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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貴妃笑說:“陛下您來晚一步, 榮公夫人與她的長媳剛離開, 這會子怕是還沒到乾清門呢。

    陛下若要問話, 臣妾馬上派人追迴來。”

    嘉和帝擺手道:“不必!“

    嘉和帝忽然覺得,他詢問外命婦的蹤跡有些不妥, 又道:“賈代善對朕有功,種種緣故,朕不方便明旨褒獎,愛妃今後多看顧些。

    除夕年宴, 榮府女眷的座位排在八公府之前。”

    宮中沒有皇貴妃,甄貴妃的位份形同副後。

    甄貴妃的行為就代表了陛下的旨意。

    同時,陛下此意,也是讓甄貴妃主持年宴之意。

    如此以來, 她副後的位置就坐實了。

    甄貴妃聞言心裏有些小得意,沒想到她順手拈來,竟然歪打正著了。

    嘉和帝與甄貴妃議論石梅的時候,石梅已經帶著張氏出了乾清門。

    石梅與張氏的品級大轎就停在乾清門外。

    今日跟著出行的二管家是林之孝。

    林之孝告訴石梅,賈赦去了內務府交割陛下劃給榮府的稻田山林。

    石梅坐著大轎出了西華門,賈赦早就候著了。

    賈赦進宮之後,換了飛魚服,挎著繡春刀, 端的是玉樹臨風。

    賈赦騎馬跟著石梅護轎, 一邊小聲跟母親報備:“整個翠微餘脈, 以及山腳下的約莫三百畝的稻田, 都劃給榮府。

    西邊還有兩座挨著的三進宅院, 前後院帶花園子,占地大約十畝。

    一座是戶部侍郎的外宅。

    一座是錦衣衛撫鎮司一個撫鎮的宅子。這迴都牽連在西山圍獵案子,全家發配。

    兩座宅院,包括兩條後街都歸入內務府。

    陛下指明,這兩座宅邸劃給榮府,用以補償我們在周家村的損失。

    如此,咱們隻要把翠微山餘脈用圍牆圍住,榮寧街往西五裏都屬於榮府的私邸。”

    石梅吃驚不小。

    當初修建大觀園,涵蓋了榮寧兩府的花園子,寧府的稻田,也隻是跨越三裏半,如今竟然五裏地?

    遂問:“沒有包括東府的稻田吧?“

    賈赦言道:“這沒有,咱們家的稻田不大,隻有三百餘畝,地契寫的整整三百畝。

    這隻是衙門登記的數目,其實中間有些人往翠微山餘脈私挖開田,大約有五十畝左右。

    說起來母親您真是好眼力,翠微餘脈有好些個泉眼,都是從石縫裏出水,從石板上流過下山,據說水質不比玉泉山水差。

    山下幾百畝稻田,都是靠的這股活水。

    若非榮寧街賜給咱們,祖父父親在朝廷有威望,這風水寶地,早就被人占了。

    吳總管說,整條山脈隻要咱們用得上,隻管用,這一來咱們就有了私家山脈了。

    您這一換,真是神來之筆,比白家疃的千畝果園還劃算。”

    石梅淡笑:“嘴巴合上,別給我現眼。

    我的周家村可是膏腴之地,不被搶占,就是農桑聖地,福寶地,供人觀瞻的地方,我每年收門票都是一大筆收入。”

    收門票?

    賈赦心裏撇嘴。

    以為是皇家園子呢,二十兩爭著去?

    卻是很識相的閉上嘴巴。

    因為賈赦發現,他母親似乎有異能,總能辦成別人不敢想的事情。

    三年前,他不敢想自己能做武舉人,繼承子爵他也不敢想,更別說一等侯爵。

    張氏悄悄用玉指將轎簾子撥開一絲縫隙,觀看夫君馬上英姿,瞧著平日辭費濤濤的夫君,被婆婆懟得啞口無言,心下爽快,悄悄掩嘴偷笑。

    賈赦似有感應,迴頭瞟了一眼老婆的坐轎。

    張氏暗吃一驚,收迴玉指。

    這日榮寧街上燃放了不計其數的炮仗。

    本家的族人幾乎都湧進了榮國府,流水席吃到天亮還沒散。

    石梅每日準時巳時正刻上床。

    次日早起,聞聽得榮禧堂前麵的西角門人聲鼎沸,不免詢問:“這是何人大清早上門?”

