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你是梵音樹嗎？
客廳。
“你挖的？”樊辰披著大衣坐在沙發上，掃視了一眼某人懷裏抱著的樹苗。
“嗯。”米宛點頭，因為用力太大，導致小樹苗根部的泥土稀拉拉的掉了一地，弄髒了樊辰家整潔的地板。
“你想用梵音樹枝葉入藥。”作為樹妖，樊辰自然沒有不認識梵音樹的道理，他一眼就猜出了米宛的意圖。
梵音樹的枝葉可以入藥，這事在早些年並不是什麽秘密，但是在近些年，捉妖師沒落的厲害，許多捉妖師連梵音樹都分辨不出來了，更別提用它入藥了。
“對。”不愧是樹妖大哥，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幹嘛。
“練什麽藥？”樊辰問。
“減肥……藥……”對上米宛的聲音下意識的小了許多，仿佛也知道自己的這個願望有些“見不得人”。
“你為了減肥，所以害死了一株五百年的梵音樹。”樊辰的聲音有些冷，說出的話仿佛裹著冰，“你知道梵音樹已經快滅絕了嗎？”
“快滅絕了？！不是，我不是要害死它的，我就是挖了一株分枝……”米宛覺得自己簡直冤死了，她無冤無仇的，就是要減個肥，怎麽就成殺樹兇手了，這動機也太兒戲了吧。
“如今天地靈氣淡薄，妖族修行比五百年前要艱難的多，人類的信仰也沒有以前虔誠，梵音樹存活困難，幾乎再難長出分枝。”樊辰說道。
“那我這株是？”米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雖然她在古樹枯萎的時候已經隱隱猜著了。
“這是梵音樹本體。”
“本體不是那棵大樹嗎？”米宛傻了，還真是本體啊！
“那是被它放棄的本體。它原來的本體已經枯萎了一半，哪有多餘的力量長分枝。”樊辰顯然是認識這棵梵音樹的，“這時候長出分枝，為的是返璞歸真，讓舊的本體徹底枯死，新的本體慢慢成長，這是它的一種自救方式。本來新舊交替，隻要兩三年，等新的樹身長好，古樹就可以徹底枯死，梵音樹的功德也可以傳承過來。卻不想……你徹底斷了它的生機，就為了減肥。”
樊辰痛惜的閉上眼睛，他知道米宛不是故意的，這個捉妖師沉睡了五百年，還不知道如今的妖族凋零成什麽樣子了。她根本不知道曾經隨處可見的梵音樹分枝，幾乎再難長出。可是哪怕是無心之失，樊辰還是不能接受。如今這世間，隻剩兩棵梵音樹了，而其中一棵，竟然是因為一個人類要減肥，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而死亡的。
“那……它原來的本體還能不能……搶救一下下？”米宛小聲的問道。
樊辰搖頭。
“這棵梵音樹本身就在退化，你又在它最虛弱的時候，直接切斷了它和原來本體的聯係，導致它丟失了大量的信仰之力，以它如今殘存的這點信仰之力，就算我把它種活了，也無法再次覺醒靈識。”沒有靈識，那麽它就隻能是一棵普通的榕樹而已。
“大人，我有事求您~~”米宛正要說話，忽然一道稚嫩的童音憑空響起，隻見原本毫無生氣的分枝，忽然散發出淡淡的熒光，葉片微微晃動，帶著溫和的祝願之力。
“說。”樊辰望著梵音樹分枝上微弱的靈光，眼神中帶著慈愛和憐惜。那是梵音樹此生最後的力量了，待光芒散盡，分枝也會枯死，它怕是連一棵普通的樹都做不了了。
“我死後，請您讓我的本體重新長出枝葉來，不要讓人們看到它枯萎的樣子。哪怕之後我的本體不再擁有祝願的力量，卻一樣可以承載人們的希望。”五百歲的梵音樹在樹妖悠長的壽命中，其實隻是一個孩子而已。它的聲音，稚嫩而柔軟。
“可以。”隻是讓枯木逢春，對於樊辰來說並不是難事。
“謝謝您這麽多年的照顧。”要不是這幾年樊辰一直滋養著它的靈脈，它早在十幾年前就枯死了。所以對於死亡，它早就有了準備。而且對於樹木而言，死亡是迴歸大地，迴到母親的懷抱裏，等待千萬年後重新再生長出來。
“你是個乖孩子。”樊辰歎息，抬手碰了碰梵音樹枝頭的葉片。
梵音樹開心的晃了晃，但是上麵的光芒又淡了些。這時，分枝的樹葉又動了一下，米宛敏感的察覺到，梵音樹應該是在看自己。
果然，她聽到了梵音樹的聲音：“姐姐，你是最後一個跟我許願的人，我現在的力量雖然很弱，但是你都拿去，我會盡量實現你的願望的。”
