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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穿好了?”


    張賀掩目問道。


    “哼!為高官卻不識自然之道!”


    聞言,張賀反問道:“赤身裸體,豈是自然之道?”


    “你一酷吏,我不足道也。”


    曹充術裝的很,說都懶得與張賀說。


    好五石散,喜赤身放物,曹充術早生了些時候,若生在魏晉時期,光是這一出,就被世人捧為逸才了!


    張賀性子睚眥必報,冷笑一下,什麽都沒說。他不喜逞口舌之利,既然能動手,就沒必要用嘴說,等會刑具一上看他還狂不狂?!


    抓來曹充術的大司農署官員早就走了,但他們把情況說明白了。說實話,聽完那兩位官員的轉述後,再結合自己的判斷,張賀肯定此人不是細作,本想問問他是誰的關係,見他如此狂傲,張賀也懶得問了,先給他脫層皮再說。


    張賀不問,曹充術也不說自己是皇太後找來的,張賀揮揮手,“此人來路不明,又藏於大司農署中,杖!”


    “是!”


    身邊隨張賀做事的吏員早就做慣了此事,都不需要轉到詔獄,當場就把曹充術按住,


    “唉唉唉,等下!”


    曹充術急忙叫停,做事的吏員哪裏會聽他的,動作力度絲毫不減。曹充術真是倒黴,在大司農署被收拾,來到廷尉司又被收拾,就像個破蹴鞠被人踢來踢去。


    張賀抬手,吏員停住,張賀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曹充術,問道:“如何?怕了?還是有什麽想說的。”


    “嗬嗬,我和你沒什麽說的。”曹充術的迴答很是硬氣,他心裏早就想好了劇本,現在抓自己進來的人,早晚要求著自己出去,所以曹充術讓他們多得意一陣,等下好狠狠打臉!


    讓我求情,或是說出皇太後,想都別想!


    “要打我可以,但是你要告訴我,我犯了九章律哪條?!”


    張賀笑問道:“看不出你還懂九章律呢?”


    在古代,普通老百姓不懂法,就算官府判他們,他們也隻能認。漢代春秋決獄就是允許漢代廷尉在判案時,以春秋來解答案情。


    凡事都有兩麵性,春秋決獄一方麵給刻板的法律條文多了些人性的空間,


    譬如說有一人犯罪,但考慮到他平時對母孝順,他母親又隻有他一子,他被抓進大獄後就沒辦法贍養母親,故對他的判決也會著情減輕。


    或者說,某人一怒之下殺了人,但經過調查之後,被殺之人平日裏對此人欺壓許久,若再以九章律定罪未免缺乏法律正義。有了春秋決獄,隻要能在春秋中找到案例,或是說能稍微貼邊,都可以使案情發生變化。


    但,相對而言,春秋決獄自然有它的弊端,廷尉能隨意解釋法律,就出現了以公謀私的空間。


    在古代有狀師,九品芝麻官裏的方唐鏡就是狀師、訟師的存在,本應是替老百姓來解釋法律、伸張正義,實際情況下,他們卻是站在權貴的一旁。


    總得來說,古代法律隻要判了,他們就要認。


    曹充術白了一眼張賀,冷哼道:“陛下發行大誥數年,在大漢各郡縣內為百姓普法,當我是不認字,不會找大誥來看?”


    張賀笑道:“所言極是,陛下登基後頒行大誥,但陛下在太子時,就進諫太上皇,於各鄉設鄉學,教天下人識字,你不識字就更不可能了。”


    “哼。”


    曹充術看了張賀一眼,繼續道,“你別說沒用的,我就問你,我犯了九章律哪條?”


    “戶律。”


    張賀脫口而出,他爹就是廷尉,自小他和弟弟張安世,便對大漢九章律倒背如流,“我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戶籍何在,像你這般人,就叫亡命。對待亡命,先用杖則。


    有何不對?我若是沒記錯的話,大誥其中一篇就說過這個吧。”


    曹充術眨巴眨巴眼睛,


    “你為何記得如此清楚?”


    張賀嗬嗬一笑:“因為那篇就是我寫的。


    你還有什麽話說,要不就說明身份,要不就受杖責。”


    曹充術喉結滾動,到底沒說出什麽話來,最後隻能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


    “看你這模樣是要受杖了?”