    賴嬤嬤道:“太太您睡得早,自然不知,族裏的兩位太爺,三十幾位文字輩玉字輩的爺們喝了一夜的酒,酒宴根本就沒散。”

    石梅捏額角:“你大爺的喜事,擺個三天三夜的酒戲,本不為過,隻是咱們進京擺酒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些?”

    賴嬤嬤道:“怕的是大爺有想法。”

    石梅頷首:“說的是。”

    石梅心裏想著等下如何跟賈赦商議還債的事情。

    乘著年前戶部尚未封印,把銀子送去,免得擱在家裏不安生。

    賈赦夫妻清晨過來請安,石梅便說了請客的事情。

    賈赦自己早有了打算:“母親,兒子不準備大肆請客,一是兒子年前要去錦衣衛報道,跟同僚們熟悉熟悉,沒有時間。

    二來,大肆鋪張浪費不合時宜,畢竟我們家在戶部還有欠債。

    再者,家裏四妹妹要出嫁,事情很多,又是年關,再辦酒宴,實在忙不過來。

    兒子想,兒子的朋友同僚,兒子請他們去鄉下打獵,招待他們一天,熱鬧一下。

    咱們家有車馬田莊,頂多花費幾百銀子也足夠了。

    族親昨日已熱鬧一迴,就不再請了。依然按照老辦法,每家每戶幹折二兩銀子,讓他們自己去置辦一桌。您看如何?”

    石梅自然是高興:“好,就這麽辦吧。”

    賈赦很高興:“兒子這就去安排?”

    石梅道:“嗯,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不等賈數了,先送四十萬去戶部還債,餘下的開支,你妹妹的喜事,就等土地的出息。

    銀子充足,就排場些。

    銀子不夠,就簡略些。

    反正大家都知道,咱們是欠債大戶。”

    賈赦應了:“兒子這就去尋敬大哥,讓他幫著押送銀車去戶部。”

