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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君侯自迴蘇州後,一直到過年期間,都沒有太大動靜,生活中隻有團圓、祭祖、接見、聚會這四樣。


    轉眼過完年,時間已經到了萬曆二十二年的二月,林泰來就召集了林氏集團中層以上幹部大會。


    在大會上,林泰來做了《改變粗放型發展模式,深化革新向質量要效益》的工作報告。


    在報告中提出,未來五年林氏集團要從數量導向轉為質量導向,要注重夯實基礎、精細管理、挖掘內部潛力,要以質量求發展,同時集中精力解決因為粗放發展所帶來的舊有隱患。


    開完集團大會後,將貫徹落實工作都壓了下去,林泰來便開始構想今年的個人計劃,應該做點什麽?


    坐在堂上掐指一算,林泰來發現,今年已經是穿越以來的第十個年頭了。


    在飲馬橋頭寫下《那年十八感懷三首》的事情,仿佛宛如昨日。


    彈指一揮間,時間過得真快,自己好像也沒幹多少事。


    主要就是掙了幾百萬身家,控製了蘇鬆經濟命脈,文武科場連中九元,以詩宗名號主盟了文壇,又順便打了十多場戰役,殲敵十幾萬以軍功封侯而已。


    至於促進江南地區開海、五次先登、斡旋北虜、重建女直人秩序、開發銅礦、打開倭國門戶之類的小事,更是數不勝數。


    對了,還把《本草綱目》在蘇州刊印出來了,剛剛完成。


    將近二百萬字,一千多篇插圖,全部刻版刊印是一項非盈利的浩大的工程,萬曆十九年就已經答應了李時珍兒子,但直到現在才完成。


    第一版印出來的全部一百幾十冊都被高長江送到了林府,擺滿了幾大張桌子。


    林氏集團內部,教科文衛方麵業務都是由高長江負責的,所以刊刻《本草綱目》這項工程就由高長江牽頭主持。


    雖然《本草綱目》的開篇序文是林泰來寫的,但他沒興趣閱覽這種枯燥的記錄式醫書。


    因為這真不是什麽消遣性讀物,隻能收藏當紀念了。


    欣賞完自己所創造的“文化奇觀”,林泰來繼續思考今年的個人計劃。


    也許應該先召開一次文壇大會?自從王老盟主和自己雙雙北上後,已經有三年沒在南方開過文壇大會了。


    正在琢磨文壇的時候,忽然門丁來稟報說,知府屠叔方前來拜訪。


    雖然知府已經沒什麽卵用,不過好歹是“父母官”,林泰來還是請了進來。


    原本以為屠知府是來討論今年交稅計劃的,卻不料聽到屠知府是來報喪的。


    “我們浙江的名士徐文長去世了,本省文壇憐憫他的遭遇,托我懇請君侯親自撰寫悼文,以為他正名。”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的林泰來愣了愣,歎口氣道:“我與青藤先生神交已久,可惜緣慳一麵,不想天不假年啊。”


    九年前開始在文壇打拚的時候,為了與複古派鬥爭和惡心王老盟主,尚還弱小的林泰來一直打著徐文長的旗號,甚至自稱與徐文長並列為“文壇之敵”,走的是叛逆路線。


    不過林泰來一直沒想著去紹興府山陰縣拜訪徐文長,因為這真是個腦子經常不清醒的精神病,敢砍老婆敢自殘的狠人。


    林泰來害怕發生物理衝突,萬一失手打死徐文長,那影響就太惡劣了。


    再後來,逐漸打敗複古派並成為“主流文壇”後,林泰來也就不怎麽提徐文長了。


    但畢竟早年間林泰來推崇過徐文長,所以浙江文壇這次便來請林泰來寫悼文。


    噓唏了一番後,林泰來拍著胸大肌說:“我向來很仰慕青藤先生,悼文我寫了!而且連墓誌銘,我也包了!”


    屠知府臉皮抽了抽說:“墓誌銘就不用了吧?自有別人來撰寫。”


    你和徐文長都不認識就寫墓誌銘?你總得給別人一點露臉機會,哪能將風頭都搶了?


    林泰來冷哼道:“除了我之外,誰還有資格為徐文長寫墓誌銘?還想不想在文壇混了?”


