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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了薩遙青,鄂多海沒再說話。


    向僧人再次道謝之後,薩遙青便背起鄂多海朝僧人所說的湖的對岸奔去。


    雖然湖沿岸的人家沒幾戶,不過他還是背著她找了好一會兒,最後總算來到工匠家門口,他們沒有敲門就直直闖了進去,那嚇得正在砂輪上磨石子的工匠差點將自個兒的手指給磨了進去。


    「你們是誰?」工匠站了起來,一臉驚懼。


    「瑟珠在哪裏?」薩遙青東張西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菜市裏買菜。


    「瑟珠?這……」工匠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原來他手中正捏著一顆似是烏瑟縞瑪瑙的原石。


    「這就是瑟珠?」


    「不是。」拿著瑪瑙的手急忙收迴。


    被薩遙青背在身後的鄂多海要他放她下來,等腳落地,她走到工匠身前,誠懇地說:「爺,還請您幫忙,我們急,要瑟珠是用來救命的;我的家人正等在那遙遠的山下,沒有瑟珠,她可能會就這麽死了。所以……求您了。」


    因為心急,所以鄂多海兩膝一曲就往地上跪去。


    「姑……姑娘!你快起來,我活了這大半輩子隻有跪過人,可從沒讓人跪過,快請起來!」


    扶起了鄂多海,工匠看著她那張憔悴又憂心的臉容,不免思及數年前的自己;那時他為了病重的妻,帶著製好的瑟珠到山頂的大廟,在佛前磕首頂禮數天數夜,連額都磕破了,最終總算求到她的妻病情好轉的往事。


    「其實我手上這個隻是縞瑪瑙,瑟珠原石。你們等等。」迴過身,他走迴一張供桌,在桌前跪地頂禮之後,恭敬地自桌上取來一木盒,打開後說:「這才是九睛瑟珠。」


    水色質純若此的原石讓他找了近一年,帶迴後又磨了數日,而後以蘆葦筆沾料,慢慢將白色紋路染進磨細的圓筒狀黑色縞瑪瑙石中,經火爐高溫焊熱,再埋入石堆中冷卻而成。


    盒中的九睛瑟珠黑白分明,條紋細致,毫無瑕疵,一見即知用了心、帶了誠去做的。


    「快去吧,別讓家人等著了,希望這瑟珠可以救得你的家人。」工匠沒再多話,隻是將瑟珠遞向鄂多海。


    接過工匠手中的木盒,鄂多海再次虔誠道謝,便與薩遙青走出工匠的屋子。


    可不知是否老天要來考驗他們,適才來時並未下雪,此刻他們腳才一踏出,鵝毛般粗細的雪便紛紛落了下來。


    雖然帶著傷,但鄂多海仍是毫不猶豫地走入雪中。


    「等等……」這時薩遙青喊住她。


    「我們沒有時間等。」她腳下未停。


    「我說等等!」他拉住了她,要她看住他。沉吟稍許,他說:「你異於常人的恢複能力,我知道了。」


    「所以?」經他這麽一說,她這才意識到那一直以來自己遮遮掩掩、極怕被人發現的異於常人之處,在這次受傷後,像是已無可掩藏地敞露在他眼前。


    所以,他會害怕嗎?他會不會以異樣眼光看她,甚至是……遠離她?


    她抓著木盒的手益發地緊縮。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我也有個秘密想告訴你。隻是我怕你會承受不住。」風雪中,他撐高身上的鬥篷,擋在她身前,盡量不讓冰寒落到她身上。


    若他現在不變迴原形帶她迴村,堅持下山的她,最終隻會在傷病交迫下死去。


    因此,他情願她怕了他,也不願她白白送死。


    她望住他帶著猶豫的眸子,說了:「現在我不能夠承受的事情,隻有兩件。一件是救不了嬤嬤,另外一件則是……你離開我。」


    也許前一刻她還怕著他可能因為她的不同而遠離她,但若真是如此,這幾日下來,他要走也早該走了,不會留到現在。眼前他非但沒有離她而去,反倒還與她越靠越近,近到兩條靈魂已緊緊相依。