    石梅從金陵帶迴來的銀子都是銀票。

    府庫的二十萬卻是現銀。

    二十萬銀子裝了二十隻黃銅鎖背的箱子。

    二十匹菊花青拉著去了戶部還債。

    臘八之後,私塾就已經散館,杜夫子要拜見名儒,與的同窗會文,說好的私先生還沒就就位。

    賈珠賈璉便閑下來了。

    張氏主辦年事,也用不上這兩小東西。

    石梅便帶著兩個小子盤賬。

    盤賬的內容,包括榮國府有多少不動資產,府裏多少欠債,每年多少進項,多少花費。

    賈珠賈璉十幾天賬簿子整理完畢,已經心中有數。

    賈璉無所謂。

    賈珠的觸動很大。

    石梅這是故意而為,目的就是為了和平分家。

    賈珠因此得知,他爹除了兩座三進的宅子,口袋裏還有三萬私庫。

    再看大伯,雖然看著冠冕堂皇,其實負債八十八萬。

    東府八萬,戶部八十萬。

    府中庫存四十三萬,刨除三萬過年,餘下四十萬。

    大伯欠債整整四十八萬。

    餘下一座華麗的府邸,卻是朝廷資產。

    這一算他爹還賺了。

    再有四萬畝良田,幾十家鋪子。

    四萬畝良田,有兩萬畝是功勳田,屬於大伯私人爵祿。

    或者說屬於朝廷,一日爵位在,榮府收租。

    爵位五世而斬,功勳田朝廷收迴。

    真正的私產,隻有祖上的兩萬畝良田。

    按照長子次子三七分成,他爹隻分得到三成,也就是六千畝。

    鋪麵的入息兩萬左右。

    他爹可分三成。

    五萬兩,等於他爹拿走了今後三年的分成。

    祖母已經向他透露,他爹不通庶務,分家隻分立戶頭,田產鋪麵不分。

    攏共年底算賬,分給二房三成的利潤。

    亦既,二房不用操心,隻拿分成。

    祖母還說,為了保證他們兄妹的利益,會建議他爹每年拿出分成所得兩成留給他們兄妹,作為婚嫁教育基金。

    所謂婚教基金,就是支撐賈珠讀書,並娶親,元春則是嫁妝。

    賈珠知道,二房今後會由母親的堂妹入主當家。

    祖母把他們兄妹的賬戶另立,就是為了不讓偏房侵占他們兄妹的利益。

    賈珠詢問有關五萬兩銀子的出處。

    祖母翻出一本賬冊,指點備注給他看。

    這五萬,是他大伯給兄弟的安家費。

    通過這次賬簿整理,賈珠算是真正看清了榮府格局。

    他覺得母親卻實有些偏頗了。

    祖母真心沒有十分偏愛大伯。

    長子襲爵是朝廷律法。

    番薯的功勞,朝廷默認給長子。

    陛下加恩大伯,也不是祖母能夠做主。

    大伯其實為人也很不錯。

    自己欠債,不僅按照規定承認二房三成的土地,還另外給了他爹五萬銀子的安家費。

    除了分給家產,還答應供給他們兄妹吃喝到成年。

    大伯甚至答應,自己娶親後,隻要願意,還可以繼續住在府裏。

    大伯自己欠債,這般分家算是大方了。

    賈珠很是鬱悶,如果自己大上三五歲,早點接觸府裏的事情,早點了解祖母的處事做派,就可以早點勸解母親。

    或許,現在父母即便不融洽,也不會鬧到形同陌路。

    賈珠不免歎息,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臘月二十,賈數一行到了京都。

    同行的還有賈斑,烏進忠翁婿。

    翌日。

    石梅與張氏在議事廳接見各位莊頭。

    石梅首先向賈數烏進忠介紹兒媳:“這是你們大奶奶,榮府中饋今後都由大奶奶掌管。”

    石梅準備專注教育榮府的孫輩。

    賈數賈斑烏進忠上前拜見主母。

    賈斑賈數都是張氏的平輩,自然平輩論交。

    烏進忠卻是正經拜見主母。

    見禮已畢,大家坐定。

    石梅再次言道:“今後府裏的庶務就由大奶奶打理,你們現在開始跟大奶奶對賬。賈數,你先開始。“

    張氏身邊也有自己的管家班底。

    她相信石梅,依然用了賴大,林之孝,再有張氏的兩個陪房周福,張順。

    賈斑賈數管理的二十四家田莊的賬冊,石梅手裏都有底賬。

    賈數呈上紅色稟帖,在石梅看來就是年度收益報表明細單。

    金陵的田莊除了進貢京都稀罕的活魚雞鴨,糯米,黃豆、綠豆。

    南方田莊的秋季入賬三萬八千兩。

    南方稻田產量高於北方。

    榮府的土地不用納稅。

    東家跟佃戶幾乎平分稻田的入息。

    春季的作物,東家隻收一二成。

    年景不好,不但不收租子,還要賑濟佃戶。

    像是田邊山窪地,佃戶種的番薯雜糧,東家不管。

    烏進忠的年禮就比較豐盛,各色的活物野味,風幹野味,家養臘味,熊掌鹿筋等珍稀。

    再有東省地的特產,香菌木耳,梅幹菜,榛子鬆子、蜜棗杏幹。

    再有一些上等狼皮,灰鼠皮,銀狐皮,火狐皮。

    再有按慣例預留主家自用的胭脂米,碧米二十石。

    儲備糧三千石,常米五千石。

    秋季的出息一共是兩萬五千銀子。

    石梅就盯著烏進忠。

    烏進忠總管榮府的十八個莊子。

    其中有十三個莊子的良田。

    再有八千畝的山林可以伐木,可以采參,可以打獵。

    攏共的出息不應該比南方少多少。

    烏進忠今年的進貢比去年還少了三千兩銀子。

    張氏頭一次有些靦腆。

    烏家對張家十分照顧。

    石梅看了張氏一眼,問道:“今年下了冰包子?”

    烏進忠看了張玨一眼,說道:“迴稟東家,托東家的福,今年並未受災。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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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張玨忽然拱手言道:“迴稟東家,今年入息減少,小子可為東家解惑。”

    石梅問道:“這位是?”