    徐文長這種傳奇色彩濃厚的人物,在後世有故居之類的紀念物,給他寫墓誌銘也大概率能跟著流傳後世。


    在變成惡龍的少年麵前,屠知府無奈低頭道:“我會把君侯的意見傳迴浙江。”


    正當林泰來給徐文長寫墓誌銘的時候,忽然王世懋從太倉州過來拜訪了。


    說起王世懋可能很多人不認識,但他是文壇老盟主王世貞的弟弟。


    林泰來還以為王世懋是來蘇州城玩的,結果王世懋也是來報喪的。


    “從武昌那邊傳了消息到我家,川樓公已經去世了!”


    林泰來稍稍驚訝,今年是什麽年份啊,怎麽又去世一個文壇名人?


    王世懋所說的這個川樓公乃是文壇巨頭吳國倫,與王世貞並列為複古派後七子之一。


    如今複古派後七子隻有王世貞和吳國倫還健在了,一直稱為東王西吳。


    在當今文壇,差不多就是“東邪西毒北丐南帝”這個級別的。


    林泰來嚴肅的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吳川樓逝世乃是文壇大事,悼文啊墓誌銘啊之類的,都由我來執筆吧。”


    王世懋連忙道:“我就是來向君侯報個喪,墓誌銘自然有家兄”


    王世貞和吳國倫可是幾十年的老兄弟老戰友了,哪能輪到別人給吳國倫寫墓誌銘啊?


    但是在林泰來威嚴目光的逼迫下,王世懋聲音越說越小,改口道:“那就勞煩君侯了,家兄今年來精力不足,就不必再讓他費神了。”


    兩人正說著話時,忽然又見到蘇州名士張鳳翼匆匆走了進來。


    這位可是林泰來的文壇老合夥人了,他弟弟張幼於還是林泰來名義上的授業師。


    看著張鳳翼的臉色沉痛,林泰來下意識的問道:“你不會也是來報喪的吧?莫非我那老師?”


    話音剛落,就看到一身白孝服的張幼於從張鳳翼背後閃了出來,對林泰來嚷嚷說:


    “禍害遺千年!為師這命還硬著,不過可以先給為師辦個喪禮,你去給為師當個主持!


    對了,且幫為師買個上好的棺材,我先去裏麵睡兩夜,看是否舒服!”


    林泰來:“.”


    雖然他也稱得上口齒伶俐,但麵對這位當了半輩子神經病的老師時,也常常有詞窮之時。


    “別胡鬧了!”張鳳翼對弟弟嗬斥道,然後對林泰來說:“確實是喪事,徽州那邊派人來給我送消息,汪道昆沒了。”


    林泰來和王世懋一起吃了一驚,這些文壇名人怎麽一個接一個的去世?連死亡也紮堆湊熱鬧嗎?


    汪道昆曾與王老盟主並稱為“南北兩司馬”,數十年來既是盟友又是競爭對手,同樣屬於“東邪西毒”級別的文壇巨頭。


    這情況連林泰來也覺得挺怪異的,歎口氣道:“可真是一言難盡,反正墓誌銘包在我身上了。”


    真是沒想到,開春什麽也沒幹呢,寫墓誌銘的業務就一個接一個的來了。


    以當今的行情,請林泰來這種級別的人物寫墓誌銘,一篇收費要二三百兩白銀。


    不過林泰來不差錢,給這些隕落的文壇巨星們免費寫!


    想到這裏,林泰來憂心忡忡的對王世懋說:“這些同時代的故人紛紛凋零,我很擔心令兄精神受到影響,撐不住啊。


    去年離京之前,就看令兄的身體已經不大好了。”


    王世懋深深的歎口氣,無能為力的說:“聽天由命吧,家兄已經此生無憾了。”


    他這老哥的一生,除了青年時父親遭遇嚴嵩父子陷害被斬了、老年時被林泰來欺負了幾年,一輩子還能有什麽遺憾?


    正當這時候,高長江衝了進來,叫道:“剛接到報喪,撰作了《本草綱目》的李時珍在老家去世了。


    據說他在病中聽到《本草綱目》成功刊印,一興奮就過去了,李家想懇請坐館為李時珍寫墓誌銘。”


    林泰來聽報喪聽得人都麻了,又一次無語問蒼天,這到底是什麽鬼年份啊?寫墓誌銘的業務怎麽這麽多?


