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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虎山,天空中陰雲密布,銅鍾撞響,一聲聲洪大銅磬,自大上清宮激蕩四方。


    玄色大殿上,立著巨大的香爐,上麵插著兒臂粗的香燭。


    大上清宮的銅磬每響一聲,香燭便顫抖一下,銅磬聲響成一片,那清煙也氤氳發散,讓整個大殿都縈繞著嫋嫋青煙。


    大殿裏,有一個書案,上麵堆著一遝厚厚的黃紙,上麵是近一個月來,各地傳到天師府的一些密報。


    而當代天師張靜清,就盤坐書案後麵,在查看密報,上麵記載著張之維此行的一些所作所為。


    “哢哢哢……”


    大殿的門打開,一個瘦高老道士走了進來。


    張靜清睜開眼凝視張異:“何事?”


    “還能有什麽事?”張異笑道:“之維那小子迴來了,我來看看你的反應!”


    張靜清看也不看他一眼:“那你現在看完了嗎?”


    張異笑道:“這會兒倒是擺上譜了,穩如泰山了啊,也不知道是誰,還沒迴來的時候,急得不得了,甚至氣的把飯倒扣在桌子上。”


    張靜清沒有理會張異的調侃,沉吟片刻道:


    “師弟,你覺得我是該賞張之維呢,還是該罰張之維?”


    “這事如何,還不得全看伱?你是他的師父,又是當代天師,你想罰就罰,想賞就賞,他又不能和你討價還價!”張異說道。


    張靜清閉口不言,似在沉思,片刻後,他說道:


    “師弟,遼東之行定下來的時候,我們曾開會商議,誰帶隊前往比較好,家國大義麵前,當時不少人都想去,其中不乏有比守成神通廣大的,但你可知道,為何我選擇了本沒有打算去遼東的守成?”


    “因為他做事穩健?!”張異脫口而出。


    張靜清點頭:“沒錯,其實,在決定去的時候,我就去找了擅長奇門遁甲的醉道人師兄,詢問了一下此行可成否,龍脈是否能困龍升天?”


    “當時師兄喝的伶仃大醉,迷迷糊糊告訴我,不能成,龍脈升不了,所以,我選了眾人裏做事最穩健的守成去,還曾叮囑他,若發現事不可為,即刻帶人迴山,切不可死磕。”


    “卻不曾想,此事竟然成了,困龍自長白山升天而去,一路南下,最後消失在了蒼茫大地之上,你說,這是為何?”


    聽了張靜清的話,張異愣了好一會兒,道:


    “酒蒙子的卜算,可信,但也不能全信。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而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有道是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這次遼東之行,本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卻不曾想,正好就撞了了那個遁去的一。”


    “那你覺得此行的變數,那個遁去的一是什麽,或者說誰?”張靜清問。


    張異瞥了一眼書案上的那些從江湖小棧傳過來的信息,道:


    “還能有誰,之維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此事沒有之維,成不了,難道師兄認為,除了之維外,還有其他的變數?”


    張靜清點頭道:“是之維的可能性高一些,五成往上吧,至於另外的幾率,應該是那個叫無根生的異人。”


    “無根生,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號人啊?”張異想了想說道。


    張靜清道:“是個初出茅廬的異人,一頭紮進了遼東這亂局之中,本以為他是一個滿腔熱血的義士,卻不曾想,在離開遼東之後,竟加入了全性。”


    “還自稱是天生狂人,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無性情、無根源。過去無始,將來無終。不過此人加入全性後,倒是沒惹出什麽亂子,就是不知道他意欲何為,是迷失了本心,還是另有所圖?”


    “過去無始,將來無終……”張異重複了一遍,咂了咂嘴,道:


    “狂,還真是狂人啊,別的不說,單憑這幾句話,他的狂,並不會比之維那小子少多少。”


    “如此狂人,或許總覺得自己有改變一切的能力,加入全性,並不讓人意外,就是不知道他會為全性帶入怎樣的改變?”


