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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引蛇


    掛車口的魏戰俘作亂?


    那些手腳皆帶著鐐銬、已然被勞役折磨得形銷骨立的俘虜,在八十持矛佩刀的戎兵日夜監視下,怎麽還有能力與機會作亂?!


    江東戍守無強口營寨的高壽,在得悉在營外戒備的士卒稟報時心中很是詫異。


    但他也知道,戒備士卒不可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故而,他想了想便如此發問道,“你在何處看到的?細細道來。”


    “唯。”


    那士卒應了聲,連忙解釋道,“小的戒備點在營寨外五裏,剛要用暮食時隱隱聽到江風中還夾帶著喊殺聲,覺得很詫異,便外出尋了個高處眺望,卻發現有十餘我軍士卒正往這邊倉皇逃來,嘴裏不停的唿救著,一群人在他們後麵追殺。風甚急,小的聽不清我軍士卒具體唿喚著什麽,但從服飾與裝扮上看,追殺他們的就是掛車口的魏戰俘。”


    言至此,他頓了頓,又緊著加了句,“將軍,小的是先迴來報信的,伍長已經帶人摸近前去查看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再傳迴來。”


    “嗯,甚好。”


    高壽讚許的點了點頭,“軍中正在造飯,你也下去用暮食吧。”


    揮手打發走報信的士卒,他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才對身側的扈從下令,“去傳我將令,讓張校尉暫緩用餐,且督促本部來營寨門口待命。”


    “唯。”


    一扈從應聲而去。


    而他的部曲督則是向前了一步,低聲勸說道,“將軍要遣兵馬去救援嗎?在下倒是覺得,此事頗為蹊蹺啊!魏俘虜有千人之時都不敢作亂,今都被羈押數年了,都勞作死五百餘人了,如何有實力作亂呢?且天色很快就全黑了,我軍若出了營寨恐有不虞啊~”


    “此事的確蹊蹺。”


    擺了擺手,高壽囅然而笑,“不過,讓士卒先準備也好。出不出營寨去救,待後續軍情報上了再說。嗯,你也去將部曲們都聚集起來吧。”


    “唯。”


    這次,部曲督沒有再言其他。


    因為他知道,高壽若是讓將士出去救援,肯定會親自帶兵外出。


    不止是愛惜士卒,不想讓剛剛飽食的士卒勞頓,更因為高壽頗有勇力,比起枯守營寨更願意外出殺戮一番。


    畢竟,在無強口百無聊賴的這幾年,所有人都覺得無比乏味啊。


    “報!將軍,屯田佃叛亂了!”


    片刻後,又一在外警戒的士卒疾奔來報信。


    看他服飾應是帶人摸進前查看的伍長,也帶迴來很具體的消息,“將軍,屯田佃叛亂,殺死了看守魏戰俘的袍澤,欲讓魏戰俘引去投魏。現今他們往這邊摸來,試圖等夜色盡漆黑了,悄然穿過我軍戍守點。”


    原來如此!


    高壽聽罷恍然。


    無強口戍守點與夾石口不同,乃是依著起伏的矮山而修築的營寨,前麵有很寬闊的地帶可走出皖城穀地。若是在白晝的時候,吳軍警戒的士卒可以居高一覽無餘,但是入夜了之後,那就很難遏製有人馬潛行而過了。


    因為夜裏盯梢的斥候即使發覺示警了,營寨內已然入睡的士卒從被叫醒、整陣以及出來攔截需要不少時間。


    這個時間差,足以讓潛行而過的人逃之夭夭了。


    至於屯田佃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然就叛亂......


    高壽並不覺得奇怪。


    江東討境內聚眾叛亂與山越部落時,皆會收編俘虜,壯者為卒、羸者編戶或沒為屯田佃。


    自然,江東對他們的頗為苛刻。


    有些時候,偶爾一些人忍受不了聚眾反叛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奇怪。


    至少,對於江東的將率而言不足為奇。


    甚至是頗為期盼。


    因為在江東的兵製之中,將率在督兵鎮壓叛亂或者討伐山越部落時,都是權力將一些俘虜變成自己的私兵部曲的。


    高壽也很想迎來補充私兵部曲的機會。


    他已然是一部兵馬的將主了!


