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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綽眉頭微蹙,她知道範忠懷所言非虛。在這個時代,藥材的獲取並不像後世那樣便利,尤其是一些珍貴藥材,往往價格昂貴,普通百姓難以負擔。


    故此,一場大疫下來,死的人將不計其數。


    “範先生,您可有將此情況上報給張刺史?”劉綽問道。


    範忠懷點了點頭:“下官已經上報,張刺史也正在想辦法從鄰近州府籌集藥材。隻是,這疫病蔓延迅速,恐怕遠水解不了近渴。您這邊的藥草都是刺史府送過來的,如今城中·····別說羚羊角,就是羖羊角也已經買不到了。這方子有效的消息不知怎麽傳了出去,家裏有錢的,不管有沒有病患,都屯了不少。若是能將這些羊角給勻出來,也能頂上一陣了。官府已發了告示,要城中百姓將用不到的藥材轉讓出來,可惜收效甚微。”


    無論古今,人性都是如此。也不能說,那些囤積藥材的百姓就是多壞的人。他們也隻不過是想有備無患。


    麵對大規模疫情,醫療係統會崩潰這種事情,劉綽很明白。


    更何況,在唐代,隻有鳳翔城中勉強算是有完備的醫療係統。


    鄉間,缺醫少藥的,現在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呢?


    她不敢想象。


    見劉綽陷入深思,範忠懷歎了口氣,“這兩年旱災,州府根本無甚作為,百姓哪裏還肯相信官家人?若是劉員外能振臂一唿,或許倒有百姓願意響應!這也是張刺史的意思,老夫厚顏,還望劉員外成全!”


    原來他拐彎抹角許久,為的是這個。


    這個張年,這是沒臉來見我呢還是怕我身染疫病會傳染他?


    劉綽絲毫沒有推拒:“此事我應下了。一會兒便擬封文書出來,蓋上官印。隻是收效究竟如何,劉某也不敢保證。”


    範忠懷心中一顆石頭落地,起身行禮道:“老夫替鳳祥百姓謝過劉員外了!”


    “範博士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李二沉聲道:“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範先生,您還需要多少羊角?我李家在長安有些生意,或許能幫上忙。”


    範忠懷眼睛一亮,忙道:“若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過。隻是,這藥材數量龐大,恐怕不是一筆小數目。”


    劉綽在一旁聽著,立時便明白,讓鳳翔府掏錢?怕也就是想想。看來,她今年雲舒棉布的進項又不能要了。


    她雖愛財,卻也不是愛財如命之人。


    下定決心後,她道:“範先生,救人要緊,當務之急是要讓染病的百姓都能有藥可用。”


    範忠懷大喜過望,連忙起身行禮:“多謝劉員外,多謝李公子。”


    李二坐著迴禮:“範先生不必客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既然遇上了,又豈能袖手旁觀?李某這裏正好也有一件事,要麻煩範先生。”


    劉綽和李二如此慷慨,範忠懷哪有不應的道理,想都不想便道:“李公子請講!”


    “範先生離開驛館之後,隻管這樣向張刺史稟報。就說劉員外身染疫病,已然下不了床了。”


    待範忠懷離開後,劉綽對李二道:“二郎,我怎麽不知道你家在長安有藥材生意,你是打算自掏腰包籌集藥材對不對?銀錢上,我也能幫上一把。今年雲舒棉布賣得十分好····”


    沒等劉綽說完,李二微微一笑:“綽綽放心,我自有辦法。你隻需好好休息,其他的交給我便是。”


    劉綽點了點頭,她知道李二向來足智多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


    可心裏卻始終有些不安,即便手上有銀錢,又能去哪裏采購那麽多羊角呢?自然是越往西,貨源越充足,莫非他是要從河西道采購?


    那裏如今是吐蕃人的地盤,若冒險深入,豈不是十分兇險?


    見劉綽眉頭緊皺,李二轉移她注意力道:“綽綽,範博士既已來過,想必那小賊今夜便會想法子逃出去邀功請賞,若將人抓住了,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處置?”


