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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是一種什麽樣子的鳥兒?

    它們輕巧而勤勞。

    它們攜著遠方的鄉思,卻又在新的土地灑下春天的氣息。

    燕子,是一種很美的鳥兒。

    那麽慕容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女孩子?

    如果有人問花滿樓,花滿樓會說,她是一個很神奇的女孩子。

    如果說相見的第一幕有那麽一些小特別的話,那麽相處這些天的一切確實該算作神奇了。

    如果一個人的身體裏藏著兩個人,這兩個人一點也不一樣。她們從未碰過麵,卻時時刻刻在吵架。一個人喜歡的,另一個人就一定討厭,一個人覺得美的東西,另一個就一定要說它比醜八怪還醜。

    你說,這神不神奇?

    第一個慕容燕便是第一次見麵時的那個慕容燕。

    她坦率得像個天真的孩子。可是你又絕對無法把她隻當成一個孩子,因為她身上時時散發著一種迷人的嫵媚的溫柔,像水一般,溫婉而靈動。

    她和花滿樓一起在茶樓裏賞花聽曲,在書房中高談闊論,有時是你來我往的機鋒暗藏,有時是兩相默契的會心一笑。

    有一個這樣的同伴,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

    有一個人和你一起把文章說得酒酣耳熱,驚倒了鄰牆,推倒了胡床,那是多麽快意的事!

    隻可惜,花滿樓於她,不止她於花滿樓。

    從這一點上說,他或許根本不該和她離得這麽近。

    ——這豈不是避免傷害的最好法子?

    可若將自己換成對方來想,你願意把一顆心壓抑得無起無落,還是願意將生命的歡欣摻雜上苦痛的馥鬱?

    花滿樓一定會選後者。

    因為生命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他也相信他了解慕容燕,他知道她也願意選後者。

    因為她是個堅強的女子。

    堅強,而聰慧。聽她的話,她的笑聲,他知道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而另一個慕容燕,是冷冰冰的。

    說到冷冰冰,難免會讓人想起蘇遠山。

    可是蘇遠山的冷,是從沙土縫隙間絲絲滲入的露水,而不是從天上砸下來的冰雹。

    蘇遠山不太可能會伸手去擁抱一個人,但也一般不會把一個人一腳踹開。

    如果說蘇遠山像一個遊魂,那麽這個慕容燕,更像是厲鬼。

    或許是因為第一個慕容燕喜歡的東西太多,心中以為美好的事物太多,所以第二個慕容燕幾乎什麽都不喜歡,什麽都覺得醜陋。

    如果說這兩個慕容燕有什麽相同之處,那就是——首先,她們的身體相同,其次,她們都喜歡花滿樓。

    可是喜歡的方式也是很不同的。

    譬如說,如果慕容燕一大清早來叫花滿樓出去吃早飯,第一個慕容燕會看著花滿樓拉開門,調皮地微笑,問一句:“我們去外麵吃早飯好不好?”

    若換了第二個慕容燕,她會冷冷地看著花滿樓,直到花滿樓微笑著對她說一句:“這麽早,不如去吃早飯吧。”

    “這麽早,不如去吃早飯吧。”花滿樓微笑道。

    慕容燕點點頭,轉身便走。

    一步步擲地有聲。

    花滿樓輕歎口氣,拉上了門。

    京城的早晨是很熱鬧的。

    從路邊熙熙攘攘的小商小販,到小二們的叫喊此起彼伏的酒樓飯館,一大早便都開始活絡了。

    清淨點的地方,幾個老頭兒圍著棋盤琢磨著。

    偏僻點的地方,幾個賊眉鼠眼的小年輕竊竊低語著。

    寒冷點的地方,花滿樓鎮定自若地拿著油條啃著。

    江南雖好,炸出的油條,磨出的豆漿,卻實在是不如京城的。花滿樓吃著,似乎心情很好。

    慕容燕也吃著,看不出心情,隻是她周圍一圈的空氣,顯然流動得比其他地方要緩慢一些……

    然後,她忽然就昏過去了。

    花滿樓趕忙一手扶住了,對著小攤上那個一臉驚愕關切的老大伯微笑道:“沒有關係,一會兒便醒來了。”

    說著從容地將手中最後一段油條塞進口中,又端起碗,將豆漿也一同飲盡了。

    一麵吃著,一麵歎息,現在的女孩子,怎麽身上都有些古怪毛病?