米宛動手挖它的時候，它本是可以出聲提醒的，隻是它一旦出聲，那麽最後的力量耗盡，古樹一樣會枯萎。左右都是死，梵音樹最終選擇沉默，這樣一來，它最後的力量還能幫米宛實現減肥的願望。但是到了這裏之後，它見到了一直暗中幫助自己的大人，小梵音樹經不住出聲求了對方，求對方讓自己枯死的本體，再發出新芽來。
雖然它活的時間隻有五百年，但是它很喜歡這個城市，也感謝這個城市對它的愛戴。它不想讓剛剛才對著它許過願的人們，第二天就發現它已經枯死了。它可以死，但是人們的願望不能枯死。
良心又開始痛了~~
米宛捂著胸口，望了望樊辰，又望了望小梵音樹，深沉的問了一句：“咱不死行嗎？”
“姐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小梵音樹道。
“不，你還是別死了。”雖然她殺過不少妖，但是這次她真的就是想減個肥，沒動殺心啊。
小梵音樹身上的靈光幾乎都要暗淡沒了，卻還鼓足最後的力氣安慰米宛：“姐姐，你別難過，我真的不怪你。”
說完，小梵音樹身上的靈光消失不見，整棵樹都安靜了下來。
“……”沒氣了？不是，樹死了要怎麽形容？
“去煉藥吧。”樊辰看也不看米宛，出聲趕人，“再不去，梵音樹最後的一點祝願之力也要消散了，這樣……它就白死了。”
對於梵音樹的死，樊辰是憤怒的，但是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這麽些年，他見過太多像梵音樹這樣一點一點滅絕的種族了。他竭盡全力去阻止，卻終究無能為力。
米宛察覺到了樊辰對她的冷淡和失望，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明確的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哪怕是第一次見麵，哪怕是自己靈魂出竅不小心跑到他正在洗澡的浴室裏，樊辰都沒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過。米宛隱約感覺到，如果小梵音樹真的就這樣死了，自己和樊辰的關係大約就迴不到從前了。
“它還沒死呢。”米宛急忙說話。
樊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寫著：你怎麽還不滾？
“我其實……我過來也隻是想請你幫忙去把廣場上那棵老樹……給救活的。”
是了，自己答應了小梵音樹的，要去廣場複活那株榕樹。樊辰起身，準備過去。
“因為……要治好這棵分枝，我得花點時間。”
樊辰驀的停住。
“最少也得明天晚上我才能給種它迴去，我怕第二天一早，大家見好好的大榕樹忽然枯萎了，會成頭條新聞的。”米宛雖然很喜歡上手機的微博頭條看八卦，但是她一點不希望自己也上去。這萬一被人肉了，說自己揮鏟子挖死了一棵百年老樹，而且鏟子還是跟奶茶店老板借的，接著奶茶店老板再出來作個證，這不就鐵證如山了？
“你能治？”樊辰眯著眼睛確認道。
“嗯。”米宛點頭。
“你一開頭嚷著讓我救的樹，其實不是你手裏這棵？”
“啊。”本來就不是。
“那你為什麽現在才說？”樊辰的聲音裏隱隱透著咬牙的味道。
“我想說來著，但是小梵音樹一說話……就把我給打斷了。”好吧，她其實也有些好奇小梵音樹想說啥就是了。
樊辰深深的注視了米宛一會兒，看的米宛心頭直打鼓。
“……那你還站在這裏幹嘛？”還不迴去救樹？
“啊，哦，我……我……這就迴去。”米宛抱著小梵音樹開始往隔壁跑，剛爬到牆頭上，就見樊辰也在往外走，忍不住又操心道，“你是去救老榕樹了嗎？”
未免再次誤會，米宛再也不說本體了。
“你說呢。”樊辰反問。
“嘿嘿嘿，那肯定是了。記住啊，那老榕樹半枯半榮的，別把整棵樹都救活了，還有地下的落葉也處理一下啊~”米宛不放心的叮囑，“我明天晚上，就把小梵音樹種迴去。”
這都是誰弄的，你倒是好意思心安理得的指使別人幹活？
樊辰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某人氣死，於是一個原地瞬移，離開了。