    但督領的五千士卒之中,不過千餘人才是他的私兵部曲。


    屬實太少了。


    少得日後他戰死或者傷病退了,自家長子在繼承兵力之後,說不定還要去給別人當部將、看別人的臉色。


    所以,在得悉第二次軍情後,他也迅速帶著一千五百士卒出了營寨。


    為國平亂嘛,當然要如赴仇讎!


    ............................


    江東無強口戍守點,西八裏。


    一支千餘人的魏軍在原地坐著,沒有燃起火堆,更沒有人交頭接耳或者打瞌睡。從一伍一什皆整齊的行列中可以看出,他們不是在歇息,而是在等待隨時下達的出擊命令。


    但有一人卻是顯得格格不入。


    一會兒席地而坐無聊的扯著枯草,偶爾也會起身走去高處踮腳極目遠眺,又有時候側頭用懷疑的目光往兀自闔目養神夏侯惠盯去。


    不用說,他是曹纂。


    也隻有他才膽敢如此放肆。


    而且他現在心中打算更放肆一些,想去問一問夏侯惠,讓魏戰俘以及數百佯作江東屯田佃的士卒誘敵,是不是失敗了.....


    他都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了,賊吳守將高壽還沒有遣兵來呢!


    若是高壽沒有分兵出來,那沒有攻城器械的魏軍是不可能去進攻無強口戍守點的,也就意味著,他在此番偷襲皖城穀地之行寸功未得了~


    是啊,寸功未得。


    破皖城他沒有參與,襲江東屯田佃這種事就是隨手為之,都不能稱之為功勞,破夾石口戍守點則是將軍樂方督鄧艾與焦彝去了.......


    他還真成了重在參與了!


    這種戰事都撈不到功勞,他憑什麽完成天子曹叡的叮囑,在兩年之內累功轉遷安豐太守呢?


    隻不過還在隱隱作疼的後背,卻又在提醒著他,此時不可去質疑將主命令。


    但是這樣枯等著,似是也不是個事啊~


    心中焦灼的他也坐立不安,倏然豁然開朗,疾步走在夏侯惠身側坐下,輕聲發問道,“稚權,張將軍此刻應是差不多摸到無強口那邊了吧?他就帶了千人,若是被賊吳發覺了,是否會有危險啊?”


    好吧,他是以言其他的方式,來隱晦的問賊將高壽現今都沒有遣人出來,是不是不會再來了吧?


    嗯,將軍張穎很早就潛行過去了。


    他與夏侯惠商議的定策,是引蛇出洞,讓高壽分兵出來被夏侯惠伏擊。


    而夏侯惠伏擊了之後不追殺敗兵,隻是遠遠的吊在後麵驅趕,讓引兵在側的將軍張穎一千精銳趁機“裹挾”在其中,混到無強口吳軍的營寨前。


    如若順遂的話,破營寨就輕而易舉了。


    當然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建立在守將高壽遣兵出來的情況下。


    所以曹纂才如此焦灼。


    夏侯惠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在睜開眼後,不答反問道,“德思,不若伱我作個賭約何如?”


    都什麽時候了,還作賭約!


    聞言,曹纂當即胸腹中一股怒意升起。


    但形勢比人強,他很快又壓製了下去,悶聲問道,“什麽賭約?”


    “若是賊吳不遣兵出來,戰後我自尋個緣由領二十杖責。”


    夏侯惠臉上的笑容很是燦爛,輕聲謂之,“而若是賊吳遣兵出來了,我欠你的資財便一筆勾銷了。”


    隻是曹纂一口就迴絕了。


    “不賭。”


    也令夏侯惠一時愕然,失聲問道,“為何?!你不是對領了二十杖責耿耿於懷嗎?”


    “你領不領杖責與我何幹?”


    曹纂撇了撇嘴,沒好氣的說道,“我都被杖責了。”


    呃~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機靈了?


    夏侯惠啞然。


    而曹纂也不等他開口,便趁勢順著話題發問道,“稚權為何如此篤定,彼賊將高壽將遣兵出來呢?”


