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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一步一步臨近,溫度也一點點的降下來。


    汴州軍自從釣磯山水寨被毀後,便收縮兵力,放棄了都昌縣,大軍主力屯紮於湖口戍,並堅壁清野。此地乃是潯陽東麵的要塞,與潯陽城隔著一條很窄的湖道,恰好封鎖了鄱陽湖通往長江的水道。


    兩地可以互相支援,站在箭樓上就能看到對麵的情況。


    鑒於汴州軍有敗退的跡象,於頎上書朝廷,建議大軍北上都昌縣,進一步威脅潯陽。


    然後沒過幾天……他就被調走了。


    當然了,於頎並不是因為有罪才被調走的。


    恰恰相反,釣磯山之戰的功勞,李璬是看在眼裏的。他認為這確實是於頎有能力會辦事,所以便將其調迴襄陽,替盧杞擦屁股。


    有能力就要多用,就要重用嘛,多簡單的邏輯啊。


    盧杞辦的那檔事,李璬原以為他會來一波大的,沒想到卻是拉了一坨大的,惡臭頂風飄百裏。當釣磯山“大捷”的消息傳到襄陽後,李璬大喜過望,這個消息間接救了盧杞一命。


    要不然,李璬將他全家流放都是格外開恩了,很有可能直接掛路燈以平民憤。


    為了挽救荊襄各州州治愈演愈烈的罷市風波,李璬將於頎調迴襄陽,下旨任命他為戶部尚書,總攬善後事宜。而盧杞則被貶為唐州刺史,前往州治泌陽赴任。


    此地與河南接壤,直麵汴州軍的鋒芒,並無天險可守。李璬此舉便是將盧杞架在火上烤,未必沒有借汴州軍之手將盧杞除掉的意圖。


    這位“天子”的脾氣,就是如此。


    高情商的說法是重視績效不看資曆,低情商的說法,那就是刻薄寡恩了。


    甭管是誰,辦得好事情,那就上;


    辦不好,那就滾;


    影響太壞的還要掛路燈。


    至於顏真卿,李璬依舊沒有重用。如今,李璬對顏真卿已經失去了信任,或者也可以說是忌憚其清名,不敢重用他。


    越是沒有威望的天子,便越是忌憚顏真卿這樣的人物。方重勇那一世的顏真卿,同樣是被無德又無能的唐德宗忌憚,始終未得重用。


    在李璬看來,盧杞把事情辦砸了是一迴事,重用顏真卿則是另外一迴事。盧杞是壓製顏真卿的工具,這件工具不稱手了,換一件便是,一點也不麻煩。


    一心為李璬謀事的顏真卿,身在局中不知利害。


    在李璬看來,顏真卿忠於大唐乃是日月可鑒,不需要懷疑的。隻是,這個人若是換個天子,比如說讓太子提前繼位,則同樣也可以說是忠於大唐。


    這種事情可以操作的地方太多,而且誰也不敢公開拿出來說。忌憚不會掛在嘴邊,而是深深刻在心中。


    十天之後,於頎迴到襄陽,此時清晨已經開始結霜,那些小河小溪的封凍期也快到了。於頎沒有多想,他比較放心鄱陽湖那邊的情況,因為據當地漁民說,今年應該是暖冬,鄱陽湖不會結冰。


    因此荊襄軍的水軍優勢(他認為的)還在。隻是不知道繼任者是誰,和梁崇義能不能搭檔好。


    於頎排除心中雜念,來到紫宸殿內,李璬還在批閱奏折,看上去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不開口,於頎也不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候在一旁。


    “於愛卿,朕招你迴襄陽,並不是找你問責鄱陽湖水戰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很久之後,李璬將毛筆放下,長歎一聲說道。他招唿於頎坐在自己對麵,吩咐宦官上了一壺酒。於頎落座之後,李璬這才將顏真卿送來的那厚厚一疊奏折,推到於頎麵前。


    “愛卿先看看再說。”


    李璬不動聲色說道。


    於頎點點頭,開始翻看顏真卿這些時日上奏的奏折,幾乎是每天一封不間斷的。於頎暗暗咋舌,心中佩服顏真卿的毅力,雖然他不是很看好對方的舉動,能夠打動李璬。


    桌上的酒,沒有人去動。身邊檀香的味道,也若有若無,被鼻腔所適應。


    慢慢翻閱奏折,於頎的眉毛越皺越緊,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最後卻沒有說出口。


    厚厚的一疊奏折終於被於頎看完了,李璬目光灼灼看著於頎,滿心期待的問道:“愛卿以為如何?”


    不如何!