“樹妖大哥果然是個麵冷心熱的好妖，知道我著急，直接瞬移去了。”米宛欣慰的直點頭，樹妖大哥真是個溫柔的妖呢。
樊辰瞬移到了廣場中心，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看著滿地的落葉，枯黑的枝幹，依舊有些觸目驚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梵音樹的死亡代表著什麽。
梵音樹，它是天道播撒在人間的善意，如果連它也滅絕了，就表示天道徹底摒棄了這個世界。
“嘩啦啦……”
淩晨的風有些大，成千上萬的落葉被吹的嘩嘩作響，鋪滿了整個廣場。
樊辰緩緩伸出右手，五指虛空一抓，而後翻轉。輕柔的晚風，仿佛被人惹怒了一般，忽然劇烈的旋轉起來，風力一點一點擴大，最終變成了一股氣勢驚人的龍卷風。龍卷風席卷過整個廣場，卷起了地上每一片落葉，而後飛向了天空，飛向了遠方，落在了某個偏遠的山穀裏。
整個廣場，頃刻間，纖塵不染。
樊辰望著這棵隻剩下紅綢的老樹，指尖靈芒一閃，送過去一道生機。隨即枯萎的樹幹開始重新生長起來，一片片的落葉層層疊疊的生長著，不一會就長滿了半棵樹。
沙沙~
又一陣風過，新長的樹葉飄飄灑灑的掉下來幾片。
樊辰伸手接過，感受著他們對於落葉歸根的欣喜。
……
第二天米宛沒有出門，而是老老實實的窩在房間裏，這可出乎了葉管家的預料了。在他的預想裏，這解封之後，他家小姐得撒開了丫子往外跑才對啊，怎麽才出去一天就不想出門了。
“小姐啊，你今天怎麽不出去玩了？”午飯的時候，葉管家沒忍住問道。
“不想出去。”我要在家救樹。
“是不是昨天出去的時候遇到什麽事了？”
“不是，就是不想出去了。”我得在今天晚上之前把小梵音樹靈脈裏的妖毒逼出來啊。要好多靈力，好累的，家裏還不給吃肉，我真是命苦啊。
葉管家見自家小姐忽然麵露痛苦之色，頓時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測。
“是不是……小姐的朋友知道小姐你吸毒的事情了？”小姐吸毒的事情米家雖然一直對外瞞著，但是小姐身邊的朋友還是有幾個知道的。小姐吸毒的事情，就是林家小姐悄悄告訴大少的，不然家裏不會那麽快知道。
“朋友？”米宛一愣，蘇醒之後，她接受了原主大部分的記憶，因為記憶太過龐大，除了原主記憶裏比較在意的人之外，其他人米宛都沒有仔細去了解過。這時候葉管家忽然一提原主的朋友，米宛這才仔細的迴憶了一下。然後她發現……原主這個可憐的娃，居然沒朋友。
當然，也有幾個原主覺得是，但是在米宛看來完全不算是朋友的人。
葉管家一看米宛的神色，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對了，心頭一陣憐惜，小姐肯定是被朋友奚落了。看來在戒毒之後，還得給小姐進行一次心理輔導才行，實在不行，要不給小姐換個環境？
“小姐，你別擔心。真正在乎你的人，不會計較你犯過的那一點點小錯誤……”
一點點小錯誤？米宛懷疑的看了一眼葉管家，她可沒忘記剛醒過來的時候，葉管家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和話語，怎麽這會兒就成一點點小錯誤了？
“等小姐迴到學校之後，如果實在無法適應，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轉學。”
“學校？”米宛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她剛才聽到了什麽，“我還要上學？”
“那當然了，您現在才大二，還得兩年多才畢業呢。”
“等等……”米宛急忙阻止葉管家的刺激，然後開始調動大腦中關於學校的記憶，重點是學習成績……
唉呀媽呀，還好，原主成績還可以，大學是考上去的，嗚嗚，嚇死寶寶了。
“那個，我什麽時候要迴去上學？”米宛問。
“這個學期還有兩個月結束，大少的意思是，如果小姐想，從下個禮拜開始就可以迴去上課。但是每天必須迴老宅堅持治療，一直到療程結束，您才能迴學校住。”葉管家說道。
“知道了。”原主好像在學校附近還租了個房子，一個月租金六千塊，空了好幾個月了，真是浪費。
