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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入室中,燈火搖影,紅筱與織素尚未休憩,倆人坐在木榻邊輕聲細語,見劉濃走進來,忙起身相迎。


    劉濃見織素麵色有異,心知她倆必是在為祖智之事憂心,便笑道:“明日便離開壽春,何不早些歇著?”


    紅筱猶豫了一下,跪在地上,輕聲道:“小郎君,紅筱出手過重了,請小郎君責罰。”


    “事已無礙,何必再言。況且,江北非比江南,各色人等皆有,若不行雷霆手段,鎮不住魑魅魍魎,不必自責。”


    劉濃微微一笑,把楚殤交給織素,走到矮案後落座,抖了抖袖,捏了捏拳頭,捏出一陣劈裏啪啦聲,紅筱所為正當,身為女子位居江北,理當與男兒一般,方才讓人安心。莫論那祖智乃是何人,華亭劉氏之人,不容人欺。


    “小郎君,不歇著麽?”


    織素廢了好大勁才把楚殤掛好,一轉身見劉濃按膝於案前,似在等候,她便歪著腦袋,眨著眼睛問。


    紅筱背對著劉濃跪在地上,是以並未看見劉濃在做甚,此時迴頭一看,臉上驀然一紅,趕緊起身,瞥了愣愣的織素一眼,嗔道:“小郎君練字呢,快些準備。”


    “哦……”


    織素長長應了一聲,眨著眼睛,瞅了瞅微笑的小郎君,心想:‘小郎君練字,為何不說呢?他若不說,我怎知他要練字呢?來江南這許多日,織素就沒見過他練字……往日,我家娘子練字,都說的……’


    紅筱見她還愣著,隻得從矮櫃中抱出一卷左伯紙,細細的鋪在案上,壓好邊角,以紙剪栽斷,而後捧出芥香爐,細心點燃。這時,織素才慢騰騰的跪在案側,擺上硯台,擱好筆。


    芥香浮蘊,紅袖添墨。


    劉濃執起狼毫筆,梳理著腦中思緒,稍作沉吟後,寫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同為亂世洪流傾覆,淮南之所安,廬江之所亂,其因當有三:軍、民、治。軍者,安之保障也,陳軍雄關,拒敵於外,布軍於塢,控心於內。民者,國之社稷也,青壯從軍,婦孺安內,各有所司,民心漸安;治者,牧天下之道也,各塢相連成片,皆為軍帳所控,一應人等居南而望北,非同廬江,地臨江南,塢堡自製而自亂,勢力錯亂,棄流民而不顧,晉室安享江南,充而不聞,滋意……


    字雖小,劉濃卻越書越快,待滿紙細字如列陣時,把筆一擱,揉著手腕細細打量,心中陣陣適然,來壽春拜見祖豫州所獲甚豐啊,非但得蒙祖豫州看中,且至為關鍵的收獲,當在這一紙之中。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繞道千裏,值也……


    這時,來福來到屋外,見內中燈火猶燃,皺眉道:“小郎君,來福有事稟報。”


    劉濃道:“進來。”


    來福大步入內,跪在案前,沉聲道:“小郎君,劉訚在營外,求見小郎君。”


    “劉訚?他怎會在此地,快快進來。”


    劉濃神情一驚,心道:‘年前劉訚未迴建康,遣人送迴一封信,信中言,尋覓商道已有眉目,正沿江而上,怎會到了此地?’心思電轉時,卻見來福神情有異,便道:“人在何處?為何不帶進來?”


    來福皺著濃眉,嗡聲道:“人在營外,小郎君且出營一觀。”


    “嗯……”


    劉濃劍眉一揚,當即離案而出,與來福疾步來到營外,放眼看去,隻見月光下有一名軍士背對而站,而稍遠些的地方,有一隊軍士正執著火把四下巡羅,卻未見到劉訚,正欲問來福。那名軍士聽見腳步聲,雙肩一顫,徐徐迴首,而後“撲嗵”一聲,跪在地上。


    “劉訚,見過小郎君!”


    “劉,訚?!”


    劉濃眉頭緊皺,跪在地上的軍士仰起了臉,正是劉訚。自己派到江北尋商道之人,而今卻頂盔貫甲,怪不得來福不讓他進營。


    劉訚看了看佐近,沉聲道:“小郎君,可否容劉訚入內拜見?”


    眼看巡羅的軍士漸行漸近,劉濃點了點頭,快步走入營中。由營門至中帳不過千步之遙,一路上,氣氛卻沉凝欲滴。來福一直死死的盯著劉訚,按著重劍的手指根根泛白。劉訚未作一言,默隨劉濃。


    待入帳中,劉濃摒退了紅筱與織素,命來福也退。


    來福濃眉輕抖不休,咬牙道:‘小郎君,且容來福侍於帳中。’說著,看了看跪在案前的劉訚。


    劉濃道:“退下,侯在屋外。”


    “是。”來福按劍而起,起身之時,甲葉抖顫,嘩嘩作響。


    此時,一陣風急透入室,將燈火摧得一陣亂搖。


    火光,繚著劉濃淡然的臉,隱約可見伏於膝上的右手,拇指正在輕扣食指。


    少傾。


    一直默不作聲的劉訚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而後攬起雙手,大禮三拜,拜畢,匍匐未起,沉聲道:“華亭劉氏,商事管事劉訚,見過家主。”


    劉濃劍眉一拔,問道:“汝,從何來?”