    張靜清卻是蹙眉道:“此人身具變化之數,未來很難看清,如今多事之秋,隻希望還是安分點好啊!”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張異說道:“對了,師兄,我聽說在破除龍脈封印的時候,祖天師一絲真靈顯化,曾開口說‘你,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師兄認為,這句話中的‘你’,是誰?”


    “江湖上的人都說是守成,因為是他開壇做的法!”張靜清說道。


    “不可能!”張異拍了拍大殿裏的巨型香爐:“如果是守成那個榆木腦袋,我直接把這個香爐給吃了!”


    張靜清笑著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的,雖然之維這小子沒在現場,但我估計他可能藏在哪個犄角旮旯偷瞄,應當是他無疑!”


    “那關於祖天師真靈這件事……”張異還要再問。


    張靜清擺了擺手:“此事你就不必多管了,外人若是問起,就說祖天師顯靈的對象是守成,不必扯什麽張之維!”


    “我知道了!”張異點頭。


    “既然如此,言歸正傳,你覺得這次張之維偷跑下山的事,該如何處理?”張靜清問。


    “既該罰,也該賞!”張異說道。


    張靜清沉默了一會兒,才搖搖頭道:


    “張之維不能賞,至少我不會去賞他,不然就是助長他囂張氣焰,不僅如此,我還要罰他,狠狠的罰,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張靜清看向張異:“但你不一樣,反正你沒臉沒皮的,你可以賞他,我們兩個,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張異笑道:“我紅臉,你白臉是吧,那沒問題,不過,我這個紅臉該怎麽唱,你這個白臉又該怎麽唱?”


    張靜清道:“你唱了這麽多年的紅臉,還問我紅臉怎麽唱?依我看,張之維就是被你給寵壞的,你到時候收斂點就好!”


    “至於白臉如何唱……”


    張靜清捋了捋剛長出不久的虯髯,上次被張之維一飛雷劍給燒了大半,到現在還沒長利索呢,頓時就一肚子氣,必須好好治一治這孽畜。


    上次就曾警告他,不管用什麽辦法,必須在授籙大會之前,把法籙提升到可以加授上清五雷經籙的標準,不然就把他綁在飛劍上,從天門山一飛劍祭出去!


    結果到好,這小子非但沒有在山裏好好凝練法籙,還偷跑下山,去戰火紛飛的遼東走了一遭,搞的他們一群老家夥在屋裏提心吊膽。


    現在授籙大會臨近,這小子要是完不成,定要一飛劍送他上天去。


    張靜清心裏盤算著,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期待有什麽年輕一輩能挫一挫張之維的銳氣了,他準備自己上。


    另一邊,張之維在正一觀吃飽喝足後,就要前往大真人殿見師父了。


    “師叔,你迴山之後,不去大真人殿給師父匯報一下消息嗎?”張之維問。


    “有什麽問題嗎?”張守成看著他。


    “我們可以順道一起!”張之維說。


    張守成這種老江湖,如何看不出張之維的小心思。


    “你是擔心待會兒師兄發怒,所以拉我去當墊背的?”


    “師叔哪裏的話,我會怕師父發怒嗎?師父誇獎我還來不及呢!”張之維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你一道去大上清宮見見師兄吧!”張守成笑道。


    “如此甚好!”張之維大喜。


    旋即,兩人一同前往大上清宮。


    一路上,張之維也遇到了一些師兄弟們,見到許久未見的張之維,紛紛熱情打招唿,張之維在龍虎山的人緣還是很好的。


    還有一些師兄弟,在打完招唿後,一溜煙兒的就沒影了,想來是迴嗣漢天師府去匯報消息去了。


    大抵是過不了多久,張之維的小迷弟們,就要出現了。


    不過見師父要緊,張之維便沒過多寒暄,和師叔一起,並排進了大上清宮殿。


    走到大上清宮的內殿,張守成敲了敲殿門:


    “師兄,人我給你帶過來了,我就先撤了!”


    說罷,張守成在張之維詫異的目光中,施施然遠去。


    張之維:“…………”


    您這是作甚呢,在當帶路黨啊,但關鍵是,我也認識路啊……


    得嘞,自己去就自己去!