    在原本曆史上,徐文長、汪道昆、吳國倫、李時珍這些與林泰來產生過直接或者間接關聯的人物,很碰巧的都是在萬曆二十一年齊齊去世的。


    在本時空雖然受到若幹蝴蝶效應影響,但去世時間仍然相差不遠,結果喪訊傳到林府時間撞到一起了。


    湖北比較遠,林泰來就不去了;徽州那邊因為徽商和原大學士許國的關係,當地人對林泰來印象很差,林泰來也就不去了。


    所以在家閑居的林泰來最終去了不算太遠的紹興府,吊唁徐文長,順便籠絡浙江幫。


    而且還有個重要意義,就是以文壇準盟主身份,為徐文長正名,正式在文壇恢複徐文長的名譽。


    這件事隻有林泰來出了麵,才有資格將王老盟主當年的定論修改推翻,這就是文化霸權的展示。


    剛從浙江迴到家中,就見門客錢世揚急忙稟報說:“昨日有名叫周維誠的人,自稱海青天女婿,急著求見君侯。”


    林泰來還挺納悶的,海瑞的女婿找自己做什麽?


    把人請了過來,就聽到周維誠哀求說:“嶽翁已然病入膏肓,鬥膽懇請君侯前往探望,在下做牛做馬以報君侯!”


    林泰來疑惑的問道:“請我去探望作甚?我又不是醫士。”


    周維誠答道:“如果君侯親自探望都不能激發嶽翁的生機,那這次就真無法可施了。


    另外嶽翁清醒時也有隻言片語,似是想在臨終前見君侯一麵。”


    聽到海青天又一次病入膏肓,林泰來心內五味雜陳,不禁長歎一聲。


    在原本曆史上,七年前海瑞就該去世了,能熬到現在也是被自己刺激的。


    但人不可能永生,終究有油盡燈枯的時候,海青天這次怕是過不去了。


    然後林泰來對左右吩咐說:“即刻去準備!我要出發,快馬趕赴南京。”


    這樣純粹的人實在太少了,就去見最後一麵吧,如果能趕上的話。


    再說海青天那麽窮,就順便花錢幫著把後事安排了,傳到後世也是一樁美談。


    兩三日後,風塵仆仆的林泰來出現在南京城城北的都察院官舍區。


    海瑞住處是一處平平無奇的兩進院,此時海瑞正在後房臥床不起,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狀態。


    林泰來站在院中等了半個多時辰,才等到海青天清醒的時候。


    林泰來又掀開門簾進去,屋內光線昏暗。


    海青天仰麵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翻身都沒勁了,仿佛隻有一雙眼睛用盡了最後力氣,睜開看著林泰來。


    “都退下。”海瑞開口道,這明顯是對旁邊伺候他的老妾和女婿說的。


    等其他人都出了屋,海瑞又對林泰來問道:“我看不懂你。”


    林泰來還想刺激一下海青天,有點不正經的答道:“我乃天上神仙下凡,凡人之軀當然看不懂。”


    海青天望著房梁,過了好一會兒,又問道:“你想做什麽?”


    林泰來想了想後,答道:“救天下。”


    海瑞眼中閃過光亮,繼續問道:“怎麽救?”


    林泰來說:“隻有我知道大致方向,但無法說清楚。


    即便說了出來,也無人相信,就當是天機不可泄漏吧。”


    海瑞忍不住指責說:“但你有時行事太壞。”


    林泰來迴應道:“相信我,如果沒有我,未來世道隻能更壞。


    或者說,就算我是胡作非為,這世道也不會更壞了。”


    海瑞還想深入探討一下,但油盡燈枯的他已經沒有更多力氣了,慢慢合上了眼睛,唿吸也漸漸停止了。


    林泰來輕輕的朝著老者鞠了個躬,走到門口,對著周維誠搖了搖頭。


    而後林泰來在南京停留了半個月,出錢幫著辦理後事。


    周維誠護送海青天的棺木迴海南,林泰來跟著護送到了蘇州,然後又寫信給浙江、福建等各地官員,請求沿途照顧。


    卻說林泰來將海青天送走後,還沒休息幾天,王世懋又從太倉州趕了過來。


    看著眼睛已經哭腫的王世懋,林泰來不祥預感立刻湧上心頭。


    果然隨即聽到王世懋聲音嘶啞的說:“從京師傳來噩耗,家兄半月前病重不治。”


    林泰來沉默不語,穿越前九年時間加起來,都沒這幾個月送走的故人多。


    在原本曆史上,王世貞四年前就去世了,本時空就算被自己逆天改命,也是沒法永久延續壽命的。


    王老盟主王天官的人生終點還是到來了,和吳國倫、汪道昆、徐文長這些幾十年的文壇友人和敵人,帶著恩恩怨怨一起走了。


    等老盟主的棺木到了太倉州,林泰來還得親自去主持喪事,也隻有林泰來最有資格。


    看來今年上半年真是完全幹不成其他事了,隻有寫墓誌銘、吊唁、辦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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