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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一早,濮陽家的匆匆進府請徐王妃的安,說是鄭娘子來訪。


    自俞珩迴府後,便以自己得了凍瘡,足疾加重為由一律不見客。


    但因鄭娘子是太妃的娘家親戚,濮陽家的還是進來迴了話。


    徐王妃還在梳妝,甚至內房的幔帳都還沒掛起,一派慵懶景象。


    濮陽家的不知王爺是不是也在,故迴話時眼睛都不敢抬。


    “她隻說有要緊事兒,事關王爺,要親自進來才肯說。”


    徐慕歡手執一柄小小的麈尾扇,悠閑地扇動,說:“這府裏沒什麽事比王爺的身體要緊。”


    “你客氣些將她勸走吧。”


    濮陽家的剛要走,慕歡又叫住她吩咐道:“她若是改道要求見太妃,你就說太妃因為王爺的病上了火,家裏如今不管什麽事都得瞞著老太太,不能火上澆油。”


    做戲做到底,徐慕歡這幾日打扮得也十分素淨。


    盤了頭後也隻簪了兩朵垂珠的白玉牡丹,一側鬢邊戴了兩把象牙梳篦,一對白玉葫蘆的耳墜子。


    額未飾花鈿,頰不飾胭脂,隻唇上勻了薄薄的口脂。


    侍奉妝罷,一眾女使、丫頭開始灑掃臥房,慕歡便往抱廈裏的小書房去。


    俞珩還在裏麵看書早讀,手邊的案上擱著幾頁練字的紙。


    “這幾日你裝病在家,以前的好友同僚躲之不及,一個登門報信的都沒有。”


    “平日裏不怎麽往來的,倒絡繹不絕地敲門來。”


    俞珩眼睛不離書,自嘲地說了句,“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麽。”


    “比喻得不恰”,慕歡拿起那幾頁紙瀏覽。


    “疏遠你的人有,親近的人也不少,這怎麽算。”


    俞珩合了書,答:“我算個燙手山芋,捧著嫌紮手,扔了還可惜。”


    慕歡忽地在那幾頁紙裏看到一張,上麵列了好幾條罪狀,似乎是這段日子不少言官禦史參他的。


    她拎出那頁紙不無頑笑地說:“若是請鄭娘子進來,你這張紙上又要新添一兩條了。”


    “我告病在家躲著就是為了避嫌,方便他們參我,不然他們拉著我鬧到陛下麵前去,我肯定要辨白。”


    “再吵嚷動起手來,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幫文官多能打架,我再吃了虧。”


    俞珩如今在外人眼裏全然沒有功臣的風光模樣,終日龜縮在府裏躲言官的罵聲。


    而且每傳出某人參了他一個新罪名,王府就放出風說長寧王病又重了。


    三日前還僅是病情加重,今日就變成下不得床了。


    愈發像是長寧王被他們參得躲在府裏無計可施,且瑟瑟發抖到了鬱鬱不起的地步。


    慕歡手扶上他的肩關切地問:“那你可有打算?”


    他也不答,隻一副不怕天塌的樣子,反問道:“娘子擔心了?”


    慕歡知道,外頭的許多事兒他都不宜講太明,隻撇了下嘴說:“我是擔心——”


    “擔心聖上因為你勞神。”


    俞珩撫著她的背說:“大不了把我一擼到底,貶在家裏不用。”


    “若真隻這樣,就是阿彌陀佛了。”


    他開始翻舊賬,“你忘了之前嫌我少領一份差事賺得少?每日在我麵前把算盤撥得叮當響。”


    俞珩是開玩笑,這番話卻在慕歡心裏泛起了苦澀。


    她淡淡地瞥了眼那幾頁紙,說:“以往什麽苦日子沒過過。”


    “李賀有句詩,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可我倒覺得,既是功名利祿,也煎人壽才對。”


    俞珩想逗她展顏,攬腰在懷,悄悄地說:“我看娘子擦這得月齋的口脂看慣了,買不起可不行。”


    得月齋是京中最貴的胭脂鋪子,以口脂最為著名。


    慕歡輕笑了一下,撫鬢低低道:“我果然是上了年紀,若憑以往的姿色,郎君哪還注意到什麽胭脂什麽粉。”


    “不施粉黛,不染鉛朱,一樣愛不釋手。”


    俞珩擱在她腰上的手一捏,親昵道:“現在一樣不釋手。”


    結香本想到抱廈裏去迴稟早飯得了,誰想一掀簾便見裏頭兩人互相偎著,忙收了手退出去未敢驚擾。


    時間也不早了,慕歡幫他把披在身上的衣裳穿好,說:“因禍得福,你稱病在家,也有借口讓阿元迴家來。”


    提起女兒,俞珩神色略有沉重。


    “眼下我最憂心的不是這些”,他將那張列滿罪狀的紙焚毀。


    “而是憂心阿元的婚事。”


    慕歡明白俞珩的意思,看好的不能選,不想選的硬往手裏塞,不選又不行。


    “要不你在那些寒門小武官裏找一個好的當女婿吧。”


