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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恩靜搖頭。「不全會,但教你們綽綽有餘。我會看情況來教,不過我的原則是你必須真心喜歡刺繡這活兒,而非敷衍了事,我才會傾囊相授,否則隻能讓你們學會錦上添花……」


    話還沒說完,底下一陣嘩然。


    「什麽,是錦上添花?!」


    「天哪!我要學錦上添花?」


    「真、真的假的,快扶住我,我有沒有聽錯,是最近從臥龍鎮流傳出來的錦上添花?」


    「聽說那是神仙才會的繡法,一針一線在錦布上跳舞,指尖纖纖花成朵,落葉浮霜銀針閃,莖骨自然挺立……」原來不是出自神仙之手,是她們家大少夫人啊。


    聽著一群女子的驚歎,麵色不改的蒲恩靜笑容淺淺,由著她們去說,隻是神色淡如水地徑自拿起針往發上磨了幾下,緩緩地將線穿過針孔,留一截線頭,餘下咬斷。


    她閉了閉眼,在腦海中描繪出一幅遠山繚霧的圖樣,穿布而出的深紅朱槿輕綻,一抹霧色半遮掩。


    霍地,水眸如碧潭濺波般睜開,盈盈水亮,似那山澗清泉潺潺流出更似一泓明湖。


    「注意看我下針的手法,不用急躁,刺繡枯躁乏味,耗時長又無法偷懶,最是考驗人的耐性……」


    一針下,一針起,絳紫色妝花緞上淺淺勾畫出遠山含笑線條,山線的起伏,霧色的繚繞,淡淡地,如上了彩繪暈開,漸成左深右淺的隱隱暗影,唿之欲出的朱紅色花卉迫不及待想躍於繡布上。


    幾乎是寂靜無聲,每個繡娘都屏住氣息睜大眼,不敢眨眼地盯著那仿佛充滿靈性的針線,一掄針,翻袖打點,結子、輔針一紮水紋立現……就怕錯過雅豔相輔、精巧細膩的落針。


    繡娘的心是沸騰的,不光是為養家活口,學一門日後傍身的技藝,更多的是對刺繡的熱愛,在看到蒲恩靜能同時兩手下針的亂針繡技,一個個都躍躍欲試的想拿起針,對著繡布操練一番。


    而特意繞道經過繡房的蘭泊寧對此刻一室的靜謐感到訝異。幾十個女人怎麽可能悄無聲息?平常這些人一聚在一起總是聊個沒完,活似草原民族三個月一次的趕集。


    因為好奇,又怕打擾娘子教學,蘭泊寧將身影隱於繡窗旁的樹影下,目光灼然的凝望宛如在作畫般的杏黃身影,她凝白的十指仿佛灑上月光,在他的心窩裏撓呀撓,撓得他心癢難耐。


    刹那間,風靜聲止,轉濃的黑眸隻容得下一個獨影,旁人成了搖搖晃晃的浮影。


    「不要隻看著我,試試下針,花、鳥、雨、霧都能入景,先在心裏想著你們想繡什麽,大膽的配色,不拘風格,就算繡上家裏養的小狗也好,重要的是心要平靜、氣要寧和,繡件是活的,會真實反映出你們刺繡時的心情……」


    生氣時,繡品收其暴戾,人在高興的時候,它也會歡愉,針與線在手中與手指相連,心會感受到刺繡者的喜怒哀樂,隨之融入在布帛上,有了悲傷和歡喜。


    為什麽有人說她的繡品是活的呢?因為她在刺繡時是全神貫注,不受外界幹擾,全心全意將腦海中的畫布繡出,如同方才的遠山繚霧圖般,她投注的是心與血。


    小院閉窗春已深,垂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雲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她要繡的便是遠岫出雲的情境,小小的庭院,靜靜的窗子,越來越濃的春色,風吹細語,讓放晴的天空又陰了,等到梨花都謝了還等不到夫君歸來的婦人在珠簾下凝望。


    婦人沒發出的歎息聲仿佛鎖在繡布裏,讓人一看到小院門窗便想到寂寞深閨鎖梧桐的閨怨,盼不到雲出遠岫的寂寥。


    這才是刺繡,鮮活生動,古樸中見真諦,讓生氣緩緩流動。


    「師傅,我要繡「捕漁樂」,我家世代是打漁的。」適才的圓臉姑娘兩眼亮如月光石,熠熠生輝。


    一句師傅肯定了她的技藝,眼眶微紅的蒲恩靜動容地一頷首。「好,以戧針的方式順著形體,後針繼前針一針一針搶上去,再混合接針,長短針繡出水波底下的魚蹤,要注意魚會遊,不能太死板,濃淡要做出來,角“有遠近大小,以旋流針、斜滾針強調水流的明暗……」


