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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官話音剛落, 在座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立刻就將舉著酒杯的清和埋沒在了人堆裏。李隨豫離清和最近,悄悄將她手上的酒杯取下放迴小幾上, 隨即在她背後送了把, 將人推出了人堆。


    清和一個趔趄衝出半步來, 剛巧對上了簾後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一頭銀發盤在頭上, 架著鳳冠,手臂讓個嬤嬤扶著,一眼就瞧見清和齜牙咧嘴的樣子, 當即就樂了。


    “才迴來就鬧騰起來了?你這小猴子, 都二十二的姑娘了, 還這麽不穩重。”


    又是二十二, 清和今日的雷被人踩了又踩,心裏是炸了又炸, 可對著祖母一般的太後,卻是不敢造次了。她即刻收了怪臉, 甜甜一笑,俏生生地喊了聲:“皇『奶』『奶』!”


    “欸!”太後被她喊得歡喜, “坐啊,都坐下。今日是家宴,大家聚在一起替這小猴子接風洗塵,天子要來,老婆子我呀都沒讓他來,就是怕你們拘束了玩不痛快。別在意我, 你們就當是平輩宴樂,我就在這兒沾沾光蹭蹭你們年輕人的勁頭。”


    太後說著,被人扶到上首的坐席上,其餘眾人行完禮就座,內官宣了歌舞上來,小宮女們端著禦膳房做好的佳肴魚貫而入。


    清和趕著賣乖,上前往太後身旁挨著坐了,替她又是捶背又是捏腿的,口中道:“蓁兒在北邊這幾年,心裏最惦記皇『奶』『奶』了,看到北邊做的馬『奶』糕,就想到皇『奶』『奶』小時候往蓁兒嘴裏塞的羊脂糕,想著想著,就恨不得騎馬迴京裏來。”


    “就會說話哄我,一去就是六年,也沒見你真的騎馬迴來看我。”太後笑道,兩眼卻一一掃過底下坐著的每一個人,誰來了誰沒來,一下就瞧得清清楚楚。


    “老三和老七呢?”


    趙湛聞言答道:“迴皇祖母的話,三哥還在大理寺忙著案子的事呢。想來七弟也是被他扣著了,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


    太後看了看趙湛,麵上笑意不改,卻隻是冷冷淡淡地“嗯”了聲,端起茶杯喝了口,道:“這兩個都是好孩子,老三做事踏實又不喜歡出風頭,一年到頭都是忙得腳不沾地,也計較有沒有人記得他的好,老七吧,老身看他長大的,以前是被他太子哥哥壓著一頭顯不出,現在倒是顯出來了。”


    太後想起自己幾個孫子,各個都是一表人才,心裏高興。不過這麽一誇,反倒顯得趙湛有些尷尬,老三和老七都好,那麽眼前的這個老四呢?老太太一點兒沒想起老四做過什麽,或者壓根忘了也得誇上老四幾句,轉眼就問起了姚家幾個孩子的事。趙湛就像是被人提起來擱在半空中一樣,不上不下的。


    一旁塗家大郎塗文道見趙湛自顧自喝酒,看破了他的心意,便悄聲道:“四殿下別往心裏去,姑『奶』『奶』年事已高,近幾年的事記不大清楚,不曉得你在外麵有了賢王的名頭。就太子那事,她都還不知道呢。”


    趙湛平時跟塗文道走得也不算近,隻好尷尬笑笑,抬了抬杯子致意,心裏卻多了點想法。這皇祖母記不清的事,他都不怎麽知道,反倒是塗文道這個外臣之子更清楚。說起來,雖然太後是他皇祖母,但私底下接觸的少,未央宮這大半年來請安也都免了,原本以為隻是因為祖母年紀大了身子不好不愛見人,現在看來,塗家人沒少往宮裏跑,太後也不是身子不好的樣子。


    隻聽太後跟姚家幾個子弟樂嗬嗬地說了些家常,問起姚昱時還知道他在冬獵裏扭了腿,轉頭問到塗家時,她忽奇道:“怎麽文遠沒來?前幾日還非鬧著說要嚐嚐禦膳房做的芝蘭燒肉,今日特地吩咐做了,偏偏他不見人影。”


    塗文道忙答:“二弟胡鬧,昨日出去徹夜未歸,盡早也沒迴來,讓皇『奶』『奶』見笑了。”


    太後卻沒揭過去,奇道:“咦?他玩什麽去就能徹夜不歸了?芝蘭燒肉都不吃了?家裏派人找了麽,可別是在外遇到什麽麻煩了?”


    塗文道含糊道:“找了找了,迴去一定好好教訓一番,讓他親自進宮給皇『奶』『奶』賠罪。”


    這顯然是沒找到人的意思,但塗文道對塗文遠一晚上不迴來並不覺得驚訝,看來是常有的事了。徹夜不歸能去做什麽?京裏雖然禁賭,可教坊多得很,歌舞升平的,一天晚上不知道能添多少風流債。


    清和聽了,起了點壞心,笑道:“二郎大了,這臘月的冬雪都凍不住他那顆春心。”


    言下之意埋汰塗文遠流連花叢,風流得連太後的家宴都能忘,可不就是荒唐麽。


    太後卻也不是個常人,清和這說完了,她竟一拍巴掌,道:“說得對啊,二郎過了年便是二十二了吧,得成家了。清和你也二十二了,過了年二十三,也得成家了。”


    清和聞言一驚,怎麽就說到自己頭上了。而且剛才還說二十二,現在居然把雷踩去二十三了,她瞬間臉漲得通紅,眼角偷偷瞄著下手的趙清商。趙清商剛過的二十,自己居然要二十三了!