    “廢什麽話?!”


    “好!把他下裳扒掉!”


    “啊?!”


    曹充術一聽這個急了,


    “打就打,你還扒我下裳做什麽?!”


    張賀發現,這曹充術長得雖然醜,但是很溫柔...不是,但卻是個妙人,忍笑說道:“下裳薄薄的一塊布,有沒有好像沒什麽所謂,難不成,穿上還能讓你鬆快些?”


    “能!”曹充術聲音憤怒,帶著不容否定的堅決意味。


    有過資深打屁股經驗的人都知道,穿上褲子挨打和光腚挨打確實不一樣,光腚挨打總是要更疼一些。


    “再說了,你現在要扒掉我的下裳,方才你又讓我穿上做什麽?!”


    聞言,身旁的兩個吏員扯動嘴角。


    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好,但下次別問了。


    張賀見吏員遲遲不動手,神情一肅,喝問道,“還愣著幹什麽?打!”


    另一頭,田千秋匆忙來到大司農署找曹充術,見府庫門大開,裏麵還有人在低頭整理簡牘,不時念叨著“真倒黴”,卻不見曹充術,田千秋頓時急了,猜到金日磾肯定沒跟手下人提過這事。


    雖然他平時煩曹充術,但二人一直私交不錯,田千秋知道,曹充術平日裏好批判時事,不會看場合說話,嘴就像破鑼一樣,什麽詞都往外蹦。正因如此田千秋才要把他藏起來,讓他自己一人獨處,不然莫名其妙得罪誰都不知道,拉住文書,田千秋問道:“人呢?”


    文書剛要發作,轉頭認出了大鴻臚田千秋,強打起精神,迴道:“人?什麽人?”


    “有...有個...”田千秋一時不知該怎麽形容,急中生智道,“一個很欠揍的人!”


    文書啊了一聲,恍然,田千秋的形容太貼切了,文書腦中瞬間閃出曹充術的身影,活了這麽大歲數,沒見過比他還欠揍的,


    “那個細作已經被我抓到廷尉署了。”


    文書解恨道。


    “細作?他是細作?”田千秋一時有點懵,“你為何說他是細作?”


    “我今日一開府庫,就看到他赤身裸體躺在那,我問他是誰,他還端著一副欠揍的表情說,大漢天下沒了他就不行。我這一聽便問他為何,他就說自己算出了所有郡縣的倉糧。”


    “他算出來了?!”


    田千秋驚唿,兩人約定的時間是三日,這才剛過一日,曹充術就都算出來了?!田千秋在心中暗驚曹充術的才華。


    “是唄,這豈是一個人能算出來的?此人定是瘋了!我最開始隻當他是胡說,隨意考了他一郡倉糧,他脫口而出,與陛下用軍陣所算的絲毫不差,我便知道他是細作。”文書得意說道,“但我也怕誤會了,我又考了他隴西郡之下各縣的倉糧,沒想到他說的分毫不差,那他除了是細作,還能是什麽呢?”


    “哎呦!”


    田千秋真想罵這個小文書是蠢貨,但一想到曹充術氣人的樣子,也沒底氣罵別別人了,強壓著火氣說道,


    “你既說他是細作!那他是誰派的細作!難不成是胡人?!”


    說罷,田千秋甩袖離開,快步尋到廷尉司,想著要快些把人救下來。


    文書不服氣,對著田千秋背影嘀咕道,


    “不懷好意的人多了,誰知道他是哪派來的細作。”


    .........


    “哎呦,哎呦....”


    曹充術仰倒在地,隻覺得下半身都沒有了知覺,偏偏又疼得要死,他平日裏吸食五石散,身體幹瘦的連衣服都撐不起來,哪裏經得住這一陣毒打?


    “放心,沒打殘你,過兩天就好了。”


    張賀看著曹充術說道。


    像張賀這種老刑棒,用刑對他來說,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簡單,把什麽人打到什麽地步,可以控製到極為精細。兩個吏員下棒子的時候,胳膊都沒用勁,摔棒時連破風聲都沒有,曹充術叫得鬼哭狼嚎,純粹是因為他太虛。


    “怎麽樣,能說了嗎?