    烏進忠拱手:“迴稟東家,這位是小老兒今年剛招贅的女婿,名喚張玨。如今他與其母親都在黑山頭與小老兒一起過活。”

    所謂的賈敉之子?

    石梅看了張玨一眼,濃眉大眼,又黑又糙,看不出與賈赦賈政有何相似之處。

    石梅頷首:“願聞其詳!”

    張玨言道:“今年減少的三千兩,主要減少在八千畝的山林子裏。

    因為年年大量的伐木燒炭,山林沒有時間恢複。

    長此以往,殺雞取卵,山林會毀掉。

    雖然山林是朝廷的山林。

    但是,榮府擁有至少五代人的使用權利,適當的封山育林,休養生息很有必要。”

    石梅道:“你懂得林牧業?”

    張玨道:“是的,小子的養父母是伐木工人,小子從小生長在林子裏,打獵采參,無所不會。

    從前家門口就有野兔麋鹿奔跑,最近幾年這些小動物都快絕跡,必須進到深山,才能獵到。”

    石梅一笑:“因為砍伐破壞了林子的生態?”

    張玨蹙眉:“小子說不好,差不多是個這個意思,大樹年年砍,小樹長不贏,林子越來越亮,木材越來越細,動物也越來越少。”

    石梅覺得這個小子六根不全,腦子沒廢,竟然有這樣先進的認知。

    估計這也是他多年靠山吃山,才會有這種敏銳。

    石梅道:“俗話說靠山吃山,總不能白白看著不去用吧?

    我們雖然是侯門,俸祿根本養不活,就靠土地山林子的收如過活。”

    張玨道:“這正是小子進京麵見東家的原因,小子想承包府上的八千畝山林,小子保證不破壞山林,每年還向府上上繳一萬兩銀子的租息,不知東家願不願意?”

    石梅挑眉:“你不是烏家的女婿嗎?山林原本就歸烏家管理,何必多此一舉?”

    張玨道:“迴稟夫人,小子做烏家的女婿,不是因為烏家地位財產,乃是小子喜歡她家的閨女。

    烏家沒有兒子不肯嫁女,因此入贅。

    再者,烏家的財產再多,隻是小子媳婦的嫁妝,小子自己有手有腳,能夠養活妻兒老小。”

    這小子不管真心假意,這自強自立的性子,倒是讓石梅不反感。

    比他那個爬床的娘強多了。

    石梅問道:“不伐木,不燒炭,你用什麽交租?”

    張玨道:“不是不伐木,是有計劃的砍伐。

    至於交租,小子會采參,也會種植人參,小的父母會養殖,馬牛羊都可以養。

    那些野生獐子、麂子、獾子、麋鹿、野雞、兔子也可豢養。

    八千畝的地界,小子不愁租息。

    請東家相信,一萬兩的租息隻是開頭兩年,等小子的養殖場種植場成熟,租息還可以往上漲,總歸按照榮府的規矩,五五分成。您就等著大把大把的賺銀子吧。”

    石梅盯著這小子看了足足一分鍾,沒想到賈代善不僅有鐵血基因,還有經商賺錢的基因。

    不過,養殖種植也是望天收的事業,主要看天老爺賞不賞飯吃。

    皇家的馬場還年年凍死牛馬無數,加上瘟疫病蟲。

    個人開辦養殖種植,不是那麽輕鬆的事情。

    石梅覺得這個小子很有魄力,很有擔待,這樣一個人若是忠心榮府,不失為一大助力。

    隻可惜,他與榮府隻是孽緣。

    石梅甚是可惜:“聽說你母親跟賈府有親,是個什麽親戚,我怎麽沒聽說過?

    你是本姓張,還是隨了養父母?”

