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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宵飛雪,劉濃輾轉難眠,聽了徹夜簌簌。


    雪,映得紙窗煞白。


    燭火,匍匐如蛇影。


    昨日,他已從吳縣別莊迴到華亭,橋遊思不在吳縣,被劉氏帶來華亭小住。


    鮮卑若洛和蘭奴是失散三年的姐弟,劉濃並未打聽她們的過往,臨走時將若洛留在了別莊。墨璃已有孕,腆著微挺的小腹一直送出很遠。


    一整夜,劉濃的眼前都浮現著墨璃那擔憂的眼神。


    她服侍我兩年,熟知一切,她是在為我擔心……


    莫非,我已如此脆弱?


    看著帳頂上的雪薔薇,劉濃慢慢的閉上了眼,剛一閉眼,劉耽的臉又閃現。


    剛剛睜開眼,正欲起身,綠蘿疊手疊腳的走進來,手裏拿著把繡剪。兩人目光一對,劉濃微愣,她沒睡好,眼睛紅紅的,發髻零亂。


    “小郎君,婢子,婢子剪燭火,煙太濃了……”


    “無妨,滅了吧。”


    劉濃微微一笑,揭開布衾,一個挺身爽利的下了床,將拳對在胸前緩闊、緩闊,一邊闊一邊往外走。


    綠蘿捧著繡剪,眨著眼睛,怯怯的道:“小郎君,時辰尚早呢。”


    “無妨,晨時空氣清新,正當練劍!”


    練劍?


    小郎君已有好幾日未練劍了,身子尚未盡好呢!綠蘿想勸卻又不敢,“噗”的一聲吹滅燭火,當轉身走到中室時,小郎君已端端正正的跪坐在銅鏡前,兩手按膝,目不斜視。


    洛羽捏著梳子悄悄走過來,瞅了瞅小郎君,想說話。


    綠蘿搖了搖頭,製住小妮子,無聲的接過梳子,跪在小郎君身側,將小郎君的頭發攬在懷中,默然束冠。以前,都是墨璃為小郎君束冠,她為小郎君著衫,自從墨璃嫁給李寬後,她嚐試讓洛羽這小妮子給小郎君束冠,但洛羽笨手笨腳的,時常扯落不少頭發。看著那些頭發,她心疼無比,隻能自己學,殊不知,一學之下,竟然發現自己也有一雙巧手。


    看著銅鏡中青冠穩穩的戴在小郎君的頭上,綠蘿心裏極是滿足,順著青冠往下瞧,細長如蛾翼的眉,又忍不住輕輕皺起來:小郎君,他極累……


    不敢再瞧,急急的從床櫃裏翻出月袍、深裘。


    片刻後,劉濃穿戴整齊的走出室,站在廊上放眼展望,雪中寂靜的莊園。


    雪,是上天的粉墨,三官大帝以大地為畫板,以白雪為顏色,將東、西、南、北、中五樓盡數描作一統,一眼看去,渾然不似人間,仿若置身於冰林雪國中。


    飛雪雍容,似梅似雲,朵朵。


    因天色極早,廊上無人,院中無人,唯有箭崗上燃著熊熊火光,一隊執勤的白袍見小郎君冒著風雪行來,紛紛按刀闔首。


    劉濃看了看火堆,吐著白氣,笑道:“辛苦了,雪夜甚寒,篝火宜多起,每崗需置兩叢。待換崗後,需飲烈酒暖身。”


    白袍小隊首領,嗡聲道:“多謝小郎君,戌衛莊園乃我等之職,不敢懈怠。”說著,看了一眼小郎君,猶豫道:“小郎君,現下才卯時一刻……”


    “無妨,小郎君走走。”


    碎湖端著手,款款行來,朝著劉濃萬福。


    “嗯……”


    劉濃幹放了一聲嗓子,揮袖而走,沿著棱型堡壘把所有的箭崗上都轉了一圈,碎湖一直靜靜跟著,未有作言。當沒得轉了時,碎湖輕聲道:“小郎君,莫若……”


    突然,走在前麵的劉濃頭亦不迴地問道:“現下,莊**計多少刀曲與劍衛,馬軍操練得如何了?”


    一聽小郎君問話,碎湖細眉一揚,朝著小郎君的背影淺淺一個萬福,端著手,邊走邊道:“迴稟小郎君,莊內共有刀曲三百單八名,三十一名劍衛,馬軍一百二十一……莊外各酒肆、酒莊尚有……鐵片存甲,兩百有餘……鷂鷹三隻……”


    主仆二人沿廊而行,牆上雪燈猶燃,碎湖低聲娓娓而敘,劉濃漫不經心的邊走邊問,將至北樓時腳步一頓。


    每逢冬雪,橋遊思都睡得極淺,亦起得極早,此刻,她正倚著撫欄眺望尚未蘇醒過來的劉氏莊園。除了滿把垂至腰下的青絲,渾身作雪,雪狐鬥蓬、雪色細布襦裙、同色的三角紋幀。及地的鬥蓬下淺淺露著兩隻藍蝴蝶,迴廊是朱黃色的,手中的小手爐是金色的,如此一襯,便作一畫。


    小女郎長長的睫毛緩緩的眨,一剪一截在思索:不知何故,橋氏莊園也起了壁爐,但為何就不如劉氏莊園的暖呢?這,令人極是費解……


    晴焉看見了劉濃與碎湖,輕聲提醒道:“小娘子,劉郎君來了。”


    “哦……”


    橋遊思淡淡的應著,尚未迴過神,每逢剛起床,她都是蒙蒙的。


    “遊思。”


    “遊思!!”


