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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滎陽之北,韓王故裏。


    韓王,韓信是也,戰無不勝之韓王,國士亦無雙,奈何生死一知已,存亡兩婦人,一朝身名盡喪,唯餘黃土一杯。


    石虎分兵一萬取河陰,韓潛提兵戰之,石虎不敵,徐撤三十裏。


    韓潛逐石虎於野,勒馬於韓王墓,墓前古祠有聯,上書十字,即乃:生死一知已,存亡兩婦人。知已者,乃蕭何,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蕭何。兩婦人者,一者乃漂母,施飯之恩,得以保身一者乃漢後呂雉,斬名將於鍾室。


    同韓為姓,卻非一宗,韓潛自幼研習兵書,對韓信極其仰慕,途經韓王之墓,自是得下馬憑吊一番,奈何戎甲在身,敵雖退卻非潰,是以隻得摘下頭盔,朝著野草叢中的墓碑拱了拱手,沉聲道:“潛當習韓王,勤修戈甲,逐暴於野卻不習韓王,良弓當掛壁,何待婦人折!”


    “報”


    偵騎北來,背後令旗冽冽作響,待至近前,高聲道:“迴稟韓屯騎,石虎起鍋拔營,辯其方向,欲走洛陽!”


    “嘿嘿,洛陽,與我對陣,豈能容你輕易卷營!”


    韓潛冷冷一笑,將鐵盔叩於其首,虛虛壓住半片濃眉,“唰”的一聲,拔起豎插於地的長槍,迴頭複望一眼韓王墓,揚槍道:“傳令三軍,銜尾追擊,若其勒陣,鼓戰而前,若其避銳,當斬其尾!待至河陰縣,勒馬入虎牢!”


    “諾!”


    八千步騎大軍,滾滾插向西南。


    石虎騎著高頭大馬,滿臉風塵,眉宇鐵寒,早聞祖逖帳下韓潛擅戰,對陣半月,果不其然,韓潛這賊廝用兵如神矣,不是斷糧,便是截道,教人防不勝防,偏又綿似柔布,重拳擊之不著力,反受布中針灼。


    半月以來,兩者交戰,石虎兵勢若勝,尚可言互有勝負,一旦相差無幾,竟然連番戰敗!


    “報”


    偵騎由西南而來,高聲叫道:“迴稟單於元輔,桃豹將軍擊李矩帳下騫韜於河陰西,大勝,斬敵兩千,潰敵陳野,現奔洛陽,指日可至。”


    “妙哉!”


    石虎神情大震,提槍轉馬,大手一揮,高聲道:“三軍全速,直插洛陽,豈可使不戰之人而彰功!”意指石興,石興乃是石勒之子,石虎乃是石勒侄子,二人向來不和。


    “報”


    將將西行三十餘裏,偵騎複來,嘶著嗓子叫道:“迴稟單於元輔,韓潛率五千騎軍銜尾追來,半個時辰,即臨我陣!”


    “韓潛!!!”


    “駕,駕!”


    石興率領兩萬步、騎,由平陽走河內,複自河內奔洛陽,大軍一眼望不到邊,此乃石勒帳下精銳,曾橫掃幽州、瘋攪冀州,盡是驕兵悍將,一個個滿臉橫肉,神情猙獰,逢戰即喜。


    “唷嗬,唷嗬”


    鬼叫嘶哮,蕩滌四野,令落日亦不堪其煩,烏雀亦難耐其擾,撲簌簌飛了滿天,而後,盤旋於大軍頭頂,“呱呱呱”的叫個不停。


    夔安乃石勒十八騎之一,幼時曾隨異人,習得兵法與相術,此刻見得滿天黑雀,眉頭緊皺,蒜鼻亂抖,此乃大兇之兆啊!


    石興三十有許,麵貌不凡,大嘴方耳,凸眉橫骨,額縛金箍,耳墜金環,碧眼若雕,顧盼之時,凜凜生威,見夔安神情有變,勒過馬首,問道:“左司馬,莫非,有何不妥?”


    夔安搭眉看了一眼,但見堆積成群的黑雀已將落日覆蓋,黑壓壓的一片,沉聲道:“世子殿下,落日鳴雀,乃是嗜血之兆!”


    “鐵騎滾洛陽,自乃嗜血之兆!羊奴太多,過則傷人!草原之子,當嗜以羊奴,噬其肉,飲其血,剁其首,躪其身,以羊奴之肉,濯我身壯巍!而此,方可代代興盛長榮!”石興右首乃是冀保,其人亦屬十八騎之一,好食人,最好食幼女,極其兇橫。


    石興裂了裂嘴,猛地一抽馬鞭,笑道:“但使奪得洛陽,城中十萬漢女,當犒三軍,歡祭終月!兩位司馬,理當先行擇之,石興後隨也!”


    “報”


    偵騎南來,高聳的令旗上盤旋著數十隻低飛的烏雀,待至近前,叫道:“迴稟世子殿下,距洛陽城兩百三十裏!”


    兩百三十裏石興想了一想,問道:“單於元輔何在?”


    偵騎搖頭道:“前偵尚未迴,是以未知,三日前,單於元輔尚與韓潛對敵於滎陽!”