    張玨道:“我自小不知道母親是誰,去年我母親找到了我,不過我母親說不知道我父親是誰。

    當初她被罰入教坊司,後來被老國公夫人救下,迴家就有了小子。

    因為我母親沒有出門子,不能帶著我,故而老國公夫人把我托付給了烏莊頭。烏莊頭給小子尋了個山裏的獵戶收養了。

    我這個張姓是養父的姓氏。

    我吃張家的米長大,小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以後就姓張了。”

    石梅心裏佩服那丫頭會掰扯,能把爬床掰扯成無奈被強。

    賈代善地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吐血三升。

    石梅看著烏進忠:“你既然招他為婿,說明你了解他的身世,我榮府世代忠君愛國,安分守己,無論是招聘管事,還是買賣奴婢,從來不兜攬來曆不明之人。

    我榮府把田莊托付給烏家,因為烏家跟老公爺有袍澤之情。

    如今老國公夫人已經仙逝,張玨的來曆口說無憑。

    我要你當庭作保,並出具證明,證明這個張玨出身良民,絕非流民匪類賤籍,你可願意?“

    烏進忠聞言忙著跪地磕頭:“迴太太話,承蒙太太信賴,小民烏進忠願以烏家三代的信義,替小婿張玨具保!”

    石梅招手:“筆墨伺候!”

    烏進忠當場寫了擔保書。

    簽字畫押。

    石梅吩咐賴大:“把東省地八千畝林子剝離出來,單另與這位張玨簽訂承諾合約。”

    賴大詢問:“每年的租子多少?”

    張玨道:“年租一萬兩!”

    石梅一笑道:“既然你說養殖場,種植場培育成熟之後,可以長租息,那麽八千畝山林,八千銀子包給你,等你的養殖場種植場成熟的那一日,我等著你給我送銀子。”

    深山老林,冰天雪地。

    既然有珍惜獵物有值錢的草藥,也要有命才能換得來這些東西。

    張玨卻是有些傲氣:“小子說了一萬就是一萬,若是八千,東家何必轉包給小子?烏家也不會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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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上門的銀子沒有推出門的道理。

    石梅頷首:“合約雙方約定,張莊主堅持,租息這一條,就這麽簽訂。”

    張玨言道:“采參隊,伐木隊,狩獵隊三村的租賃合約,明年由我親自雇傭,府裏與烏家不得幹涉。”

    石梅看了烏進忠一眼,烏進忠低頭避開了。

    石梅馬上知道張玨之意,因為賈玫在東省地安插了暗樁,目的就是監督。

    張玨大約想要單幹,不想受到任何製約。

    石梅言道:“這是自然,從前林子租給烏家,人手由烏家招聘。

    如今租賃給你,自然由你做主。

    不過,我們府裏原本派遣的戶下人,必須擔任三山頭的副職。

    他們不參與決策權,但是,他們有知情權。

    比如,你說不會過度砍伐,我們需要知道,你是不是真正做到了。

    比如你所做的營生,有沒有違法亂紀,我也要知道。

    合同上添加一條,若有違背合約之行為,租賃合約即時解除,榮府隨時可以收迴租賃權。”

    張玨本意就是不想聽外行人指手畫腳,現在石梅答應榮府派遣的副職隻是負責參與記錄,不參與決策,等於沒有掣肘權利。

    張玨當即應了:“就依東家!”

    石梅言道:“先簽訂三年的契約,若是你不能保證一萬的租金,榮府也要收迴林子。”

    張玨應了。

    一如既往,石梅要求在合約最下麵注明,一旦天災人禍,酌情減免租息。

    不能跟王世仁一樣,人家受了災,你還要求鐵板租子,那就要天怒人怨了。

    最終,雙方滿意,簽字畫押,簽訂三年的租賃合約。

    從此,東省地的八千畝山林從烏家黑山頭斷裂開去。

    石梅心裏其實很高興。

    她正不大滿意烏家坐大,逐漸放飛,不服管教。

    此刻蹦出個張玨。

    這個張玨很顯然跟烏家不是一條心。

    張玨想要繼續承包山林,就必須跟榮府搞好關係。

    同時,榮府還可以利用張玨遏製分化烏家的勢力。

    烏家跟張玨相互遏製,加上榮府派遣的監管人員。

    石梅有信心把之前那種人情的關係,變成正規的林租賃雇傭關係。

    處理好了張玨的租賃合約,石梅便向烏進忠說道:“如今還剩下十五個莊子,屬於烏家打理。

    烏莊頭,咱們簽訂新的合約,也以三年為限,如何?”

