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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人在河北,求我別殺李泰?嘖……”


    恆山之戰的數日前,平州州府。


    李明皺眉讀完了長安寄來的信,嗬了一聲,將信隨意地往麵前的桌案上一丟。


    首席秘書長孫延順手就把信拿了過來:


    “誰寄過來的,這麽搞笑?”


    李明聳了聳肩:


    “李治。”


    長孫延立刻手忙腳亂地把信背過來,放迴桌麵。


    生怕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沒什麽特別的機密,就是我那愚蠢的哥哥想借我之手殺李泰而已。”李明輕描淡寫地說著。


    “咦?”長孫延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大夠用:


    “明哥,你剛才不是說,他在信中求你別痛下殺手麽……”


    “這是激將法,你覺得他覺得我會不會聽?他總不能在信中明明白白寫著讓弟弟殺哥哥吧,講究點吃相,這是要被寫進史書的。”李明一語道破。


    一個篡位者求被篡位者對另一個篡位者手下留情,多少有些幽默了。


    “他這是在向我通風報信,告訴我,李泰本人現在就在河北,就在劫掠的薛延陀部落裏待著。”


    李明啜了口茶,都快被氣笑了。


    李治那小東西,可真是個東西。


    他身邊的瓦崗寨老哥也都是人才,到底是當過義軍又果斷棄暗投唐的山匪,騎牆騎得妙到毫巔。


    朱雀門之變那晚上,李治集團兵變了,但又沒有完全兵變。


    給李明放了一條生路,隻是把他驅逐出了長安,趕迴了遼東。


    從那以後,李治一邊散播著李明“光榮犧牲”的假新聞,一邊又在暗中和李明通著書信。


    在了解到遼東軍進入河北,與薛延陀、李泰聯軍交手以後,還不忘在旁邊扣666,發個延遲半個月的彈幕。


    這首鼠兩端的做法,多半就是瓦崗寨老哥指導李治的。


    而李明也對這種做法非常不齒,對山雞哥寄來的信從來都是已讀不迴。


    “他知道我不會放過李泰,所以用這辦法向我通報了李泰的位置以借刀殺人,自己則站在幹岸上,繼續扮演著忠信孝悌。


    “嗬,我的九哥真是越來越虛偽狡猾了啊。”


    在李明心裏,李治的形象正在快速滑向曆史上那位腹黑的唐高宗。


    長孫延則對李治發來的情報頗為不屑:


    “不需要他通知,我們早就知道魏王的部隊來河北了。


    “前線的將士都交上手了,連起義歸順和投降俘虜的魏州兵都一大堆了。”


    “這不一樣,我們有我們的渠道,但李治也有他自己的門路。”李明反問道:


    “李泰的部隊確實是來前線了,但你能確定李泰本人一定和他的部隊共同行動,而不是躲在洛陽的某處地宮裏嗎?”


    李明雖然組織了三套互不統屬的情報體係,但也不可能天下事盡收眼底。


    情報情報,講求的是人情世故,是需要時間積澱的。


    而李治手下的瓦崗寨大佬張亮,以及他經營多年的密探網絡,在獲取皇室以及高層的個人情報方麵,是有其獨到優勢的。


    經年累月的全力耕耘,可不是創建一套機構和製度就能抹平差距的。


    “這……”長孫延一時語塞。


    “況且……”李明點了點信上的其中一段:


    “根據李治提供的情報,離開洛陽以來,李泰一直和自己的部隊待在一起,生怕部隊嘩變。


    “而根據我方自行搜集到的前線信息,李泰手下的那支部隊與薛延陀主力是共同行動的,一路尾隨薛仁貴、蘇定方部,向西北方向運動。


    “也就是說……”


    李明看向牆上掛著的地圖:


    “他現在大概就在雲州。”


    在在他不戰略決策下,由李靖牽頭、蘇定方、薛仁貴為誘餌,已經在雲州的恆山地區為來犯的鐵勒老鄉準備好了驚喜。


    沒想到,李泰這條大魚居然主動鑽進來了!


