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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靜坐了會兒,接著就……就躺落下來,輕輕挨著她的背。


    唉,怎又跑過來跟她擠同一張床榻?都不知她、她忍得年變苦嗎?!


    「阿實睡了嗎?」


    是聽主子這麽問,樊香實暗暗咬牙,揪著被子沒出聲。


    然後,全都因為那聲歎息,低幽歎聲從背後傳來,仿佛強忍著什麽,仿佛……仿佛內心翻騰著諸多情感,有著許多的、許多的煩惱,有無數的、無數的悵惘,無處宣泄亦無法宣泄,所以隻能化作幽幽歎息,在空山明月中低低徘徊。


    全因為那聲歎息啊……


    閉緊的眸子於是輕掀,咬住的唇瓣終於放鬆,她也跟著低幽一歎。


    「公子……」魂夢初醒般喚了聲,她蹭著蹭著翻過身,看到他倦極輕合的眼睫。說不出的心痛,也許是不敢說出的心痛,她認輸了,低柔道:「不是睡下了嗎?怎又醒了?」


    「阿實,我頭疼。」


    說著,他長臂探來,自然而然環住她的腰。


    他的臉輕抵她的頸窩,此時此刻她完全見識到這個男人不修邊幅的一麵。


    他麵頰生出青青胡髭,挲得她的嫩膚微微發癢,即便上榻睡覺,他竟連外衫都沒脫,這麽一壓,明兒個衫子肯定皺巴巴。可是她說不出任何重話。


    畢竟,她的公子在跟她撒嬌呢。


    也許他並未察覺,但他確實變得很不一樣。


    歸咎起來仍是小姐絕情離去所造成的吧?


    「那阿實幫公子揉揉?」


    「嗯……」


    她將手移到他的臉,輕撥那頭既長又直的柔軟散發,指尖按在他微顫的額角穴位,那地方似有血氣突衝,讓他額麵隱隱浮出青筋。


    好像真的很痛啊……


    不痛不痛了……公子不痛了,阿實揉揉,什麽痛都沒了……不痛不痛……不痛不痛……公子不痛了……


    她內心一遍又一遍默語著,好似祈福的咒語,手指一遍又一遍按揉,希望他不再疼痛,希望他能合睫安眠,不記前情,忘卻舊仇,隻需要好好睡上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藉著月光打量近在咫尺的這張俊龐,這麽好看,淡掩的長睫落下優雅的扇影,以前是滿懷歡喜欣常著,單純地想去親近,如今再看,越看越心悸,於是唿息亂了,她得費勁自製,然後暖潮暗湧,心熱體熱,她覺得好羞恥,不明白那些發生在身上的事。


    她是老實頭,她是不太聰明,但也曉得她一個大姑娘跟男人睡在一塊兒,而且睡了還不止一次、兩次,這實在不太妙。


    但是公子需要她。


    沒有她,誰來緩和他的頭疼之症?


    他的眉峰忽而一弛,鼻息徐長,略灰敗的唇模糊勾起淡笑。


    雙目未張,他低幽呢喃道:「阿實身上有自然香氣,唔……是夜合花香……你今晚又賴在那片花叢裏了?」


    她應了聲,指仍揉著他的額角,臉皮竄熱,很勉強地擠出聲音。「因為溫泉群的關係,有水氣有熱氣,也就能拉長花期,那一大片夜合花依然開著呢,一入夜,花苞就緩緩綻開,靜靜透香,我、我很喜歡……對了,說到香味,公子今晚不是點了空神香嗎?怎還是無法入眠?」


    他墨睫略動,突然徐徐掀啟,深瞳墉懶地鎖住她,柔聲道:「那味鬆脂空神香用在別人身上頗有成效,不知為何,對我卻是無用,愈聞,頭似乎愈疼,還是阿實身上的氣味最好……聞起來……舒服……」


    他投落的不是小石,而是巨岩,澎地一聲落進她心湖,掀起浪濤。


    她必須很吃力、很吃力地圈住自己的心。


    「公子……」


    「嗯?」躊躇了會兒,她悶聲問:「今日,孫姑娘問起『血鹿胎』的事,我是想……想說那塊『血鹿胎』這麽珍貴,卻都進了我肚子裏,公子給得那樣大方,都不覺可惜嗎?」她猶然記得那雪下七日,軀體受「血鹿胎」保護,穩住一絲氣息,她元神離了體,與他在一起。


