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殿裏華光起，樞機院內陰霾沉。
“什麽？他迴來了？才進城就被召入宮裏去了？”
閑園之內，葉眠棉對來傳旨的人發出了疑問聲。
“不錯，兩位姑娘，請隨我入宮吧！”前來傳旨的是一個八字胡的禁軍將校，他走入院內，朝兩人禮貌說道。
“好，我們換身衣服，請稍坐歇息。”江月溪禮貌的說了一聲，便同葉眠棉去房中換衣服去了。
她走到自己的廂房內，在衣櫃裏挑來挑去，最終，挑了一件湖綠色的綢緞長裙。這裙子是去年年底董昭陪她逛街，在京城最有名的裁縫鋪內做的，她很久沒穿了，今天董昭迴來了，她覺得穿這件很合適。
江月溪換好衣服，稍稍畫了個淡妝，重新挽好長發之後，就走了出來。於此同時，葉眠棉也穿著一身桃紅色的絲綢碎花裙出來了。兩人一紅一綠，身段窈窕，可把坐在堂內的八字胡將軍看呆了。
“走吧，前邊帶路。”葉眠棉對著傳旨的人說了一句。
“呃，好。”八字胡將校差點看呆了，原來這裏邊藏著這麽漂亮的兩個姑娘啊……這稍稍一打扮居然比杏春坊的花魁還好看……咳咳……
兩個姑娘隨著那隊禁軍，出了大門，那隊禁軍居然還準備了一頂花轎，花轎放在門外，顯眼無比，可把葉眠棉給驚呆了。
“坐轎子去嗎？”葉眠棉問了出來。
“對，此乃聖上殊榮，兩位請！”那將校迴答道。
兩人不再多問，既然有轎子坐，那為何不坐呢？
兩人坐上轎子，那隊禁軍裏邊走出四個大力士，四人毫不費力抬起轎子，便朝瓦橋坊大街走去。
轎子內，兩個姑娘聊了起來。
“不得了啊，昭哥這一迴來就進宮裏去了，他怎麽都不進門呢？”江月溪問道。
“一定是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被帶去了的，沒想到聖上這麽急。”葉眠棉說道。
“終於快要見到他了，不知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呢……”
兩個姑娘說著說著，忽然窗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兩人同時撥開轎子的窗簾，看向了外邊，正好看見大隊騎馬的禁軍拿著兩個首級在瓦橋坊遊行。
“看呐，那就是西域那個烏托汗的首級！”
“還有那個雅沙的，我見過！”
“這兩人都被殺了嗎？”
“廢話，活著還能首級被人提著啊？”
“誰殺的啊？”
“聽說是董昭啊！京城麒麟兒董昭！”
“是他！我知道，他是阿寧的師弟！”
“首級都被帶到京城了，這也就說明，我們打贏了，關西大戰我們贏了！”
“喔……”
瓦橋坊的百姓們看著這首級，大聲歡唿了起來，敵酋的首級都被拿來遊街了，真是震憾人心啊！
人群裏，不知誰來了一句：“阿寧是我們瓦橋坊的人，董昭也住在這裏，也是我們瓦橋坊的！我們瓦橋坊出英雄！”
“對對對，我們瓦橋坊就出英雄，當年的陸大人，沈女俠，哪個不是為國為民的英雄！”
“說得好！”
百姓們歡唿聲一潮蓋過一潮，很多人甚至跟著那隊禁軍奔跑著，臉上充滿了喜悅之色。
江月溪跟葉眠棉看著這一幕，心裏也震憾不已，江月溪道：“眠棉，那真的是雅沙的頭，另一個就是那烏托汗的了，昭哥真的做到了！”
“他當然會做到，他說到的都會做到的！”葉眠棉肯定了一句。
“眠棉，他迴來了的話，我們以後是不是就可以離京了呢？”江月溪問起了這話。
葉眠棉低下頭思索著，然後又搖了搖頭：“沒那麽簡單，皇帝不會讓昭哥輕易出京的……”
江月溪聞言，也蹙起了眉來，她著實有些想家了，五月初，太湖之畔的景色非常美麗。她能想象的到湖畔那一排排的綠柳迎風招展，一簇簇鮮花爭芳鬥豔，湖畔的果樹上結滿了紅彤彤的楊梅與黃澄澄的枇杷，湖中的銀魚成群結隊的遊在水中……
看著蹙眉的江月溪，葉眠棉問道：“三姐，是不是想家了啊？”
“嗯，想。”江月溪就答了兩個字。
“我也想啊……這京城，下次是再也不來了！”葉眠棉難得歎息起來。
話不絮煩，兩人坐在轎子內，很快跟著禁軍到了宮門，在宮門外下了轎，隨後跟著那隊禁軍走進了皇城之內。
初夏到來，陽光強烈了不少，皇城之內，處處紅牆綠瓦泛著耀眼的光芒。錯落有致的各式樓台之間，是修剪的整整齊齊的草木，草木之下是成片的樹蔭。強光與陰影相交著，頗有一番莊重之美，看上去也是一番難得的景致。
但是沒人有心情欣賞皇城的景色，這兒，從來就不是什麽賞景之地。
兩人隨著禁軍，在皇城之內越走越深，走了約莫三刻鍾，終於是走到了長明殿。
長明殿內，此刻已是座無虛席！
皇帝高坐在最裏邊的台上，文武百官則分坐下首兩邊的位置，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皇親國戚也在。而董昭，居然坐在了下首的第一個位置上。
當葉眠棉跟江月溪邁著略顯緊張的步子走入大殿之內時，董昭第一眼就看了過來，然後，皇帝與百官也看了過來。