    “明哥,那怎麽辦?難道要遂了李治那廝的願?”長孫延拿捏不定。


    李泰,一切陰謀的原點,同樣也是第二屆玄武門吃雞大賽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把他幹掉,可比噶幾萬人頭合算多了。


    可是,殺兄弟這口鍋毫無疑問會落在明哥頭上,導致風評被害。


    如何權衡?


    “怎麽辦?嗬,拿我筆來。”


    李明洋洋灑灑寫了幾個字,包在錦囊裏,交給長孫延。


    “立刻交給李靖。”


    長孫延神色肅然,小心翼翼地接過錦囊,仿佛有千鈞重。


    目送秘書離開以後,李明歎了口氣,把注意力轉迴到治國上,重新拿起了長孫延留下的一迭迭文件上。


    現如今他、李泰和李治“三分天下”,奪儲早就從一場軍事政變,轉變為一場拉鋸式的全麵競爭。


    時間一拉長,戰爭的重要性就逐漸讓位給了內政。


    利用刺殺等投機取巧的行為,提前結束比賽的時間窗口已經過去了。


    隻有練好內功,才有在這場長期對抗中勝利的機會。


    而現在李明在治理中遇到的頭等麻煩,不是在河北的戰爭。


    而是遼、高一體化。


    既然吞並了高句麗,那就要負起責任。


    總不能繼續像之前對待殖民地那樣,對待新納入的高句麗人民吧?


    以前還有“腐朽落後的地主階級”可以甩鍋,現在甩給誰去?


    然而,遼東和高句麗,從民俗民風到發展水平等各方麵,不說各有千秋吧,也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了。


    要把這兩個地方的人民捏巴到一起,談何容易。


    “什麽?大冬天的平壤居然凍死了人了?


    “這事傳出去,遼東要淪為大唐的笑柄了!


    “什麽?平州發生神秘爆炸?袁天罡老道長差點被炸死?”


    這一天天的都什麽事啊……李明絕望地抓起了頭皮。


    …………


    迴到恆山之戰當日。


    夜幕降臨戰場。


    經曆了一整天的屠殺,到處都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遼東赤巾軍和高句麗同袍沒有停下手裏的屠刀,正舉著火把,繼續清掃著戰場。


    天上一輪皎月,地上火光通明,將雪山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我懷疑,薛延陀酋長和那個魏王,此刻就在對麵那座山頭上指揮作戰。”


    李靖是以商量的口吻和手下兩位將領說的,但他臉色嚴肅無比,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這是釣到大魚的亢奮感。


    顯然,老將軍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


    蘇定方和薛仁貴互視了一眼。


    和己方對壘的是薛延陀可汗本人,這他們多少也能感覺出來。


    換其他鐵勒酋長,也集不齊這麽龐大的軍隊。


    可要說對麵有李泰……


    這是怎麽知道的?


    “下午的時候,我偶然瞥見了李泰的軍隊,就隱蔽在河對岸的山林深處。


    “老花眼雖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不妨礙遠方的視野。”


    李靖指向對岸。


    現在那裏隻有一片漆黑。


    “所以我留下中軍不動,作為擒賊擒王的尖刀力量。”李靖還是商量著來的口吻:


    “要跟我去看看嗎?”


    軍神敏銳的洞察力,小蘇小薛還有什麽好懷疑的?


    “願隨衛公左右!”


    火把通明的恆山山脈,一直按兵不動的中軍得到了密令,刻意繞開火光,沿著山側的獵人小徑下山。


    全軍銜枚裹蹄,借著夜色一路疾走。


    蘇定方突然想到了什麽,追到李靖身邊,壓低聲音問:


    “魏王再怎麽說,也是皇親國戚,應當如何處置?