    你叫什麽?籍貫是哪裏的?這次隻是個教訓,你要再不說,下次就真打殘你了。”


    張賀冷聲嚇唬道。


    “我....嘶....我就算被你打死,我也不說。”


    曹充術還敢強嘴。


    恐怕人都打死了,嘴還是硬的。


    聞言,張賀眼中收起了玩鬧的神情,什麽人會一直不說自己的姓名,寧可被打死他也不說,那一定是身份敏感的人!


    張賀朝屬下使了個眼神,其中一人會意,轉身離開,


    要上大刑了!


    “你,你們幹什麽?!”


    曹充術聲音顫抖,見那人拿迴來一個夾板。


    “套他手上。”


    “你們是濫用私刑!”


    冰涼的觸感從手上傳來,曹充術是真怕了,


    危急之際,一道聲音響起,


    “張賀!留手!”


    待看清來人後,曹充術喜極而泣,


    來人正是田千秋,


    “老田,你終於來了,你再不來,我就要死在這了!”


    田千秋也是嚇了一激靈。張賀沒卸下刑具,曹充術的身份極度可疑,他並不會因為和田千秋的交情就無視這個隱患,除非此人能說明白身份。


    田千秋快步走到張賀麵前,“快給他放了吧,都是誤會!”


    “他是誰我都不知道,怎麽放?”


    張賀反問道。


    一聽這話,田千秋有些發懵,隨後轉頭對著曹充術大吼道:“你姓甚名誰?如實說就好了,還藏著掖著做什麽?作死啊你?!”


    田千秋說得一點不誇張,張賀那是什麽主?純活閻王!若旁人遇上,恨不得馬上把自己的底兒撂了,省的受皮肉之苦,曹充術可好,反其道而行之,這麽一看,收拾他是真不冤枉!


    曹充術迴了口氣,撐起身子,看向張賀:“嗬嗬,抓我進來容易,等會兒想放走我可難了!”


    張賀撓撓頭,看向田千秋,“這是哪位神仙啊?”


    “曹充術。”田千秋直接報名。


    “哦~”張賀長哦一聲,“你就是曹充術啊,大司農署算不出倉糧,孔僅力薦你,說除了你沒人能算得出。”


    曹充術哼了一聲。


    就像碰瓷老大爺,往那一攤,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哪都不去!


    張賀手指著曹充術,看向田千秋,不耐煩道:“老田,快把他領走吧。”


    “呸!想讓我走?不可能!我要陛下來求我!”


    聞言,張賀看向曹充術的眼神漸冷。


    “讓陛下來求你,你也配?好,你若是不想走,我就讓你永遠走不了。”


    田千秋頭皮發麻,忙伸手示意張賀別和他一般見識,又蹲到曹充術身邊,他現在無比後悔把這個祖宗弄到大司農署,應該先帶他去見娘娘的。田千秋更不解的是,曹充術這麽欠揍,是怎麽活到這個歲數的?


    “充術,我們走吧。”


    “走?!不走!”


    “唉,”田千秋有些難言,“大司農署的帳算出來了,用不著你了,我們先離開這,我再與你細說。”


    曹充術當然不信,“老田,你把我當成三歲孩子騙呢?”


    田千秋不語,隻是看著曹充術。


    曹充術愣住,表情逐漸嚴肅,


    聲音有些發顫,


    “真,真的?!”


    別看曹充術一直憤憤不平,好像全世界誰都欠他的一樣,更是對朝廷之事嗤之以鼻,實則在內心深處,他很想為國效力,也把此事視為一個機會,他大可以五日算完,也可以三日算完,可他偏偏是一日內算完了。


    “嗯。”


    “我不信!”


    曹充術嚎了一聲,


    屁股頓時不疼了,心更疼!


    “除了我,全天下沒人能算出來!”


    田千秋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是他厚著臉皮朝大司農署要的,開口說了隴西郡的倉糧數字,又看向曹充術,


    “你看對嗎?”


    “隴西郡的我都與大司農署官員說過,他們偷記住了,不算不算!”


    田千秋又是繼續念下去,曹充術的眼睛越睜越大,每一個數字都和他算得分毫不差!


    從震驚,再到迷茫,


    曹充術在最自信的領域被擊敗了!


    “老田,”曹充術聲音沙啞,“誰算出來的?”


    田千秋合上冊子,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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