    「是的,師傅。」她大聲地一應,朝氣十足。


    聽她中氣十足,蒲恩靜發自內心的笑了。她發覺由科技昌明的現代穿到什麽都落後的古代也不錯,越是簡單的生活越能看出人性的單純,知足方能常樂。


    驀地,蒲恩靜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頭一抬,正好與那深幽的眸光對上,一怔,莫名地,她雙腮染上暈紅,下針的手法也亂了,一針紮進肉裏。


    「啊……」痛!「真是的,看什麽看,看得人心慌意亂……」她又不會偷懶不做事,這樣偷跑來盯著她做什麽。


    很想裝作不在意的蒲恩靜低下頭,以褚紅的流光線繡下朱槿的主脈。她以為她能心平氣和的繡完剩下的半朵花,可眼前老是晃過那雙黑如深潭的瞳眸,心情無來由的煩躁,沒法坐得住。


    她抬眼偷覷,人不見了,不請自來的失落感盈滿心間。


    算了,繡不下去就別繡了,過於勉強反而繡不出好繡件。她是雙腿健全的蒲恩靜,不是坐在輪椅上的殘廢女孩蒲秀琳,上天還給她一雙腿就是要她多走動,她還坐著不動幹麽。


    給自己找了個開溜的借口,蒲恩靜美目含笑的看了看低頭認真刺繡的繡娘們,她假意指導地從她們身旁走過,挑出幾個錯處後慢慢地往繡樓門口移動,腳步很輕,如同躡足的貓。


    「咦,剛剛還在這裏呀!怎麽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人影了,莫非會飛天鑽地?」


    才走出房就急著尋人的她,探望了半天也不見人影。


    繡樓有兩個出口,一是往北通往正廳的垂花門,一是經過西院的偏門,可直接出宅邸。


    蘭泊寧往西走到臨安街,巡視被搶走一大半客源的蘭家繡坊。他吩咐將舊款的蘭錦慢慢迴收,不與被偷走製法的蘭錦打對台,都是自家研發的繡錦,打的也是自己,何苦來哉,不如等待新式蘭錦麵世再分出高下。


    而以為他往北邊走的蒲恩靜以信步的閑姿往前院走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做,隻是想與他來個不期而遇的浪漫。


    但她沒見到想見的人,反而在粉荷盛放的池塘旁發現一道孤單的小身影,更注意到這孩子的手比一般孩子的要來得白晰許多,小手拿著細竹條在沙上畫來畫去,神情異常的專注。


    是小叔,蘭瑞傑。


    蒲恩靜輕步的走過去,像是見到荷花開得正豔,因此被荷影吸引過去似的。


    她不確定蘭瑞傑得的是不是自閉症,但可以肯定不愛說話的小孩子個性可能較為內向,不喜人打擾。


    通常這一類的孩子很聰明,常有某種驚人的天分。


    於是她悄悄地移近,在一定的距離停下。她清楚地感覺蘭瑞傑很不高興她的介入,偷偷瞄了她一眼並往後移了幾步,似乎要避開她,不肯與她多做接觸。


    有個萌到不行的可愛妹妹青青,蒲恩靜對小孩總是有些許偏愛,不忍心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有玩伴、沒有說話的對象,最好的朋友是形影不離的影子。


    於是她撿起一旁的樹枝,也學他原地蹲下作畫。


    不是解救,而是融入,一家人該是沒有隔閡的。


    起初蘭瑞傑不以為意,卻是漸漸地被她的行為吸引。


    「你畫的是什麽?」長得真奇怪。


    一條有翅膀的魚引起蘭瑞傑側目,他動也不動的側過臉,偷看一眼畫在地上很胖很胖的……魚吧?


    他看到魚尾巴高高翹起。


    若不是嘴巴動了一下,發出比幼貓喵嗚大不了多少的蚊蚋聲音,蒲恩靜會以為她聽錯了,蘭家小少爺根本沒開口。


    不過她也不迴應,不發一語的在地上畫著畫。其實除了刺繡外,她也擅長彩繪,對油畫也小有涉獵,一瞧見蘭瑞傑令人驚奇的沙畫後,她想到了接近他的方式——繪畫。


    「喂!你到底在畫什麽,為什麽不迴答?」


    一把泥土丟了過來,差點砸到臉上,蒲恩靜還是不理人的學他方才的模樣往左移了兩步,繼續偉大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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