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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泰來指著張位,對其他人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他在刻意羞辱和打壓功臣啊,這是不是你們內閣的態度?


    可憐功臣身上征衣上血跡未幹,朝廷就準備開始玩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把戲了嗎?


    千百年來,莫不如是,你們這些沒膽量上陣的文人就是看不起軍功。”


    眾閣老心裏臥槽尼瑪,你怎麽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你這樣說話,不怕被文人噴死?


    哦,你林泰來就是文科六首狀元加文壇實際盟主?那沒事了。


    眼看林泰來越說越離譜,老首輔趙誌皋連忙勸道:“不要多心,並非如此!


    已經封出去的樂浪公確實不適合反複,否則朝廷臉麵何存?”


    對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首輔,林泰來還是要給點麵子的,興趣缺缺的說:“那你們繼續開會吧。”


    於是四名閣老又開始當著林泰來的麵,議論起林泰來的封爵。


    次輔朱賡若有所思的說:“古稱自然是越古越雅,若以漢製郡名,除了樂浪之外,同期尚有玄莵、真番、臨屯等地名。”


    別人尚未發表意見,旁聽的林泰來一口否定了,“都不好聽!”


    玄莵侯?真番侯?這種爵號確定不是來搞笑的嗎?


    朱賡無奈的說:“再後來,高句麗、扶餘等國名涉及遼東,你用來並不妥當,而常用來指代南邊三韓地方的國名有新羅等。”


    林泰來依然反對說:“聽起來像是罵人的,唐詩裏動不動就是新羅婢,三韓也不好聽。”


    朱賡沒法,又繼續說:“李氏朝鮮之前,乃是王氏高麗,那高麗這個名字如何?”


    林泰來皺起了眉頭,嚷嚷說:“不爽利!還是不爽利!”


    眾閣老十分詫異,比起什麽玄莵、真番、新羅,“高麗”這字眼顯然好聽多了。


    你林泰來竟然還是不滿意?你怕不是來消遣內閣的?


    主要是高麗這個名字四百年後還經常被棒國用,林泰來上輩子鍵政時也常罵他們高麗棒子。


    存在這種關聯印象,所以如果把“高麗”字眼安在自己頭上,讓林泰來心裏略微膈應。


    林泰來也沒辦法對別人解釋真實理由,畢竟這是上輩子另一個時空的事情。


    此時閣老們看向林泰來的目光再次不耐煩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見過這麽難伺候的功臣!


    四輔李春忽然開口說:“近來我閱覽涉及朝鮮的詩文中,用以指代朝鮮的古稱除了玄莵之外,還有另一個出現次數最多的名稱。”


    其他人都好奇的問道:“什麽名稱?”


    隻有林泰來卻像是被激怒的雄獅,大步走到李春麵前,厲聲喝問道:“你先解釋解釋,你為什麽大量閱讀近來涉及朝鮮的詩文?”


    別人都莫名其妙,你林泰來又生什麽氣?喜怒無常也不是這麽無常吧?


    隨即又聽到林泰來斥道:“近來涉及朝鮮詩文與我相關者甚多,你們清流是不是想在字裏行間尋找罪名,刻意羅織文字獄誣陷我?說!”


    眾人:“.”


    九元真仙這敏感性,也是沒誰了。


    眼看林泰來氣勢洶洶的站在麵前,仿佛一拳就能超度了自己,李四閣老被這壓迫感嚇得臉色慘白。


    老首輔趙誌皋無可奈何的又又一次打圓場,勸道:“九元君不可任性使氣,否則他年誰還敢與你共事?”


    你這樣子將來怎麽入閣?誰還願意跟你一起在內閣辦事?


    然後老首輔又對李春和顏悅色的說:“朝鮮地方還有什麽名稱被用的最多?不妨說出來?”


    李春似乎後悔了,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沒說出個端倪,或許是不敢說了。


    三輔張位想了一會兒後,代替李春道:“你想說的是不是雞林?


    傳說古新羅國王夢見雞在林中鳴叫,改國名為雞林,所以今人詩文中多有以雞林指代朝鮮者.”


    林泰來冷笑了幾聲,對李四閣老說:“看來我真低估了你們的下限啊。


    如果今天不是我親自在這裏看著,你們是不是打算把雞林侯這個爵號強行封給我?”