    如此一來,就都死心了,他倆也安心了。


    話說得輕巧,出色的寒門小武官又不是兩條腿的蛤蟆,豈是想找就能找得到的。


    ……


    話說唿延家為結親在京中散播謠言,企圖造勢,被徐王妃破局後不得不另想辦法。


    既然王妃那條路走不通,唿延家便想試探郡主,來一計暗度陳倉。


    一旦郡主與唿延聖(字從誨)有過往來,兩相傾心,即使王府不願意也不行了。


    勾引涉世未深的良家少女雖是下流之舉,倒的確是條捷徑。


    但郡主清修在離宮的碧霞觀裏,從不見外客,更別提外男。


    唿延聖屢屢從那門前過,就沒見那門敞開過。


    賈夫人試圖獨自去拜訪,跟郡主先套套近乎,可在門口就被兩個道婆擋了迴去,連宮女的麵兒都沒著。


    正無計可施時,忽地來了個機會。


    唿延家聽聞徐王妃上書給舒皇後,以長寧王生病為由,請求準許青鸞郡主迴家侍奉床前,以盡孝道,而且皇後也準許了。


    唿延家的一個門客便出了一計‘英雄救美’。


    此計便是在郡主迴府的路上設些機關暗巧,讓鸞駕遇到意外,到時唿延聖從天而降,排解難事。


    即使郡主沒有對唿延公子一見傾心,可總得謝過唿延家,介時就有了登府拜望的借口。


    得此計後,唿延家便成竹在胸,仿佛已立下樹樁,隻等一隻小白兔送上門來。


    “公子,郡主的鸞駕約莫一刻鍾就來。”


    一家丁匆忙跑去給埋伏在路邊林中的唿延聖報信兒。


    “坐的馬車還是轎子?侍衛多不多?”


    家丁答道:“郡主乘的是七彩馬車,隨從雖多但幾乎都是儀仗,一個騎馬的女官和六個帶刀侍衛在最前頭開路。”


    唿延聖一振衣襟,吩咐道:“吩咐下去,衝撞女官即可,不要令郡主受傷。”


    得到吩咐後沒一會兒,埋伏的家丁遠遠地看見兩列侍衛,每邊三個,後頭一個騎棗紅駿馬,戴帷帽遮麵的女子。


    再往後便是儀仗和郡主的馬車了。


    “郡主,好像有怪聲。”


    其中一個侍衛扭頭與戴帷帽的女子說話,“像是牛的哞哞聲。”


    原來是唿延家提前給埋伏在林中的牛喂了藥。


    即使不刺激,那頭牛也是亢奮非常,不停地甩頭掙繩子,一邊叫一邊蹬蹄子。


    明鸞也聽見了,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可路兩側都是樹林,這會子還枝葉繁茂,望不見裏頭的情況。


    忽然,從林中猛竄出一頭瘋牛來,衝向路中央,驚得七匹馬四下亂竄。


    其中一匹馬還被牛角頂翻,將馬背上的侍衛拋了出去。


    後頭的儀仗也亂起來,又是連聲喊護駕,又是躲閃不知所措。


    那瘋牛看見俞明鸞胯下的棗紅馬後,被顏色吸引,掉頭衝來。


    明鸞見勢不好,雙手持韁繩,快速調轉馬頭,令踏星流從路邊的壕上一躍而過,跳到路邊的林中去了。


    可她擔心踏星流受驚後帶著自己在林中狂奔,被樹枝劃傷,不得已又策著它跳迴到大路去,與那瘋牛對峙起來。


    就在此時,忽地一支箭擦著明鸞的身側射向瘋牛,明鸞以為是刺客,下意識地抽出懷裏的佩刀。


    趕來的人正是按計劃‘英雄救美’的唿延聖。


    可惜英雄箭術一般,因瘋牛與明鸞對峙時來迴移動,竟未能射中。


    瘋牛被激怒了,它蹬著蹄,豎起利角,又朝他們衝鋒而來。


    唿延聖本該迅速搭箭連擊目標,可因極其緊張,甚至將箭袋裏的箭帶出好幾隻,白白地跌落在地上。


    明鸞見他這個無能的架勢,牛還沒射中,自己非得被撞翻不可。


    她扯住韁繩,擠著唿延聖的馬趕緊往路邊躲,然後搶過他手裏的弓。


    唿延聖和身後家丁的馬也受驚了,顛著他反倒朝著七彩馬車狂奔而去,衝進了儀仗裏。


    明鸞得了弓後,兜著那頭牛轉了兩個來迴,俯身將地上遺落的箭都拾了起來,三箭全中,將瘋牛射死在地,解了危機。


    再說衝進儀仗裏的唿延聖,在眾人的幫助下停住了馬。


    他腿軟地撲倒在馬車旁,喊道:“郡主別怕,我來護駕。”


    雖狼狽,該說的詞倒是都沒落。


    可唿延聖並不知道馬車裏隻坐了遠黛和月棱兩個婢女,搶他弓的‘女官’才是郡主。


    遠黛剛才在車上被顛得頭暈惡心,氣得罵道:“郡主在前麵呢,你跑到這來救什麽駕!”


    唿延聖這才恍悟,扭頭看去,隻見遠處的瘋牛已倒地,郡主策馬執弓而來。


    她竟無一絲的狼狽,帷帽也遮掩得好好地,聲音沉靜地吩咐道:“此處林密不安全,快速整理好儀仗離開。”


    “你是何人?為何帶著武器出現在離宮附近?”


    明鸞覺得今日事蹊蹺,質問唿延聖。


    “我——”


    “我是趙國公府的公子,來這附近的林中狩獵,偶遇郡主逢難,便想出手相救。”


    “如何能驗明身份?”


    唿延聖忙掏出自己的私人印鑒給她看。


    明鸞並沒有接,婢女遠黛忙上前接了,看過後迴稟道:“郡主,確實是唿延氏公子。”


    明鸞將弓拋還給他,再無別話,見儀仗恢複得差不多,掉轉馬頭繼續上路了。


    唿延聖抱著弓杵在那,望著一行人越來越遠。


    他看了眼身邊的家丁,又羞又氣還很狼狽,責怪道:“為什麽沒人探聽到郡主身手了得。”


    “她三箭就將牛射死了!”


    “真是爛主意,什麽爛主意”,他嘟囔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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