    陸芳遠模糊一笑。「想想是有點可惜啊,所以阿實得把自己抵給我,一輩子都要乖乖聽話,可不能忤逆主子。」


    「那、那其實我已經很聽話了呀……」她臉紅囁嚅。


    聞言,他沒答話,唇角仍掛著笑,雙目合起。


    「公子……」


    「嗯?」


    依舊掙紮了半晌才擠出聲音,樊香實鼓著勇氣,小心翼翼道:「『武林盟』的人送孫姑娘上『鬆濤居』那天,他們帶來消息,說……說封無涯棄堂主之位,從『五毒教』出走,此事讓教主薩渺渺極為震怒,遂下追殺令。」抿抿唇。「小姐跟在封無涯身邊,豈不是很危險?小姐長年在居落內將養,如今卻要奔波江湖,能吃得消嗎?公子……公子是不是也派人找他們了?我偷偷問過和叔,他什麽都不說……」


    「阿實,我想睡了。」交睫的雙目抬都沒抬,兩眉徐開,真要睡著一般。


    「可是公子……」按揉男子額穴的動作一頓。「小姐和封無涯他們——」


    「他們如何?那是菱歌自己選的路。我已放手。」說話時,語氣平淡得可以,全無高低起伏,他依然舒眉合目,看也沒看她一眼,卻突然握住她指,重新壓在額角。「繼續揉,別停。」


    「唔……是。」咬咬唇,樊香實隻得按他的意思去做,再次替他揉著。


    兩人皆無語了。


    紗帷內好安靜,靜到似乎連心跳聲、唿息聲都能細細捕捉。


    或者是貼得太近,在這小小所在,彼此氣息避無可避地交融,她竟也嗅到他發上、衣上的夜合香氣,微地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那氣味其實是被她所沾染上的,她身上的花香悄悄流向他……


    說放手,就能瀟灑放手嗎?


    果真放手了,那時時在夜是鬧頭疼又是為何?


    她沒辦法捉摸公子的心思,卻是知道,有什麽在他內心翻騰著、變化著,他按捺住未爆發出來,那是他的陰暗麵,卻也最最真實。


    好半晌過去,她按揉的動作緩緩停住,手指仍留在他臉上。


    像被貼住、吸引住,她知道要收手,卻無法乖乖照辦。


    她依心而為了,心裏喜歡這樣做,喜歡他麵龐輪廓,喜歡碰觸他,喜歡……


    「公子……」她恍惚喚著。


    男子深眠無語,鼻息拂過她的手背,暖暖的,癢癢的,她一顫,體內被點燃一把火,神魂騷動,覺得全身汗孔都細細泌出了蜜,腹是一酸,她憑著本能夾緊雙腿,很羞恥,又忍不住去想,想……想要……


    她想要什麽?


    「公子……」想要這個男人嗎?她該怎麽要?能要得起嗎?


    他側臥在她的榻上,與她麵對著麵,離她好近、好近,近到隻需她把臉往前一湊,就能……能要到他。


    「公子……」他仍舊無語,真是睡熟似的,於是她把臉湊近。


    她要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輕輕相貼,柔軟輕觸,她不敢壓得太緊,就這樣大膽卻又不太爭氣地偷香,隻是光這麽做而已,她眸中竟已湧淚。


    頭往後撤,離開他的嘴,她才曉得唿息,淚水也跟著溢出眼眶。


    為什麽要哭,她也鬧不明白,或者……一直想這麽做,一直希冀著能這麽做,然後忽地放膽去做,不知齤,不顧臉麵,就是做了。吻了公子,吻了想吻之人,做出這樣的「壞事」,大功告成,所以開心得掉眼淚吧?


    揉掉眸底的迷蒙,一抬睫,她整個傻住。


    男人那雙受逃花的長目此時正凝望著她,眼神沉靜,最深、最深的瞳心卻閃爍著光點,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又無比耐人尋味。


    樊香實覺得自己快哭……不,她已經哭了,臉蛋脹紅,淚水湧得更厲害。


    怎麽辦?怎麽辦?公子原來醒著嗎?!


    嗚,又玩她!