    於頎氣得差點罵娘,如果不是麵前之人是天子,他早就把酒杯砸對方臉上了。


    瞧瞧這都是辦的什麽鳥事!


    還不如直接搶呢!


    “陛下,此事有些麻煩,隻怕以微臣的能力,很難處置得好。”


    於頎小心翼翼的說道。


    聽到這話,李璬麵色一僵,臉上的笑容也變得不自然起來。


    “愛卿當真是沒辦法了麽?”


    李璬追問道,似乎心有不甘。


    於頎點點頭道:“或許其他人有辦法,但微臣能力有限,想不出解決之道。微臣實在是不敢辜負陛下信賴,更不敢耽誤國事,故而不敢擔此重任,請陛下收迴任命,微臣無法擔任戶部尚書處理此事。”


    “也罷,那朕再尋他人處置吧。愛卿許久未歸家,從鄱陽湖趕迴襄陽就沒有迴家看過,現在便迴家看看吧。”


    李璬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說道。


    他真被鬧麻了,好不容易看到一絲希望,看到於頎還是個人才,就想讓對方迴來收拾爛攤子。


    沒想到於頎壓根就不接這個擔子!


    牛不喝水,不能按著牛頭去喝。於頎不想辦事,就算強行讓他去管這件事,也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


    李璬並未為難於頎,隻是讓他迴家“帶薪休假”。


    天子的任命不是那麽好拒絕的,既然膽敢不接令,那麽必然會付出代價。


    仕途受影響是必然的。


    於頎滿懷心事的走出紫宸殿,抬頭看天。


    此刻天空已經是陰沉陰沉的,明顯是一副雨雪將至的模樣。此刻於頎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外有強敵,內有奸臣;


    主上昏庸,百業蕭條。


    這樣子,不對勁啊!


    於頎忽然覺得,是時候要找一下後路了。要不然,前途有些堪憂啊。


    ……


    秋霧像浸透乳汁的絹紗,纏在白溝的河灣處。此刻這條天然運河已經結冰,自然是不能行船。河麵上薄薄的一層冰,人畜踩上去就是一個窟窿。


    一個叫陳延宗的商賈,領著一支商隊,從巨野澤前往汴州經商。他的牛皮靴陷進泛著冰碴的淤泥,身後數十輛牛車,在身後碾出蜿蜒的轍痕。


    一百多人的隊伍,伴隨著牛車,沿著白溝的方向,一路向西前行。還有一部分人在牛車的車棚內休息,兩班倒的趕路。


    牛車裏,並不是普通的貨物,而是引火之物,包括猛火油。這些東西,將在上元夜點燃汴州的主要幾個渡口,製造混亂。


    如果成功,那麽汴州朝廷的格局便會徹底改變。不,應該說是天下的格局都有可能逆轉。


    陳延宗抹了把凝結在虯髯上的霜粒,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佩刀上。這種刀在汴州的市集上隨處可見,什麽人都能買。但此人虎口的老繭,卻說明他的來曆並不尋常,至少不是商賈那麽簡單。


    牛車碾壓著冰渣,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讓整個隊伍裏的人都昏昏欲睡。


    正在這時,蘆葦早就被凍成冰枝的蘆葦蕩裏,突然一群野鴨成片驚飛。


    弓弦震顫聲從那個方向撕開霧氣,有箭矢朝商隊撲麵而來。


    第一支鳴鏑穿透牛皮車篷的刹那,陳延宗已經警惕的躲到一塊車板後方。四棱箭簇在晨光中織成鐵雨,紮進榆木車板的聲音如同百麵羯鼓齊鳴,險些就要了他的老命。


    然而,其他人卻沒有他這般的身手。慘叫聲此起彼伏,不少人來不及躲閃,紛紛中箭,倒地不起,哀嚎不止。


    道路北麵的樹林之中,有數十披著輕甲的騎兵,踏著雷鳴般的蹄音衝出,好似閃電一般迅速。


    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馬槊寒光掃過處,三個正在將牛車趕到一起,妄圖組成戰線的漢子,就像麥稈般被攔腰截斷。


    血光閃現!


    “結圓陣!”


    陳延宗的吼聲被箭矢釘進泥地,他的肩膀中了一箭,血流如注。隊伍裏本來是人人披甲,但行軍之中不會有誰穿盔甲走路。體溫降下來以後,鐵甲會和皮肉凍在一起,脫下盔甲就會撕下來一層皮。


    沒有哪個傻子會自找苦吃。正因為這樣,他們在此番突襲中吃了大虧!


