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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霞山距離京師四十餘裏,半山楓葉紅彤欲燃,形如火海。這片火海之上又是黃、綠相染的鳳翔主峰,其間一道湖藍色身影緩行山道,飄然絕塵、宛而如仙,正是靜女。


    峰頂有一座朱紅色大殿,靜女剛剛行至殿前,便從殿門內飛奔而出兩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挽住她咯咯笑個不停。


    靜女微微笑道:“白民、天狐,你兩個也是大姑娘了,怎得沒個正形?”


    那名喚作白民的女子細眉鵝臉、聲如鶯啼,笑道:“許久沒見著師父,自然開心,哪裏還顧得正形?”


    喚作天狐的女子身形高挑、溫宛俏麗,她瞪上白民一眼,笑道:“就是見著師父,你仍是沒有正形。”


    白民拉著靜女胳膊輕晃,嘟嘴說道:“師父,天狐姐姐老是跟我過不去,恁罰她!”


    靜女佯嗔道:“要罰也先罰你!師祖呢?”


    天狐道:“師祖在西經殿,師父可要小心些,師祖好像有些不開心。”


    靜女下意識地摸摸左側肩頭,淺笑道:“知道了,你們替我去燒些水罷,我迴來要洗漱。”然後進殿而去。


    入得西經殿,靜女盈盈跪下,道:“師父,徒兒迴來了。”


    靜女身前坐著一名年約五十的道姑,雖自風華猶存,神色中卻有一股無形的威嚴,正是山水荒宗主、天下五行之上官虩。


    上官虩微微點頭,道:“靜兒起來說話。此次去蜀川,你都曾見著…….乾元宗哪些人?”


    靜女起身含首,答道:“徒兒在高陽扁山下便遇著乾元宗大弟子第五安,然後……一路追殺至東,是以未曾見過乾元宗其他人等。”


    上官虩微微出神,半晌方皺眉說道:“你受了傷?可有大礙?”


    靜女道:“請師父放心,已無甚礙。師父,這次是徒兒大意,未能完成師命,還請師父寬恕。不過,徒兒也將第五安刺中一劍……”


    上官虩淡淡說道:“無妨!此次不成,還有下次;下次不成,還有三次。此番勞累,你先下去歇息罷。”


    靜女道:“謹遵師令!”想想又道:“師父,第五安近日會至京師,我想今日便下山去,省得錯過於他,又枉自耽誤時日。”


    上官虩道:“如此也好。”看著靜女退出,便慢慢起身行至窗前,輕聲歎道:“今日良辰,惜不能伴。元貞,你可安好?”神色中再沒那種威嚴之勢,倒似有無窮的心事。


    靜女退出西經殿亦是心事重重,暗道:“師父之令定有道理,我自然不當問其原由,殺他便是。隻是……他傷勢可曾痊愈?”途遇眾弟子問安,竟也失神未覺。


    不知不覺間走到昆吾亭,靜女慢慢在石凳坐下,看著山下怔怔出神。片刻,她臉上漸漸升起淡淡紅暈,卻不知是被陽光照射,還是因山半腰那片如海的火紅楓葉映襯。


    良久,靜女忽地站起身來,暗道:“今日卻是怎地,竟然老是思量該不該殺他?師父待我恩重如山,縱然毫無殺他的道理,我也當遵從。”當下平靜心神,迴房而去。


    行至門外,聽得天狐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說道:“白民,你說師祖會不會懲罰師父?我看師祖臉色不好,很是擔心師父。”


    白民笑道:“天狐姐姐盡是瞎擔心,師祖待師父就如自己親生女兒一般,自己隻收師父這一個徒弟,卻將宗門九十七名弟子歸攏在師父名下,顯是要將宗主之位傳給師父,哪裏會舍得懲罰她?我倒是覺得師父此番迴來與往日有些不一樣,卻似有心事一般。”


    靜女心中一凜,暗道:“當真是旁觀者清,連白民這小丫頭都瞧出我有異樣,看來確是我的不是。我……以前師父的命令我照作便是,何曾變得如此?既是師父之令,哪裏還需要道理?我如此想才是好沒道理!”