    “倒也不急著抓人,就讓他出去,看看他到底與何人接頭。到時一起抓了,人贓並獲,也好打上門去,向幕後主使之人追究罪責啊。左不過就是來鳳祥後得罪的那幾家。說起來,還真是托了二郎你的福氣。自從在汴州遇上誠管事,我身邊所用器具便也走哪兒帶哪兒了。這才讓他們沒了直接對我下手的機會。想不到,他們竟派人替換了綠柳和菡萏所用的茶具。看來以後出門,她們也不能再用驛館裏的東西了。”


    李二笑著牽起劉綽的手,“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來,文書想好怎麽寫了嗎?我來替你執筆!”


    對於預防疫病傳播,劉綽不可謂不是經驗豐富的。


    自綠柳和菡萏病發,她就擔心自己或許已然被傳染了,隻是還在潛伏期內。忙指導身邊人趕製了一批“口罩”和“防護服”出來,命大家都做好了防護。


    數日裏,她都盡量避免了與李二有肢體上的接觸。


    她緊張地抽了抽手,“二郎,你不怕我會把病傳給你?或許,我如今隻是尚在潛伏期內。”


    李二卻握得更緊了,他的眼神堅定而溫暖,“綽綽,我不怕。你忘了嗎?我小時候落水,是你不顧自己安危,將我從鬼門關拉了迴來。如今,也該輪到我守護你了。”


    劉綽心頭一暖,她當然記得。那時候,他們都還小。


    “可是,這次不一樣。”劉綽還想說什麽關於阻斷疫病傳播的科學道理出來,卻被李二輕輕按住了唇。


    “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李二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便是要染病,也陪你一起!我身體好得很,正好可以給你試藥。”


    李二拿起筆,提筆寫下告示開頭那幾句官方話語。字跡工整而有力,每一筆每一劃都透露出堅定和決心。


    劉綽看著他專注的樣子,眼眶微微濕潤了。


    “近日,瘟疫橫行,民不聊生,本官痛心疾首。疫病之害,非一家一戶之事,乃關涉社稷安危,百姓生死之大計也。今城中藥材短缺,尤以羊角為甚,難以滿足救治之需。


    羊角,性溫無毒,善能清熱解毒,為治療疫病之良藥。然藥材之用,須醫者調配方劑,方能奏效。私自囤積,不唯浪費資源,亦延誤病患治療,於己於人,皆無益處。今特發此告示,懇請諸位賢士、鄉民,若有多餘藥材,願以公心,轉讓於急需之人,或獻於官府,以供調配。凡此種種,皆為救死扶傷,功德無量。”


    告示寫好後,劉綽親自蓋上了官印。


    夜色如墨,鳳翔府的街道上寂靜無聲,唯有驛館的燈火在風中搖曳。


    驛館外,守衛們警惕地巡視著四周。


    後院灶房僻靜處,一個黑影從驛卒房中溜出,踩著壇壇罐罐攀上了院牆。他身形瘦小,動作敏捷,顯然是此中老手。


    “什麽人?”守衛道。


    “是我是我,陳十一,自己人,軍爺!”陳十一亮了亮自己的腰牌,又從背著的包袱裏掏出一串銅錢,討好道,“軍爺,您通融通融,讓我出去一會兒,我家裏還有懷身大肚的娘子在,久不歸家實在放心不下!”


    守衛似乎被說動了,“包袱裏什麽東西?”


    陳十一打開包袱,“都是些吃食,如今驛館裏住著大人物,大夥兒的吃食都好了不少,我這不是惦記給我家娘子送去點嘛?您放心,明日您換班前,我一定趕迴來,絕不給您添麻煩!”


    守衛看了看四周,又顛了顛手裏的銅錢,“走吧,記住,天亮之前務必趕迴來。否則,點卯時若讓驛長發現了,倒黴的可是你小子!”