吃過午飯，接受了自己還得迴學校上課考試的悲慘命運，米宛邁著沉重的步子迴房間繼續給梵音樹樹苗治療。
“姐姐，你怎麽忽然心情不好了？”經過一上午的資料，梵音樹已經恢複了一部分，有了可以說話的力氣。
“姐姐午飯沒有吃到肉。”米宛可以預見，再過一段時間，別說肉了，張嫂估計火都不開了，直接給她洗個蘋果。
“那晚飯再吃啊。”
“晚飯也沒有。”
“為什麽？”
“他們說吃肉長胖。”米宛悲憤道，這是什麽破邏輯，寺廟裏麵還有胖和尚呢。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把我最好的一片葉子留給你，保證你減肥成功。”小梵音樹保證道。
“真乖。”小梵音樹的聲音軟糯糯的，米宛聽的心中一片酥軟，沒忍住低頭親了一口小樹苗的葉片。
小樹苗害羞的抖了抖，然後整棵樹的枝葉彎曲向上，活像是個害羞了想用手捂臉的少女。
米宛笑了笑，繼續用靈力幫小樹苗舒展靈脈，小樹苗舒服的枝條都綿軟了。
“姐姐，為什麽你的靈力可以驅除我身體裏的妖毒？”小梵音樹苗好奇的問道，在它眼裏頂頂厲害的要算是隔壁的樹妖前輩了，但前輩那麽浩瀚的妖力，也隻能幫他阻擋妖毒的侵蝕而不能幫他驅除妖毒。
“因為相生相克啊。”這個問題米宛小時候也問過她師傅，“我是捉妖師，捉妖師和妖族本就是相克的兩個種族，我們的靈力就是用來克製妖力的。妖毒是因妖力而產生的，所以你們的妖力無法化解它，但是我們捉妖師的靈力卻可以。”
小梵音樹驚訝道，“原來可以治好我們的，竟然是我們的天敵？”
“也不是每個捉妖師都可以像我這樣的，沒有特殊的功法，捉妖師的妖力進入妖族的靈脈，破壞效果比妖毒還要強大。”這個世上，估計除了她的奇葩師傅，也不會有人費盡心機研究一套功法，把捉妖師的靈力轉變成治療妖族的力量了。
……
淩晨一點，米宛扛著小樹苗，再次翻牆。
“喲，晚上好啊。”一上牆頭，米宛就看到了等在院牆內的樊辰。
樊辰仰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去看她肩頭的梵音樹苗，已經可以自己用枝葉攀在對方身上了，看來確實恢複的不錯。
“大人，姐姐把我的病治好了。”小樹苗也看到了樊辰，興奮的枝葉連連擺動，撓的米宛一陣咯咯笑。
“好癢~”
“什麽聲音？”忽然，米家庭院裏傳來一陣聲響，巡邏隊舉著手電走了過來。
米宛怕被發現，顧不得身形還未準備好，翻身就是一滾。
樊辰眼皮一跳，手掌輕抬，一片茂密的藤蔓忽然從地底長了出來，隻一眨眼的功夫，藤蔓長成一尺高，穩穩的把即將落地的胖妞給托住了。
米宛笑嘻嘻的站起來：“謝啦。”
“我怕你再壓壞我的花盆。”樊辰解釋道。
米宛一迴頭，果然見牆角下有兩個花盆，頓時一聲冷汗出來了，差點砸碎兩百萬啊。
“謝謝了。”這一聲謝，比剛才鄭重的多。
“……去廣場。”樊辰不想說話，這貪財，果然是人類的天性。
到了廣場，米宛第一件事情是把手裏的小梵音樹遞給樊辰，然後自己跑去奶茶店，要了一杯奶茶。
“又這麽晚來？”奶茶店老板掛了個機，開始給米宛做奶茶。
“是啊，每到這個點就想喝。”
“看得出來。”奶茶店老板意味深長道。
“鏟子再借一下。”她昨天走的時候把小鏟子放迴店門口了。
“給。”
米宛一手奶茶，一手鏟子哼哧哼哧的跑迴了樹底下，然後把拿著鏟子的手往前一伸，笑嗬嗬說了一句給。
樊辰眼皮沒忍住又跳了跳，最後還是無言的接過，抱著小梵音樹苗，開始挖某個才被米宛填上的坑。
米宛喝著奶茶，仰頭看著滿樹的紅綢，等著他們重新被點亮。
“嗡~”
當樊辰把梵音樹苗重新放進土坑裏的時候，一道無形的能量順著巨大繁複的枝丫，一條一條的點亮了滿樹的紅綢。其中一條紅綢的顏色尤其的亮，米宛記得，那是昨天那個小女孩吵著讓她媽媽掛上去的那條。
忽然，一個光點從滿樹的祝福之光中落下，那是一片銀色的葉子，帶著最純粹的祝福之力。
“姐姐，祝你減肥成功。”
米宛低頭，發現樊辰正在給小樹苗填土，這家夥，土都沒埋嚴實呢，就把樹葉給自己了。
“樊大哥，你是不是也是梵音樹啊？”迴去的路上，米宛突然兩眼放光的問道。
“你希望我是？”樊辰注意到了米宛眼中的“寒光”。
米宛點頭。
“為什麽？”
米宛忽然雙手合十，對著樊辰就是一拜：“祈求暴富！”