    不知那個古怪孩子現在在做什麽?——想必也正和慕容複在一起。

    花滿樓知道,她和慕容複,或者和這個慕容府,有著些微妙的關係。

    所以自踏進府中這些天來,他心中總有些說不清的感覺。

    蘇遠山,好像真是變遠了。

    他們的房間隔得不遠不近,可他們一天到晚也未必會見到一次。

    似乎他們從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湊巧碰到,也是可以故意去找的。

    這一路來都是如此,一路都在一起,卻時時若即若離。

    有時候想想這個情況,花滿樓真是覺得有一點詭異。

    可是從很久以前開始,他經曆的事情就開始變詭異了。

    有什麽辦法呢?周圍的人都這麽詭異。

    一炷香後。

    “咦?我們已經在吃早飯了?”

    “事實上,我已經吃完了。”

    花滿樓微笑道,鬆開了扶著慕容燕的右手。

    “你竟然一邊扶著我,一邊繼續吃麽?”慕容燕生氣了,微微嘟起嘴。

    花滿樓笑了:“對不住,我太餓了。”

    “現在飽了麽?”

    “差不多了。”

    “那我帶你去見個人!”慕容燕說著,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要跑。

    花滿樓坐在原地沒有動,表情和藹可親。

    “知道了知道了。”慕容燕放開了他的手,又嘟起了嘴。

    “走吧。”花滿樓淡淡道,站起身來。

    “你真的是帶我來見人?”花滿樓微微皺眉:“不是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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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噓!”慕容燕低聲道:“你這麽大聲,小心真的招鬼。”

    “那我應該……?”

    “你該躺到那個裏麵去。”

    慕容燕指了指他們旁邊那個類似棺材,而且有兩個棺材大的東西。

    在這個黑漆漆的破廟裏,到處是灰塵與朽木的氣息,一轉身便牽扯起一身的蜘蛛絲。若是再往棺材裏一躺……

    “我實在不知道這是要去見誰。”花滿樓輕歎道,便就躺了下去。

    “你不妨猜猜。”慕容燕神秘地微笑。

    “總不會是皇上?”花滿樓似乎是在開玩笑。

    “……”慕容燕不說話了,一腳踏進棺材,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不要囉嗦。隻有一個棺材,隻能這個樣子。”

    “我知道。”

    刺眼的金色濃墨重彩地塗滿了。

    幽冷的空氣稀稀疏疏地漂遊著。

    氣派。壯麗。

    空曠。淒涼。

    你盡可以用各式各樣相反的詞句來形容這大殿。

    可你卻很難形容出大殿之上的那個人。

    他自己也不知怎樣形容自己。

    有時,他高高坐在寶座上,那些他未曾親眼見過的大好河山,合著壯闊的軍角聲,在他眼前一幅幅地鋪開。

    他忍不住在心中高喊:“這天下……都是朕一個人的!”

    有時,夜半從夢中醒來,黃色的帷帳在沾著露水的涼風中招搖。那冷清的月光像要穿過了他。

    他忍不住低聲喃喃:“為什麽……隻有朕一個人?”

    更多時候,他隻是靜靜地坐在殿上,書房裏,寢宮中。

    很輕的年紀,卻幾乎是褪光了那些跳脫的浮躁。

    他的眉頭早已習慣微微皺起。

    他的身旁總是摞著一疊一疊的文書。

    他的臉上,沒有軟弱,沒有寂寞。

    他現在,就靜靜地坐在殿裏。

    手中細細的羊毫飛快舞動,麵色卻平靜如水,那微蹙的眉頭,宛若漣漪。

    可是當他抬頭,看見跟了他許多年的劉公公,從門口帶進的那個人時,這漣漪便一圈圈地散開了。

    它從眸子開始泛開來去,將他臉上的每一寸,都染上了喜悅的顏色。

    然後再當他看到那個人身後的那個人時,這水便攜著漣漪,霎時凍住了。

    那兩個人,當然是慕容燕,和花滿樓。

    “好久不見你了。”皇上站起身,慢慢走到他們麵前,像是很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位是?”