    “刀劍不長眼,我等外臣如果不小心傷了他……”


    他可是吃過一次悶虧的,當初差點把皇親國戚李明幹了,背上一頂足以讓九族消消樂的巨鍋。


    就算沒有親自吃過這個虧,成濟聽從司馬昭暗示、一刀把魏帝曹髦砍了,事後又被甩鍋夷了三族,這事兒可是明明白白記在史書上的。


    李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掏出一個錦囊,交到老下屬手裏。


    蘇定方疑惑地打開,從裏麵掏出了一頁紙。


    借著明亮的月光,他看清了紙上的字跡,卻更是疑惑。


    這頁紙不是什麽密信,更不是錦囊妙計。


    而是一份正式的遼東府衙公文,有唯一文號的。


    公文內容一看就是李明殿下的手筆——


    「誅李泰者,賞!手段不限!一切後果由李明承擔!」


    言簡意賅,直抒胸臆,沒有任何模糊推諉的餘地。


    “這……”


    蘇定方大為震撼。


    領導主動替手下攬鍋,多新鮮呐!


    “子類父。”李靖簡短地評價道。


    短短三個字,可謂對一位皇子的最高評價了。


    李明他爹李世民當年便是如此,在玄武門之變後,一人把殺死兩位兄弟的罪責全背在自己身上,而沒有甩鍋給其他人。


    這樣的領導,誰不甘願跟從呢!


    蘇定方小心收好錦囊,不由得握緊了腰間的環首刀,眼神灼熱地注視著前方的山頭。


    李泰是吧,“左武侯衛大將軍”是吧,命令我誅殺李明、再將我用過即棄是吧!


    好,你等著!


    …………


    戰場之外的山脊上。


    李世民聚精會神地觀察戰局,已經在冰冷的雪地裏趴了整整一個白天了。


    “陛下,請保重龍體,迴營歇息吧!”


    “是啊天可汗,臥冰一整天,對髒腑不好啊!”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爾哭哭哀求著。


    他倆都不知祈求多少次了。


    要不是怕被對方斥候發現,橫豎得來個以刀刺麵的突厥風血諫了。


    連李承乾都有些待不住了。


    父皇凍死拉倒,可他自己這小身板也扛不住這天寒地凍啊。


    “父親,天黑了也看不出來什麽戰局,我們先迴去吧。”


    他也真心誠意地加入了勸退的隊伍。


    然而,打從懷疑遼東軍主帥是李靖開始,李世民就像突然換了一個人。


    整個人變得極為嚴肅而專注,把長子和部下的懇求當耳旁風。


    “承乾你錯了,天黑才是觀察對方作戰的最佳時刻。”


    李世民輕聲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


    雖然在兵書上反複推演了不知道多少次,但百聞不如一見。


    實地觀摩,李世民也依然對李靖的戰術運用感到歎為觀止。


    拋開立場不談,李靖對戰局的嗅覺仿佛是天生的。


    通過陣型的幾何變換,巧妙地讓己方在局部戰線達成以多打少、以有備打不備,最終取得勝利。


    返璞歸真,隻抓住最基礎的戰術核心。


    當然,白天的戰鬥都是套路。


    如何進行夜戰,才是展露一位將帥綜合實力的最佳舞台。


    不是父皇……寧沒聽懂嗎,孤說的是觀戰這事兒嗎?孤說的是迴營!……


    李世民驢唇不對馬嘴的迴複,聽得李承乾嘴角直抽抽。


    他在心裏把眼皮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可是皇帝不走,他當然也走不了,隻能繼續陪著趴在雪地裏。


    山穀下,亮起火把點點,如同一條條燦爛的火龍。


    在黑暗的背景下,手持火把的遼東軍十分醒目。


    陣型的布設和變陣的細節,比白天還要清晰得多。


    隻不過,戰鬥已經進行到了垃圾時間。


    遼東軍除了在單方麵屠殺,就是在納降收俘,看多了就無聊了。


    李承乾打了個哈欠,立刻猛搖腦袋。


    不對不對,孤又不是來學兵法的……


    這一搖,他的視線再次落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父親的視線卻也離開了單調乏味的戰場,落到了河穀北岸的一座山峰上。


    那座山頂同樣閃爍著火光點點,能隱約看見旌旗在隨風飄揚,明顯是一處指揮地點。


    李世民的眼角明顯地抖了一抖,突然開口低唿:


    “壞了!”


    李承乾等三人立刻緊張起來:


    “什麽壞了?我們被發現了?”