    張之維走進大殿。


    一進去,就看到劍眉白發的師父,大馬金刀的坐在書案後麵,在打坐練炁,吐納之間,兩道氣自鼻尖蔓延而出,一道蜿蜒,如神龍擺尾,一道兇猛,如猛虎坐洞,這是內丹功境界極其高深的表現。


    “之維拜見師父,所謂丹成而龍虎現,師父在丹功上的造詣,真是高的嚇人啊!”


    聞言,張靜清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睜開眼,看了一眼張之維是用哪隻腳邁進來的。


    “孽畜,你還有臉迴來?”張靜清喝道。


    張之維連忙行了個禮,笑道:“天師府是我家,我自然是要迴來的,說起來,師父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啊,我還以為,您會在天師府裏見我!”


    “公事要公辦,你少給我套近乎,坐!”張靜清道,到底是舍不得徒兒跪在冰冷大殿上。


    大上清宮是開會的地方,這裏有不少座位,張之維當即起身,坐到了張靜清的對麵。


    張靜清眼睛一瞪:“坐我對麵幹嘛?要和我唱對台戲?”


    “好久不見,甚是想念,這不是為了更好的瞻仰師父的麵容嗎?”


    張之維說著,眼神動了動,看了看幾個空著的座位,坐在了張靜清左手邊的位置。


    “…………”


    張靜清眨了眨眼,把臉一板:“少給我嬉皮笑臉,說這次為何偷下龍虎山,還把四家那幾個小子給拐走了!”


    “這……”


    張之維張了張嘴,卻是沒說之前想的那些借口。


    什麽下山去追殺拐賣兒童去製作壇子人小鬼的全性妖人,什麽呂慈因為父兄去了遼東,自己沒去,所以心有不甘,便拉他一起……


    這些借口,他通通都沒說,但他也沒說自己是為了家國大義,是為了攘除倭寇。


    想了想,張之維道:“因為我想去!”


    “就這?”張靜清眉頭一皺,他想過張之維會說什麽借口,心裏也有與之相對應的反駁的話,但他卻是沒想到,張之維直挺挺的來了這麽一句。


    這讓他皺起眉來,這句話太狂了,他寧願張之維想了一堆借口來。


    張靜清喝道:“因為你想去,所以就偷偷去了嗎?難道這世間萬物,是你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嗎?”


    張之維眼眸低垂,頓了頓,道:“師父,在徒兒看來,我們經曆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感覺和體驗人情的變化而已,看起來是在和名利得失打交道,其實我們一輩子處理的,隻是自己的感覺和念頭,情感和情緒,我們全部的世界,就是我們的所感所需,當下的所在,就是我們的修行道場!”


    張之維抬眼看向張靜清:“我的心,我的感覺,我的念頭,都告訴我,得去一次遼東,師父,這次遼東之行,於徒弟而言,是一場修行!”


    張靜清愣愣的看著張之維,過了好一會兒,怒容收斂,道:


    “無為則無所不為,這是聖人之道,豈是凡夫俗子所能領悟?若境界不到,硬往聖人靠,那便是入魔道,就好像全性一樣。”


    “手眼通天的人啊,多少都有一些自己能憑借一己之力開天辟地的錯覺,但那永遠隻是錯覺。”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任何某一個人的原因,從而改天換地,可越是實力強大,也就越是對此毫不自知,強大實力帶來的慣性,讓他們開始變的自以為是。”


    張靜清看向張之維的眼睛:“說到底,你對時代本身缺少必要的敬畏感,張之維,你太自以為是了!”


    張之維心頭一震,卻沒有反駁,依仗手段,他確實對一切都缺乏敬畏感,但也並不是沒有,隻不過那些說出來無意義,搞的好像狡辯一樣。


    張靜清端起書案上的茶盞,一口飲盡,喝完見張之維隻在沉思,並未出聲,他繼續道:


    “至於你說遼東之行是修行,其實,什麽都是修行,一茶一飯一花一葉都是修行,不必什麽都往修行的帽子上扣!”


    “現在,我且問你,你的法籙凝練的怎麽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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