    “這位是花滿樓。”慕容燕微笑看著花滿樓道,那語氣就像天下人都該知道花滿樓。

    “花滿樓?”皇上倒是真知道花滿樓,挑了挑眉道:“你父親是花如令?”

    “迴聖上,正是。”花滿樓俯身行禮道,心中忽的湧上些不詳的預感。

    “哦。那麽……”皇上又轉向慕容燕,依然很不經意地又問了句:“你為什麽要帶他來見我?”

    “你不記得了?”慕容燕微笑道:“我答應過你,等我有了喜歡的男人,一定會讓你看看的麽。”

    ……來得還真快阿。花滿樓默默歎息。

    “是麽?”皇上淡淡道:“我倒是不怎麽記得了。”

    “你仔細想一想,當初不就是為了這個,我才特意換了個大一點的棺材麽?”

    ……

    一陣風飄進來了……

    一陣風又飄出去了……

    “當初……”皇上也默默想著:“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跟我玩笑阿……”

    “你方才才說我好不容易來一次。”慕容燕又微微嘟起了嘴:“現在卻這麽早就要我走?”

    “我有些事要跟花公子說。”

    “什麽事?我不能聽麽?”

    “一些有關下半年房產走勢的事情。”

    “那我為什麽不能聽?”

    “這是男人的事。”

    “女人也要住房子。”

    “你們家房子,是你買的還是你爹買的?”

    “……我爹。”

    “你爹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爹是男人,你是討厭的人。”

    慕容燕說完,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

    那個公公急急地跟了過去。

    偌大的大殿,頓時隻剩下心兩個人。

    氣氛很沉重……

    “你知道朕留你是為了什麽麽?”

    “請皇上賜教。”

    “你看來是聰明人,朕也不必繞彎子。”皇上看著花滿樓,目光犀利:“即刻離開,終身不得再見慕容燕。”

    “這對草民倒不是難事。”花滿樓行了一禮,道:“隻是皇上心中所願,恐怕並非如此。”

    “什麽意思?”

    “若想得到一隻鳥,就一定要先放它飛。”

    “朕也可以把它關起來,日子久了,它自會知道誰對它最好。”

    “對那些聽話順從的鳥兒或許可以。可是慕容姑娘,顯然不是這樣的鳥。”

    “不必廢話,你隻需離開。”

    “草民與慕容姑娘相識,隻是因為草民一個朋友有些異症,普天之下隻能求助於慕容先生。”花滿樓行了一禮道:“等此事一了,自當離開。”

    “朕有很多法子,可以讓你馬上走。”皇上冷笑了一聲。

    “草民知道。”花滿樓微笑道:“可是如此一來,事情便更難辦了。”

    “難?”

    “活人,是很難比過死人的。”

    皇上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皺起眉,許久,問道:“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

    “女。”

    “年歲?”

    “十七左右。”

    “相貌?”

    “不知道,心中猜想……是很美的。”

    “婚配?”

    “……”花滿樓微笑道:“皇上想得不錯。是她,不是慕容姑娘。”

    皇上心中籲了口氣,麵上卻依舊威嚴端莊。

    他冷冷地看著花滿樓,又是半晌,忽然開口:“慕容燕哪裏不好?你竟然喜歡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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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讓朕想一想。”皇上皺了皺眉頭,緩緩道:“你一身名譽清白,又與她非親非故,卻把她收留在家幾個月之久?”

    “是。”

    “你在江湖上是有些名氣的人物,出來了這麽久,卻隻是陪著她遊山玩水?”

    “是。”

    “又因為她身上的病症,一路爬上了蜀山,又飛到了京城?”

    “就這樣,她都不知道你看上她了?”

    “就算是一般朋友,草民也會如此。”花滿樓微笑道:“不過,她確實不知。”

    “這位蘇姑娘……聽起來有些呆阿。”

    “也不算呆,隻是……”花滿樓緩緩道:“她很少去想自己心裏在想什麽。”

    “你卻想到了?”