    …………


    秦淮河載著勾欄瓦肆的倒影緩緩流入夜色,河畔樓閣亭台鱗次櫛比、燈紅影黃;河中彩舫畫船盤桓如樓,緩來徐往。


    河邊正停靠著一艘三層畫船,紅簾褐幕、雕梁畫棟;內有絲竹管樂隱隱透出,更有一道婉約的歌聲,唱道:“綠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金陵路,鶯哥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


    歌聲帶著幽遠的思念和季秋的蕭索,吹過秦淮水畔,吹過一道如鐵槍般筆挺的身影。那道身影像是被歌聲所悲,忽地微微一萎,不再筆挺。


    第五安佝身苦笑,揚眉暗道:“誰能比我苦?不是應該有成排成隊的妹兒麽?不是都應該拿著手絹向我招手麽?不是應該拋眉弄眼地叫我上去耍一盤麽?人喃?妹子喃?”一時欲哭無淚、苦不堪言。


    自入城門後,腦中那些去秦淮河看妹子的呐喊越發強烈,第五安想著自己曾經發過的誓言和乾元宗的顏麵,咬牙克製下去。


    轉身去買衣衫,卻被告之最快亦需明日未時以後才能取到;去住客棧,又驚悉一貫寶鈔竟隻能換一百六十文銅錢;再奔馬市,卻又哪裏還尋得見黃安的人影?


    其時江浙諸郡多以金銀計價,寶鈔幾近棄用。第五安雖不知此情,但算下來黑馬僅賣得五兩有餘,甚至比普通上馬的價銀還低,這讓他知道自己著了道。


    一番折騰下來天已黑下,第五安身心疲憊,腦中那念頭便再也克製不住,恍恍惚惚卻又興高采烈地一路問到秦淮河邊。


    誰知秦淮河還是秦淮河,後世那些關於秦淮河的粉紅記憶或者幻想卻盡數落空。沒有脂粉斜飛,沒有玉腿林立,甚至沒有見著一個妹兒。身邊不多卻也不少的瓜男人些不疾不徐地登船上樓,一臉悠閑地像是在觀賞六百年後某個公園裏的燈會。


    半晌,第五安總算想得明白,揚眉暗道:“聽說古人比較含蓄,至少比馬家花園那些按摩妹兒含蓄,說不得要上樓上船才看得到巴適的妹兒些。反正還有銀子,幹脆進去安逸一盤。”


    蹭蹭走出三步,第五安猛地停下身來,眉頭微皺,輕輕搖頭,暗道:“今日乃師父他老人家生辰,我不能近侍已是不孝,如今竟還有這般下流無恥的念頭,實在不該!”


    轉身迴走兩步,第五安又停下身來,揚眉暗道:“有本事你給你師父打個電話噻!第五安,你娃人都不在蜀川還想這些有屁用啊?來都來了,放鬆一下嘛。”


    轉身蹭蹭走得四步,第五安再度停而不前,皺眉想道:“修行之人豈能做出這般尋花問柳之事?我身為乾元宗大弟子,更當潔身自好,萬萬不能折了宗門名聲!”


    轉身迴走一步,第五安嗨地一聲蹲了下去,揚眉歎道:“第五安你個瓜娃子,成年人得嘛!耍一盤又咋了嘛?”又皺眉道:“既已成人,則更當約束自己行為舉止才是!”


    …………


    河畔畫船二樓有間雅室,一位綠巾男子歪坐在榻上,將手中拆扇反複閉合,歎道:“那些人平日裏看著龍精虎威,卻盡是些膽小鼠輩。這都多少日了?竟沒見著一張熟悉的臉孔。唉,柳含兒也被贖了身,這麗水舫越發無趣!福才,你倒是給我想個法子,總得尋些趣味才是。”


    雅室窗前立著一位布衣男子,正是綠巾男子口中的福才,聞言笑道:“公子莫急,有趣的事兒來了。”


    綠巾男子哦的一聲,起身跨步至窗前,見河畔有位青年男子怔怔發呆,片刻向前走幾步,片刻向後走幾步,口中還似念念有詞。


    綠巾男子笑道:“果然有趣。”後見青年男子忽地蹲在地上,又道:“福才,你說說那人為何這般奇怪?”


    福才嘿嘿一笑,說道:“多半是想著哪位姑娘,傷心罷?”


    綠巾男子啪地一聲將折扇打在福才頭上,笑道:“蠢貨!若是想著姑娘,那他登船便是,何需如此反複不定?”


    福才想了想,說道:“是這個道理!那……定是他兜裏缺銀子!”


    綠巾男子乜斜眼睛略略思考,說道:“雖然衣衫有些破敗,但其舉止間卻無囊中羞澀那般窘態。看著年紀不大,倒更像是初來秦淮河的雛兒,有些害燥罷。”


    福才嘿嘿笑道:“既然公子這樣說,那就一定如此。”


    綠巾男子微微一笑,道:“請他上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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