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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陰天有涼風陣陣。


    辰時有細雨蒙蒙。


    細雨比獨少推算的來早了那麽兩天…


    一夜安寧,少有蛙鳴。瞿隴山昨夜試毒的人,一覺醒來皆龍精虎猛,壓根就不存在所謂中毒的跡象。見得此狀,唐小糖縱仍有疑慮,也都隻好被迫放下心中的石頭,命人拿出昨夜掠奪來的糧草酒肉,分發去各部。


    隻是潛意識裏的彷徨不安,不可避免地就讓她遣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去緊盯著山下那片枯木林裏的動靜。


    隻不過,這好像有些多此一舉的味道。


    因為枯木林距離瞿隴不過十裏,林子也不過百餘丈,全是無葉之枯樹。站在瞿隴南端的山崖邊上,放眼望去連林子裏的人撒尿都能看得見水跡,這哪還需要特意安排人手下山去盯哨呀?如此可見,唐小糖對夏尋是有多放心不下呐。


    不過也難怪,畢竟夏尋非常人…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驚天下人。


    自他在嶽陽成名,便已是傳奇。來到京都,傳奇再續神話連篇,如明星冉冉高掛於蒼穹,連皓月亦因它而變得暗淡無光。不知何時起,世上早已沒人敢再小瞧於他。可他卻始終以一顆赤子之心不驕不躁,隨波逐流於人潮中。敵不來,我不往,敵來之,我還也。總讓人常常產生錯覺,以為他並非那麽的不可超越。


    所以,常常有人想著去超越他。


    一戰成名…


    今日,夏尋起得很早。


    是被迫早起…


    迴想起昨夜喝了幾口燒酒,熱血衝腦所誇下的海口,他心中就免不得有許多後悔。點千盞孔明燈,染盡百裏蒼穹,邀明月共賞。這話說得倒漂亮,可真實施起來就得花不少功夫咯。


    不說那做燈的功夫,就是鼓弄那些燈盞的材料,也是夠折騰人的。這不,天剛微亮,夏尋就從帳篷裏走出。叫醒了兩和尚和獨少,帶上些許幹糧便一塊騎上馬兒乘綿綿細雨西去。待長空放晴,日頭高照,曬幹雨露時,他們帶著幾大籮筐的杜鵑花又迴到了枯木林。


    這一日,枯木林裏的所有人,都為夏尋昨夜吹出的牛付出了不少代價。墨閑劍術高明,故被安排到了百裏外的森林裏伐木。三尺繡花淪為斧頭,將砍下的木料刨成宣紙一般薄薄一片。夏侯、雷猛、虎熬等人北人渾身蠻力,則被安排在百裏荒野裏到處尋找藤條、藤蔓、幹草皮,去枝剝葉隻留皮幹,再擰成一根根粗線。胖和尚把收來的粗線全部纏繞成繩。小和尚把米粥熬成粘稠的漿糊。獨少、方青丘將一根根削好的棍子粘粘起藤繩,並做成一個個方形的燈骨架。就連白繡、舞蘭這些小姑娘也沒能閑著,她們要將墨閑刨好送迴的薄木片兒,全染上紫紅色的杜鵑花汁…


    “自作孽不可活呀…”


    “你常說夏侯愛得瑟,我倒覺得你也差不了哪裏去。”


    “就是。”


    “俗話說吹牛打草稿,你說你,不打草稿就吹牛皮,是不是沒事找事?要做燈籠就做好咯,你幹嘛問她喜歡啥顏色?”


    “阿彌陀佛啊喂,他還有順口就來點千盞孔明燈。真是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這可累著老豬我這身骨頭喲。”


    “阿彌陀佛,虛榮乃劣根。”


    “嗬嗬…”


    午後。


    枯木數裏開外,小溪邊。


    潺潺流水由孤山而下,徐徐十裏而至。透徹清涼,隨眼可見蝌蚪與魚苗暢遊,自由自在…


    百數十隻剛糊好的大紅燈籠,被人用木杆支撐起來,整整齊齊排放數列,待微風與暖陽拂幹。無垠荒野上,有人騎馬跑跑停停,拾取藤蔓。稍近處幾名被派來盯哨的考生無聊得連連打起哈欠,更有兩人已經唿唿大睡,不省人事了。


    小溪邊,人人兒忙忙碌碌,怨聲連連…


    獨少有一雙巧手,平日裏打算盤都能打出墨閑舞劍的速度。而今卻淪落到要用來編織藤皮繩,真可謂暴殄天物。不過他也沒太多的抱怨,隻是苦澀難免:“其實…你不該跟她說三日後傍晚。今早這場細雨來得緊,將東邊氣流打亂。三日後的南風恐怕得在卯時二刻後才能吹得起來,亥時初風力最大,那才適合動手。若咱們傍晚赴宴的話,你還得和她叨叨個把時辰。”


    “嗬嗬…”


    夏尋坐在小凳子上,兩腳用力踩踏著裝滿杜鵑花的木盆。杜鵑被碾碎成渣,然紅了清澈的溪水,也染紅了夏尋的雙腳。紫色的妖嬈,襯托著紅色的嫵媚,鮮明異常。


    食指刮著鼻梁,夏尋尷尬笑道:“是我錯了。昨晚喝了舉杯,所以腦子發熱,啥事情都趁著興子說出口。嗬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現在說不好意思有啥用呀?”