    按理說,巨野澤到汴州這條線路,是非常安全的。別說是成群的盜匪了,就連零散的蟊賊都不多見,因為汴州朝廷經常派人巡視運河。


    他們把運河當做經濟的命根,自然不可能任由盜匪破壞航線,也包括沿著運河的陸上通道。


    陳延宗心中一沉,他已然明白,出大事了!


    數十個在箭雨中劫後餘生的漢子掀翻貨箱,露出漆麵斑駁的圓盾,開始結陣抵抗。


    東麵河堤的密林外圍,突然豎起一麵赤色旗幟,上麵寫著令很多人膽寒的四個字:銀槍孝節!


    一百人組成的弩手隊,人人端著角弓弩,分作三列輪射。


    陳延宗看到從盾牌之間的縫隙裏看到對麵旗幟上那幾個字,嚇得腳步癱軟,差點栽坐在地!


    曾經是丘八的他,自然明白這四個字的分量。


    他身邊有倒黴蛋被箭矢射中倒地,馬上有人補上。商隊裏所有人都明白,他們現在隻是在困獸猶鬥罷了。對麵這支軍隊的技戰術,和他們相比,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不亞於壯漢打孩子。


    第四波箭幕壓來時,盾牌上已插滿倒刺的狼牙箭,沉得讓人幾乎端不住。


    忽然,一個圓陶罐扔到圓陣之中,燃起巨大的火苗。堅持許久,已經搖搖欲墜的圓陣頓時崩潰,商隊裏的漢子下意識在躲避火苗,四散而去。那一隊輕騎卻是趁著這個時候猛衝過來,一邊倒的廝殺!


    完了!


    陳延宗腦子裏蹦出兩個字,視線就陡然翻轉:那是他的人頭被人斬下,在地上不斷翻滾造成的。


    一炷香時間之後,商隊裏所有人都被殺死,隻有一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躲在牛車裏瑟瑟發抖,被人帶了出來。


    “何將軍,這貨下麵空空的,是個宦官。”


    一個丘八對麵色淡然的何昌期抱拳稟告道,臉上還帶著玩味的笑容。。


    “你就是霍仙鳴?”


    何昌期冷聲問道,看對方不答,他又追問道:“牛車裏裝的是什麽?”


    見這人還不答,何昌期心頭火起。


    他微微皺眉,對手下吩咐道:“官家說要把人帶迴去,可沒說要帶個完整的。把他雙手雙腳都砍了,再給他止血,迴汴州讓官家來審問吧。何某懶得費心思。”


    聽到這話,霍仙鳴嚇得亡魂大冒!


    他絲毫不懷疑,對麵這丘八絕對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


    霍仙鳴連忙跪在地上磕頭道:“何將軍,我確實是霍仙鳴,車裏都是引火之物,用來燒汴州渡口的。這都是天子的吩咐,我也隻是聽命行事,不要砍我手腳啊!”


    剛才的矜持完全看不到了,此刻的霍仙鳴跪在地上,好像一條搖尾乞憐的野狗。


    嗬嗬,犯賤之人就是這樣,說好話他們聽不懂,威脅一下就什麽都招了。


    何昌期心中鄙夷,卻隻是大吼一聲:


    “來人啊,將其綁好了送迴汴州!”


    霍仙鳴被帶下去後,何昌期走到其中一個牛車的車廂,隨即拉開遮擋的簾子。眼前所見,全都是引火之物,還有一些盔甲、盾牌等違禁品。


    以及……味道刺鼻的火藥!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東西進了汴州,要是在上元夜鬧起來,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動靜。要知道,汴州可是有火藥工坊的。這些猛火油在火藥工坊點一發,那畫麵太美,何昌期都不敢想。


    而且這些引火之物價值不菲不說,收集起來還頗有些費周章。很顯然,李偒是花了很多心思的,也是準備在上元夜玩一波大的。


    他做事也算周密,隻是李偒不知道,很多時候,極度的安靜,便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隱忍。


    兒子死了都不發作,連罵都不罵一句的天子,必然是準備的翻天覆地般的後手,如何會不讓人警醒?


    方重勇怎麽會沒防備呢?


    “官家估計要換天子了。”


    何昌期喃喃自語道。


    他的政治嗅覺談不上多靈敏,但他很清楚方重勇的性格。


    李偒準備在汴州點一把火,這是實實在在的作死,已經邁過了方重勇的底線。送他們一家上路,看來是跑不掉了。


    今年的上元夜,隻怕會充滿了血腥和殺戮啊。


    何昌期歎了口氣,傀儡天子就是這樣,真踏馬的麻煩,官家怎麽還不登基稱帝?


    他心中一陣煩躁,盤算著如何才能讓方重勇更快上位。


    如果改朝換代,那就沒有現在這樣的麻煩了。


    多爽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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