    「我不會離開你,你知道的。」


    他的音嗓低柔到可化掉凍結的湖水,而望住她的眸子則是那般懇切認真,那模樣令鄂多海不由得心頭一顫,眼眶不禁溫熱了起來。


    「不管你的秘密有多大,我都承受得住。」她是由死裏逃生的人,除了剛剛說的兩件事,再沒有什麽能令她生懼了。


    「我不是人,是妖,一頭猞猁獣。」說罷,他伸出一隻手,來到她眼前,跟著,宛若利刃的獸爪緩慢自他指尖竄出。


    可看了之後的鄂多海臉上卻絲毫不見懼怕,反而緩緩伸出手,握住那變成獸爪的他的手。


    「你就是你,不會因為你是妖而有所不同。」


    她喜歡的、眷戀的,是他的心,那顆超越了外在形體的真心哪。


    聞言,薩遙青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無疑的,他的心被她的這一番話給撼動了。


    無所謂了。即使現在她不怕,但若待他變身後,她真的因懼怕而遠離,也沒關係了。


    「我得變迴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帶你迴村子,我們一起迴去救嬤嬤。」


    他說。


    是的,若非他是妖,那麽當時被冰柱穿透了身子、轉眼就會沒命的她,絕無可能會有存活的機會,是他將受了重傷的她帶離了那酷寒高山,救了她的。


    「嗯,一起迴去救嬤嬤。」鄂多海說。


    又望住她半晌,薩遙青退後一步,朝天一吼,再次讓那股巨大的精力竄向全身每一處,而後變身為一頭在雪地中狂噴霧白鼻息的巨獸。


    薩遙青的變身過程雖令鄂多海屛息,可她卻毫無驚懼,反倒直接走向牠,將手放上牠光亮的披毛。


    跟著牠低吼了一聲,避開她的傷處迴首一叼,讓她趴臥上自己的背,繼而朝大雪中狂奔而去。


    二十日期限已過,仍不見鄂多海和薩遙青蹤影,星霄固然拚命想著法子拖延,可卻止不住藥鋪外頭像沸騰的水一般逐漸高揚的聲浪。


    「把妖女帶出來!帶上供屋祭祀山神!」


    「山神發怒了!越死越多人了!」


    「祭祀必須馬上開始!」


    「以女祭山!以女祭山!」


    站在窗邊,望住那不顧大雪紛飛仍堅持要擠在大門前的一片黑鴉鴉人頭,星霄倒抽了口氣;他迴過身,才想思索還有什麽方法可延宕,卻發現星庫爾就站在他身後。


    「他們不會迴來的,你和我都知道,他們不是死就是逃了。」誰都曉得這時期的山有多險惡,更何況是要他們翻過山巔去。星庫爾說。


    「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略過星庫爾,星霄本想往裏頭走,卻被星庫爾一把擒住了手臂。


    「老頭,我想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裏頭的那兩個女人死,就是我們星家的財路被斷。我知道你跟那老太婆是舊識,但就算再留她,她也活不久的,何不一了百了,送上山順便止了這亂子。」


    「活不久?你是說……」


    他這獨子,從小就城府極深且自私自利,常常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即使到了現在,也總是突如其來地做出一些連他都無法苟同的事,所以眼前他這話肯定有蹊蹺。


    「她中了毒,沒按時服用解藥,毒應該已經散開,現在應該隻是撐著一口氣吧。」


    「毒?她怎麽會中毒的?」


    「你給她的藥。」


    「你在我給她的藥中下毒?!我們星家做的虧心事還不夠多嗎?!就算醫好了百千人,都不足以贖這罪啊!你這小子居然連你爹的話都不入耳!」


    甩開星庫爾的箝製,星霄氣急敗壞地推了他一把,可那動作自是惹怒了星庫爾,他反推了迴去,將那腳下本就不穩的老人給推倒在地。


    「你以為你真是我爹嗎?!」他吼。


    「我不是你爹,誰是你爹?」居然還動手推了他!


    「如果你是我爹,怎麽會不愛我娘,卻一心一意把大半輩子耗在一個老太婆身上?!娘到死都還抓著我的手,說你從沒愛過她。她這輩子為你燒菜煮飯,你有沒有誇過她一次?!你如果是我爹,小時連我冷了熱了病了,想要爹一個抱都不成,都是直接將我丟給娘,何曾關心過一聲?而且現在連我想娶誰都不幫,難道我想娶一個鄂多海,就當真不配嗎?嗬,這樣還敢說是我爹?!」


    「庫爾……」


    聽進星庫爾的心底話,星霄不由得椎了心。他從沒想過自己的行為,對於星庫爾和他娘的影響竟是那麽大。


    原來,他一直是活在自己那因為愧疚而無法自拔的過往裏,連庫爾和他娘的大半人生光陰也一並陪葬了進去。


    「從現在起,由我來當家,你就繼續去和那些草藥過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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