    白繡沒好氣地翻起白眼,手裏拿著快爛布條沾上染料,賭氣般就用力塗抹上木紙片兒:“我說了要白色的燈籠,你死活說白色不吉利,像辦喪事。那小皮娘說要紫紅色的你倒爽快,張口就來千盞邀明月,難不成你對她有意思呀?”


    “誒,你不說還好,經你這麽說我倒也覺得像這麽迴事。昨夜我瞧尋少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呀…都是直愣愣的連彎勾勾都不帶,就像母豬見著白菜,就差沒撲上去把人家啃咯。嗬嗬,這九成就是對人家有意思嘛。”


    “阿彌陀佛,八戒莫要胡言亂語。”


    “我哪裏有胡言亂語,舞施主你來評評理,你說是這麽迴事不?”


    “對,就是那麽迴事,我也看在眼裏的!”


    “你瞧瞧,你瞧瞧,大夥都這麽說的…”


    “誒…”


    夏尋很無奈,唯苦笑以自知。


    今日他是真成罪人了,自打采摘杜鵑花迴來開始忙活後,他就被眾人損得一個沒完沒了,體無完膚。其實吧,做燈籠這事,他早就在徽山時便給大夥講過,所以大夥早就知道他的行謀意圖。隻是當時他說的,是做三百隻燈籠便足以。可如今,淨因為他的一句話三百徒然變一千,還得三日內忙活完工,這哪還能讓人沒怨言哇?


    或許是被人損得實在沒脾氣了,夏尋隻好瞟眼去獨少、方青丘生硬地轉移去話題:“獨少、青丘近些日子可嶽陽老家有書信往來?”


    “有哇,怎了?”獨少道。


    “哦…”


    夏尋再問:“家中長輩可有說起嶽陽城的事情?”


    “嗬…哪能沒有?”


    方青丘輕飄飄地單笑一聲接過話來:“自打墨閑、墨言的身份暴露後,現整個嶽陽城都已經翻天了。你們七星院天天被人追問那劍神的下落與歸來時日,據說門檻都快要翻修了。倒是襄陽、漁陽幾城安靜得出奇,你們家那生猛小叔淨領著人馬日日操練,居然沒整出什麽事端來鬧騰,可叫人好生意外呀。”


    夏尋點點頭:“你說這些我都知曉。我主要想問的,是你們家中長輩與夏侯他爹爹可有往來沒有?”


    “哦…”


    方青丘這才明意,他思想片刻再說道:“往來倒沒有了。自瀛水夜宴後,南域各門府幾乎都不敢動作。李常安將兵馬囤積在北線,但遲遲也不曾有發兵跡象。正氣盟也就個幌子,純陽道統傳有數千年的底蘊,可不是別人說動就能動的。若非上迴仙行把事情做得沒有人情味,周遠山也不敢喊那氣話。隻不過…”話說著,方青丘忽然轉去話風,看著夏尋試探著問道:“隻不過,他們現在可都緊張得很。誅仙雖未重鑄,但江湖旁門已有算師不惜以本命入卦,隱約窺得七殺貪狼正有聚攏帝星之兆。更甚有大能者放言,不出四個月諸多煞星必攜魔星聚首長安形成千古兇象,從而開啟天下亂局。純陽執劍脈的人可是天天都在打聽那位劍神的下落,隻是他們恐怕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劍神哪是他們想找就找的?我想,你應該是知道那位在哪的吧?”


    “……”


    問題牽涉甚遠,溪邊幾人聞言,動作皆緩下三分,眼角也不由自主地用餘光瞟去夏尋,細細打量著其神色變化。夏尋苦苦笑之,不點頭也不搖頭,不言不語。


    “……”


    見得此狀,眾人皆一愣。


    他們本以為夏尋會果斷否定方青丘這個稍有無理的問題,然而夏尋卻給出這般模棱兩句的態度。那答案就很顯然了…夏尋肯定是知道些什麽,更甚至那位失蹤二十載的劍神如今身在何處,他也知道。


    如此一個隱晦的答複,可不得了呀…


    當年劍神為證天道,殺生成魔,斬盡天下聖階,幾乎舉世皆敵。弑天一劍,致使天道崩損,後世再無聖人出,把人間修者封鎖在王者巔峰的盡頭。而他與北方那位大謀者的故事,更如厄念詛咒般,將大唐朝野牢牢禁錮在惶惶不可終日的噩夢裏。鬼謀北引待奉仙,奉仙歸來斬蒼天!


    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參與過嶽陽血戰的勢力,幾乎都有人在尋找著他的下落。有人想從他身上得到證天之道的真諦,有人想將他頭顱斬下以報仇雪恨,有人想看他一眼以安彷徨。但也曾有不少人推測,仙雷把他道心破碎,他早已隕落。那所謂的誅天誓言,不過隻是他臨終前的一句氣話罷。


    二十年了,一代劍神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無影無蹤。可如今,夏尋的微妙態度無疑就是在告訴此間的人…


    劍神仍在,誅仙重鑄,他必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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