這兩個一紅一綠的姑娘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到高台之前，俯身下跪。
“民女江月溪！”
“民女葉眠棉！”
“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哈哈一笑，揚了揚手：“平身！”
“謝聖上！”
兩人起身，立馬就看向了董昭，董昭露出了笑容來，朝她們招了招手。
“快去吧，朕特意在董愛卿左右給你們留了位子。”皇帝適時說道。
兩個姑娘答了一聲謝之後，快步朝董昭走了過去，然後在董昭兩側坐了下來。看著兩人落座，董昭開心不已，終於是又見到她們了……
相逢總是喜悅，可在這麽多人麵前相逢，三人也拘束了起來。兩個姑娘隻是在桌案下緊緊拉著董昭的手，身子也不敢靠的太近，畢竟還有這麽多人看著他們呢。
“董愛卿，你是朕的大功臣，這第一杯酒，朕敬你！”皇帝笑著舉起了酒杯來。
董昭也舉起了酒杯，連連道：“豈敢讓聖上敬酒，臣惶恐！臣此番能斬殺敵酋，上托聖上洪福庇佑，下賴將士以命相搏，臣無非是伸手摘下了那個桃子而已。”
“誒，董愛卿謙虛了！列位愛卿，讓我們一起敬董愛卿一杯！”皇帝高聲道。
於是乎，眾大臣都舉起了酒杯，齊聲道：“我等敬董大人！”
眾臣聲音如潮，董昭連忙站起身，拿著酒杯對著所有人，目光掃過全場，這才道：“豈敢豈敢，我董昭先幹為敬！”
董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略帶苦澀的酒味讓他皺了皺眉。
皇帝沒說什麽，也拿起酒杯一喝，可這一喝，頓時也皺起了眉來，他放下酒杯，眼中帶著一絲怒火，看向了旁邊的內侍太監。
“這酒怎麽迴事？怎麽是苦的？”皇帝問道。
內侍太監當即跪在地上：“迴聖上，這是宮中窖藏了二十年的百花釀，今日才開封的，奴才不知酒味啊！”
皇帝越聽越怒，轉眼看向了齊宣：“齊宣，怎麽迴事？怎麽用這種酒？朕平時喝的那種百花釀呢？”
齊宣一驚，眾臣也是一驚，董昭更是皺眉，難道這慶功酒都有問題不成？
齊宣道：“聖上，往年的百花釀已經喝完了，去年的也用來招待迴部人了，今年的還未送來，如今宮中，隻有這種二十年窖藏的了……”
皇帝聞言冷下了臉：“那今年的為何沒來？”
齊宣低頭：“聖上，這百花釀出自西川，西川去年遭了兵災……”
皇帝一下就明白了，沒想到，時至今日，宮中居然連這種物資都斷了……這百花釀是貢酒，宮廷裏的太監是沒有品嚐的份的，所以這陳年佳釀，開封之後，就直接送了上來。誰知道一喝，才知道是苦味……
苦，那種苦到心腸的苦……
董昭見狀，起身道：“聖上，這酒入口雖苦，但迴味過後，尚有甘甜之味，正所謂苦盡甘來。用在今日之宴，也頗為合適！”
“對啊，董大人這麽一說，我才發現這酒迴味頗甘啊！”章諮說道。
“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周苗附和道。
兩人帶頭之後，百官們都開始說起來，都說這酒有甘甜之味。
於是皇帝的尷尬感一下就緩和了下來。
皇帝輕笑一聲：“難得董愛卿理解朕，朕知道，如今天下困苦，百廢待興，朕也該嚐一嚐苦味了。”
皇帝說罷，端起酒杯，給自己滿上了一大杯來，舉杯道：“這一杯，算朕自罰的！”皇帝說完一飲而盡！
董昭也重新倒了一杯，也一飲而盡：“臣願與聖上共苦！”
“願與聖上共苦！”
群臣聞言，也滿上酒，朝著皇帝齊齊舉杯，而後紛紛飲了起來。
皇帝見狀，大悅：“朕，有如此賢臣良將，何愁天下不興？”皇帝直接站了起來，再度舉杯，朗朗道：“朕，願與諸位臣工，同甘共苦！”
“願與聖上同甘共苦！”
群臣齊聲道。
正在這激昂的時候，葉眠棉拉了拉董昭的衣袖，蹙眉悄悄道：“董昭，這酒明明沒有甜味……”
董昭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手背，沒有過多解釋。
這個時候，就算沒有甜味，也得說有甜味啊……
三巡酒罷，眾臣都坐了下來，一個個臉帶紅色，看來這酒著實有些上頭……董昭也不例外，現在的他根本沒內力，沒想到幾杯酒下肚，自己胃裏邊就開始翻騰了起來，他差點以為自己中毒了呢……
皇帝也一樣，放下酒杯後，連忙夾起了菜吃，眾臣也連忙吃上幾口菜緩緩。
董昭伸手拿筷子時，江月溪卻率先拿起，夾起一夾肉絲，送到了董昭嘴邊。
“昭哥，來吃。”江月溪笑眯眯道。
董昭一口吃下，可耳邊卻響起了皇帝的聲音：“董愛卿有這兩位佳人，實在令人羨慕啊！”
董昭聞言一愣，你有什麽好羨慕的，你不是有三宮六院，無數嬪妃嗎？
“聖上……讓聖上見笑了……他們都是臣在江湖上結識的……”董昭無奈解釋了一下。
“是嗎？董愛卿，朕有個問題想問你！”皇帝忽然道。
“請聖上示下。”
皇帝抿了抿唇道：“董愛卿，依你看來，這朝廷與江湖，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董昭怔了一下，這個問題可太敏感了，該怎麽迴答呢？皇帝之前建立樞機院，為的就是壓製江湖武人，在他眼裏，江湖那都是不入流的……