    “不止草民,大家都想到了。”

    “還有誰?”

    “就是大家阿……”花滿樓說著笑了笑,也問道:“草民也有一個問題。”

    “你說。”

    “皇上可曾見過慕容姑娘另一個樣子?”

    “你說兇巴巴的那一個?”

    “恩。”

    “見過,當然見過。”皇上點點頭,臉上開始現出迷醉的神色:“朕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獨特的女子。”

    “……獨特?”

    “她一點也不將別人放在心上,朕縱然是萬人之上,在她眼中,似乎也不過和一粒髒兮兮的塵沙一般。”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人將這樣的話,用一種溫柔的、沉醉的、心神向往的語氣說出來?

    花滿樓沒有。

    所以他忍不住低低歎,情之為物,還真是沒有道理阿……

    她溫柔了,你說她可愛,她兇惡了,你說她獨特。

    她理你,你說她好,她不理你,你說你不夠好。

    情之為物,實在是沒有道理……

    他錯殺了人,你問也不用問,立時滿心酸楚:“他……必是中了魔怔。”

    他又殺了魔,你即刻昂首挺胸:“實施人道,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縱使他人魔通殺,天地不容,你隻淡淡一笑:“統一三界,造福蒼生,這般胸懷,俗人又豈能明白其萬一?”

    遇上再狠一點的,或許會直接說:“我們家**兒要殺你,你便讓他殺不就是了?”

    這最後一種情況,就多少就有點過分了……

    而這一頭,皇上還在繼續迷醉著,他的言語已然接近詩化。

    “你怎麽能想到,那樣兩個迥異的靈魂,便就拴在同一個,美麗得扼人博息的身體中?”

    “不能……當然不能。”

    “你可曾試著幻想,那樣激烈的碰撞,會在一個人的身體裏激出怎樣耀眼的火花?”

    “沒有……當然沒有。”

    “恩??”

    “有,當然有。”

    “你可知道多少次,朕幾乎將唇都咬破,將心都壓出了血……才忍著沒有讓劉公公直接把那棺材抬進寢宮?”

    “……”花滿樓緩緩道:“皇上,您實在不必將這些細節告訴草民的……”

    皇上似乎忽然清醒了。

    那心向往之的神情如風卷殘雲般,一掃而空。

    “今晚,你與朕談的,隻是地產的事情。”

    “當然。”

    “你那蘇姑娘的事情一了,就馬上離開京城。”

    “草民明白。”

    “三年之內,不許迴來,不許見她。”

    “好。”

    “若讓朕發現你沒有守約,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草民不想知道。”

    “朕可以給你點提醒。”皇上微微笑了:“你知道比起讓朕永遠不會再看見你,其實讓朕天天看著你的滋味,更不好受一點。”

    “……”

    “讓朕天天看著的,除了太後,便隻有一種人。”

    皇上雖然勤政,但偶爾遇到頭疼腦熱的事,也未必天天都會接見大臣的。

    皇上被窩裏的人雖然相較其他皇帝而言不算太多,但平均下去,一個人也要十天半月才能見他一次的。

    所以讓他天天都能看見的,隻有一種人。

    ——太監。

    當然宮女也是可以的,但是……

    花滿樓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想了,於是他馬上微笑迴答:“明白。”

    抬棺材的那兩個人顯然是一流的好手。

    棺材經過的路顯然是特地挖出來的捷徑。

    而出來時,走的是正常的路,用的是正常的未施輕功的雙足,自然慢了許多。

    已經是黃昏了,花滿樓閑閑地走著,不知為何,身上忽的輕快了。

    那一句“是她。”就像在蜀山上,他答應照顧她一世時一樣。

    多少是有些肉麻的話,他沒有料到,他就這樣說出來了。

    它們好像趴在心裏很久了,一聽見有人問起,等不及地便跳了出去。

    它們就那麽從心裏冒了出來。

    出來了就出來了吧,花滿樓微微歎口氣,腳下快了些。

    心裏有想見的人,連腿腳也會變得活潑起來。

    ※※※※※※※※※※※※※※※※※※※※

    話說最近……素不素有個集體霸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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