“不勞而獲的要求，是不會被實現的。”樊辰鄙視。
客廳。
“你挖的？”樊辰披著大衣坐在沙發上，掃視了一眼某人懷裏抱著的樹苗。
“嗯。”米宛點頭，因為用力太大，導致小樹苗根部的泥土稀拉拉的掉了一地，弄髒了樊辰家整潔的地板。
“你想用梵音樹枝葉入藥。”作為樹妖，樊辰自然沒有不認識梵音樹的道理，他一眼就猜出了米宛的意圖。
梵音樹的枝葉可以入藥，這事在早些年並不是什麽秘密，但是在近些年，捉妖師沒落的厲害，許多捉妖師連梵音樹都分辨不出來了，更別提用它入藥了。
“對。”不愧是樹妖大哥，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幹嘛。
“練什麽藥？”樊辰問。
“減肥……藥……”對上米宛的聲音下意識的小了許多，仿佛也知道自己的這個願望有些“見不得人”。
“你為了減肥，所以害死了一株五百年的梵音樹。”樊辰的聲音有些冷，說出的話仿佛裹著冰，“你知道梵音樹已經快滅絕了嗎？”
“快滅絕了？！不是，我不是要害死它的，我就是挖了一株分枝……”米宛覺得自己簡直冤死了，她無冤無仇的，就是要減個肥，怎麽就成殺樹兇手了，這動機也太兒戲了吧。
“如今天地靈氣淡薄，妖族修行比五百年前要艱難的多，人類的信仰也沒有以前虔誠，梵音樹存活困難，幾乎再難長出分枝。”樊辰說道。
“那我這株是？”米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雖然她在古樹枯萎的時候已經隱隱猜著了。
“這是梵音樹本體。”
“本體不是那棵大樹嗎？”米宛傻了，還真是本體啊！
“那是被它放棄的本體。它原來的本體已經枯萎了一半，哪有多餘的力量長分枝。”樊辰顯然是認識這棵梵音樹的，“這時候長出分枝，為的是返璞歸真，讓舊的本體徹底枯死，新的本體慢慢成長，這是它的一種自救方式。本來新舊交替，隻要兩三年，等新的樹身長好，古樹就可以徹底枯死，梵音樹的功德也可以傳承過來。卻不想……你徹底斷了它的生機，就為了減肥。”
樊辰痛惜的閉上眼睛，他知道米宛不是故意的，這個捉妖師沉睡了五百年，還不知道如今的妖族凋零成什麽樣子了。她根本不知道曾經隨處可見的梵音樹分枝，幾乎再難長出。可是哪怕是無心之失，樊辰還是不能接受。如今這世間，隻剩兩棵梵音樹了，而其中一棵，竟然是因為一個人類要減肥，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而死亡的。
“那……它原來的本體還能不能……搶救一下下？”米宛小聲的問道。
樊辰搖頭。
“這棵梵音樹本身就在退化，你又在它最虛弱的時候，直接切斷了它和原來本體的聯係，導致它丟失了大量的信仰之力，以它如今殘存的這點信仰之力，就算我把它種活了，也無法再次覺醒靈識。”沒有靈識，那麽它就隻能是一棵普通的榕樹而已。
“大人，我有事求您~~”米宛正要說話，忽然一道稚嫩的童音憑空響起，隻見原本毫無生氣的分枝，忽然散發出淡淡的熒光，葉片微微晃動，帶著溫和的祝願之力。
“說。”樊辰望著梵音樹分枝上微弱的靈光，眼神中帶著慈愛和憐惜。那是梵音樹此生最後的力量了，待光芒散盡，分枝也會枯死，它怕是連一棵普通的樹都做不了了。
“我死後，請您讓我的本體重新長出枝葉來，不要讓人們看到它枯萎的樣子。哪怕之後我的本體不再擁有祝願的力量，卻一樣可以承載人們的希望。”五百歲的梵音樹在樹妖悠長的壽命中，其實隻是一個孩子而已。它的聲音，稚嫩而柔軟。
“可以。”隻是讓枯木逢春，對於樊辰來說並不是難事。
“謝謝您這麽多年的照顧。”要不是這幾年樊辰一直滋養著它的靈脈，它早在十幾年前就枯死了。所以對於死亡，它早就有了準備。而且對於樹木而言，死亡是迴歸大地，迴到母親的懷抱裏，等待千萬年後重新再生長出來。
“你是個乖孩子。”樊辰歎息，抬手碰了碰梵音樹枝頭的葉片。
梵音樹開心的晃了晃，但是上麵的光芒又淡了些。這時，分枝的樹葉又動了一下，米宛敏感的察覺到，梵音樹應該是在看自己。
果然，她聽到了梵音樹的聲音：“姐姐，你是最後一個跟我許願的人，我現在的力量雖然很弱，但是你都拿去，我會盡量實現你的願望的。”