而江湖出身的自己，該怎麽迴答，才能將朝廷與江湖的關係說的讓皇帝滿意呢？
略微思忖了一下後，董昭道：“聖上，朝廷者，官也，江湖者，民也。官自民中來，官管民，而民養官。官造福於民，而民則愛戴之。故江湖與朝廷，自古便是相輔相成。”
董昭暫時沒想到更好的比喻，隻能這麽說了，他隻說了官造福於民的話，至於官不造福於民的，他也就選擇性的沒說了。
皇帝聞言笑了笑：“不錯，你說的很有道理。”
董昭等著皇帝的下一句，不料皇帝卻轉移了話題：“董愛卿，能否說說，你此次關西之行呢？”
“當然！”董昭於是清了清嗓子，粗略的將自己的關西之行說了出來。
“臣到了西安府之後，便跟許帥匯合了……於是我們共赴關西……”隨後，董昭娓娓道來，將渭源之戰，黃粱川之戰，湟州血戰，日月山之戰，都粗略的說了一遍。
如果詳細點，董昭可以說一天，但是董昭將很多事都一一帶過，都沒提及慕容幽蘭與林萍，盡量將說的話與許右卿的奏疏吻合。就這樣，董昭都說了近一個時辰……
“……就這樣，臣偷襲成功，趁著那烏托汗不備，一刀將他宰了！”董昭終於說完了，江月溪連忙端給他一盞熱茶，讓他喝下。
“好！董愛卿不愧是朕的麒麟兒！”皇帝聞言大聲道，但是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
許右卿的那封奏疏裏的內容還迴蕩在他腦海裏，這兩人合謀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董昭今日的話語裏同樣隱瞞了許多東西，他知道聽到的根本就不是事實……
他轉過頭，看著董昭，董昭也看向了他，兩人的目光一碰撞，皇帝眯了眯眼，董昭也眯了眯眼。
心魔已經種下，隻是還未翻臉而已……
兩人對視著，皇帝忽然嘴角一揚：“董愛卿啊，你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勞，你說，朕該怎麽賞你呢？”
董昭也報之一笑：“聖上，臣別無所求，隻想迴家。”
“迴家？迴南岩嗎？”皇帝問道。
董昭點頭：“不瞞聖上，臣的妻子白梨，將要生產，臣想迴去……”
董昭說出了這個請求來，他想看看皇帝是何反應……但是他知道，皇帝不會輕易放他走的。
“原來如此，朕就先恭喜董愛卿了！不過呢，你是朕的麒麟兒，這好不容易，在外九死一生迴了京城，朕豈能不給你封官呢？”皇帝淡淡道。
“這，聖上，臣出身江湖，並未讀過聖賢之書，如何能做官？”董昭帶著詫異之色道。
“你是武官，不需讀什麽聖賢之書。”
董昭聞言，直接站起了身：“聖上，臣如今已經武功盡失，與常人無異，恐怕武官也無法擔任了。”
“嗯？”皇帝聽得這話，皺起眉看了過來，“武功盡失？怎會武功盡失？”
董昭苦笑一聲：“聖上，臣殺了烏托汗之後，拚命突出重圍，已是一身重傷……之後不慎掉落山崖，雖然命是撿迴來了，但是臣一身武功已經廢了……”
皇帝一臉不信，轉頭看向了齊宣。齊宣點頭，走到董昭身邊，董昭伸出手，齊宣一把脈之後，齊宣頓時也眉毛擰了起來。
“聖上，董大人的確沒有了任何內力……”齊宣當即一臉驚愕的答道。
皇帝臉色一下就變了。
齊宣當然不會當眾撒謊，這話從他口裏說出來，皇帝也不得不信了。
“聖上，讓臣迴鄉，跟妻兒團聚，這便是對臣最大的恩賜了。”董昭順勢說道。
皇帝沒有作聲，臉色陰晴不定，而後低下頭：“董愛卿，朕沒想到……朕實在是對不住你……”
董昭道：“聖上，世事難料，臣也沒想到會如此，聖上不必自責。”
皇帝看向了百官，開口道：“眾位愛卿，你們說，朕該怎麽封賞董愛卿呢？”
百官們麵麵相覷，皇帝一伸手：“行了，現在不必說，迴去之後，各自寫一封折子上來，明日給朕看。”
“是，聖上！”百官無奈，隻得答應下來。
皇帝看著董昭那疲憊的臉色，又笑了笑：“董愛卿，朕耽誤了你這麽久，今天就到這吧，改日朕再召你入宮一敘。”
“臣多謝聖上體諒。”董昭低頭拱手，做足了姿態來。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散了！”皇帝手一揮，宴席至此結束！
出了長明殿，董昭在江月溪與葉眠棉的陪伴下，走向了宮門。一路上，不斷有大臣朝董昭道賀，董昭隻是拱手道謝，並不多說半句，他知道，多說無益，這些大臣也幫不了他。
可是出了宮門之後，三人在一個胡同拐角處，與高詢撞上了。
“高伯伯？”董昭眉毛一皺，沒想到高詢又在此處等著他。
“賢侄，辛苦你了啊。”高詢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辛苦，高伯伯，最近身體可好？”董昭寒暄起來。
“比你好！”高詢笑罵了一句。
“那就好！”董昭訕訕笑道。
“好個屁！”高詢忽然變了臉，“你跟伊寧兩個，想讓我去當副帥？把我老高推到風口浪尖，你們安的什麽心啊？”