    冀保道:“世子殿下,兩百三十裏,全軍從速,日半可至,我等已耽擱不少時日,莫若星夜突擊,後日晨時,便可抵達洛陽!”他們來時路上,因軍糧不足,故而一路襲卷村落,耽擱了兩日。


    石興皺眉一思,當即拔出彎刀,高聲叫道:“草原之子,隨我征戰,襲卷洛陽!”


    “襲卷洛陽!!!”


    洛陽。


    星輝伴月,柔和的月光,緩緩的拂過千瘡百孔的城牆,好似欲安撫那昔日的創傷。


    城上火把點點,城門都尉江霸昂立於城頭,注視著遠處的火光長龍。


    “敵襲,敵襲!”


    城牆戌衛淒厲的叫聲,輾碎了一城的安寧,霎時間,城牆內外活了過來,唿喊聲,甲片碰撞聲,沉重的步伐聲,拔刀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混賬!”


    江霸跳下瞭望台,一把將那猶自狂叫不休的戌衛擰向半空,而後,重重的頓下,“啪、啪啪!”扇了幾個耳光,高聲道:“鎮靜!”


    “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撕碎長夜,擊破星空,直直砸向城頭。


    少傾,白色的浪花湧入眼簾。


    大戟士首當其衝,全身重甲,挺著丈八十字戟虎噬衛緊隨其後,全身重甲,頭戴罩盔,臂縛圓盾,腰挎橫刀,左右各一柄射聲衛居中,渾身皮甲,背負長弓,斜插箭壺,腰挎長刀磐石衛居後,全身甲,持巨盾,縛圓盾,束長刀複後,便乃四千祖納精銳步卒,最後方乃漫漫鐵騎。此乃,背向陳陣!顯然,為防胡騎背擊!


    萬軍白龍,陣列於城下。


    李矩早已為其所驚,忙不迭地的穿戴好衣冠,匆匆奔至城頭,舉起火把俯首一看,眼底猛然一縮,白袍?江東之虎?軍容如此鼎盛!一連竄的感概令李司州神思悠悠,抓著火把的手指,根根泛白。


    “李司州何在?”


    便於此時,鐵甲陣中馳出一人,慢蹄踏至護城河邊,高高勒起座下雪馬,櫻紅盔纓斜斜一歪,牛角盔望向城頭。


    李矩怔住,江霸幹咳一聲,將其驚醒,李矩深吸一口氣,冷冷的看著城下白袍海洋,沉聲道:“劉中郎,所為何來?”


    劉濃掀起麵甲,凝視著十丈城頭的李矩,半晌不語,璿即,縱馬沿河漫蹄,直抵吊橋口,朗聲道:“李司州,函穀關已破!”


    “函穀關已破?!”


    “函穀關據守軍兩千,為何不見烽火即破?!”


    “莫非,尹安複投胡酋乎?”


    頓時,城牆上炸響一氣,亂七八糟的質疑聲、驚唿聲充斥於耳,刺得李矩麵上紅一陣、青一陣,眉心亂跳,按著箭剁口的手背泛起青筋如蟲,隨後,猛地一捶箭剁,手上傳來劇痛,其人卻渾然不顧,指著吊橋口的劉濃,喝道:“休得胡言,尹安闔族皆在洛陽,安敢負我?”


    “李司州!”


    這時,鐵甲陣中複出一人,走到吊橋口,高舉著火把,叫道:“李司州,吾乃祖將軍帳下曲都言續,今日,我軍與胡騎戰於洛陽西,祖將軍已然陣亡,莫非欲見將軍之身,李司州方可信乎?”


    “祖,祖納陣亡,函穀關破”


    李矩喃喃自語,暗覺胸口堵悶,眼前金星亂吐,隨即,一陣天旋地轉,手中的火把也舉不穩,“啪噠”一聲墜落,身子晃了兩晃,要倒,趕緊抓住箭剁口,奈何手上卻無力,順著箭牆便往下溜,心道:祖納若亡,祖逖勢必將遷怒於我,洛陽,洛陽危矣


    “司州!!”


    江霸疾步衝至近前,將李矩扶住。


    “唿,唿”


    李矩深深的吸氣、吐氣,順了順憋悶的胸口,強自鎮定,而後,緊緊的抓住江霸的手臂,借力站直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城下白騎黑甲,喘氣道:“開,開城門!”


    言罷,再也禁不住,頭一歪,暈厥當場。


    “嗚,嗚”


    號角響於耳際,袁秀嚶嚀一聲,從夢中幽幽醒來,眨了眨眼睛,眼前,月白如珪,斜斜的嵌於天懷,明亮的星辰,璀璨閃爍,好似狡詰的眸光一般,臉頰兩側有柔柔的清風,徐徐纏繞著發絲。


    一切,靜瀾而安定。


    “嘎吱,嘎吱”


    車軲轆輾過草地,綻出低啞的聲音,袁秀眸子一顫,簌地坐起身來,入目乃是雄壯的脊背,漫漫月光下,其人脖心滾著粒汗。


    “小娘子,醒了?”


    身側的老婦人將她攬入懷中,溫柔的撫著她的背。


    袁秀顫了顫眉,轉動著靈詰的眸子,將整個身子揉進老婦人懷裏,揚著半張小臉,怯怯地問:“阿娘,此乃何地?”


    “上蔡!”


    拉著板車的人抹了抹脖心,迴頭憨厚一笑,璿即,抬頭看向遠方。


    冷月,將滿未滿,掛於峰巔,峰上有城,牆頭燈火如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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