    劉訚道:“祖約悵下。”


    從事中郎,祖約?劉濃皺了皺眉,此人方才見過,乃是祖逖之弟,稍稍想了一想,問道:“為何在此?”


    劉訚道:“奉家主之命,尋商道而至。經廬江時,因事有異,不得不權宜行事,充流民而入淮南,為祖約所獲。”


    劉濃拇指扣了下食指,再問:“其餘之人,何在?”


    劉訚道:“出建康時,二十人,而今僅餘五人,皆在祖約帳下。皆為什長,劉訚添為都伯。”


    劉濃閉了下眼,問道:“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


    一語既出,劉訚寬闊的背猛然一低,雙肩開始輕顫。劉濃看了看亂晃的燈火,唇抿作刀,再道:“昔年,汝跟隨我時,我便有言,令從之心,劉濃不甚感激。而今,汝已為都伯……”一頓,拇指扣住食指,暗吐一口氣,悵聲道:“不妨,便留在祖約帳中吧。”


    “小郎君!!!”


    劉訚雙肩猝然一抖,“唰”地抬起頭來,匆匆一瞥小郎君,待見了小郎君的神情,他的眉疾疾一低,嗡聲道:“小郎君容稟,劉訚生死皆乃華亭劉氏之人,絕非貪利忘義之輩!祖約貪財,私通石勒,竄連王敦,蕭氏商事有兩成乃是經他之手。其人帳下有支百人隊,在淮南時為軍,入廬江便為匪。祖逖暗中曾有聞,幾番意欲製他,卻未得其柄。而劉訚現下,便為其百人隊之都伯……”


    言至此處,低聲道:“小郎君如今身入險地,又與江南各置一方。為將來計,可否容劉訚暫歸其帳,為我華亭劉氏拓此商道,日後,若商道得成,亦可使江南與江北連而成竄。再則,若是來日遇事……”抬起頭來,深深凝視小郎君唇下,按膝,挺背,靜待。


    良久,良久。


    劉濃未作一言,心中卻如濤亂滾,暗思:再則,再則為何?早知祖約其人貪利,而明年深秋祖逖將亡,偌大的北伐軍便會落入此人之手!其人,外不可抵胡,致使北豫州盡失於胡人之手!內貪其利而滋胸,數年後更與蘇峻一道叛亂,因此叛亂,華夏之土再失千裏!經此而後,東晉再也無力北伐,偏安江東五十年……


    而亂,則胡騎入!莫論八王之亂,尚是王敦之亂,亦或祖約之亂,每逢內亂,胡騎必入,一泄千裏!!!


    劉濃閉了眼睛,胸膛徐徐起伏,七載經營,所為何來?讀詩書、蓄武曲,結交高閥子弟為何?前往北豫州為何?皆在為來日綢繆,為減少內耗,獲得支持,統一內線,揮戈洛陽啊……


    事不謀不立,事不豫則廢!


    當斷,則斷!


    ……


    夜月悠悠,茫茫的軍營中。


    一個嬌柔身影托著一方木盤,默然行於其間,待跨台階時,提起了裙擺,淺露著纖細如玉的腳踝。


    青絲履上繡著一隻鶯,她的名字也叫鶯,餘鶯。


    端著木盤走入室中,把著木盤放在案上,持起盤中酒壺,淺淺斟酒,七分滿。而後,無聲侍侯在案側,眼觀鼻、鼻觀心,心觀案後縱書之人。


    “酒中,可有毒?”駱隆把筆一擱,笑了一笑,斜眼看向餘鶯,慢慢捉起酒杯,徐徐飲盡,讚道:“好酒,竹葉青!”言罷,拉著她的手,走向床榻,按著她坐在榻邊,自己緩緩的爬上床,瞅了瞅那筆直修長的腿,將脖子靠上去,轉了一轉,舒適的低吟一聲。


    餘鶯按著他兩側的太陽穴,麵色冰冷而平靜,駱隆是她的仇人,他殺了她全家,禁錮她七年,每日需飲她的乳汁伴酒,卻不占她的身子,至今她尚是完壁之身。


    駱隆道:“若想殺我,床頭有刃。”


    餘鶯道:“餘鶯,唯願目睹,汝亡!”聲音平靜,一如她的臉。


    “哈哈,且安然以待吧,駱隆自知,擅泳者,必溺於水;玩火者,必焚自身。他已至壽春,興許可如你意,得見我亡,亡心、亡身。然,現下,且加些力。”


    駱隆翻了下身,側臥於她的腿。而此時,按著他臉側的小手一頓,緩緩的挪到他的脖子,用力的捏揉起來。


    “嗯……”


    駱隆怪叫了一聲,拍了拍那隻小手,笑道:“過重也!待他勝過我,再喜可好?過極則反,切莫喜極反悲。駱隆為助他一臂之力,讓其一路順送,已然致信,此信將入趙固之塢,李矩之塢、郭默之塢……”


    “啊!!”


    突地,駱隆一聲尖叫,繼而皺眉道:“遇事莫驚,當鎮之以靜!汝已隨我七載,豈可如此輕易,便泄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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