“這……高伯伯，有些話現在還不便告訴您……”董昭沒法解釋。
“哼，別以為老夫猜不到你們想幹什麽！老夫可告訴你，老夫不想跟蘇博一樣累死，你們兩個最好悠著點，可別亂來！現在還遠不是時候！”高詢嚴肅道。
“是，高伯伯說的是，董昭謹記。”董昭低頭答道，高詢的話裏透露出一股深意，讓董昭感受到了一股壓力。
高詢看著董昭這樣子，歎了口氣：“你身體怎麽樣啊？孩子，凡事可不要總是逞強，你這毛病得改！”
“一定改，一定改！”董昭笑嗬嗬道。
“高伯伯，他才迴來，你就這麽說他……”江月溪不滿道。
“賢侄女，高伯伯也是為你們好，你們以後若想安全離開，還得聽高伯伯的話，知道嗎？”高詢捋著胡子提醒道。
“呃……高伯伯，恕我多句嘴，我們到時候安全離開了，你怎麽辦呢？”葉眠棉問道。
“你們這些小輩就不用替伯伯我操心了！走了！”高詢說完，略帶深意的看了董昭一眼，然後便負手離去了。
董昭三人看著高詢那略微彎曲的後背，臉上同時露出憂愁之色來。
“高伯伯，當初是蘇伯伯從蘇州喊迴來的，當初在太湖的時候，蘇伯伯還一腳將他踹下船呢……”江月溪說起了這件往事來。
“高伯伯還托歐鐵匠給我們傳信呢，他是個好人……”葉眠棉也說起了最近那件事。
“我知道！高伯伯跟蘇伯伯一樣，都是可敬可親的長輩，以後，我絕不會讓高伯伯陷入險境！”董昭說道。
“嗯，我們先迴去吧。”江月溪點頭。
“好！”
三人走上了迴閑園的路，走著走著，董昭忽然抬頭望天，五月的太陽有些毒辣了，他望著天空，對著太陽的眼睛不由眯了眯。
好曬啊……
自二月初一出京，五月初二迴，董昭整整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發生了太多事，也死了太多人……如今他迴京，讓局勢變得更加錯綜複雜，宛如光照下的樹蔭，光影相交，時刻變幻。
此刻的樞機院內，謝天仍然坐在他那間陰暗的屋子裏。現在的他，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臉上也整理的幹幹淨淨，甚至口紅也塗上了嘴唇，還換上了他那件黑斕錦袍，看起來似乎已經恢複到了曾經的模樣了。
“咳咳……”謝天捂著胸口，低聲咳嗽了起來，這一咳，臉色又變的慘淡了些。
“該死的凝霜真氣，居然讓咱家肺部染上了風寒……咳咳……”謝天怒目睜眉，想起那個女人，就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門被敲響了，謝天臉色一凜：“進來！”
來人是他的屬下，太監幫的一個太監，隻見這太監一張麻子臉上滿是慌張之色，將手裏捧著的幾張畫卷，呈到了謝天麵前。
“院長……出大事了！我們查到了不得了的事！”麻子太監顫聲說道。
“什麽大事？慌什麽？”謝天怒氣不減。
“這幾張圖，您一看便知！”麻子太監戰戰兢兢道。
謝天接過那幾張畫卷，放在了桌案之上，當他打開第一張時，臉色瞬間就變了！
畫上畫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麵若桃花的女人，這個女人穿著簡單的長衫，可是肚子已經鼓了起來。
“秦異！她這是……懷孕了？”謝天震驚道。
“是的，院長，我們的人在嶺南潮州找到了她的下落，但是她住的地方被看管的很嚴！我們的人隻看了一眼便差點被發現了，這是我們的畫師憑記憶畫下來的。”麻子太監解釋道。
“樞機院的女人，居然敢與外人私通，還懷了孩子……該死！”謝天狠狠一拳捶在了桌案上，桌案差點跳了起來。
麻子太監道：“院長，不止於此……”
“當然，張綸一定在包庇她，張綸也該死！”謝天惡狠狠道。
麻子太監繼續道：“院長，您消消氣，這下邊，還有更那個的……”麻子太監指了指壓在秦異畫像下的另外幾張畫卷，戰戰兢兢說著……
謝天聞言，一把拉開秦異的畫像，下邊一張同樣是個女人，隻不過這個女人看起來比秦異年輕些，長得還算標致，但謝天沒想起來是誰……
謝天又翻看下一張，這次是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是個年輕男子，很瘦，臉上無須，長得不怎麽樣，謝天也沒想起是誰……
於是，謝天看向了麻子太監。
麻子太監指了指最下麵那一張：“院長，您一看最底下的便知！”
謝天拉開那個男人的畫像，最下邊的一張畫立馬呈現在了他眼前，謝天一看，頓時眼睛就直了！
隻見畫像上那人，約莫五十上下，額頭好幾道皺紋，臉長得頗為英俊，身材也極其高大，美中不足的是，那人隻有一隻手！另一隻手是一個空蕩蕩的袖袍！
“程歡！他還活著？”謝天吼了出來。
麻子太監道：“院長，這是我們的人在黃山腳下的一個村子裏發現的！上邊那兩張是他的一雙兒女，名叫程節跟程慧！”
謝天明白了，什麽都明白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陰謀。