米宛動手挖它的時候，它本是可以出聲提醒的，隻是它一旦出聲，那麽最後的力量耗盡，古樹一樣會枯萎。左右都是死，梵音樹最終選擇沉默，這樣一來，它最後的力量還能幫米宛實現減肥的願望。但是到了這裏之後，它見到了一直暗中幫助自己的大人，小梵音樹經不住出聲求了對方，求對方讓自己枯死的本體，再發出新芽來。
雖然它活的時間隻有五百年，但是它很喜歡這個城市，也感謝這個城市對它的愛戴。它不想讓剛剛才對著它許過願的人們，第二天就發現它已經枯死了。它可以死，但是人們的願望不能枯死。
良心又開始痛了~~
米宛捂著胸口，望了望樊辰，又望了望小梵音樹，深沉的問了一句：“咱不死行嗎？”
“姐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小梵音樹道。
“不，你還是別死了。”雖然她殺過不少妖，但是這次她真的就是想減個肥，沒動殺心啊。
小梵音樹身上的靈光幾乎都要暗淡沒了，卻還鼓足最後的力氣安慰米宛：“姐姐，你別難過，我真的不怪你。”
說完，小梵音樹身上的靈光消失不見，整棵樹都安靜了下來。
“……”沒氣了？不是，樹死了要怎麽形容？
“去煉藥吧。”樊辰看也不看米宛，出聲趕人，“再不去，梵音樹最後的一點祝願之力也要消散了，這樣……它就白死了。”
對於梵音樹的死，樊辰是憤怒的，但是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這麽些年，他見過太多像梵音樹這樣一點一點滅絕的種族了。他竭盡全力去阻止，卻終究無能為力。
米宛察覺到了樊辰對她的冷淡和失望，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明確的感受到對方的情緒，哪怕是第一次見麵，哪怕是自己靈魂出竅不小心跑到他正在洗澡的浴室裏，樊辰都沒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過。米宛隱約感覺到，如果小梵音樹真的就這樣死了，自己和樊辰的關係大約就迴不到從前了。
“它還沒死呢。”米宛急忙說話。
樊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寫著：你怎麽還不滾？
“我其實……我過來也隻是想請你幫忙去把廣場上那棵老樹……給救活的。”
是了，自己答應了小梵音樹的，要去廣場複活那株榕樹。樊辰起身，準備過去。
“因為……要治好這棵分枝，我得花點時間。”
樊辰驀的停住。
“最少也得明天晚上我才能給種它迴去，我怕第二天一早，大家見好好的大榕樹忽然枯萎了，會成頭條新聞的。”米宛雖然很喜歡上手機的微博頭條看八卦，但是她一點不希望自己也上去。這萬一被人肉了，說自己揮鏟子挖死了一棵百年老樹，而且鏟子還是跟奶茶店老板借的，接著奶茶店老板再出來作個證，這不就鐵證如山了？
“你能治？”樊辰眯著眼睛確認道。
“嗯。”米宛點頭。
“你一開頭嚷著讓我救的樹，其實不是你手裏這棵？”
“啊。”本來就不是。
“那你為什麽現在才說？”樊辰的聲音裏隱隱透著咬牙的味道。
“我想說來著，但是小梵音樹一說話……就把我給打斷了。”好吧，她其實也有些好奇小梵音樹想說啥就是了。
樊辰深深的注視了米宛一會兒，看的米宛心頭直打鼓。
“……那你還站在這裏幹嘛？”還不迴去救樹？
“啊，哦，我……我……這就迴去。”米宛抱著小梵音樹開始往隔壁跑，剛爬到牆頭上，就見樊辰也在往外走，忍不住又操心道，“你是去救老榕樹了嗎？”
未免再次誤會，米宛再也不說本體了。
“你說呢。”樊辰反問。
“嘿嘿嘿，那肯定是了。記住啊，那老榕樹半枯半榮的，別把整棵樹都救活了，還有地下的落葉也處理一下啊~”米宛不放心的叮囑，“我明天晚上，就把小梵音樹種迴去。”
這都是誰弄的，你倒是好意思心安理得的指使別人幹活？
樊辰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某人氣死，於是一個原地瞬移，離開了。
“樹妖大哥果然是個麵冷心熱的好妖，知道我著急，直接瞬移去了。”米宛欣慰的直點頭，樹妖大哥真是個溫柔的妖呢。