    “嘿,我不僅篤定吳兵必出來,還膽敢斷定賊將高壽親自引兵出來。”


    “天色都快盡墨了,稚權莫賣關子了。”


    “無他,彼高壽乃勇猛之徒,是故善遊者溺耳。”


    善遊者溺?


    曹纂揚了揚眉,剛想說些什麽,眼角餘光卻是瞧見了一斥候正大步奔來。


    人未至而聲先至。


    “將軍,吳兵出營寨了!”


    呀,真出來了?


    曹纂喜色洋溢於表,當即豁然起身,眼勾勾的盯著夏侯惠。


    他在等著夏侯惠的下令,在來伏擊時就說好了,若吳兵出來則由他引兵當前鋒破敵。


    “去吧。”


    “唯!”


    朗聲應了句,曹纂拔出環首刀高舉,大步向前,“眾將士,隨我踏破吳賊!”


    此時高壽剛剛引兵到三裏外。


    同樣興奮莫名。


    因為他遣出去的斥候迴來稟報了,那些魏戰俘與叛亂的屯田佃竟沒有尋個隱蔽處藏身,又或者分散各處,而是大咧咧的聚在一起於一矮丘前歇息。


    或許,他們以為我軍沒有察覺吧。


    所以在不想浪費體力,以免等下暮色盡墨了潛行過無強口時無力為繼。


    “傳令,全軍加快腳步,先將矮丘圍住再突襲!”


    他沒有覺得奇怪,更沒有覺得蹊蹺。


    一群俘虜與屯田佃而已,臨陣犯忌不是很正常的嗎!


    所以他也沒有發現,沿著大江北岸丘陵過來的將軍張穎千餘精銳,此刻就伏在二裏側,默默的看著他經過。


    真正讓他驚覺不對勁的時候,是他麾下士卒已然困住矮丘、剿滅叛亂的曙光在即時。


    因為那些魏俘虜與屯田佃在發現他們圍過來的時候,竟一點都不驚恐,不僅沒有受驚狼奔豕突逃竄,反而還相互靠攏結了個守禦的小園陣。


    圓陣很森嚴,比他麾下將士組列得更好更迅速,且這些人刀矛俱全!


    若是這個時候,他還很天真的以為眼前之人乃戰俘與叛亂屯田佃,那他早就死在早前的戰事中了。


    “迴攏!各部迴攏!”


    他大聲吼叫著,還猛然推了下旁邊的傳令兵,“擊鉦!令所有將士歸陣!”


    當!當...當.....


    一陣急切的鳴金之聲響起。


    也令剛剛才分散合圍過去的吳兵各百人督愕然。


    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


    此時都將叛軍圍困了,將軍不是應該下令擊鼓嗎,怎麽就擊鉦了呢?


    很快,一陣喊殺聲解開了他們的疑惑。


    “殺!”


    “誅吳賊!”


    已然趕到矮丘側的魏兵此時猛然殺出。


    “兀那賊將,納命來!”


    曹纂更是身先士卒,一聲大吼後,帶著三百前鋒直奔著高壽而去。


    方才驟然響起的金鼓之聲就暴露吳兵主將的位置了。


    站在矮丘側督戰的夏侯惠,倒沒有那麽激動,隻是淡淡的揮了揮手,讓各個百人督引兵壓上去。而矮丘前原先已經列好小圓陣以待的魏兵,在看到曹纂衝鋒後,也敲響了鼙鼓聲,引導士卒步步進逼而前。


    本就對鳴金之聲有些愕然的吳兵,一直將注意力放在矮丘前,陡然發現不知從何而來的魏兵襲來,頓時就陣腳大亂。再加上此時暮色暗淡,讓他們看不清是有多少人來襲,一下子就士氣大崩。


    人心惶惶,自然也沒有辦法往高壽那邊聚攏,也很快就洶湧而來的魏兵衝擊得愈發分散,徹底變成了毫無陣列的各自為戰。


    戰陣一旦被分割、兵將不相錄,落敗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吳兵也並非皆不堪一戰。


    聚集在高壽身側的兩百親衛部曲,就在曹纂引兵襲來之前結了個小陣,不退反進,正往前方的矮丘緩緩而去。


    他這是要逃了。


    不是他膽怯,而是局勢驟然逆轉,他在無法聚攏兵卒而戰的情況下,作困獸猶鬥不過是死路一條。


    但若逃迴去了,便能憑借營寨堅守。


    且以吳兵對這一帶地形的了解,隻要翻過矮丘後,便可以分散抄近道返迴無強口營寨,魏軍定是無法大舉搜尋的。


    隻不過,早就瞧見他的曹纂,怎麽可能放他離去。


    “死!”


