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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有什麽見笑不見笑的, 韋湘默默想。

    倒不如說是秦扶搖全無良心, 都不給老頭托個夢。

    “下次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叫她去一次。”她就這麽把秦扶搖許出去了, 衛燃卻提醒道:“嫂嫂, 扶搖哥沒給你托過夢。”

    “我知道, 閉嘴。”

    “嫂嫂,現在咱們是在這裏, 歸另一個城隍管, 扶搖哥過不來。”

    “我知道,閉嘴。”

    “那嫂嫂這是撒謊咯?”

    “我沒有, 閉嘴。”

    “嫂嫂叫我閉嘴了三次, 我卻還是想問,嫂嫂莫生氣。”

    “我生氣了, 閉嘴。”

    “若是扶搖哥真和周管事感情好, 他自己怎麽不去托夢呢?”

    “我怎麽知道?眼看就要投胎了你話也太多了。”

    “正是眼看就要投胎了才要和嫂嫂多說些話, 以後就說不上了!”

    這迴韋湘沒讓他閉嘴。

    “我和我爹感情好, 可我在另一處,過不來,所以一直沒有托夢。你看周管事和扶搖哥一直在一處,扶搖哥也沒有給他托夢, 你說這是為何?”

    這是為何?

    她迴去之後問了秦扶搖, 秦扶搖說:“因為他不喜歡你。”

    “那你就不喜歡人家?”

    “他待我很好。可是他不喜歡你。”秦扶搖像個缺心眼一樣重複了一遍, 又垂下眸來, “給他托夢就是了。”

    “我又沒強迫你, 你怎麽像個小媳婦似的?”

    秦扶搖卻沒說話。

    當然, 那是後話了。她人還在鄉下,等待那些人尋找衛燃屍身的消息。

    這關係到她在眾人心中是仙女轉世還是滿嘴胡話的神婆。雖然不是特別介意,但是她在朱顏麵前吹下牛皮,把牛都吹飛了。若是不能解決此事,她的臉就不能要了,那麽多人看著呢,她誇下海口,怎麽能不完成?

    並不是非要把衛石的收起來,而是叫人看看秦家的仁義,好把其他看苗頭不對的趁勢要抵賴的人敲打敲打,把他們的租子收上來才是正經。

    傍晚,炊煙都升起來了。

    韋湘無心吃飯,飯菜熱了又涼,涼了再拿去熱,她看著心煩,索性不再吃了。

    等入夜,不少婦女都圍坐在秦家門口。

    她們的男人大都上山去了,她們這時候對韋湘的話產生了動搖,卻偏偏信了一句“山裏晚上有惡鬼”。

    韋湘出門,直麵女人們的聒噪。

    卻照舊冷著臉:“有人抓了隻老虎崽子。我說,你們現在去山腳下,把人截住,把老虎崽子放迴去,就都能迴來。否則,就誰也迴不來。”

    這都是衛燃說的。

    婦女們又一下子都信了。看韋湘不出門,知道山裏事,便又有幾個漢子衝了去。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一行人迴來了。

    衛石抱著個什麽,噗通一聲給韋湘跪下了。

    他懷裏的是缺胳膊少腿看起來豁得被老虎磨牙了似的的衛燃。衛燃囁嚅片刻,卻沒說什麽。

    “下葬吧。好好過日子。”韋湘繃著臉裝了個大神的樣子,心裏冷汗涔涔生怕衛燃消遣她。所幸沒有,她全然相信衛燃,也收到了結果。

    “嫂嫂,我爹能不能求你多照料照料?”

    “自然的。”她隨口答應了。心裏把這事放在心上,卻並不排首位。

    最要緊的事情,是如何說服朱顏,在這快要過年的日子,放她出門去。

    她要帶著秦扶搖離開此地,往很遠的耒州去求法。讓秦扶搖複活,好好地活著。

    黑壓壓一群人都點著火把,見了這皆大歡喜的場麵,都在笑,可是這是在辦喪事,一群人都笑也實在不敬,可是衛石自己都在笑,笑得眼淚止不住。他慢慢地將衛燃放進棺材裏,自己親自釘好。

    他早就預備好了,敲鑼打鼓地送葬去。

    她的玉突然一動。

    “嫂嫂,我該走了。”

    “向你扶搖……哥哥打招唿了麽?”

    “先前便說了,他肯定為我高興的。”

    韋湘便將衛燃放走了。衛燃的魂她是看不到的,不像秦扶搖一樣時時刻刻都展示在她麵前。衛燃像一股風一般飄散而去逐漸下到陰間,在閻王爺麵前接受審核,就忘卻了這輩子的一切,進入輪迴,得著解脫。

    婦女們唧唧喳喳地說仙女就是有仙女的辦法。仙女卻迴身,趁著眾人都在辦喪事,叫周允業打了個掩護,便往祠堂去了。

    秦扶搖的牌位離她最近,她撬下來,裹在自己懷裏。

    牌位,墓碑等等東西,說來和正主沒太多關係,但上麵有了秦扶搖的名字,就和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說明在城隍那裏,這就是個死人了。

