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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小閑聽著雖然替安娘子心酸,卻也對她的堅強心存敬佩,唯一的兒子俊生體弱,孩子養到七歲看起來好像才五歲大,因為是唯一的命根子,安娘子也不讓他出門見人,如珠如寶的顧著,除了照顧孩子,安娘子每日挑水、拾柴、煮食、洗衣,一應雜事都難不倒她,院子前的幾壟地毫不浪費的種了蘿卜、青菜和甘薯,小叔年紀不夠大,女子又種不了莊稼,公婆留下來的十幾畝地就佃給附近的陳家種了小麥和芸薹。


    魚小閑深知這些農家活計雖然不能立身,卻是活命的本錢,就算萬事起頭難,她有手有腳,總能過得下去,她還怕了誰不成?


    她在安娘子的指點下,去地裏刨人家不要的芋頭和荸薺,下河撈螺獅,四月的河邊和山上的野菜瘋長,她把頭巾一綁,隨著安娘子拔野菜去,婆婆丁、雞兒腸、苦菜、蕨菜……尤其蕨菜的嫩莖用鹽醃過,去了鹽分,再放蒜頭下去炒,還頗為鮮美。


    安娘子把她當成什麽都不懂的妹妹,從頭教起,不隻帶她摘野菜,醃木蘭芽、香椿芽,還教她分辨各種豆、瓜,教她如何用黃豆做醬油,用米團做醋,用糠燒飯省柴火……


    日子便這樣過了下來。


    田十四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睜眼。


    他慢慢翻身,還得靠著兩隻皮包骨的手掌撐著炕床,才能將發冷的身軀和麻木的雙腳固定在地板上。


    他還以為自己這一倒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身上的毒已經隨著唿吸吐納侵入體內,毒行雖慢,卻因為當初延誤治療,加上墜入贛河,在水中浸泡太久,寒氣加重了身上的玄毒,即便他上岸後日日以殘存的三成內功療傷祛毒,毒素卻已經走至心脈,傷及肺腑和腦子。


    這段日子他強行自行祛毒,清早起來便打坐運氣,努力打通身上窒礙難行的經脈,好不容易才有小成卻累到昏睡不醒,如今雖醒來,但氣虛身軟,如同廢人。


    忽然有股味道鑽進了鼻子,他聞到一股久違的香氣,那是飯菜香。


    這屋裏怎麽可能有那種味道?


    他的視線溜到傳來香味的四方木桌上,卻和正巧從灶間出來的魚小閑碰個正著,她手裏還端著一盤菜。


    魚小閑沒想到這個一睡三天,每天她睡前不忘探一探他還有沒有唿吸,要是還有氣息,她才會安心就寢的便宜老公會在這時候醒過來。


    能醒就是好事。


    她把菜放在桌上,轉頭去招唿他,「十四郎,你醒來的正好,吃飯了!」知道他不能言語,她也不等他迴應,轉身去灶間打水。


    她沒能看到田十四臉上精彩絕倫的表情,十四郎……她這是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了?


    魚小閑掀開灶上的大鍋,鍋裏因為灶下的餘溫,水還是熱的,她用水瓢舀水進臉盆,找了塊棉布巾子,然後把臉盆捧到田十四跟前。


    「吃飯前,先擦擦手臉吧。」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洗澡了,不隻全身酸臭,衣衫襤褸,頭發也是一條條的,要是往路邊一站,腳邊再擱著破碗,肯定被當成叫化子看待。


    叫她對著這樣的人一起吃飯,她沒胃口。


    見他彎不下腰,連擰巾子的力氣也看似沒有,他這身子看起來比她想像中還要不好,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呢?就算手裏的錢隻有那麽一點,也得分出一些找郎中來瞧瞧。


    總之他是沒辦法自己打理了,她隻得伺候他了。


    魚小閑把臉盆放在架子上,擰了巾子,熱熱的便往田十四的臉上招唿去,他一怔,五指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那姿勢宛如魚小閑隻要有個異動,他便會出手一般。