    “不是。”李世民小聲道,指了指河穀對岸的山腳下:


    “在白天有一支叛亂的唐軍和鐵勒軍隊一起來到戰場,但全程沒有參戰,一直在那山底下隱蔽,你們白天都看見了吧?”


    有這迴事兒嗎?當時亂糟糟的全是人,哪裏分得清誰是誰啊……李承乾心裏吐槽,嘴上隨便應付一句:


    “看見了,父親。”


    李世民的手指向上移動,指向了那座山的山峰:


    “那裏的點點火光,你們看見了嗎?”


    “看見了父親。”李承乾不知道老李在整什麽幺蛾子,姑且這麽迴應。


    “那裏有你的四弟。”李世民低沉地說。


    李承乾:“???”


    這話題怎麽就突然從子虛烏有的“唐軍叛軍”,跳躍到了那可惡的李泰頭上?


    老李別腦子凍傻了吧?


    李承乾疑惑地看著皇帝老爹,卻見對方的眼神不再冷峻,而是充滿了極其複雜的感情。


    慈愛、愧疚、憤怒、失望、焦急……


    “父親?”


    李承乾被嚇到了。


    不僅是他,阿史那社爾和契苾何力更是對老大的反應感到駭然。


    “天可汗?!”


    “陛下?!”


    他們都擔心李世民被寒冷的雪夜給凍出幻覺來了。


    李世民仍然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兀自在那兒念叨著讓旁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


    “假若對麵是李靖,一定會對指揮中樞發動夜襲……


    “那麽李泰,朕的青雀就……”


    …………


    薛延陀軍的大本營,位於山頂的主帥大帳,被漢軍包圍了。


    “大汗,請吧。”


    李泰向真珠可汗禮貌地伸了伸手。


    現在形勢有變,隨著盟友手裏的主力覆滅,他成了更強勢的那一方。


    “嗯……魏王請。”


    真珠可汗夷男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懣,一絲不甘。


    但形勢比人強。


    送光了自己部落的同胞以後,夷男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也一起送進去。


    所以,隻能忍痛拋棄他們,在李泰的漢軍護衛下,轉進迴草原。


    他還想繼續當可汗呢。


    “魏王,你的漢兵,真能將我護送迴草原嗎?”


    夷男不是很放心。


    說的好像是擔心敵襲。


    其實他擔心的是李泰。


    他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他實在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這位陰謀弑父的“盟友”手裏。


    而李泰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小心思,溫和地笑道:


    “我隻想在汗國尋一個容身之所而已。沒有可汗的引薦,我如何能在汗國立足呢?


    “隻憑這幾萬不事生產的甲士,恐怕不行吧?”


    對,至少得讓大汗活到把自己帶進草原的統治圈子吧。


    李泰忍著嘴角的壞笑,便掀開馬車的簾子,正要上車。


    “唿……”


    真珠可汗聽信了盟友的保證,鬆了一口氣。


    他覺得,李泰雖然陰狠,但是不傻。


    沒有他這位可汗的背書,漢人怎麽可能大搖大擺地闖入鐵勒人的領地,然後自說自話地定居下來?


    李泰殺他,無異於自斷後路。


    這種蠢事,李泰應該……


    嗖!


    羽箭的破空聲,打斷了夷男的思考。


    等他迴過神來時,感到脖子涼涼的。


    好像有誰掀開了他的護頸,往脖子裏塞了一把雪。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往脖頸處一摸。


    碰到了一條細若柳枝的木頭,正好插進了頭盔和脖頸的縫隙處。


    一頭深深地紮在他的頸子裏。


    真珠可汗沒有感到痛楚,隻是覺得寒意從脖子處漸漸擴散到全身,下意識地在創口處用手指一抹。


    濕噠噠、黏糊糊的。


    拿到眼前一看,一片殷紅。


    是血。


    真珠可汗迷茫地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李泰。


    “你……哢……”


    他喉嚨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意識立刻遁入黑暗。


    李泰身體還維持著上馬車的動作,眼睜睜看著真珠可汗的脖子中了一箭,就這麽直挺挺地倒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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