    劉濃連著喚了兩聲才把橋遊思喚醒,她慢慢的側身,眨著眼睛辯了辯劉濃,細聲問道:“為何壁爐不暖呢?”


    壁爐不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得劉濃愣了半響,而後笑道:“時辰尚早,好生歇著,莫再惹了寒。”說著,朝晴焉示意帶橋遊思迴房間。


    橋遊思轉頭看雪,淡聲道:“遊思身子好著,潛光先生之針術與草灸之術極是神奇……”


    “那也需愛惜身子!!”


    劉濃打斷了她的話,他也未料到鮑潛光會因為自己的一封信,千裏迢迢來替橋遊思症病,而鮑潛光為橋遊思診治後,曾細心交待蘭奴,橋遊思並非寒疾,乃是尚在母體時便落下了病根,身子極弱,受不得寒。針術與艾草灼灸隻能緩解而不能斷根。


    而劉濃這句話的聲音頗重,橋遊思慢慢轉過頭來看他,就是不肯讓晴焉扶她迴房。


    兩人對視,各不相讓。


    碎湖見小郎君神情有些尷尬,當即上前扶住橋遊思的手臂,柔聲勸道:“小娘子,莫若……”


    “嗯,走吧。”


    橋遊思輕輕歎了口氣,撤迴冷湛如境的目光,邊走邊想:‘他就是這般,驕傲中帶著脆弱的蠻橫,莫非他不知,整個劉氏上上下下都在為他憂心,到底何事……’


    目送橋遊思走入室中,劉濃搖了搖頭,心中一陣浮亂,快步走到中樓,卻想起時辰尚早,娘親定然還未醒,轉身走到西樓,盤桓片刻,又默然離去。


    索性下了樓,穿過井字長院,走向莊外。


    他將將一走,中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群鶯紅燕綠飄出來,巧思與雪霽扶著劉氏,嫣醉與夜拂跟著楊少柳,一行人憑欄遠望。


    劉氏看著遠處兒子孤單的背影,心中一陣陣揪疼,捉著楊少柳的手,憂色衝衝地道:“唉,這可如何是好啊?柳兒,你可得幫幫他。”


    楊少柳細眉一揚,冷聲道:“讓他自個先思思,若思之不通,少柳再行責……”


    劉氏驚愕:“啊,切莫罵他,教導教導便可。”


    “唉……”


    楊少柳幽幽一歎,隻得柔聲再道:“娘親,他自小便極其性傲,若此時勸他,反倒不美……”


    落雪成束,轉眼之間便將身後的腳印湮沒。劉濃走出莊院,來到竹林幽潭畔,竹林被雪一籠,根根似雪劍倒豎,幽潭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雪落其中,仿若聽見斯斯凝結聲。


    千頃良田被雪覆蓋,辯不清東西南北,高大的水車掛著冰劍、堆著雪。


    籠著雙手,漫無目的沿溪而走。


    繞過竹林,將至草院,來福坐在一張胡凳上,在他的身側尚有一凳,好似為誰準備。


    “小郎君,來了……”


    “來福坐吧。”


    來福欲起身行禮,劉濃擺了擺手,坐在另一張胡凳上。


    倆人都未說話,一時靜默。


    來福內穿墨色勁裝,外罩雪白披風,腰間的重劍之端垂在雪地中。劉濃一身月白融於雪中,唯餘頂上青冠與一雙璀璨如星的眼睛,相互輝映。


    良久良久,劉濃被雪纏裹,遠遠一觀,既若雪蛹,又似一個蹲坐的雪人。


    “嗬嗬……”


    突然,那雪人冷冷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臉,輕輕一甩手上的雪水,看著眼前亂吹亂燎的雪,淡聲道:“七載心血,化為烏有。此敗,敗在心中。此敗,敗得正常,敗得理所應當,終究是力不夠強。兵欲行其正,攜萬斤之力而往,堂堂皇皇。然,我之力皆在他人,已之力,薄如此雪,被風一繚,為陽一照,便化烏有。”言罷,嘴角掛起一抹淡笑。


    “小郎君,勝敗,乃兵家常事!”


    來福慢騰騰的起身,走到劉濃麵前,按著劍、單膝跪下,雄壯的身軀如虎蹲踞,身後的白袍隨風旗展。


    劉濃淡然道:“來福,載將近,朝庭征召亦將至,來年初我便及冠,及冠後……理應前往北豫州。”最後一句聲音雖是平淡,但卻帶著絕然不返。


    來福闔首未起,嗡聲道:“小郎君胸懷雄誌,乃成大事之人!來福粗鄙,不能為小郎君分憂,然,莫論小郎君欲往何地,來福定當追隨,闔莊上下亦是如此。小郎君勿需憂慮江南之事,主母身體安康,莊內又有楊小娘子與李先生,莊外也有劉訚。待得他日,小郎君再迴江南,便再不用畏懼任何人、任何事。”


    “然也,唯已之力,方可依憑!來福,多謝!”


    劉濃站起身來,朝著來福深深一揖。來福哪裏敢當他的禮,原地將身一旋,避過,抬頭時,卻見小郎君拽著袍角走入了草院中。


    “小郎君,來福以君為榮……”來福按著劍慢慢起身,臉上綻滿了笑容。


    “吱呀……”一聲響,草院門閉,來福按劍挺立於門口。


    劉濃穿過草院天井,輕輕推開門,屋內壁爐已燃,透著暖意陣陣。室中,鋪著簇新葦席,葦席的一角,擺著食盒,置著琉璃茶具。


    四張長案分布於室中,上麵捏土作城,起起伏伏,正是江南江北軍事地形圖……(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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