    但是那暖熱從他的臉滲進了四肢,身子生出了暖洋洋的感覺,魚小閑重複沾水、擰幹,甚至把他的脖子、十指都擦拭了個幹淨,為此足足換了兩趟水。


    他全身頓時舒暢了起來,拳頭莫名的鬆了開來。


    魚小閑把髒水端到外麵倒掉,自己又去洗過手,迴到房間,把飯桌上的三個菜和陶盆裏的地瓜粥全搬到炕床上。


    她給田十四舀了一大碗的地瓜粥,挾了涼拌的小黃瓜、水煮地瓜葉,加上她為自己燉的蛋羹,「能自己吃嗎?」她在碗裏放上勺子,遞到他麵前。


    田十四輕輕的點了頭。


    他好幾日不曾進食,聞著這些家常菜香,簡直餓得前胸貼後背。


    瞅著他舉都舉不起來的胳膊,不是魚小閑不信他,而是這些飯菜都是她辛苦張羅出來的,要是撒了,豈不浪費她辛苦用古灶台煮出來的飯菜。


    她想念瓦斯爐、電子鍋的方便,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迴頭,她又沒有哆啦a夢的任意門,想也是白想。


    經過這些日子,她總算知道什麽叫一飯一食來之不易,在這山多田少,土壤貧瘠的農村裏,想穿一件衣服,吃一口飯,都得自己來。


    像她和田十四這種缺乏長輩扶持,半點家底也無的人,想過日子,一根針線和菜葉子都不能浪費,才能勉強換來兩餐溫飽。


    這是前世的她完全無法想像,也想像不到的。


    上輩子,爺爺不嬌寵她,他總說女孩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多學一項技能,在沒有別人可以靠的時候,也不會輕易被難倒。因此當初爺爺病中飲食全由她服侍,她還和跟了爺爺一輩子的老廚子下苦功學過,即便無心當什麽名廚,家常菜色和藥膳尚且難不倒她。


    所以她能摸索著在灶上煮一頓吃食,衷心感謝安娘子的教導和智慧睿智的爺爺。


    「你還虛弱著,我喂你。」


    這男人自尊心強得很,她雖願意屈就,他的表情可沒什麽喜色。


    魚小閑拿起勺子,「小夫妻」倆對麵而坐,一語不發,一個喂,一個負責張口,埋頭吃了半會兒,魚小閑將盤子裏最後一勺蛋羹舀到田十四已經吃了第三碗的大碗裏,見他臉上略見神采,露出心滿意足、一副吃飽的樣子,這才把陶盆裏剩下的粥給刮幹淨,勉強湊成一碗,慢慢把盤裏所剩無幾的菜葉子吃光。


    魚小閑收拾了兩人的碗筷,起身去灶間,很快田十四就聽見灶間傳來舀水刷碗的聲音,心裏輕輕一動,偏頭打量,眼裏一時冷,一時暖,隻見灶間極是整齊,水缸有水,柴火放置得整整齊齊,桶中有米,盆中有菜,房梁上居然吊著隱約可以看見雞蛋的竹籃子。


    再迴來看看堂屋,早先的灰塵蜘蛛網早不見了,連木框窗欞都擦得幹淨明亮,窗紙都是新貼的,甚至破了洞的屋頂,似乎也已經補好了,他支起身體,搖搖晃晃的在屋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著魚小閑忙碌的身影,忽然怔楞了起來。


    她是著實把他當成家人了嗎?這種有心思會過日子的女子……


    待魚小閑給他遞上熱茶,要退到炕上坐著時,他伸手敲了下桌子,見她迴頭,便以指沾著她端來的茶水在桌上寫起字——


    「家裏哪來這麽些東西?」


    魚小閑猶豫的說道:「你別擔心,不是偷也不是搶來的,是我拿東西和村子裏的人賒來的……唔,應該說是以物易物換來的。」


    賒……她一個女子哪來的臉皮去和村人賒換這些家什和柴米油鹽,不怕人家指指點點說她沒臉沒皮,不守規矩嗎?


    魚小閑一看他皺起的眉頭大概猜得出來,這個古人大概是想她一個弱女子,家裏窮得連隻碗也沒有,拿什麽去和家中其實也沒有多少存糧的村民們換物?最重要的是人家還肯換給她。


    他哪知曉這鄉下地方,婦人除了白天幫忙下地,忙著家務、孩子,伺候長輩外,極度的缺乏娛樂,對於田家這樣的外地人,最有興趣不過,隻是以往他們總是大門一關,過得無聲無息,村人也無從得知他們的底細。


    魚小閑自動上門打招唿,客客氣氣的說明自己家中夫君病重,自己一個女人又一窮二白,但她不求同情施舍,反問對方家中可有需要哪種木器,說自己有把手藝,願意製作他們需要的物品來換取食物。


    村裏人純樸,互相借點油鹽糖是常有的事,也不乏那種一借就忘記要還的人,可這村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不想為了這種小事就撕破臉,但心裏難免會給這家的誰誰誰點痣作記號,以後往來便會避開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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