    「阿實喜歡我……」他低啞道,不是問句,卻如若有所悟的歎息。


    她還僵著,不知該怎麽答話,他已探手抹掉她眼角與頰麵的淚,淡淡笑道:「阿實喜歡她的公子。」


    「嗚……」好丟臉、好丟臉,但又有如釋重傷之感,埋在心底不肯挖掘的事突然擺在眼前,逼她去看,逼得她不能再躲。已經這麽喜歡他,她的心意,原來如此。


    好喜歡、好喜歡,想占有著他,一直喜歡他。


    「別哭……」他歎息,額頭靠了過來,用好低、好柔的聲音說給她聽,他說:「阿實,別哭,我喜歡你喜歡我……」


    所以,別離開他、別背棄他。


    別走。


    她是他的寶。他的。


    氣息陡濃,他迴敬她一記吻。


    一樣是四片唇瓣相貼,但力道不同、氣勢不同,掀起的熱火狂濤更是不同。


    她想要的那種吻,他可以給她。


    素心若夢


    唇瓣貼觸,吻她,他的舌描繪她嫩唇形狀,隨即探進她口中。


    她剛開始像被嚇傻,眸中含淚,微啟的小嘴任由他吮吻。


    他漸漸察覺她變得柔軟,蠢蠢欲動著,然後終於隨他而動,她含著他的唇舌迴吻,憑本能,依著欲望,發燙的軀體緊挨著他。


    長吻過後,她歡快的神情深刻印在他腦海中,她臉蛋醉紅,兩眼迷蒙,仿佛中了迷毒,他說什麽,她都會照辦,任他予取予求。


    相濡以沫,不是一住困難之事,畢竟對他陸芳遠而言,但凡上了心的事,再難、再雜都能覺精,他可以做到很好,吻得她目眩神迷,不知今夕是何夕。


    原來她要的隻是這樣的東西。


    他的親吻。他的撫弄。與他體熱依偎。與他交頸而眠。


    她要他的親近再親近。


    也許她仍懵懵懂懂,不十分明白,但他卻有所體悟——她不自覺間把絕對致勝的「利器」交到他手中,那「利器」是他,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氣息與身軀。


    原來隻需這麽做,把自己當作毒,一口口喂食,等她成癮,就算趕她走,她也絕對癡黏他不放,或者連命都肯雙手奉上。


    他喜歡她心甘情願追隨。


    他喜歡她來喜歡他。


    這表示她在他掌握裏,不出亂子。


    「公子,在往南路上,咱們派去的人手這幾日皆被封無涯甩脫,到現下尚無消息迴傳。」


    議事廳後頭通往各院落的迴廊,陸芳遠坐在雕花石欄上,他坐姿隨意,秋陽淺淺灑在廊上,亦淺淺鑲了他半身。


    和叔見他表情似笑未笑不知想什麽,目中卻顯暗晦,不禁又道:「公子,封無涯出身南蠻,此次他叛教出逃,薩渺渺下了追殺令,估讓封無涯應會一路退迴南蠻。南蠻地形複雜,莽林遍布,確實是避禍的所在,隻是小姐……或者會吃不消……」略頓,語氣一整。「公子,還是由我親自去一趟?」


    陸芳遠揚睫看他一眼,淡笑搖頭。


    「和叔,把咱們的人都召迴北冥吧。」


    「可是小姐她……」眉間皺紋一深。


    「菱歌願意跟著封無涯,她跟他走了,就算和叔找到她,強押她迴來,她能開心嗎?」他說著體貼的話,眼神憂鬱,指間揉弄著一朵半開的小白花。


    周遭靜了靜,突然聽到和叔語重心長地歎道:「小姐實在不該那樣對待公子,太不應該,竟還刺傷公子……」


    陸芳遠不答話,僅是抿起薄唇,心事重重般看向前方某處。


    「那就按公子意思,把人手盡數召迴便是。」和叔後來道。之後,他又談了些話才離開去辦事。


    陸芳遠低頭望著手裏白花,複雜思緒全掩入瞳底。


    他就要居落內的「老臣」、「重臣」們可憐他。錯不在他,錯的是脫離「鬆濤居」、背棄他陸芳遠的人。


    小白花在夜晚綻開,在長夜將盡前含合,被他玩弄在手的這朵夜合花是昨晚在溫泉池上發現的,或者是隨風飛落,或者是受人擺布,或者是因誰又鑽進那片花叢內,不意間弄落了這一朵……


    花朵雖小巧,花瓣卻滑嫩厚實,掐揉幾下,透明汁液濡染他的指端,終也嗅到夜中才能聞到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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