樊辰瞬移到了廣場中心，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看著滿地的落葉，枯黑的枝幹，依舊有些觸目驚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梵音樹的死亡代表著什麽。
梵音樹，它是天道播撒在人間的善意，如果連它也滅絕了，就表示天道徹底摒棄了這個世界。
“嘩啦啦……”
淩晨的風有些大，成千上萬的落葉被吹的嘩嘩作響，鋪滿了整個廣場。
樊辰緩緩伸出右手，五指虛空一抓，而後翻轉。輕柔的晚風，仿佛被人惹怒了一般，忽然劇烈的旋轉起來，風力一點一點擴大，最終變成了一股氣勢驚人的龍卷風。龍卷風席卷過整個廣場，卷起了地上每一片落葉，而後飛向了天空，飛向了遠方，落在了某個偏遠的山穀裏。
整個廣場，頃刻間，纖塵不染。
樊辰望著這棵隻剩下紅綢的老樹，指尖靈芒一閃，送過去一道生機。隨即枯萎的樹幹開始重新生長起來，一片片的落葉層層疊疊的生長著，不一會就長滿了半棵樹。
沙沙~
又一陣風過，新長的樹葉飄飄灑灑的掉下來幾片。
樊辰伸手接過，感受著他們對於落葉歸根的欣喜。
……
第二天米宛沒有出門，而是老老實實的窩在房間裏，這可出乎了葉管家的預料了。在他的預想裏，這解封之後，他家小姐得撒開了丫子往外跑才對啊，怎麽才出去一天就不想出門了。
“小姐啊，你今天怎麽不出去玩了？”午飯的時候，葉管家沒忍住問道。
“不想出去。”我要在家救樹。
“是不是昨天出去的時候遇到什麽事了？”
“不是，就是不想出去了。”我得在今天晚上之前把小梵音樹靈脈裏的妖毒逼出來啊。要好多靈力，好累的，家裏還不給吃肉，我真是命苦啊。
葉管家見自家小姐忽然麵露痛苦之色，頓時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測。
“是不是……小姐的朋友知道小姐你吸毒的事情了？”小姐吸毒的事情米家雖然一直對外瞞著，但是小姐身邊的朋友還是有幾個知道的。小姐吸毒的事情，就是林家小姐悄悄告訴大少的，不然家裏不會那麽快知道。
“朋友？”米宛一愣，蘇醒之後，她接受了原主大部分的記憶，因為記憶太過龐大，除了原主記憶裏比較在意的人之外，其他人米宛都沒有仔細去了解過。這時候葉管家忽然一提原主的朋友，米宛這才仔細的迴憶了一下。然後她發現……原主這個可憐的娃，居然沒朋友。
當然，也有幾個原主覺得是，但是在米宛看來完全不算是朋友的人。
葉管家一看米宛的神色，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對了，心頭一陣憐惜，小姐肯定是被朋友奚落了。看來在戒毒之後，還得給小姐進行一次心理輔導才行，實在不行，要不給小姐換個環境？
“小姐，你別擔心。真正在乎你的人，不會計較你犯過的那一點點小錯誤……”
一點點小錯誤？米宛懷疑的看了一眼葉管家，她可沒忘記剛醒過來的時候，葉管家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和話語，怎麽這會兒就成一點點小錯誤了？
“等小姐迴到學校之後，如果實在無法適應，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轉學。”
“學校？”米宛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她剛才聽到了什麽，“我還要上學？”
“那當然了，您現在才大二，還得兩年多才畢業呢。”
“等等……”米宛急忙阻止葉管家的刺激，然後開始調動大腦中關於學校的記憶，重點是學習成績……
唉呀媽呀，還好，原主成績還可以，大學是考上去的，嗚嗚，嚇死寶寶了。
“那個，我什麽時候要迴去上學？”米宛問。
“這個學期還有兩個月結束，大少的意思是，如果小姐想，從下個禮拜開始就可以迴去上課。但是每天必須迴老宅堅持治療，一直到療程結束，您才能迴學校住。”葉管家說道。
“知道了。”原主好像在學校附近還租了個房子，一個月租金六千塊，空了好幾個月了，真是浪費。
吃過午飯，接受了自己還得迴學校上課考試的悲慘命運，米宛邁著沉重的步子迴房間繼續給梵音樹樹苗治療。
“姐姐，你怎麽忽然心情不好了？”經過一上午的資料，梵音樹已經恢複了一部分，有了可以說話的力氣。