    李四閣老一聲不吭,不想說話。


    本來是因為對林泰來的跋扈不滿,所以想拿“雞林”出來戲弄一下林泰來,沒想到林泰來這麽開不起玩笑,就差直接動手了。


    一直在冥思苦想的次輔朱賡終於又想到了一個名稱,提議道:“漢四郡之後,中原還在朝鮮地方設置過一個帶方郡。”


    趙首輔隻感到心累,對林泰來問道:“帶方這個名稱沒有什麽不妥了吧?”


    同時心裏頭不由得埋怨起老祖宗,當初郡縣朝鮮的時候也不多用幾個好聽的名稱,不然今日何必如此選擇困難?


    林泰來感覺似乎也別無選擇了,再鬧下去就真成無理取鬧了,便點頭同意道:“帶方就帶方吧。”


    帶方侯這個名字總比玄莵侯、高麗侯、雞林侯什麽的看起來逼格高點,有一種不明覺厲的古典美感。


    監督著閣老們擬定爵號,又把東征功績簿放在內閣後,林泰來就打道迴府了。


    原本朝廷上下皆以為,第二天林泰來會公開亮相時,林泰來卻閉門不出,這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要知道,根據過往經驗,林泰來隻要出了外差再迴到京師後,按慣例都會非常張揚的巡視各衙署,高調的宣示存在感。


    無論林泰來是否在這個衙署有職務,起碼六部和翰林院是必須要轉一圈的。


    至於都察院,則看林泰來心情。早晨在都察院門口練習大槍,順便堵住彈劾自己的禦史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反正大部分人都覺得,林泰來這次挺反常的。


    為了摸清林泰來的路數,清流黨人的幾位高層人物冒著一定政治風險,集體秘密拜訪四輔李春。


    畢竟在他們這夥人裏,隻有李春接觸過林泰來。


    看著孫鑨、楊俊民等人,李春詫異的反問道:“你們說林泰來低調的反常?怎麽可能如此?”


    李四閣老感到,自己與同道之間似乎出現了巨大的認知差異。


    在李四閣老的眼中,林泰來還是那麽自大囂張跋扈,哪裏低調了?


    林泰來到內閣時,嘴臉是什麽樣子,又不是沒告訴過你們!


    眾人便分析道:“李閣老和張閣老你們兩位在內閣如此頂撞了林泰來,事後林泰來沒有任何報複,也沒有對親友打擊報複,這難道還不低調反常?”


    李春:“.”


    自己好歹是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嘴上刻薄幾句其他大臣又怎麽了?


    聽你們這意思,我一個大學士沒遭到林泰來報複,那就是林泰來“開恩”了?


    總而言之,這次林泰來卻出奇的低調,讓朝廷很多人居然有點不適應。


    最不能適應的人,可能就是今年剛迴到京師,擔任了禮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的沈一貫。


    本來沈一貫的發展是非常順利的,在原首輔申時行的提攜下,已經升為了三品詞臣。


    可以說隻差一步就能入閣,隻要有申首輔的支持,這完全不是問題。


    不過在萬曆十六年冬天沈一貫請了探親假,迴浙江老家去了,然後萬曆十七年又報了丁憂,在家守製。


    卻沒想到,就是這三四年時間,沈一貫感覺自己像是錯失了一個億。


    這段時間內閣大學士全部換了一遍,而他沈一貫卻隻能在家守製!


    如果不是守製,怎麽也能輪得到自己一個名額,老首輔申時行一定會推薦自己,而不是推薦張位!


    更令沈一貫鬱悶的是,這次迴來後,物是人非。朝廷完全大變樣,一直提攜自己的老首輔申時行已經走人了,自己入閣的機會非常落後。


    別的不說,於慎行、陳於陛這兩個尚書肯定比自己更優先入閣,除非自己能獲得類似於原首輔申時行那樣的強力支持。


    所以沈一貫原本想著,等林泰來到翰林院時,想辦法與林泰來拉關係。


    按照過去慣例,林泰來肯定會來翰林院裝逼,到時候多配合著給林泰來一點虛榮,這關係不就好起來了嗎?


    卻沒想到,林泰來這次一反常態,並沒有來翰林院刷存在,甚至連大門都不出。


    有點按捺不住心裏的急切,沈一貫將周應秋和董其昌這兩個公認的林黨叫了過來,詢問道:“九元君為何閉門不出?”