    陳十一忙道:“這是自然。誰不知道,如今驛館裏待著才最安全。藥食不愁,城門外可都是染了病無藥醫的。”


    “算你小子機靈!”


    陳十一剛走,放行的守衛便進門向上官稟報,“那廝是灶間的陳十一,臉上塗著易容的草藥汁液,若是混在人群中還真難以辨認。要不要派人跟著?”


    “不必,上頭說了咱們隻管將人放出去就行!野詩將軍自有安排。”


    與此同時,夜梟和韓風早已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他們始終與陳十一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讓其察覺。


    陳十一穿過了幾條街巷,最終來到了一處大宅院前。他四下張望,確認無人跟蹤後,輕輕叩起院門。


    夜梟和韓風交換了一個眼神:竟是李岩的府邸。


    不久,一名管家模樣的人探出頭來,似乎要讓著陳十一進院子。陳十一卻反倒往街上退了幾步。


    “這小賊倒是聰明,他這是怕進去了就被滅口?”韓風道。


    管家退迴府內,帶足了錢後又將府門打開。交接後,陳十一正低頭點錢呢,從李宅後門又竄出來十幾個壯漢,將他團團圍了起來。


    “徐管事,你這是何意?我可是官家人!”陳十一抖著嗓子道。


    “狗屁!”徐管事啐了一口,“區區一個驛館雜役,也敢以官家人自居!”


    “進不進去,他們都沒打算讓他活著離開。”夜梟拔刀,隨著寒光一閃,其餘暗衛接到指令,從天而降護到了陳十一身前。


    “這樣也好,這小賊還不得竹筒倒豆子?”韓風跟著加入戰局。


    “阿郎,不好了,不好了!”


    李宅內,李岩被大管事從睡夢中叫醒。


    “發生了何事?你是我李府的大管事,如此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李岩邊穿衣服邊打哈欠道。


    “阿郎,徐三被抓了,剛才···那個陳十一找來了。他身後有尾巴跟著····阿郎,現下該怎麽辦?”大管事又開始結巴了。


    “看清是什麽人了麽?”李岩一下子就清醒了。


    “沒···沒,來人身手了得,將跟出去的護院也一道抓了!”


    次日,當陽光灑滿鳳翔府的街道時,野詩良輔親自帶隊包圍了李岩的府邸。


    “李家主,昨日末將巡街,在你府外捉到了一夥毆鬥的暴徒。一審之下,竟是貴府護院和驛館一名雜役。”


    李岩裝糊塗道:“竟有此事?驛館中人不是禁止出入麽?怎麽跑到了我府外?莫不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野詩良輔笑道:“那雜役說了件捅破天的大事,有人要他將驛館中的茶具偷拿出去給身染疫病之人使用,再偷放進劉員外婢女房中。此等謀害朝廷命官的大罪,張將軍不得不管。這才命末將前來,邀您過府一問。李家主,請吧!”


    劉綽染上疫病的消息在鳳翔府不脛而走。


    從城內到城外,百姓因感念她籌糧的恩情,紛紛自發地將家中珍藏的各類藥材送到驛館門口。他們默默地將藥材放下,便匆匆離去,不願留下姓名。


    驛館的守衛們起初還試圖追查這些好心人的身份,但百姓們卻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無人肯透露半點信息。隻在藥包裏留了簡短的字條,上麵寫著:“願劉員外早日康複,鳳翔百姓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隨著藥材的不斷堆積,驛館的門前漸漸堆成了一座小山。有的百姓甚至送來了自家秘製的藥膏和湯劑,聲稱這些方子曾救過家中老小的性命,或許對劉綽的病情也有奇效。


    口罩覆麵的李二望著院中那堆積如山的藥材,感慨不已。做個好官,竟能讓百姓如此感恩支持。


    “綽綽,你看,鳳翔的百姓們並沒有忘記你的好。”


    劉綽將那些土方子挑揀出來,正帶著口罩,捧著醫書研究著,“是啊,我也沒想到,鳳祥百姓如此熱情。缺的是羊角,他們送來的藥材卻是五花八門。我一個人哪裏用得了這麽多,還是送到範博士那裏的好。”


    李二在她身側坐下,“這些方子有效麽?”


