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和宮出來，宸妃漫無目的地沿著甬道走著，見兩邊花木凋零，黃葉滿地，一片蕭瑟景象，不由驚覺原來已是深秋時節。自己常在宮裏不出來走動，竟仿佛與世界隔絕，將四季也阻擋在高牆之外了。
她走到一株桂樹下，濃密的枝葉間早已沒了那嫩黃的花蕊和幽香，她茫然地撿起一片枯葉在手中把玩著。宮女茉莉在她耳邊小聲道：“娘娘，眼下時氣不好，這裏風又大，咱們還是迴宮去吧？”
宸妃搖了搖頭，心裏隻管想著方才淑妃拒絕她的情景，此刻見了這番淒涼秋景，不免觸景傷情起來。自己何嚐不似這片秋葉，雖身處這繁華無比的深宮之中，有幸侍候至高無上的天顏，但終究也難逃零落為泥的命運。這黃葉好歹還曾有過翠綠繁盛之時，恐怕紛紛宮人路過時也曾陶醉誇讚過它的生機勃勃，而自己呢，青春年華時無人欣賞，徐娘半老已遭人厭棄，紅顏未老恩先斷，這一生活得何其委屈何其不值？
在皇上眼裏，在淑妃眼裏，甚至在小輩們、奴才們眼裏，她永遠都是那個沒有存在感的人，不需要在意她的喜怒哀樂。因此皇上可以不踏足清箖宮，可以對擇嘉唿來喝去，可以不聽她對自己兒子婚事的意見；淑妃可以趾高氣揚地拒絕她的請求；夢靈可以斷然拒絕顯揚，擇善也可以越過哥哥問鼎太子之位……他們從來沒考慮過她的感受，因為他們從來不在乎。
宸妃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撕扯著手中的枯葉，直至將它扯成了細屑，然後一鬆手，碎屑從她指縫間飄散下來，立刻便被冷風吹了個幹淨，仿佛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茉莉輕輕地搓著手，在寒風中微微打著寒顫。她奇怪地看著宸妃，不明白自己主子放著暖和的宮裏不迴，卻隻管在這裏撕黃葉子做什麽。她不知道她主子的內心正在遭受著有生以來最痛苦最憤懣的自我折磨，就仿佛是壓垮她多年心魔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的內心再也禁受不住了。
“茉莉……”她突然輕聲喚道，茉莉忙上前幾步聽她吩咐。
宸妃瞥了眼身後，見隻有幾個太監宮女跟著，清箖宮伺候的人手雖不多，卻都是跟了她許多年的老人，忠實可靠，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刻意帶著茉莉獨自往前走了一段，直到確信那些人聽不見兩人的談話時才停住了腳步。
“茉莉，你去把禦書房的榮公公找來，一定要悄悄的，別讓任何人知道。”
茉莉忙答應著去了，不多時便又匆匆迴來，向宸妃低語道：“榮公公說他此刻正在當差，走不開。若娘娘果有急事，今夜三更老地方見吧。”
老地方……宸妃自然知道那老地方在哪裏，多年前，她就是在那裏得知了他的死訊，獨自在深夜裏捂著嘴跑迴清箖宮，生怕哭泣聲驚動了這宮苑裏的任何一個人。從此她把自己關在清箖宮，是自我懲罰也好，做賊心虛也罷，沒有必要便不願再邁出寢宮，更不願見那個人，可是今日為了顯揚，她決定豁出去一試了。
三更時分，宸妃悄悄溜出了寢宮，七拐八彎地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院門虛掩著，她的手輕輕搭在門環上，腳下卻突然萌生了退意。這一踏進去，隻怕要迴頭就難了。她轉身想走，素年積怨和顯揚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一齊蹦了出來，她咬了咬牙，一狠心便推開了門快步走了進去。
月光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縮在樹的陰影裏，向她的方向張望著。待看清楚是她，才慢悠悠地從樹後頭晃了出來。
“林良娣，別來無恙啊！”那人穿著太監服色，低低的怪笑聲嘶啞而幹澀，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興奮。
宸妃心中一驚，這個久違了的稱唿已有好多年未有人提起了，沒想到今生還會再聽到有人這麽叫她，在這樣一個清冷的月夜裏。隻不過眼前這個幹瘦的老頭叫來，卻是刻意地提醒她莫忘前事。
她定了定神方道：“榮公公，好久不見，你還硬朗得很。”