    烏進忠知道,自己給女婿開了口子,就要受到東家的進一步製約。

    從前跟榮國府隻是口頭約定,國公爺最是好說話。

    兩萬畝的土地,上交兩萬或者是三萬,國公爺從來不問多少,都是送多少,他收多少。

    因此,烏家膽子越來越大,及至,賈代善仙逝,他們竟然抹掉一半,用一萬二千銀子敷衍差事。

    如今簽訂合約,一旦烏家違約,榮府就可以收迴烏家的管理權。

    烏家自己雖然也買了三千畝中等田,五百畝山林。

    可是,那土地要納稅,烏家也不敢把土地掛在榮府名下,怕他日說不清楚。

    再者,他們心裏有鬼,這些土地,的確就是從榮府克扣所得。

    烏家如今也是大地主了。

    但是,三千畝土地的出息,還不及替榮府管理田莊的入息。

    烏進忠是想把自己手裏的管理權移交給自己的女婿。

    但是烏進孝不同意。

    因為烏進孝有兩個兒子。

    他以為榮府的好處屬於烏家。管理權給了女婿,就是把利益讓給了別人。

    故而,烏進孝要求烏進忠把榮府的差事轉交給他的兒子。

    烏進忠心裏也還是認同這個做法。

    但是,他私下也疼愛女兒,這才帶著女婿上京,讓女婿自己爭取利益。

    石梅這裏跟烏進忠簽訂了租賃合約。

    租賃合約是臨時決定的事情。

    石梅覺得有必要告訴東府賈敬一聲。

    榮寧兩府同氣連枝,有事情不能隱瞞。

    至於賈敬願不願意效仿榮府改革,石梅也不幹涉。

    寧府的東省地的莊頭烏進孝,與烏進忠同日到達京都。

    隻是寧府如今是多事之秋。

    楊氏力不從心,楊晴兒不著家,常駐在楊家。

    賈珍不管事,全家上下,裏裏外外就練賈敬一個人。

    故而,寧府還沒開始對賬。

    賈敬倒是認同榮府的做法。

    榮府曾經向烏進忠追迴了五萬租子。

    烏進孝卻裝糊塗。

    賈敬心裏本來就有些不高興。

    如今家裏家外的煩心事,正好拿這個不知所謂烏進孝開刀。

    烏進孝算是撞上了。

    翌日,賈敬帶著賈珍接見寧府的幾位莊頭,掌櫃,正式開始結算。

    賈敬首先點名烏進孝。

    烏進孝老生常談,奉上拜帖,絮絮叨叨恭維一番。

    然後捧出兩萬銀子,賈敬當時就摔了賬冊。

    “榮寧二府都是兩萬功勳田,榮府這前後四年入賬十二萬兩,你這點銀子是打發叫花子?”

    烏進忠膽子小,沒跟他哥哥透露租賃的事情。

    烏進孝不知道賈敬這邪火是從何處而起。

    烏進孝對於賈敬還是有幾分懼意:“不知道大爺哪裏不滿意?”

    賈敬直接跳過烏進孝:“周老三,你先來。”

    烏進孝在穿堂整整等了一天,也沒人叫他進去對賬。

    傍晚,隻好順著大家夥子一起退出了寧府。

    迴到後街下房,烏進孝詢問他兄弟,頓時氣得要吐血:“你是瘋了還是傻了?

    這黑山頭是咱們烏家的基業,你竟然讓給一個外人?”

    烏進忠縮著脖子:“他是我女婿,將來給我養老送終,怎麽是外人呢?

    且兄長你收著點,黑山頭是朝廷的功勳田,老公爺都說這是陛下恩典,也不敢說是榮府的私產,咱們家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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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長切莫再說這話。”

    烏進孝氣得手指直戳他眼窩子:“窩囊廢,我我我……”

    烏進忠卻道:“咱們烏家已經占了三輩子的好處。

    老公爺對得起烏家的袍澤之情了。

    兄長想開些吧。

    如今不過是少賺點,隻要咱們今後本本分分,不說指靠那些田,就是咱們自己的田租,也足夠我們吃喝幾輩子了。”

    烏進孝真是憎恨自己的兄弟,沒想到他沒得兒子,連膽子也沒了。

    烏進孝冷笑道:“簽租賃合約沒問題,但是,不能簽給張家的小子。

    走,我們找侯爺去,國公夫人糊塗,我不相信侯爺也會糊塗。

    咱們烏家可是跟榮府幾輩子的交情,張家是什麽東西,怎麽值得托付?”

