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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華仁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跟我吃頓飯,怎麽著,還委屈你了?」


    他拉著她坐下了。


    她立馬把手抽走,皺起眉頭。


    十九歲的小姑娘,果然,滑滑嫩嫩的,苗華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摩挲了一下手指:「喬夫人沒同你說,那我跟你說吧。」


    他喚來服務員,把點好的菜單遞過去,伸出去的手幾乎要碰到身邊女孩子的背,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她白皙的後頸,說:「相親是我這邊的意思,上次見你就覺得你不錯。」


    溫白楊直接挪遠了椅子。


    苗華仁也不覺尷尬,反而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又熱了幾分,眼裏有迫不及待,也有勢在必得。


    一個聾啞人而已,天生被挑揀的命。


    苗華仁拿起麵前的水杯,斯文地喝著:「如果談得合適,苗家那邊我會去說,我父親雖然古板,但要是我堅持的話,應該也不會太介意你的問題。」


    他說的很理所當然,也說的很明白。


    是她的問題。


    不能說不能聽,她殘疾。


    所以,他覺得是她高攀,她當然隻需要感恩戴德。


    苗華仁繼續說,語氣依舊,勢在必得:「我要年長你一些,在一起的話,我可以多照顧你。」


    溫白楊手裏拿著筆,稍稍握緊了些。


    說到這裏,苗華仁問:「你不會說話是不是因為聽不到?」


    她一句都不想迴答他。


    「如果裝人工耳蝸的話,以後能不能開口?」苗華仁看著眼前年輕秀氣的女孩子,頗為遺憾,「我雖然不介意,但如果能治的話——」


    溫白楊把本子推過去。


    上麵寫了一句話:「我有男朋友了。」


    她抗拒的表情,讓他更有興趣了,眼神輕挑,也輕蔑,嘴上笑著,問:「你男朋友跟你一樣,也是聾啞人嗎?」


    溫白楊惱了,抿緊了唇,正要在紙上寫字,身後的門被推開,風吹進來,撥動她的發梢。


    她迴頭,看見了他。


    他走過來,先看了她一眼,才瞧向苗華仁,語速很慢,讓她能讀得清唇型,他說:「她男朋友身體健康,能說能聽,比你英俊、比你有錢、比你年輕,」停頓,補充,「還沒喪妻。」


    苗華仁臉色登時難看了,顧及著對方的身份,忍著沒翻臉,語氣放輕鬆,他有意緩和:「你怎麽來了,怕我欺負你妹妹啊?」


    妹妹啊。


    嗯,情妹妹也算妹妹。


    喬南楚不動怒,笑著反問迴去:「我是她男朋友,你說我怎麽來了?」


    這下苗華仁就是強顏歡笑也笑不出來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南楚,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傳出去了,可要損了你喬家的顏麵。」


    喬南楚輕描淡寫地接了一句:「你傳一個試試。」


    你敢嗎?


    他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苗華仁握著水杯的手都發青了。


    喬南楚目光越過他,看向溫白楊,手從兜裏拿出來,朝她招了一下手:「白楊,過來。」


    溫白楊起身,走到他身邊去。


    他順其自然地牽了她的手,把人帶到身邊,很明顯的宣布主權:「苗二叔,你那點心思盡早收了,我這人脾氣不是很好,你就甭跟我折騰了,怕你這把年紀折騰不起。」


    苗華仁:「……」


    開口閉口都是年紀!


    小崽子!罵他呢!


    話撂完了,喬南楚牽著人出去,等出了聽雨樓,他才鬆手,停在了路邊的一桿燈下,地上人影斜長,重疊在一起。


    「那老東西欺負你了沒有?」


    他一開口,溫白楊就看出了怒氣。


    他生氣了。


    她搖頭,用手語說沒有。


    喬南楚哪裏放心,冷著臉,又問:「有沒有碰到你?」


    她遲疑了一下,如實地告訴了他:「抓我手了。」


    喬南楚一擰眉,怒氣又重了幾分:「哪裏?」


    她把手腕抬起來。


    這幾年她被他嬌生慣養,皮膚白皙嬌嫩了許多,手腕被人碰了,大概用了幾分力,手錶磕到皮膚,現在還有一圈不太明顯的紅印。


    喬南楚把她腕上的手錶撥開一些,低頭在那紅印上麵輕輕啄了一下。


    溫白楊愣住了。


    他高她太多,便彎著腰看她,路燈在他眼裏迷離,光暈一圈一圈,他問她:「上次我跟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她有點慢半拍,幾秒之後才點頭,目光不躲,讓他瞧著。