    劉綽點頭認可道:“別說,裏頭有幾個方子倒真是很合藥理,用的藥材也便宜易得。即便不能治好疫病,治個風寒傷寒什麽的,也能減輕病患的痛苦。可惜我醫術不精,若是能研製出一張用藥便宜易得的方子來就好了!”


    兩人正說著話,誠管事稟報道:“郎君,娘子,李家那位老爺子來了!同來的還有河東柳氏的柳翁,帶了不少好東西!”


    驛館外,百姓們還在絡繹不絕地送來藥材。


    兩個老頭兒一進門,便吹捧起劉綽來,“劉員外愛民如子,真是深得民心啊!”


    “是啊,適才在外頭便看到不少藥材,不曾想,這院中堆著更多。”


    “不止如此,劉員外那張告示一張貼出去,就有不少百姓將家中囤積的羊角送到了醫館和府衙。”


    劉綽躺在床上,隔著簾子道:“不過是將心比心,以心換心罷了。”


    李二坐在床邊,一勺勺給她喂“藥”。


    “劉員外過謙了,過謙了。”李翁思量著還能怎麽誇人,才能將話題引到李岩身上去,不住地給柳翁遞眼色。


    柳翁幹巴巴道:“更難得的是,李二郎君對劉員外如此情深,竟親侍湯藥。若是傳將出去,豈不又是一段佳話啊!”


    李二麵上掛著笑,聲音卻冷極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貼身伺候昭華的婢女如今都身染疫病。旁人來照顧她,我也不放心!”


    這是在明晃晃地陰陽李家害人了。


    反應過來昭華正是自己的小字之後,劉綽憋笑憋得難受。


    及笄之後,除了內文學館的宋學士姐妹幾個喊她的表字外,她的親近之人還是喊她’綽綽‘。猛地被李二如此稱唿,她倒有些不習慣了。


    李二碗裏端著的分明就是銀耳粥啊。說得那麽一本正經,情真意切,他是怎麽做到的?


    廳堂中,柳翁已然尷尬地坐不下去了。悔不該收了李家兩處莊子就來吃這個排頭。


    事情很多,李二不想再與兩個老頭兒浪費時間:“昭華身染疫病,實在不好待客。二位長輩今日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李家老太爺見到終於點題,感動得都快哭了,誠懇地道:“二郎,老夫今日是特來向劉員外請罪的。我那侄兒行事魯莽,雖身為家主卻治家不嚴,讓手下之人胡作非為,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還望您大人有大量,饒恕他的過錯。”


    劉綽也開門見山,“過錯?李翁,李岩想殺我,人贓並獲。他觸犯的乃是國法,抓人的是張將軍,你求我又有何用?”


    李翁心想,若不是那個張敬則突然轉了性子,擺出一副剛正不阿的架勢,老夫何苦巴巴地跑來求你?


    “劉員外,我那兄長活著的時候,最是寵愛於他。他若有什麽不測,老夫實在無法向已故的兄長交代。您也知道,我們李家是嗣道王一脈,與現任京兆尹李實乃是同族。殿下對岩兒向來極為看重,若是結下死仇,待您迴到長安,要如何自處?況且,此事若是尋根究底,必然會把其餘幾家也牽扯進來,您當真要將事情鬧大麽?”


    “李翁是在威脅我麽?”劉綽冷笑。


    “不不不,老夫的意思是,我們李家還是有些···有些家底的···隻要您能高抬貴手放過岩兒,條件盡管開。”


    “當真?”劉綽聞言,眼中迸射出精光。


    李家老太爺知道這迴可不是傷筋動骨那麽簡單了,一咬牙一跺腳道,“您有何需要,盡管開口。”


    李二和劉綽對視一眼,沉聲道:“既如此,就要看看你們的誠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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