    “希夷,唉,希夷今天也在的。”太後終於想起今日家宴的主題了,朝李隨豫招了招手示意上前來,“你覺著清和如何?”


    李隨豫不急不緩地來到老太太身前,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清和就夾了羊脂糕往太後嘴裏送,送完羊脂糕端茶,接著是芝蘭燒肉,專堵太後的嘴。太後口不能言,可手還能動啊,對著李隨豫又招手,還拍了拍自己右手邊的空位讓人坐下。這意思也很明顯了,這兩人總要湊一對的,左右挨著坐,一起伺候她老人家,就算清和不讓她說話,迴頭兩人手放一塊兒牽上了,也就成了。


    太後的思路也是清奇的,清奇地讓李隨豫也有些無奈,清咳一聲走過去,剛一坐下就見塗文道起身去了殿外,而殿外候著個家仆打扮的人,看塗文道的眼神頗為焦急。


    太後居然也留意到了,咽下嘴裏那塊肉,湊近李隨豫道:“門口那個出什麽事了,慌慌張張的?你替我去問問。”


    一旁清和自然也聽到了,拉著太後道:“那是塗家的家仆,塗家有事,你讓他去打聽,那怎麽成?還是我去吧。”


    清和說著起身往門外走,太後看著分外高興,抬手抓了塊桌上的羊脂糕,送去李隨豫嘴邊,笑道:“夫唱『婦』隨,好事,好事!”


    李隨豫陪笑,心想清和這是在找機會跑開,免得被人拉郎配了。


    沒一會兒,清和又迴來了,麵『色』淡淡地坐迴了太後身旁,舉起茶杯抿了口,仿佛無事發生。殿裏的公子哥們雖說都在賞玩歌舞,可也都是人精,塗文道出去和清和出去,他們都看在眼裏呢。看了一會兒覺得沒看出什麽端倪來,又各自將注意力挪開了。


    直到這會兒,清和才借著給太後夾菜,悄聲道:“塗家說,二郎出事了。”


    太後聞言,那也是麵『色』如常,笑著賞玩底下歌舞,道:“出風流韻事了?”


    “皇『奶』『奶』你怎麽這麽不正經?”清和道。


    “二郎大了,春心萌動,不是你說的?”太後委屈道。


    清和沒轍,隻好道:“二郎失蹤啦,大郎說找了一天一夜,是真找了一天一夜,翻遍了京裏的地方,教坊酒樓都找了,可就是找不見人。一開始以為是二郎貪玩,不過就剛才,塗家好像找到了二郎的隨身玉佩。”


    一旁李隨豫忽道:“在什麽地方找到的?”


    清和想了想,欲言又止。


    太後催促道:“別賣關子,說呀。”


    清和麵『色』古怪,半晌才悄聲嘟囔道:“在城外一處糞池裏。”


    太後立刻放下了那勺到了嘴邊的豆泥,頗為糟心地將碗也給推開了。這下她不再開玩笑,正『色』道:“去偏殿,把塗家小子叫來。”


    太後在偏殿見塗文道,清和跟李隨豫都被她帶著一起,想到這次不管出了什麽事都得有人跑腿,便把趙湛也給一起叫上了。


    趙湛倒是有點受寵若驚,沒想到太後會找他辦事,等聽完了塗文道的描述,便積極地問了許多細節。


    原來塗文遠失蹤了一天一夜,塗家早向守城金吾衛打聽過,都說沒見人出城,是以隻在成立搜尋,直到今天下午,有個混混去了城裏的當鋪當了塗文遠的隨身玉佩。那混混一開始咬死了說玉佩是路上撿的,但被塗家人打了一頓,便老實交代了,說是在城外糞池裏趟這個半死不活的人,渾身髒兮兮的,腰上玉佩倒是看著值錢,被他偷偷順了拿來當。那混混將塗家人帶去糞池後,卻根本沒見到塗文遠人,將糞池找了個遍,也隻找到了條帶血的褲衩,看著像是塗文遠的,但褲衩都差不多,沒法真的下定論。


    總之事情挺蹊蹺的,如果褲衩是塗文遠的,那麽他一定是受了傷,還被人扒了褲子丟糞池,何等羞辱人。塗家本就是世家大族,現在又是國戚,塗文遠一直是家裏的寶貝疙瘩,從小沒吃過苦頭的,哪受得了這樣的罪,塗家又哪裏丟得起這樣的臉麵。都拿屎糊到臉上了,塗家還能忍這口氣麽?


    自然不能!