    他又問:「知道我喜歡你?」


    語氣依舊像是漫不經心,可也聽得出他字字慎重,唇齒張合得很慢。


    他性子算是比較急的,做事也好,說話也好,都快,隻是每次同她說話,他就會放緩速度,等她讀清唇語,他那麽雷厲風行的一個人,對她的耐心卻總是格外的好。


    溫白楊點頭,迴答了他的問題,又覺得不慎重,用手語重新迴答:「我知道。」


    喬南楚舔了一下牙,沒忍住,問出口了:「那你呢?」


    她神色茫然,思考了很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把他當恩人太久了,感情界限很模糊。


    不過她能確認一件事:「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獻出她的命。


    是他把她從大麥山的籠子裏救出來的,是他把她帶來了帝都,是他送她去念書求學,是他把她從少年養到了成年。


    她就是他的,所屬物也好,什麽都好,她有的,隻要他要,她都願意給他,毫不猶豫。


    「成年了,可以教了。」


    他突然這麽說了一句,然後俯身,唇就落在了她額頭。


    成年了,可以教她情愛了。


    她乖乖站著,稍稍仰著頭,睫毛輕輕抖動。


    他在笑:「沒躲呢。」


    是啊,沒躲。


    她就根本沒想過躲,好像就應該這樣,全部都理所應當,全部都自然而然。


    喬南楚抬手,拍了拍她的頭:「至少,是不討厭的。」


    她眨了眨眼睛。


    怎麽會討厭呢?他做任何事情,她都不會討厭。


    她想這麽說的,可太慌亂了,手都不知道怎麽放。


    他很自然地牽著她的手,往停車的地方走,沒看路,要看著她說話:「溫女士那裏,可以說嗎?」


    她問:「說什麽?」


    「說我中意你,想讓你當我的小喬太太。」


    大喬太太是溫雅。


    她是小喬太太,前綴是他的,他的小喬太太。


    溫白楊紅著臉,點了頭,什麽也沒有說,低著頭看地上緊緊挨著的兩個影子,耳朵悄悄也紅了。


    不需要說什麽了。


    人間的真話本來不多,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長話。


    喬南楚沒有送她迴家,而是迴了城北的別墅區,是喬慎行和溫雅的住處。


    他把車停在了門口,先解了她的安全帶:「我去停車,等我一起進去。」


    她點頭,下了車,站在院子裏等。


    「白楊?」


    她聽不到,沒給反應。


    溫雅剛好出來,見人站在院子裏,上前去拍了拍她肩膀:「站著幹嘛,跟我進去。」


    溫白楊看了一眼車庫的方向,進了屋。


    房子裝修得很典雅,處處都精緻,溫雅是個很會生活的女人,做了幾年官太太,舉止與言行都講究了很多,即便是這個點,在家,她也穿得得體又貴氣。


    她把人帶到客廳,然後去廚房泡了一壺茶過來:「剛剛苗先生給我打電話,說他很滿意你。」


    聲音很溫柔。


    喬慎行喜歡小家碧玉的女人,溫雅說話從來不大聲。


    她說:「我跟你叔叔也商量過了,把你的戶口遷到喬家來,將來要是嫁到了苗家,也不至於身份太低。」


    她溫聲細語的,像個慈母。


    隻是,溫白楊就算聽不見,依舊覺得刺耳,她拿出紙筆,寫道:「你怎麽不問我滿不滿意?」


    溫雅隻會簡單的手語,除了最基本的對話,大多時候,溫白楊都需要手寫,才能與她交流。


    溫雅看完她寫的話,看了一眼樓梯口,屋裏沒別人,她音色便冷硬了幾分:「你還有不滿意?」


    對這個女兒,溫雅確實喜歡不起來,隻要看到她,溫雅就會想起年輕時的愚昧和荒誕。


    她生這個女兒的時候,二十歲不到,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紀。


    「我不可以不滿意嗎?」溫白楊又寫道。


    溫雅把茶杯放下:「白楊,你不一樣。」


    「我怎麽不一樣?」


    溫白楊很少這樣追根究底,她甚至很少跟溫雅交流,為數不多的噓寒問暖,也都是因為喬慎行在場。


    若不是喬南楚帶她來了帝都,溫雅大概不會記得她還有個女兒。


    「你不能聽不能說,能嫁給正常人已經算走運了。」溫雅的語氣像在勸誡,「何況是苗先生那樣的條件。」


    走運?


    她用了走運這個詞。


    溫白楊拿著筆的手,突然沒了力氣,寫不下去了。


    有人替她接了話:「他快五十了,比你還年長,他喪妻,有一個兒子,他不思進取,年過百半了還要靠家族。」


    是喬南楚。


    溫雅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南楚來了,廚房裏有——」


    喬南楚打斷了,不像平時的漠然,他語氣竟有些咄咄逼人:「繼續說啊,他條件怎麽了?」


    溫雅笑不出來了,有些尷尬地說:「他身體健康,沒有殘缺,也不會嫌棄白楊,對白楊來說,這就是最好的條件。」


    殘缺,嫌棄。


    語氣再溫和,這些用詞也騙不了人。


    還好,是背對著,溫白楊讀不了唇語,她隻看得到他。


    也好,隻看他說就行,


    他問:「那溫女士覺得我怎麽樣?」


    噠。


    溫白楊手裏的筆掉到了地上。


    溫雅怔了一下,以為她聽錯了:「你說什麽?」


    喬南楚走過去,站到溫白楊旁邊,抬起手搭在了她肩上:「不用捨近求遠,我配她剛剛好。」


    溫雅灑了杯中的茶,難以置信。


    「南楚。」


    是喬南楚的父親喬慎行,站在樓梯口,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他朝溫白楊看了一眼:「你跟我過來。」他叫的是喬南楚。


