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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隨豫說罷,從腰帶上解下了羊脂玉佩,遞給千尋。千尋並未伸手去接,不解地看他。


    “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曰:孚尹旁達,信也。你贈我白玉珠串,不就是要用君子之約,時時提醒我記得約定麽?”李隨豫見她仍一臉茫然,不由眉梢微動,心道,難道是自己會錯意了嗎?不料千尋已接過了玉佩,說道:“原來是要交換的,我還以為一個人給就行了。”


    她將玉佩係在腰帶上,因她身上穿的是白衫,羊脂玉佩掛在上麵並不顯得突兀,玉上刻有一獸,四肢纖細,頭頂羚角,毛發似祥雲,背上雙翅舒展,作翩翩欲飛之態,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千尋看了半晌,隻覺這不似馬不似羊的東西樣貌別致,神態縹緲,像是隨時能從玉中飛出一般,便伸指摸索著羽翅的紋理。


    李隨豫輕笑一聲,說道:“這是白澤,上古瑞獸,取逢兇化吉之意。”


    千尋原本還想說,珠串隻是暫借,一年後須討迴,可見了這白澤獸,忽然覺得,一年後的事情,一年後再說好了。


    李隨豫見她把玩得高興,便給她講關於白澤的傳說,千尋開始還聽得仔細,沒一會兒便眼皮打架,掩嘴打哈欠。她收了針,和李隨豫打了聲招唿,就找了塊陰暗的角落補眠。這一覺睡得沉,因此她並不知道阿爻已經找到了上麵的樹洞,丟下一個信筒來,又飄身離開。


    等到醒來時,洞中已經漆黑一片。不知不覺就睡到了天黑,起身時,見李隨豫仍躺在原來的地方,唿吸均勻綿長,已經睡著了。她伸手抓了抓肩膀,瞥見背上衣衫草汁泥水交雜的模樣,微微皺眉。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樹下,抬頭看著上方的樹洞,微弱的月色灑進洞中,光線柔和極了。她足下輕點,身子如飛燕般向上躥去,瞬間騰出了三丈多高。待上升的勢頭減弱,足尖在樹幹上輕點,立刻又向上躥出許多,幾個唿吸間,身影便消失在了洞口。


    天亮後,李隨豫一睜眼又見到了蹲在五丈外擺弄白骨的千尋,這景象與前一日實在太過相似,讓他甚至懷疑,是否昨日隻是一場夢境。他坐起靠在樹幹上,腿上仍隱隱作痛。等見到了左腕上的白玉珠串,他有些自嘲地一笑。


    手邊仍放著一堆野果,除了昨日的小紅果,還多了拳頭大小的野梨。千尋蹲著的地方落著上方樹洞射下的光束,潔白的衣衫反射著亮光,長長的烏發束在腦後,發梢隨意地散開。在清晨的光線下,她就像是深山叢林中的精靈。


    李隨豫失神半晌,才想起手中還捏著野梨。他放到嘴邊咬了一口,說道:“你又洗冷水澡了?”


    千尋聞聲迴頭,額上的發梢還帶著些濕意,眼中光彩熠熠,笑道:“醒了?”這次沒等李隨豫開口,她就起身走到他身旁,捏起他的手腕把脈,聲音很是明快,“我把衣服也洗了,現在覺得神清氣爽。”


    “你是晚上出去的?”李隨豫問道。


    “嗯,昨天醒來就天黑了,你睡了,就沒驚動你。”


    李隨豫歎了口氣,“原也猜到了,你輕功好,必然出得去。隻是你風寒才好些,肩上又有傷,不該沾涼水的。”他說到這裏,便沒了聲音,看著千尋給他檢查腿上的傷。


    千尋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口氣倒像我師父。但現在你可別指望我帶你出去,你那天要是沒強行運氣,現下說不定已經能走了。不管如何,還是再等一日吧。不然就算出去了,你也走不動路,我可背不動你。”


    “嗯,隻是耽誤你師門的事了。”李隨豫應道。


    千尋擺擺手,“也不差這一兩天。”


    腿上重新上了藥,又紮了一套針。千尋收拾了針包,迴到骨骸旁。


    李隨豫看她拿出了一些昨日未曾用過的工具,左眼前擱了一塊鏡片,一會兒用小錘敲打胸骨,一會兒用鑷子在腿骨中夾著什麽,終是問道:“在做什麽?”


    千尋手上動作不停,答道:“在查這人是怎麽被困在洞中的,最後又是怎麽死的。”


    “廢功夫查這些做什麽?你還要將他送迴故土嗎?”李隨豫問道。


    千尋笑道:“昨日是被美色吸引的,今日是被謎題吸引的。”


    “謎題?”