    奮力一刀將一攔路吳兵劈得倒退數步跌坐在地上,曹纂也不補刀,而是繼續三百前鋒疾追而去。一邊追,還一邊衝著矮丘小圓陣吼著,“李都伯,引兵將那賊將攔住。”


    但此時已然人聲鼎沸的戰場,遮掩了他的聲音。


    指揮小圓陣的李都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命令,也沒有折道去阻攔。


    但在後方督戰的夏侯惠,卻是瞧見正在逃竄的高壽了,也毫不猶豫的,帶著身側二十扈從以及百餘持刀盾的士卒繞道奔去。


    他不想督戰指揮了。


    為了將軍張穎能有機會偷襲賊吳無強口營寨,得讓這些吳兵有機會逃命啊~


    所以,約莫一刻鍾後,剛剛翻過矮丘的高壽又掉頭迴來了。


    被逼迴來的。


    曾經被丁奉追殺過的夏侯惠,如今也給所有扈從都配備強弩了。


    有百餘持刀盾的士卒橫列在前、二十張強弩在後的小陣,一個照麵就射死了高壽十餘個親衛部曲,讓他不敢強行突破。


    也讓窮追不舍的曹纂終於追上了。


    “殺!”


    簡短的吼了聲,曹纂仍舊身先士卒。


    而為了衝破曹纂的阻攔,身負勇力的高壽也身先士卒了。


    他用的是一支短矛。


    在架住曹纂狠狠劈來的刀鋒時,迸出了點點星火、發出了金石之聲。


    竟是純鐵打造的。


    嗬,不錯!


    曹纂嘿嘿一聲怪笑,再次揮刀向前。


    二人你來我往拚了十幾記,彼此皆被震得虎口血跡點點,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也讓曹纂發了狠。


    此番隨來皖城穀地,謀劃之功夏侯惠的,攻堅之功張穎的,他可就剩下眼前這個斬將之功能得了啊~


    心急之下,他賣了個破綻,趁著高壽短矛刺來之際,直接環首刀去勢不減,揉身擠近了兩個人的距離,抬腿一腳,就往高壽大腿側踢去。


    高壽反映倒是很快。


    身手很矯健的往邊上一側,避開的曹纂的側踢,手腕一番,橫著將短矛改為掃,夾帶勁風唿嘯而來。


    咦?


    對避開自己勢在必得的一腳,曹纂驚訝作色。


    手中的環首刀也急促迴收,斜斜從下撩起,使出了個兩敗俱傷的招式。


    矛杆掃到,至多不過是骨折;環首刀撩到,就是開膛破肚。


    所以高壽馬上就收力,用短矛一檔,還借力後退了幾步,抽空迴首撇了一眼親衛部曲。


    不看還好,看了反而心裏一片淒涼。


    他身後已然沒有多少人了。


    大多都被那持弓將率與其麾下持強弩的扈從射死了。


    這個場景,曹纂此時也發現了。


    所以沒有繼續舞刀逼迫,心情很好的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露出了個笑容,“嘿,那吳將,武藝不錯,此時大局已定,降了吧,饒你不死。”


    “呸!”


    高壽朝地上啐了口,甩了矛花就悲壯的衝來,“某家臨陣,隻知殺敵,不知何為投降!”


    倒也有骨氣。


    曹纂暗讚了一聲,也提刀而上,想給對方一個壯烈的收場。


    但是一支箭矢在夜色的掩護下,直接從後背洞入了高壽的身軀,讓他猛然往前伏在了地上。


    呃...


    曹纂愕然頓步。


    旋即,滿臉鐵青盯著正收弓的夏侯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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