這幫人，欺天！
“什麽？他迴來了？才進城就被召入宮裏去了？”
閑園之內，葉眠棉對來傳旨的人發出了疑問聲。
“不錯，兩位姑娘，請隨我入宮吧！”前來傳旨的是一個八字胡的禁軍將校，他走入院內，朝兩人禮貌說道。
“好，我們換身衣服，請稍坐歇息。”江月溪禮貌的說了一聲，便同葉眠棉去房中換衣服去了。
她走到自己的廂房內，在衣櫃裏挑來挑去，最終，挑了一件湖綠色的綢緞長裙。這裙子是去年年底董昭陪她逛街，在京城最有名的裁縫鋪內做的，她很久沒穿了，今天董昭迴來了，她覺得穿這件很合適。
江月溪換好衣服，稍稍畫了個淡妝，重新挽好長發之後，就走了出來。於此同時，葉眠棉也穿著一身桃紅色的絲綢碎花裙出來了。兩人一紅一綠，身段窈窕，可把坐在堂內的八字胡將軍看呆了。
“走吧，前邊帶路。”葉眠棉對著傳旨的人說了一句。
“呃，好。”八字胡將校差點看呆了，原來這裏邊藏著這麽漂亮的兩個姑娘啊……這稍稍一打扮居然比杏春坊的花魁還好看……咳咳……
兩個姑娘隨著那隊禁軍，出了大門，那隊禁軍居然還準備了一頂花轎，花轎放在門外，顯眼無比，可把葉眠棉給驚呆了。
“坐轎子去嗎？”葉眠棉問了出來。
“對，此乃聖上殊榮，兩位請！”那將校迴答道。
兩人不再多問，既然有轎子坐，那為何不坐呢？
兩人坐上轎子，那隊禁軍裏邊走出四個大力士，四人毫不費力抬起轎子，便朝瓦橋坊大街走去。
轎子內，兩個姑娘聊了起來。
“不得了啊，昭哥這一迴來就進宮裏去了，他怎麽都不進門呢？”江月溪問道。
“一定是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被帶去了的，沒想到聖上這麽急。”葉眠棉說道。
“終於快要見到他了，不知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呢……”
兩個姑娘說著說著，忽然窗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兩人同時撥開轎子的窗簾，看向了外邊，正好看見大隊騎馬的禁軍拿著兩個首級在瓦橋坊遊行。
“看呐，那就是西域那個烏托汗的首級！”
“還有那個雅沙的，我見過！”
“這兩人都被殺了嗎？”
“廢話，活著還能首級被人提著啊？”
“誰殺的啊？”
“聽說是董昭啊！京城麒麟兒董昭！”
“是他！我知道，他是阿寧的師弟！”
“首級都被帶到京城了，這也就說明，我們打贏了，關西大戰我們贏了！”
“喔……”
瓦橋坊的百姓們看著這首級，大聲歡唿了起來，敵酋的首級都被拿來遊街了，真是震憾人心啊！
人群裏，不知誰來了一句：“阿寧是我們瓦橋坊的人，董昭也住在這裏，也是我們瓦橋坊的！我們瓦橋坊出英雄！”
“對對對，我們瓦橋坊就出英雄，當年的陸大人，沈女俠，哪個不是為國為民的英雄！”
“說得好！”
百姓們歡唿聲一潮蓋過一潮，很多人甚至跟著那隊禁軍奔跑著，臉上充滿了喜悅之色。
江月溪跟葉眠棉看著這一幕，心裏也震憾不已，江月溪道：“眠棉，那真的是雅沙的頭，另一個就是那烏托汗的了，昭哥真的做到了！”
“他當然會做到，他說到的都會做到的！”葉眠棉肯定了一句。
“眠棉，他迴來了的話，我們以後是不是就可以離京了呢？”江月溪問起了這話。
葉眠棉低下頭思索著，然後又搖了搖頭：“沒那麽簡單，皇帝不會讓昭哥輕易出京的……”
江月溪聞言，也蹙起了眉來，她著實有些想家了，五月初，太湖之畔的景色非常美麗。她能想象的到湖畔那一排排的綠柳迎風招展，一簇簇鮮花爭芳鬥豔，湖畔的果樹上結滿了紅彤彤的楊梅與黃澄澄的枇杷，湖中的銀魚成群結隊的遊在水中……
看著蹙眉的江月溪，葉眠棉問道：“三姐，是不是想家了啊？”
“嗯，想。”江月溪就答了兩個字。
“我也想啊……這京城，下次是再也不來了！”葉眠棉難得歎息起來。
話不絮煩，兩人坐在轎子內，很快跟著禁軍到了宮門，在宮門外下了轎，隨後跟著那隊禁軍走進了皇城之內。
初夏到來，陽光強烈了不少，皇城之內，處處紅牆綠瓦泛著耀眼的光芒。錯落有致的各式樓台之間，是修剪的整整齊齊的草木，草木之下是成片的樹蔭。強光與陰影相交著，頗有一番莊重之美，看上去也是一番難得的景致。
但是沒人有心情欣賞皇城的景色，這兒，從來就不是什麽賞景之地。
兩人隨著禁軍，在皇城之內越走越深，走了約莫三刻鍾，終於是走到了長明殿。
長明殿內，此刻已是座無虛席！
皇帝高坐在最裏邊的台上，文武百官則分坐下首兩邊的位置，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皇親國戚也在。而董昭，居然坐在了下首的第一個位置上。
當葉眠棉跟江月溪邁著略顯緊張的步子走入大殿之內時，董昭第一眼就看了過來，然後，皇帝與百官也看了過來。
這兩個一紅一綠的姑娘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到高台之前，俯身下跪。