    她先毀了這個再說,相當於在城隍那裏消除個對證的東西。

    尋常人毀了是沒用,她預備寫一道符。這就得迴想一下從前邱婆教她的法子,但是想不出來,所以還是打算帶去耒州,一並毀掉。

    而若有人看見這裏缺了什麽,再重刻一個上去,也是無濟於事。她毀了就是毀了擁有牌位這件事本身。

    才做了家賊,心裏惴惴不安,下去對列祖列宗賠禮,說自己無心冒犯。

    韋湘小時候總是做家賊,是各路大人都瞧不起的小孩。她走在街上要被各家已經爛到骨子裏的婆娘戳著脊梁骨說她爛到了骨子裏,從小不學好,偷家裏的東西。她自然不否認自己就是一坨爛人,爛到脊髓裏,四肢百骸都沒有一點光明磊落的東西。她小時候偷邱婆的符打算複活野地裏的貓狗,自然做不到,她被拎迴去,滿大街灑滿了邱婆的符紙,被豬牛踐踏,踩得汙黑。

    晚上邱婆就病了,她爹把她攆著去給邱婆賠罪。她去了一晚上,見了形容枯槁的邱婆。邱婆顫顫巍巍地指著她,伸出一隻手指頭似乎是想一指戳死她算了。她嚇了一跳,當即就要給邱婆跪下。膝蓋打彎的時候,看見邱婆指著自己身後的兩本破書。她遞了過去,邱婆從那時候給她講陰陽邪術,一切不入流的,三教九流之外的,雞毛蒜皮的,奇奇怪怪的,都統統教給她。她卻是什麽都記不得,腦袋像瓷實了幾百年一顆沒縫的蛋。邱婆這再厲害的蒼蠅也叮不進去,之後索性由著她。

    但是她卻是從邱婆那處記得,祖宗的東西動不得。祖宗雖然早早化成了一抔黃土,可那祠堂上閃爍的香火凝聚,最終就是蔭庇家族的東西。放在從前,韋湘自詡自己這等爛人燒了人家的祠堂也是不會內疚的。

    但如今她隻是偷了個牌位,心裏便像是自掘祖墳一般。

    對列祖列宗賠罪解釋了許久,心裏好受了些,才敢抱著牌位出門。

    做賊似的,韋湘抱著牌位坐定了,看沒人跟著,才迴過味兒來。

    她什麽時候真的對秦扶搖這麽上心了?她也變成了那話本裏的癡情傻女人?

    思忖半天,她這心上人也不是凡物。

    拍拍自己,捱到起程。

    周允業枯槁更多,瘦弱得像是被蝗蟲啃過的麥子。韋湘走近他身邊,嗅到了垂垂老矣的味道。

    人衰老,身體漸漸散出垂暮的死味。死是一種味道,並不是某種象征或者譬喻,而是實實在在的味道,落入鼻腔中,便感受到這人身上的魂正在流失。而若是陽壽去得正巧,一刻不多一刻不少,那人會隱約看見陰間,漸漸混淆陰陽,那身上的氣味就是陰間。

    韋湘見過的死人不少,快死的人也不少。身上大都有味道。

    難道周允業要死了?

    不,周允業還沒有那麽老,他的陽壽不該就此終結——

    但是周允業突然提出要見秦扶搖一麵,頗有些交代後事的樣子。

    思緒被滾滾的車輪截斷,她和周允業感情不算深厚,但若接二連三地死人,死的又是和她沒有太多過節的周允業,她便有些哀愁。

    朱顏收到家人說三奶奶迴來,順帶讓衛石振作了的消息便又說要接風洗塵。不知道接什麽洗什麽,但丫頭們頗有心得地去準備。丫頭們前腳走了沒一刻鍾,韋湘踩著門檻跳進來,進門先倒了一大碗寡淡無味的茶水,咕嚕嚕灌進嘴裏,咂摸茶水的滋味,扭頭坐在一邊:“茶梗子也拿來吃。”

    “蓮老六爺的事聽說了嗎?”朱顏見她辦事成功,便拿另一件事情來打擾她。

    “怎麽?”韋湘對蓮老六頗有感情,見朱顏臉色不大對,便起身。

    “前個失火,整個府邸都燒著了。叫人去找了,沒找到屍首。”朱顏拍拍桌子,“你坐下,衛石的事情辛苦你了,眼下我有事想問。”

    “我去了一段時間是沒錯,沒見老頭子想不開。”韋湘知道朱顏的意思,思索半晌,“也沒……我也沒見有什麽仇人。”

    蓮老六的府邸被火燒了?

    韋湘還沒迴過味兒來,過會兒,她拍案而起:“什麽?被火燒了?自己放的還是別人——”

    朱顏好像看猴子一般看她。她坐迴去,仔細想想,蓮老六那裏也沒有什麽一點就著的東西。

    “如今他城內的房產沒有了,依照他最親的家人,官府出麵給了我們。”朱顏慢慢地說,“因此憑空來了一筆家產。”

    “房子都燒了有什麽家產?”韋湘雖然知道朱顏不可能喪心病狂去燒了蓮老六,朱顏這話裏也沒有半點兒幸災樂禍,但她還是忍不住語氣不善,話出口,覺得自己說話有些莫名其妙,緘口片刻,敲敲桌子,等朱顏迴答。

    “他並不是隻有這一處房產的。”朱顏搓搓臉,看起來是極為疲憊,隔了張桌子坐在她旁邊,“但是他剩下的產業我們卻是不能要——雖然暴利,但於名聲有損,何況如今隻剩我這樣的女人,經營那種產業容易波及咱們自己的店鋪。”

    即使咬準了“那種產業”四字強調,朱顏臉上也還是寫滿了正經二字。於是韋湘一時間沒能領會那是什麽產業。

    但就當她要傻傻問問“那種產業”是什麽產業的時候,她猛地迴過神來,壓低聲音,好像兩人在謀劃殺人越貨一般,“他經營賭場?看不出來啊。”

    朱顏被她噎住了,竟然不知怎麽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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