    估計都聽到了,也好,一次解決。


    「去我房間等我。」


    溫白楊點頭。


    喬南楚這才去了書房。


    他的房間在二樓,溫白楊剛邁開腳,溫雅就拉住了她:「你跟南楚怎麽迴事?」


    她不迴答。


    溫雅失態了,忘了維持她溫善慈母的形象,平日裏楚楚婉約的神色也不見了,語氣尖銳了起來:「你跟他在一起了?」她有些失控,很激動,連著質問了幾句,「你們怎麽能在一起?他是你哥哥,你跟他在一起讓我怎麽見人?我在喬家本來就不受長輩待見,你要是還跟南楚揪扯不清,喬家人會怎麽看我?」


    溫白楊抽出手:「你不也跟你哥哥在一起了嗎?還生了我。」


    這一句手語,溫雅看懂了。


    她揚起手:「你——」


    手在發抖,巴掌終究沒有落下去。


    這是她的傷疤,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嫁到喬家之後,就沒有人再提過了。


    溫白楊的生父是溫雅的表哥,血緣在四代以內,當時溫雅還年少,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嚐了禁果壞了人倫,卻得了個被人拋棄的結果。


    她當時身體不好,子宮壁薄,打不了胎,才生下了一個女孩,這是她的恥辱,是她恨不得全部擦幹淨的過往。


    溫雅放下手,緊緊攥著:「他是喬家的四公子,老爺子最喜歡的孫子,就算他願意要你,老爺子也不會讓你進門,你喬叔叔更不會。」


    溫白楊沒有迴話。


    溫雅停頓了很久,看著她說:「白楊,你配不起他。」


    溫白楊眼睛紅了,手上比劃的動作又快、又慌亂:「別人可以說我不配,別人可以嫌棄我殘疾,你不可以,你沒有資格。」


    她的手語太快,溫雅隻看懂了最後一句。


    書房。


    喬慎行坐著,方才一直在視頻會議,身上還穿著正裝,他把領帶扯下來,扔在桌上,問了一句:「什麽時候的事?」


    喬慎行不到五十,成熟俊朗。


    喬南楚的樣貌就是像了他,眉眼裏自有一派風流之相,任誰看了,都覺得像不解風情的公子。


    喬慎行和喬南楚的母親是政治聯姻,沒什麽感情,喬慎行看著多情,實則無情,骨子裏薄涼得很,父子倆本來就不怎麽親近,喬慎行娶了溫雅之後,關係就更僵了,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


    喬南楚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了:「這是我的事。」


    喬慎行把眼鏡拿下,少了幾分書卷氣,倒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風雅與從容:「你跟誰談戀愛是你的事,但你跟誰結婚是喬家的事。」他問,「你要跟她結婚嗎?」


    不止長相。


    喬南楚性子其實也有幾分像他父親,一樣隨性,一樣獨斷。


    他迴答:「要。」


    「那就是喬家的事,我就得管。」喬慎行換了個姿勢,把襯衫上的袖扣取下來,扔在一旁,他說,「我不同意。」


    喬南楚沒放心上似的,語氣雲淡風輕:「你同不同意我不管,她同意就成。」


    不服管。


    他這個兒子啊,從小就不服管。


    喬慎行懶得跟他長篇大論,直接言簡意賅地表態:「我和你爺爺不點頭,她進不了喬家的門。」


    喬南楚淡定地迴:「如果你和爺爺不介意,我可以去入贅。」


    「……」


    喬慎行一本書扔過去:「混帳東西!」入贅?他就他媽這一個兒子!


    喬南楚穩穩噹噹地接住了書,又放迴桌子上,麵不改色地迴了一句:「跟你學的。」


    罵他老子混帳呢。


    喬慎行娶溫雅的時候,老爺子是不同意的,他談都沒去談,直接先斬後奏,因為這事,喬老爺子到現在都不待見這個兒子。


    也不是喬慎行有多喜歡溫雅,就是別人越不讓他娶,他越要隨著性子來。


    老爺子的原話是:慎行這老崽子什麽都好,就是看女人不行,家裏的也好,外頭的也好,跟玩似的,專挑那種聽話好拿捏的,口味簡直喪心病狂。


    是的,喬市的私生活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一塌糊塗。


    「你在報復我嗎?因為我娶了溫雅。」


    喬南楚笑了聲:「喬市,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題外話------


    **


    人間的真話本來不多,一個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長話。


    摘自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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