“民女江月溪！”
“民女葉眠棉！”
“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哈哈一笑，揚了揚手：“平身！”
“謝聖上！”
兩人起身，立馬就看向了董昭，董昭露出了笑容來，朝她們招了招手。
“快去吧，朕特意在董愛卿左右給你們留了位子。”皇帝適時說道。
兩個姑娘答了一聲謝之後，快步朝董昭走了過去，然後在董昭兩側坐了下來。看著兩人落座，董昭開心不已，終於是又見到她們了……
相逢總是喜悅，可在這麽多人麵前相逢，三人也拘束了起來。兩個姑娘隻是在桌案下緊緊拉著董昭的手，身子也不敢靠的太近，畢竟還有這麽多人看著他們呢。
“董愛卿，你是朕的大功臣，這第一杯酒，朕敬你！”皇帝笑著舉起了酒杯來。
董昭也舉起了酒杯，連連道：“豈敢讓聖上敬酒，臣惶恐！臣此番能斬殺敵酋，上托聖上洪福庇佑，下賴將士以命相搏，臣無非是伸手摘下了那個桃子而已。”
“誒，董愛卿謙虛了！列位愛卿，讓我們一起敬董愛卿一杯！”皇帝高聲道。
於是乎，眾大臣都舉起了酒杯，齊聲道：“我等敬董大人！”
眾臣聲音如潮，董昭連忙站起身，拿著酒杯對著所有人，目光掃過全場，這才道：“豈敢豈敢，我董昭先幹為敬！”
董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略帶苦澀的酒味讓他皺了皺眉。
皇帝沒說什麽，也拿起酒杯一喝，可這一喝，頓時也皺起了眉來，他放下酒杯，眼中帶著一絲怒火，看向了旁邊的內侍太監。
“這酒怎麽迴事？怎麽是苦的？”皇帝問道。
內侍太監當即跪在地上：“迴聖上，這是宮中窖藏了二十年的百花釀，今日才開封的，奴才不知酒味啊！”
皇帝越聽越怒，轉眼看向了齊宣：“齊宣，怎麽迴事？怎麽用這種酒？朕平時喝的那種百花釀呢？”
齊宣一驚，眾臣也是一驚，董昭更是皺眉，難道這慶功酒都有問題不成？
齊宣道：“聖上，往年的百花釀已經喝完了，去年的也用來招待迴部人了，今年的還未送來，如今宮中，隻有這種二十年窖藏的了……”
皇帝聞言冷下了臉：“那今年的為何沒來？”
齊宣低頭：“聖上，這百花釀出自西川，西川去年遭了兵災……”
皇帝一下就明白了，沒想到，時至今日，宮中居然連這種物資都斷了……這百花釀是貢酒，宮廷裏的太監是沒有品嚐的份的，所以這陳年佳釀，開封之後，就直接送了上來。誰知道一喝，才知道是苦味……
苦，那種苦到心腸的苦……
董昭見狀，起身道：“聖上，這酒入口雖苦，但迴味過後，尚有甘甜之味，正所謂苦盡甘來。用在今日之宴，也頗為合適！”
“對啊，董大人這麽一說，我才發現這酒迴味頗甘啊！”章諮說道。
“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周苗附和道。
兩人帶頭之後，百官們都開始說起來，都說這酒有甘甜之味。
於是皇帝的尷尬感一下就緩和了下來。
皇帝輕笑一聲：“難得董愛卿理解朕，朕知道，如今天下困苦，百廢待興，朕也該嚐一嚐苦味了。”
皇帝說罷，端起酒杯，給自己滿上了一大杯來，舉杯道：“這一杯，算朕自罰的！”皇帝說完一飲而盡！
董昭也重新倒了一杯，也一飲而盡：“臣願與聖上共苦！”
“願與聖上共苦！”
群臣聞言，也滿上酒，朝著皇帝齊齊舉杯，而後紛紛飲了起來。
皇帝見狀，大悅：“朕，有如此賢臣良將，何愁天下不興？”皇帝直接站了起來，再度舉杯，朗朗道：“朕，願與諸位臣工，同甘共苦！”
“願與聖上同甘共苦！”
群臣齊聲道。
正在這激昂的時候，葉眠棉拉了拉董昭的衣袖，蹙眉悄悄道：“董昭，這酒明明沒有甜味……”
董昭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手背，沒有過多解釋。
這個時候，就算沒有甜味，也得說有甜味啊……
三巡酒罷，眾臣都坐了下來，一個個臉帶紅色，看來這酒著實有些上頭……董昭也不例外，現在的他根本沒內力，沒想到幾杯酒下肚，自己胃裏邊就開始翻騰了起來，他差點以為自己中毒了呢……
皇帝也一樣，放下酒杯後，連忙夾起了菜吃，眾臣也連忙吃上幾口菜緩緩。
董昭伸手拿筷子時，江月溪卻率先拿起，夾起一夾肉絲，送到了董昭嘴邊。
“昭哥，來吃。”江月溪笑眯眯道。
董昭一口吃下，可耳邊卻響起了皇帝的聲音：“董愛卿有這兩位佳人，實在令人羨慕啊！”
董昭聞言一愣，你有什麽好羨慕的，你不是有三宮六院，無數嬪妃嗎？
“聖上……讓聖上見笑了……他們都是臣在江湖上結識的……”董昭無奈解釋了一下。
“是嗎？董愛卿，朕有個問題想問你！”皇帝忽然道。
“請聖上示下。”
皇帝抿了抿唇道：“董愛卿，依你看來，這朝廷與江湖，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董昭怔了一下，這個問題可太敏感了，該怎麽迴答呢？皇帝之前建立樞機院，為的就是壓製江湖武人，在他眼裏，江湖那都是不入流的……