    烏進忠頓時不幹了:“張玨是我的上門女婿,他雖然不改姓。

    但是,長子會姓烏,兄長趕走張玨,是想要我二房滅門?”

    “不成,外孫怎麽能跟孫子比?”

    “兄長能不能講點理啊?

    孫子也好,外孫也好,總之占咱們家一半血脈,憑什麽我的外孫不能繼承我的家業?”

    最終,烏進孝跟烏進忠因為都喝點就,吵出了火星子,上演全武行。

    話裏話外都說黑山頭是烏家的基業,必須由兒子繼承。

    烏進忠最終大哭一場:“我還活著做什麽啊?

    大哥看不起我,大嫂隔三差五指著我們兩口罵絕戶頭。

    我大丫頭招女婿,被你們攆出門。

    二女婿又被攆出門。

    如今剩下個三閨女,你們又想攆出門,我索性是個絕戶頭,我死了算了……”

    這下子傳話的就多了。

    不說別人,後街許多的族人就眼紅烏家這個莊頭的位置。

    金陵的莊頭已經被賈玫賈數兄弟搶了先,這個烏家兄弟若是惹惱了嫡枝,被罷職,他們豈不是有機會?

    這邊烏家兄弟一幹上,後街的族人跑斷腿。

    榮府,寧府裏頭來了兩三波人送信。

    榮府的賈赦,寧府的賈敬,都被驚動。

    得知他們爭吵的內容,氣得鼻子都歪了,什麽時候榮寧二府的基業成了烏家的了?

    兩人喝令小廝將烏家兩兄弟捉了,賈珍要給兩人潑涼水。

    賈赦阻止了,卻叫人給兩人臉上噴涼水。

    每人臉上噴了一杯子涼水,終於清醒了。

    賈赦一腳把烏進孝踢翻了:“你是我賈家哪一支?

    黑山頭的功勳田,怎麽成了你的了?”

    烏進孝人清醒了,舌頭有點大:“侯爺贖罪,小人沒那麽說,小人說的是掌管,掌管的權利……”

    賈敬冷哼:“打今兒起,你的掌管權力也沒有了。明兒來交賬,交了賬本子麻溜的滾蛋。”

    賈赦賈敬踢踏踢踏走了。

    烏進忠被張玨背迴去了。

    烏進孝被隨從抬進屋裏。

    這一下子,兩個人都清醒了,十分後悔,這下爭得好,大家都沒得吃了。

    烏進忠也很擔心,租賃雖然簽了。

    但是,那也是沒有通過牙行的租約,實際上還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

    如今這麽一鬧,明兒賈府不知道還認賬不認賬。

    烏進忠其實沒有多大的錯處。

    三年前已經積極退賠了部分贓款。心裏對榮府隻有感激。

    烏進孝這迴算是栽了。

    賈敬恁要換人。

    烏進孝到寧府跪求,賈敬就是不鬆口。

    最終,烏進孝到了榮府,跪求老祖宗石梅。

    那家夥哭得叫做一個傷心,從他爺爺哭起,哭到他爹進山,被熊瞎子扒了臉。

    又說他們祖祖輩輩吃的賈府的飯,願意世世代代為賈府效忠。

    最後,石梅居中調和。

    但是有條件:第一,補足最近三年的欠債五萬兩。

    第二條,二十家田莊接受寧府派遣的監管人員。

    第三,簽訂租賃合約。

    石梅道:“這三條你願意,我就替你說和,畢竟咱們兩家幾輩子的交情。

    但是,你們若是一味要欺負敬兒年輕,倚老賣老,我也管不著了。”

    烏進孝道:“三年哪有五萬兩?”

    石梅冷笑:“你祖父不過是人家的放牛娃,解甲歸田後,老公爺賜給他四百畝良田。

    如今,山林子就不說了,四百畝良田已經變成了整整一萬畝,你能不能說說,你們這些資產怎麽來的?”