“這個自然，奴才還要為良娣辦事呢，哪敢不好好保重這副殘軀？”他嘿嘿笑著，“良娣這一向怎麽也不去禦書房逛逛？就算皇上不召見您，您也大可去請個安嘛！可惜老奴不便擅離職守，咱們相距不遠卻數年難得一見，難得今日娘娘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宸妃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渾身陡然一僵，他明知道她為何不去禦書房，明知道她這些年來不得聖寵，卻偏要來紮她的心窩子。
“我叫你來不為什麽事，隻是看看你罷了，既然你過得挺好的就好。”宸妃又一次想轉身逃走，不料那幹瘦太監卻仿佛識破了她的心事一般，冷笑道：“娘娘好容易來了，怎麽話沒說完就要走？娘娘既喚我來，想必是遇到了什麽為難的事了，不妨說給老奴聽聽，或許我能為娘娘拿個主意呢！”
這番話聽在宸妃耳中猶如落水之人抓到了根稻草一般，心裏立刻便燃起了希望，遂將顯揚愛慕公主，為她要生要死之事說了一遍。
“沒想到那小子官不大，野心倒不小，竟打起公主的主意來了！”榮公公嘿嘿笑著，聽得宸妃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他是真心喜歡公主的，為了她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因此我一定要幫他實現這個心願。”
“荒謬！什麽真心，這世上都是爾虞我詐雕心鷹爪之輩，何來真心？無情最是帝王家，為了利益，便是父子手足之情尚不能顧及，何況一個女人？”榮公公冷冷道，“論理，我應該幫他這個忙，可是我如今不過是個禦書房的首領太監，探聽個消息還行，要左右公主的婚事卻如癡人說夢……”
“我也知道此事很為難，實在是病急亂投醫了。”宸妃失望地歎了口氣。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就看你的心誠不誠了……”榮公公負手而立，水銀般的月光披瀉在他身上，仿佛一座大理石雕一般，瘦小幹枯的身子霎時高大起來。
“有何辦法？隻要能成全了顯揚，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
“夢也總有成真的那一天！”榮公公仰望著懸在天邊的明月一點一點被黑夜逐漸吞噬，隻殘了一個小小的月牙兒發出微弱的光芒。
她走到一株桂樹下，濃密的枝葉間早已沒了那嫩黃的花蕊和幽香，她茫然地撿起一片枯葉在手中把玩著。宮女茉莉在她耳邊小聲道：“娘娘，眼下時氣不好，這裏風又大，咱們還是迴宮去吧？”
宸妃搖了搖頭，心裏隻管想著方才淑妃拒絕她的情景，此刻見了這番淒涼秋景，不免觸景傷情起來。自己何嚐不似這片秋葉，雖身處這繁華無比的深宮之中，有幸侍候至高無上的天顏，但終究也難逃零落為泥的命運。這黃葉好歹還曾有過翠綠繁盛之時，恐怕紛紛宮人路過時也曾陶醉誇讚過它的生機勃勃，而自己呢，青春年華時無人欣賞，徐娘半老已遭人厭棄，紅顏未老恩先斷，這一生活得何其委屈何其不值？
在皇上眼裏，在淑妃眼裏，甚至在小輩們、奴才們眼裏，她永遠都是那個沒有存在感的人，不需要在意她的喜怒哀樂。因此皇上可以不踏足清箖宮，可以對擇嘉唿來喝去，可以不聽她對自己兒子婚事的意見；淑妃可以趾高氣揚地拒絕她的請求；夢靈可以斷然拒絕顯揚，擇善也可以越過哥哥問鼎太子之位……他們從來沒考慮過她的感受，因為他們從來不在乎。
宸妃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撕扯著手中的枯葉，直至將它扯成了細屑，然後一鬆手，碎屑從她指縫間飄散下來，立刻便被冷風吹了個幹淨，仿佛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茉莉輕輕地搓著手，在寒風中微微打著寒顫。她奇怪地看著宸妃，不明白自己主子放著暖和的宮裏不迴，卻隻管在這裏撕黃葉子做什麽。她不知道她主子的內心正在遭受著有生以來最痛苦最憤懣的自我折磨，就仿佛是壓垮她多年心魔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的內心再也禁受不住了。
“茉莉……”她突然輕聲喚道，茉莉忙上前幾步聽她吩咐。
宸妃瞥了眼身後，見隻有幾個太監宮女跟著，清箖宮伺候的人手雖不多，卻都是跟了她許多年的老人，忠實可靠，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刻意帶著茉莉獨自往前走了一段，直到確信那些人聽不見兩人的談話時才停住了腳步。