“姐姐午飯沒有吃到肉。”米宛可以預見，再過一段時間，別說肉了，張嫂估計火都不開了，直接給她洗個蘋果。
“那晚飯再吃啊。”
“晚飯也沒有。”
“為什麽？”
“他們說吃肉長胖。”米宛悲憤道，這是什麽破邏輯，寺廟裏麵還有胖和尚呢。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把我最好的一片葉子留給你，保證你減肥成功。”小梵音樹保證道。
“真乖。”小梵音樹的聲音軟糯糯的，米宛聽的心中一片酥軟，沒忍住低頭親了一口小樹苗的葉片。
小樹苗害羞的抖了抖，然後整棵樹的枝葉彎曲向上，活像是個害羞了想用手捂臉的少女。
米宛笑了笑，繼續用靈力幫小樹苗舒展靈脈，小樹苗舒服的枝條都綿軟了。
“姐姐，為什麽你的靈力可以驅除我身體裏的妖毒？”小梵音樹苗好奇的問道，在它眼裏頂頂厲害的要算是隔壁的樹妖前輩了，但前輩那麽浩瀚的妖力，也隻能幫他阻擋妖毒的侵蝕而不能幫他驅除妖毒。
“因為相生相克啊。”這個問題米宛小時候也問過她師傅，“我是捉妖師，捉妖師和妖族本就是相克的兩個種族，我們的靈力就是用來克製妖力的。妖毒是因妖力而產生的，所以你們的妖力無法化解它，但是我們捉妖師的靈力卻可以。”
小梵音樹驚訝道，“原來可以治好我們的，竟然是我們的天敵？”
“也不是每個捉妖師都可以像我這樣的，沒有特殊的功法，捉妖師的妖力進入妖族的靈脈，破壞效果比妖毒還要強大。”這個世上，估計除了她的奇葩師傅，也不會有人費盡心機研究一套功法，把捉妖師的靈力轉變成治療妖族的力量了。
……
淩晨一點，米宛扛著小樹苗，再次翻牆。
“喲，晚上好啊。”一上牆頭，米宛就看到了等在院牆內的樊辰。
樊辰仰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頭去看她肩頭的梵音樹苗，已經可以自己用枝葉攀在對方身上了，看來確實恢複的不錯。
“大人，姐姐把我的病治好了。”小樹苗也看到了樊辰，興奮的枝葉連連擺動，撓的米宛一陣咯咯笑。
“好癢~”
“什麽聲音？”忽然，米家庭院裏傳來一陣聲響，巡邏隊舉著手電走了過來。
米宛怕被發現，顧不得身形還未準備好，翻身就是一滾。
樊辰眼皮一跳，手掌輕抬，一片茂密的藤蔓忽然從地底長了出來，隻一眨眼的功夫，藤蔓長成一尺高，穩穩的把即將落地的胖妞給托住了。
米宛笑嘻嘻的站起來：“謝啦。”
“我怕你再壓壞我的花盆。”樊辰解釋道。
米宛一迴頭，果然見牆角下有兩個花盆，頓時一聲冷汗出來了，差點砸碎兩百萬啊。
“謝謝了。”這一聲謝，比剛才鄭重的多。
“……去廣場。”樊辰不想說話，這貪財，果然是人類的天性。
到了廣場，米宛第一件事情是把手裏的小梵音樹遞給樊辰，然後自己跑去奶茶店，要了一杯奶茶。
“又這麽晚來？”奶茶店老板掛了個機，開始給米宛做奶茶。
“是啊，每到這個點就想喝。”
“看得出來。”奶茶店老板意味深長道。
“鏟子再借一下。”她昨天走的時候把小鏟子放迴店門口了。
“給。”
米宛一手奶茶，一手鏟子哼哧哼哧的跑迴了樹底下，然後把拿著鏟子的手往前一伸，笑嗬嗬說了一句給。
樊辰眼皮沒忍住又跳了跳，最後還是無言的接過，抱著小梵音樹苗，開始挖某個才被米宛填上的坑。
米宛喝著奶茶，仰頭看著滿樹的紅綢，等著他們重新被點亮。
“嗡~”
當樊辰把梵音樹苗重新放進土坑裏的時候，一道無形的能量順著巨大繁複的枝丫，一條一條的點亮了滿樹的紅綢。其中一條紅綢的顏色尤其的亮，米宛記得，那是昨天那個小女孩吵著讓她媽媽掛上去的那條。
忽然，一個光點從滿樹的祝福之光中落下，那是一片銀色的葉子，帶著最純粹的祝福之力。
“姐姐，祝你減肥成功。”
米宛低頭，發現樊辰正在給小樹苗填土，這家夥，土都沒埋嚴實呢，就把樹葉給自己了。
“樊大哥，你是不是也是梵音樹啊？”迴去的路上，米宛突然兩眼放光的問道。
“你希望我是？”樊辰注意到了米宛眼中的“寒光”。
米宛點頭。
“為什麽？”
米宛忽然雙手合十，對著樊辰就是一拜：“祈求暴富！”
“不勞而獲的要求，是不會被實現的。”樊辰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