    烏進孝頓時吱吱嗚嗚。

    那一年他上京都去了,他兄弟被這個女人拿捏,迴去賣了三千畝良田才把債務清了。

    難道他眼下也要走老路?

    可是不答應條件,每年的一萬多兩銀子就沒有了。

    兩府的規矩都是對半開。

    榮府收到三萬銀子,其餘三萬,被烏進孝以及下麵的小莊頭還有佃戶均分。

    烏進孝可不是好鳥。

    兩萬畝,接近二十個莊子,涉及到千餘戶人家。

    他這個二道地主再取一半,下餘各位莊頭再取一半,真正佃戶手裏幾乎不剩下什麽。

    這些銀錢,他從東家手裏克扣的全部進入私人腰包。

    這才積攢了上萬畝的良田。

    一半東家收取半數租子,讓利佃戶,讓佃戶休養生息,更好的耕種。

    但是,因為榮府距離東省地遙遠,烏家便成為二地主,代為管理。’

    頭一輩莊主,隻是收取一成手續費。但是,到了第二代,他們的心就大了,守著大片良田時間長,就覺得是自家的東西了。

    不甘心主家得了大頭,他們便欺上瞞下,竊取最大利潤。

    石梅三年前給烏進忠敲了警鍾,烏進忠這三年表現不錯。

    烏進孝卻因為賈敬的放任,氣焰漸長。

    今年算他倒黴,碰見賈敬氣不順。

    烏進孝想著為了長遠的利潤,隻好忍痛割愛,答應條件。

    然後,石梅作保,烏進孝接受條件,簽訂了三年的租賃合約。

    這日傍晚,賈敬到了榮府向石梅請教:“侄兒先前也不是沒想過整頓田莊,隻是東省地距離京都太遠,我們實在鞭長莫及。”

    石梅言道:“我這些日子也在想這個問題,雖然我們派遣了戶下人現場監管,時間長了,保不住他們要同流合汙。

    所以,我想成立一個機構,就如同朝廷用人之際臨時委派的散軼大臣。

    專門負責代替兩府下去各農莊鋪麵巡查。

    我們後街這麽多族人,每年光吃紅利不出力,已經養成廢物了。

    這不成。

    時間長了會閑的出事,這個問題必須馬上解決。

    這一次不是有很多族人給我們通風報信,給烏家搗鬼嗎?

    這說明他們想代替烏家。

    如今代替烏家肯定不成,他們也沒那個能力。

    但是,可以讓他們監督烏家。

    比方說,我們可以臨時派遣他們去東省地巡查。

    當然,巡查的人員有補助,有路費,還有一定的福利。

    這般一來,不管他們懂行不懂行,去轉悠一圈,總能發現一些這樣那樣的毛病。

    如此,咱們就多了雙眼睛,多了條了解實情的渠道。

    你說說這個主意如何?“

    賈敬聽吧頷首:“侄兒覺得這個辦可以一試。

    不過,這樣子,最多安排幾個人,後街大多數族人還是遊手好閑。

    過去三年侄兒可是替他們平了不少事端。”

    石梅道:“這件事情我也想了個法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一直在猶豫。”

    賈敬眼睛一亮:“嬸娘請說?”

    石梅道:“我這個法子就是發動後街的族人經商。

    朝廷不允許勳貴出麵經商,與民奪利。我們不如發動後街族人出麵經商。

    本錢可以由嫡枝出,鋪麵可以由我們解決。

    族人出門經營,就如同佃戶租聘土地。

    我們嫡枝提供資金,族人做小生意,但是,族人每年必須給本家上交一定的利潤。

    如此,豈不是雙贏?”

    賈敬道:“這個辦法是好。

    但是,本朝有規定,商賈人家三代內不許科舉,嬸娘您也知道,後街許多人雖然讀書不成。

    但是,他們卻懷著讀書夢。”

    石梅頷首:“這也是我所顧慮之處,也正因如此,京都許多人家選擇放奴奴出去經商。

    奴婢肯吃苦,又有主家照應,成氣候的不少。

    隻是,我想先給族人一個機會,若是他們不願意,再考慮放奴婢。

    侄兒也知道,我們府裏在戶部還有很大的漏洞……”

    賈敬道:“如此,侄兒跟各房先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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