“茉莉，你去把禦書房的榮公公找來，一定要悄悄的，別讓任何人知道。”
茉莉忙答應著去了，不多時便又匆匆迴來，向宸妃低語道：“榮公公說他此刻正在當差，走不開。若娘娘果有急事，今夜三更老地方見吧。”
老地方……宸妃自然知道那老地方在哪裏，多年前，她就是在那裏得知了他的死訊，獨自在深夜裏捂著嘴跑迴清箖宮，生怕哭泣聲驚動了這宮苑裏的任何一個人。從此她把自己關在清箖宮，是自我懲罰也好，做賊心虛也罷，沒有必要便不願再邁出寢宮，更不願見那個人，可是今日為了顯揚，她決定豁出去一試了。
三更時分，宸妃悄悄溜出了寢宮，七拐八彎地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院門虛掩著，她的手輕輕搭在門環上，腳下卻突然萌生了退意。這一踏進去，隻怕要迴頭就難了。她轉身想走，素年積怨和顯揚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一齊蹦了出來，她咬了咬牙，一狠心便推開了門快步走了進去。
月光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縮在樹的陰影裏，向她的方向張望著。待看清楚是她，才慢悠悠地從樹後頭晃了出來。
“林良娣，別來無恙啊！”那人穿著太監服色，低低的怪笑聲嘶啞而幹澀，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興奮。
宸妃心中一驚，這個久違了的稱唿已有好多年未有人提起了，沒想到今生還會再聽到有人這麽叫她，在這樣一個清冷的月夜裏。隻不過眼前這個幹瘦的老頭叫來，卻是刻意地提醒她莫忘前事。
她定了定神方道：“榮公公，好久不見，你還硬朗得很。”
“這個自然，奴才還要為良娣辦事呢，哪敢不好好保重這副殘軀？”他嘿嘿笑著，“良娣這一向怎麽也不去禦書房逛逛？就算皇上不召見您，您也大可去請個安嘛！可惜老奴不便擅離職守，咱們相距不遠卻數年難得一見，難得今日娘娘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宸妃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渾身陡然一僵，他明知道她為何不去禦書房，明知道她這些年來不得聖寵，卻偏要來紮她的心窩子。
“我叫你來不為什麽事，隻是看看你罷了，既然你過得挺好的就好。”宸妃又一次想轉身逃走，不料那幹瘦太監卻仿佛識破了她的心事一般，冷笑道：“娘娘好容易來了，怎麽話沒說完就要走？娘娘既喚我來，想必是遇到了什麽為難的事了，不妨說給老奴聽聽，或許我能為娘娘拿個主意呢！”
這番話聽在宸妃耳中猶如落水之人抓到了根稻草一般，心裏立刻便燃起了希望，遂將顯揚愛慕公主，為她要生要死之事說了一遍。
“沒想到那小子官不大，野心倒不小，竟打起公主的主意來了！”榮公公嘿嘿笑著，聽得宸妃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他是真心喜歡公主的，為了她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因此我一定要幫他實現這個心願。”
“荒謬！什麽真心，這世上都是爾虞我詐雕心鷹爪之輩，何來真心？無情最是帝王家，為了利益，便是父子手足之情尚不能顧及，何況一個女人？”榮公公冷冷道，“論理，我應該幫他這個忙，可是我如今不過是個禦書房的首領太監，探聽個消息還行，要左右公主的婚事卻如癡人說夢……”
“我也知道此事很為難，實在是病急亂投醫了。”宸妃失望地歎了口氣。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就看你的心誠不誠了……”榮公公負手而立，水銀般的月光披瀉在他身上，仿佛一座大理石雕一般，瘦小幹枯的身子霎時高大起來。
“有何辦法？隻要能成全了顯揚，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
“夢也總有成真的那一天！”榮公公仰望著懸在天邊的明月一點一點被黑夜逐漸吞噬，隻殘了一個小小的月牙兒發出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