    “是啊。這人身上有許多事情看著矛盾,反正我們現在不出去,猜一猜謎題不是挺有趣的?看到這人的骨骸,你不覺得好奇嗎?”


    李隨豫略一沉吟,說道:“要說疑點,確實不少。一個人死在荒郊野嶺倒也不稀奇,隻是他能死在這裏,多少有些不尋常。這個洞總共兩個入口,上麵的樹洞和瀑布水簾後麵的石洞。送上麵摔下來,幾率並不大。這棵樹從這裏長出去,將上麵的洞口堵住了大半,人隻能直直地通過,那麽除非是有心從上麵下來,或是被人丟進來,沒有其他可能。可是上麵的洞口應該離開地麵了吧?一般人怎麽會發現這樣一個洞?”


    千尋頷首:“昨日我出去,見了外麵的情形,越發相信尋常人是找不到這個洞口的,離地有兩丈高,最上麵那一段是枯樹幹。”


    李隨豫繼續道:“那這人多半就是從瀑布後麵的石洞進來的。可是若要發現這個石洞,須和我們有一樣的經曆才行。除非是在冬季枯水期,水流變小,或許能看到這個洞口。”


    他微微一頓,搖了搖頭,說道:“不對,舒倫山雪水充盈,即使是在冬季,也不會讓上麵的這條河斷了水,瀑布依舊在。不過這不重要,他隻可能是從上麵摔下來,因為從下麵上來全無必要。對了,你昨日不是說他輕功好,難道他的輕功飛不出樹洞嗎?”


    千尋答道:“他輕功確實好,可惜生前腿骨就斷了。死前一身是傷,自然出不去。何況我查了腿骨的斷口,是內力震斷的,許多處外麵看著還好,其實是從骨頭裏麵向外開裂的,和跌斷的不一樣。那麽,他到底是進來前斷的,還是進來後斷的?如果進來前腿就斷了,他是怎麽進來的?如果是進來後斷的,是不是有人和他一同進來,震斷了他的腿骨,自己出去了?”


    她說得像是繞口令,但李隨豫還是聽明白了。他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忽然就很想過去看看那具骸骨,找找是否還有什麽線索。他輕輕挪動了腿,就見千尋已迴過頭來瞪著他道:“老實點別動,剛上過藥,別蹭掉了。”李隨豫坐了迴去,衝她一笑,舉起手來,表示自己不會再動。


    千尋又去擺弄上身的骨骼,摸到肩胛骨時,上麵有一處銳器的劃痕,劃痕的凹槽裏泛著黑色。千尋昨日已將骸骨擦過一遍,黑漬卻無法擦去。她用匕首在上麵刮了一會兒,刮下一層黑色的碎屑,掃到細布中包裹住,揮手聞了聞。“對方用劍砍傷了他的右肩,在肩胛骨上留下了劍痕。砍到了骨頭,劍勢還這般淩厲,看來對手的劍法不錯。前麵的鎖骨也有損傷,居然是從裏麵向外裂開的,是了,應該是被肩上這一劍的劍氣震傷的。劍是淬過毒的,看來無論如何,對方都想致他於死地。不過至少說明,他的腿不是進來後被打斷的。斷裂處有增生愈合的痕跡,腿斷之後,他還活了將近一個月。如果對方一心要殺他,沒理由隻打斷他的腿骨。那麽,就是進來前已經斷了。可他是怎麽進來的?”她想了想,迴頭看了一眼李隨豫,道:“難道是像我一樣,被人推進來的?這麽說,他在逃亡過程中,還有個幫手在?”


    李隨豫忽問道:“你看得出他死了多久了?”


    “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之間吧。”千尋答道。


    劍傷,舒倫山,十多年前。李隨豫沉思著。


    千尋又道:“從骨齡上來看,這人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身上的骨質均白細密,想來生活情況不差,看不出有什麽壞習慣。周身骨骼清奇,是練武的好材料。那麽,就要看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沒有這樣一號人,輕功好,家境好,興許是個武學奇才,還有仇家,最後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了。”


    千尋抬起頭來,看著陷入沉思的李隨豫,說道,“江湖上的事情我不熟,出去後也許可以問問蕭公子。”


    “哦?為何要問蕭兄?”李隨豫挑眉,問道。


    “這裏離天門山最近,天門派又規矩多,占了雲夢崖不許外人通過。或許是這位公子闖了禁地,被一路追殺進來,最後殞命於此。蕭公子既然是天門派的大師兄,入門必然早,沒準真的知道。”


    李隨豫沉默半晌,說道:“二十年前天門派確實出過一件大事。其實,不僅僅是天門派,整個武林都被卷進去了。”


    千尋不語,等著他說下去。李隨豫卻反問道:“你既知道鬼蜮修羅掌,為何不知二十年前的詭道之禍和天門山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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