    趙湛萬分理解太後當下的情緒,老太太平常一直慈眉善目樂嗬嗬的,聽完這番話後鐵青了一張臉,顛三倒四的話也不說了,在那兒大喘氣,看來是氣得夠嗆。


    趙湛忙道:“這事交給孫兒來辦吧,塗家乃是我朝世族,皇族親眷,如此羞辱世族,便是羞辱我皇族了,簡直大逆不道。”


    太後氣歸氣,卻還是問了句:“交給你也行,可你要怎麽辦?那個混混也是一問三不知,我們文遠受了傷,現在也不知道人在哪兒,塗家麵子是要的,可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文遠找迴來。”


    趙湛張了張口,有點噎。太後不按常理出牌,說替塗家掙麵子,她不高興,還有點責備趙湛輕忽人命顛倒主次的意思。


    卻聽一旁一直沉默的李隨豫開了口,道:“說起來,昨日午後小侯還見到塗文遠了。”


    太後問道:“在哪兒見的?快說來聽聽,我們趕緊派人去找。”


    李隨豫低頭細細思索著,像是對這段記憶不甚確定,也不敢胡『亂』迴憶,半晌後想定了,才道:“昨日午後,在宜蘭坊,小侯確實見過塗文遠。當時遠遠看到個側影,還不真切,但後來見到了王家那位王閑書公子同他一起,這才確定是他。”


    趙湛問道:“王閑書?是了,他同塗文遠走得近,確實常在一起。塗家找了一天一夜,可有去王府問過?”


    塗文道忙答:“問過了,說是昨日兩人在宜蘭坊分開後,便沒再見了。”


    李隨豫卻道:“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昨日王公子離開宜蘭坊的時候格外匆忙,出門時還撞到了我的一位朋友,可塗公子卻不跟他一塊兒走。那天宜蘭坊的管事還匆匆追了出來問結賬的事,可怎麽叫他他都不應,像是逃命一般。管事還抱怨說,兩位來喝酒,喝著喝著一個人憑空消失了,另一個裝聾作啞地賴賬,真是奇事。”


    清和眯眼瞧著李隨豫道:“昨日你也去宜蘭坊了?”


    李隨豫笑道:“沉『迷』歌舞,風流韻事,在下本分。”


    趙湛在一旁看得神『色』微妙,卻隻好拿出公事公辦的口氣道:“看來確實蹊蹺,我立刻派人去宜蘭坊查證。如果真像梁侯說的這般有一人憑空消失,那麽塗文遠在宜蘭坊就出事了,王閑書落荒而逃必然知情。”說著他向太後一禮,道,“容孫兒先行告退,將人證都找來,這雪泥鴻爪,必然有跡可循,定能將塗家二郎找迴來,討一個公道。”


    趙湛這番話真是說圓通了,要人也給你找來,要麵子也給你討,總不至於再出錯了吧。


    太後神『色』漸弛,拍了拍李隨豫的手臂,道:“這事你也幫我上點心,以後要做塗家女婿的,二郎就是你小舅子。”


    李隨豫還沒接口,清和不樂意了,柳眉倒豎道:“我不要,與其讓這個算盤郎花下鬼找人,還不如讓清商哥哥幫忙呢!他院子裏以前養過狼狗,狼狗找人可比人靈光。”


    太後皺了皺眉道:“你剛剛說誰?”


    清和囁喏:“清商……晉王。”


    也不知怎地,一向溫和的太後忽然顯出煩躁的情緒,滿臉的嫌惡,重重拍了手邊的茶幾,怒道:“混賬!還嫌不夠丟臉的,讓他來了看我塗家笑話不成?今天你請他來,我不計較,隻當叫你高興高興,可別真把晉王府當成自家人了!”


    清和被訓得突然,錯愕在那兒。


    一時半會兒誰都沒說話,眾人才想起趙湛要告退的,人卻還在,齊刷刷看過去。趙湛尷尬,他向太後告退,可太後沒許啊。


    塗文道知道趙湛這是在為塗家事『操』心,不好意思叫他難堪,於是開口解圍道:“皇『奶』『奶』,你看文遠還等著我們,我同四殿下一起見一見王家公子,一有消息一定告知皇『奶』『奶』和梁侯殿下?”


    太後發了火,也覺著嚇到小輩了,心裏頭有點煩,連帶著看趙湛都覺得這人煩,說話打官腔,處處都要滴水不漏,哪兒有一點是像在替家裏人著急。


    “都去吧。”太後抬了抬下巴。


    塗文道示意趙湛一道走,卻又聽太後補了句:“去把王閑書帶來,今天家宴不辦了,就在我這未央宮審案子,誰都不許迴去睡覺,幾時審清楚了便幾時散。”


    作者有話要說:  唿——榜單應該是都還上了。


    這周工作好多,有點忙翻了,周末我在抓緊接著寫,存稿告罄。


    感謝紅塵mm的深水魚雷,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能看到自己的筆名在窗口上滾動,激動了一整天!


    感謝老讀者們不離不棄,小說連載至今三年了,好多讀者堅持追看也有一兩年,特別不容易,真的,尤其是在我這麽不爭氣更新這麽慢的情況下。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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