而江湖出身的自己，該怎麽迴答，才能將朝廷與江湖的關係說的讓皇帝滿意呢？
略微思忖了一下後，董昭道：“聖上，朝廷者，官也，江湖者，民也。官自民中來，官管民，而民養官。官造福於民，而民則愛戴之。故江湖與朝廷，自古便是相輔相成。”
董昭暫時沒想到更好的比喻，隻能這麽說了，他隻說了官造福於民的話，至於官不造福於民的，他也就選擇性的沒說了。
皇帝聞言笑了笑：“不錯，你說的很有道理。”
董昭等著皇帝的下一句，不料皇帝卻轉移了話題：“董愛卿，能否說說，你此次關西之行呢？”
“當然！”董昭於是清了清嗓子，粗略的將自己的關西之行說了出來。
“臣到了西安府之後，便跟許帥匯合了……於是我們共赴關西……”隨後，董昭娓娓道來，將渭源之戰，黃粱川之戰，湟州血戰，日月山之戰，都粗略的說了一遍。
如果詳細點，董昭可以說一天，但是董昭將很多事都一一帶過，都沒提及慕容幽蘭與林萍，盡量將說的話與許右卿的奏疏吻合。就這樣，董昭都說了近一個時辰……
“……就這樣，臣偷襲成功，趁著那烏托汗不備，一刀將他宰了！”董昭終於說完了，江月溪連忙端給他一盞熱茶，讓他喝下。
“好！董愛卿不愧是朕的麒麟兒！”皇帝聞言大聲道，但是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
許右卿的那封奏疏裏的內容還迴蕩在他腦海裏，這兩人合謀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董昭今日的話語裏同樣隱瞞了許多東西，他知道聽到的根本就不是事實……
他轉過頭，看著董昭，董昭也看向了他，兩人的目光一碰撞，皇帝眯了眯眼，董昭也眯了眯眼。
心魔已經種下，隻是還未翻臉而已……
兩人對視著，皇帝忽然嘴角一揚：“董愛卿啊，你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勞，你說，朕該怎麽賞你呢？”
董昭也報之一笑：“聖上，臣別無所求，隻想迴家。”
“迴家？迴南岩嗎？”皇帝問道。
董昭點頭：“不瞞聖上，臣的妻子白梨，將要生產，臣想迴去……”
董昭說出了這個請求來，他想看看皇帝是何反應……但是他知道，皇帝不會輕易放他走的。
“原來如此，朕就先恭喜董愛卿了！不過呢，你是朕的麒麟兒，這好不容易，在外九死一生迴了京城，朕豈能不給你封官呢？”皇帝淡淡道。
“這，聖上，臣出身江湖，並未讀過聖賢之書，如何能做官？”董昭帶著詫異之色道。
“你是武官，不需讀什麽聖賢之書。”
董昭聞言，直接站起了身：“聖上，臣如今已經武功盡失，與常人無異，恐怕武官也無法擔任了。”
“嗯？”皇帝聽得這話，皺起眉看了過來，“武功盡失？怎會武功盡失？”
董昭苦笑一聲：“聖上，臣殺了烏托汗之後，拚命突出重圍，已是一身重傷……之後不慎掉落山崖，雖然命是撿迴來了，但是臣一身武功已經廢了……”
皇帝一臉不信，轉頭看向了齊宣。齊宣點頭，走到董昭身邊，董昭伸出手，齊宣一把脈之後，齊宣頓時也眉毛擰了起來。
“聖上，董大人的確沒有了任何內力……”齊宣當即一臉驚愕的答道。
皇帝臉色一下就變了。
齊宣當然不會當眾撒謊，這話從他口裏說出來，皇帝也不得不信了。
“聖上，讓臣迴鄉，跟妻兒團聚，這便是對臣最大的恩賜了。”董昭順勢說道。
皇帝沒有作聲，臉色陰晴不定，而後低下頭：“董愛卿，朕沒想到……朕實在是對不住你……”
董昭道：“聖上，世事難料，臣也沒想到會如此，聖上不必自責。”
皇帝看向了百官，開口道：“眾位愛卿，你們說，朕該怎麽封賞董愛卿呢？”
百官們麵麵相覷，皇帝一伸手：“行了，現在不必說，迴去之後，各自寫一封折子上來，明日給朕看。”
“是，聖上！”百官無奈，隻得答應下來。
皇帝看著董昭那疲憊的臉色，又笑了笑：“董愛卿，朕耽誤了你這麽久，今天就到這吧，改日朕再召你入宮一敘。”
“臣多謝聖上體諒。”董昭低頭拱手，做足了姿態來。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散了！”皇帝手一揮，宴席至此結束！
出了長明殿，董昭在江月溪與葉眠棉的陪伴下，走向了宮門。一路上，不斷有大臣朝董昭道賀，董昭隻是拱手道謝，並不多說半句，他知道，多說無益，這些大臣也幫不了他。
可是出了宮門之後，三人在一個胡同拐角處，與高詢撞上了。
“高伯伯？”董昭眉毛一皺，沒想到高詢又在此處等著他。
“賢侄，辛苦你了啊。”高詢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辛苦，高伯伯，最近身體可好？”董昭寒暄起來。
“比你好！”高詢笑罵了一句。
“那就好！”董昭訕訕笑道。
“好個屁！”高詢忽然變了臉，“你跟伊寧兩個，想讓我去當副帥？把我老高推到風口浪尖，你們安的什麽心啊？”
“這……高伯伯，有些話現在還不便告訴您……”董昭沒法解釋。