    周應秋答道:“九元公可能是轉戰數千裏之後,身心太過於疲累了,所以想要休息。除非皇上有旨意,九元公怕是不想活動了。


    再說九元公身兼那麽多的職務,大概暫時沒精力全都視察。


    但若隻選擇一兩個,又怕被非議為厚此薄彼,幹脆就全不去了。”


    沈一貫語重心長的說:“別的衙署可以不用去,但還是應該到翰林院來看看,畢竟這裏是他的本職所在。


    而且九元君誌向遠大,若想登文淵閣,也離不開翰苑詞臣體係啊。”


    周應秋很想告訴沈掌院,九元公在私下裏指出過,隻要皇帝宅在宮裏不出來,那麽未來二十年翰林院就沒卵用,掛個名就行。


    但是想了想,自己升修撰還要靠沈掌院,就忍住沒說這種打擊翰林院士氣的話。


    沈一貫又問道:“聽說你們都是林九元的同年親密友人,難道林九元迴京後,沒有與你們聚會過?”


    周應秋說:“尚未有聚會,但不排除有私下裏單獨會麵的。”


    而後沈一貫直接說:“那你們能不能安排出一個合適機會,讓我與林九元會麵?”


    周應秋猶豫了一會兒後才說:“掌院過兩日去太常寺碰碰運氣,說不定能偶遇九元公。”


    沈一貫吃驚而又心理不平衡的說:“為什麽是太常寺?”


    林泰來身上的兼職中,從吏部到兵部再到翰林院,哪個不比太常寺更重要?


    林泰來雖然是太常寺少卿,但那也隻是為了給林泰來掛一個正四品待遇而已。


    而林泰來連翰林院也不去,就去太常寺,是不是政治上有點不成熟?


    周應秋答話說:“九元公的心思玄奧莫測,不是我所能揣測的。”


    又過了三四天後,沈一貫聽到打探消息的仆役稟報說,林泰來今日現身太常寺!


    隨後沈一貫迅速喊來周應秋,然後一同趕往太常寺。


    在路上,沈一貫對周應秋問道:“你幫我琢磨一下,怎樣才能更像是自然的偶遇林九元?”


    作為一名翰林院掌院學士,詞臣裏的頂尖人物,也是很有體麵的。或者說,身上的偶像包袱十分沉重。


    如果在公開場合過分跪舔權臣,後果隻能是自毀形象,士林風評狂掉,反而更難進步。


    周應秋笑了笑說:“掌院可能杞人憂天了,沒必要擔心這些。”


    沈一貫不太理解周應秋的話,隻能自己尋思著,到底應該才能顯得更自然,既要結好林九元,同時還要維持住形象。


    等到了太常寺,沈一貫頓時就發現,周應秋說的沒錯,自己可能真是杞人憂天了。


    此時太常寺衙署的大門裏外,烏泱泱的圍了一大堆人,全都是各衙門的官吏。


    而且不隻是文臣,武官也來了不少,堵在這裏就是為了看眼活著的傳奇。


    擠在人群裏,沈一貫發現自己真沒那麽醒目,沒人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跪舔權臣。


    而林泰來這時候正站在前院,對一排太常寺下轄的樂舞生說著什麽。


    眾所周知,朝廷養著好幾百個樂舞生,編製掛在太常寺,專門負責在典禮上充當音樂歌舞背景板的。


    沈一貫好奇的對身邊一個武官問道:“林九元在幹什麽?”


    那武官一臉崇拜的看著林泰來答道:“大概是向這些樂舞生領隊教導新的凱歌,聽說要用在大典上。”


    這時候,十幾名樂舞生領隊試著吟唱了起來:


    “皇赫怒,命東征。千翼舉,七萃行。渡綠江,複王京。鼇足斷,海波平。扶桑拂,暘穀升。旭日中,仰大明!


    戮群倭,定朝鮮。武功振,文德宣。櫜弓矢,戢戈鋋。藩服固,王會全。祥瑞降,諸福駢。祝聖壽,萬斯年!”


    沈一貫歎口氣,現在大家都會以為,林泰來這幾天閉門不出是為了寫頌聖凱歌吧?


    這林泰來哪裏是政治上不成熟?恰恰相反,實在是太成熟了,早熟的不像是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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