“哼，別以為老夫猜不到你們想幹什麽！老夫可告訴你，老夫不想跟蘇博一樣累死，你們兩個最好悠著點，可別亂來！現在還遠不是時候！”高詢嚴肅道。
“是，高伯伯說的是，董昭謹記。”董昭低頭答道，高詢的話裏透露出一股深意，讓董昭感受到了一股壓力。
高詢看著董昭這樣子，歎了口氣：“你身體怎麽樣啊？孩子，凡事可不要總是逞強，你這毛病得改！”
“一定改，一定改！”董昭笑嗬嗬道。
“高伯伯，他才迴來，你就這麽說他……”江月溪不滿道。
“賢侄女，高伯伯也是為你們好，你們以後若想安全離開，還得聽高伯伯的話，知道嗎？”高詢捋著胡子提醒道。
“呃……高伯伯，恕我多句嘴，我們到時候安全離開了，你怎麽辦呢？”葉眠棉問道。
“你們這些小輩就不用替伯伯我操心了！走了！”高詢說完，略帶深意的看了董昭一眼，然後便負手離去了。
董昭三人看著高詢那略微彎曲的後背，臉上同時露出憂愁之色來。
“高伯伯，當初是蘇伯伯從蘇州喊迴來的，當初在太湖的時候，蘇伯伯還一腳將他踹下船呢……”江月溪說起了這件往事來。
“高伯伯還托歐鐵匠給我們傳信呢，他是個好人……”葉眠棉也說起了最近那件事。
“我知道！高伯伯跟蘇伯伯一樣，都是可敬可親的長輩，以後，我絕不會讓高伯伯陷入險境！”董昭說道。
“嗯，我們先迴去吧。”江月溪點頭。
“好！”
三人走上了迴閑園的路，走著走著，董昭忽然抬頭望天，五月的太陽有些毒辣了，他望著天空，對著太陽的眼睛不由眯了眯。
好曬啊……
自二月初一出京，五月初二迴，董昭整整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發生了太多事，也死了太多人……如今他迴京，讓局勢變得更加錯綜複雜，宛如光照下的樹蔭，光影相交，時刻變幻。
此刻的樞機院內，謝天仍然坐在他那間陰暗的屋子裏。現在的他，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臉上也整理的幹幹淨淨，甚至口紅也塗上了嘴唇，還換上了他那件黑斕錦袍，看起來似乎已經恢複到了曾經的模樣了。
“咳咳……”謝天捂著胸口，低聲咳嗽了起來，這一咳，臉色又變的慘淡了些。
“該死的凝霜真氣，居然讓咱家肺部染上了風寒……咳咳……”謝天怒目睜眉，想起那個女人，就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門被敲響了，謝天臉色一凜：“進來！”
來人是他的屬下，太監幫的一個太監，隻見這太監一張麻子臉上滿是慌張之色，將手裏捧著的幾張畫卷，呈到了謝天麵前。
“院長……出大事了！我們查到了不得了的事！”麻子太監顫聲說道。
“什麽大事？慌什麽？”謝天怒氣不減。
“這幾張圖，您一看便知！”麻子太監戰戰兢兢道。
謝天接過那幾張畫卷，放在了桌案之上，當他打開第一張時，臉色瞬間就變了！
畫上畫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麵若桃花的女人，這個女人穿著簡單的長衫，可是肚子已經鼓了起來。
“秦異！她這是……懷孕了？”謝天震驚道。
“是的，院長，我們的人在嶺南潮州找到了她的下落，但是她住的地方被看管的很嚴！我們的人隻看了一眼便差點被發現了，這是我們的畫師憑記憶畫下來的。”麻子太監解釋道。
“樞機院的女人，居然敢與外人私通，還懷了孩子……該死！”謝天狠狠一拳捶在了桌案上，桌案差點跳了起來。
麻子太監道：“院長，不止於此……”
“當然，張綸一定在包庇她，張綸也該死！”謝天惡狠狠道。
麻子太監繼續道：“院長，您消消氣，這下邊，還有更那個的……”麻子太監指了指壓在秦異畫像下的另外幾張畫卷，戰戰兢兢說著……
謝天聞言，一把拉開秦異的畫像，下邊一張同樣是個女人，隻不過這個女人看起來比秦異年輕些，長得還算標致，但謝天沒想起來是誰……
謝天又翻看下一張，這次是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是個年輕男子，很瘦，臉上無須，長得不怎麽樣，謝天也沒想起是誰……
於是，謝天看向了麻子太監。
麻子太監指了指最下麵那一張：“院長，您一看最底下的便知！”
謝天拉開那個男人的畫像，最下邊的一張畫立馬呈現在了他眼前，謝天一看，頓時眼睛就直了！
隻見畫像上那人，約莫五十上下，額頭好幾道皺紋，臉長得頗為英俊，身材也極其高大，美中不足的是，那人隻有一隻手！另一隻手是一個空蕩蕩的袖袍！
“程歡！他還活著？”謝天吼了出來。
麻子太監道：“院長，這是我們的人在黃山腳下的一個村子裏發現的！上邊那兩張是他的一雙兒女，名叫程節跟程慧！”
謝天明白了，什麽都明白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陰謀。
這幫人，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