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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霜降,萬木凋黃,蟄蟲鹹俯。


    往年,每逢霜降之際,大江內外即作霧雨蒙蒙,今載,雨未來,霧更深,千裏江水茫瀾盡鎖,待至江州豫章郡,霧勢漸緩,薄若輕紗、朦朧婀娜,宛似女子細腰水顏。


    翠亭起於霧隱深處,亭畔,衰柳垂下萬道金絲,柳下,溪水潺擊青石,叮咚有聲,亭中,玉盤置於石上,落子黑白,清脆作響,二者相互交織,恰若一曲高山流水。


    對弈者乃陸玩與謝鯤,觀弈者乃橋然、摯瞻,陸玩執白,謝鯤捉黑,陸玩頭戴玉冠,身披白袍,謝鯤內著白衫,外罩烏紗,二人一黑一白,互作輝映。稍徐,陸玩落了一招妙棋,恰恰封盡了謝鯤的去路,微笑道:“幼輿,承讓。”


    “非也非也,吾尚未絕矣”


    謝鯤不肯投壺認輸,三指捉著黑子,眯著眼睛於棋盤中掃來尋去,意欲負隅頑抗,奈何,搜盡棋盤亦無可奈何,隻得將子一投,順手捉起案角酒壺,咕嚕嚕一陣灌,讚道:“妙哉,妙哉!”


    陸玩微微笑著,邊撿著棋子,邊問:“妙在何矣?”


    “妙在”


    謝鯤瞅了瞅陸玩,複看了看手中酒壺,笑道:“竹葉青在手,其妙難言;與君對弈於盤,縱使謝鯤已改,然,其妙亦難言。”


    “哈哈”陸玩一聲輕笑。


    謝鯤知橋然擅棋,長眉一揚,歪頭道:“玉鞠,汝且言之,吾難言之妙,妙在何矣?”


    橋然溫文一笑,揖道:“謝長吏之妙,橋然安可度之?然,橋然觀此棋局,不見棋子,唯見二位尊長之雅風,令人歎為觀止。”


    “哦”摯瞻亦粗通棋藝,坐觀半日,唯見陸、謝二人,黑白縱橫,盤營錯節,也有心考究橋然,遂道:“玉勒既已目睹雅風,何不聊賦半闕,以滋雅性?”


    “妙哉,理當賦闕。”謝鯤挑眉一笑。


    “長者命,不敢辭。”


    橋然微微一笑,玉麵浮潮,朝著三位尊長深深一揖,而後,目注黑白子,詠道:“山中有仙,黑白相間,執黑白子,縱橫行弈,花開複花落,殘局浮千年,酣醉亦千年”


    待長長一闕賦罷,陸、謝、摯三者皆讚,摯瞻更道:“此賦意韻頗深,沉神徐浸,如臨其境,已得棋中三味矣。世人常言,劉鎮西擅鳴、擅辯、擅詠,卻不知可詠此賦乎?”


    聞聽劉濃之名,橋然淡淡一笑,心中卻替小妹高興,揖道:“橋然姿陋才淺,豈可與瞻簀相較?而今,瞻簀享譽大江內外,乃江表之華俊,繼士稚公之英傑,豫州刺”


    “咳!”陸玩麵帶微笑,輕輕咳了一聲,繼而,捋了捋短須,淡然道:“瞻簀確乃有才,然,此讚太過矣,太過矣況乎,瞻簀乃代鎮豫州,豈可混淆”


    謝鯤卻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笑道:“士瑤兄,論賢何避親,舉才不避內,吳縣劉氏、華亭美鶴確乃當世之英傑也,出仕兩載,數戰洛陽,砥血逐胡,逢戰必勝,概莫能敵。日前,曾聞陳公言,豫州之民,盡皆傳誦一言”說著,漫聲唱起來:“失我洛陽,泣淚成行;得我中郎,胡騎魂喪”唱罷,挑眉道:“而今卻不知,又當唱何?”


    聞言,陸玩嘴角的笑容掩也掩不住,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度步至亭畔,時而看看北,倏而望望南,北有英姿佳婿,年未及雙十,即已身為鎮西將軍、代掌豫州,南有雲眉嬌娥,臥鳳華亭,趁勢而起,一舉將華亭次士榮升為吳縣劉氏。如此一雙佳兒,教人怎生不心懷大慰。


    橋然亦喜,劉濃名望日隆,門楣攬譽,指日即可娶小妹,況且小妹的事,陸長吏已知。


    初時,陸玩聞知此事,勃然大怒,大罵劉濃不知好歹、得隴望蜀,若非遠隔千裏,定將其捉來,好生一頓訓斥,漸而,得陸舒窈開解,複得橋然曲身默求,更得劉濃不斷修書,言辭誠懇,而其所提之議,亦可令陸氏顏不減色,故而,陸長吏咬牙、默然。


    陸玩與橋然臨水微笑,各懷心思。謝鯤與摯瞻對了下眼,默然一笑,須臾,摯瞻思及一事,眉頭緊皺,輕聲道:“大將軍不日將入武昌,此事,委實令人心憂。”


    聞言,眾人神情皆變,武昌份屬江州,與豫章一衣帶水,豫章軍府,戴甲十餘萬,荊州之襄陽乃控北重鎮,屯軍五萬;江夏屯軍一萬,武昌屯軍四萬,豫章屯軍三萬。若欲兵行建康,襄陽、江夏皆不可動,豫章亦不容輕出,如此一來,唯餘武昌。


    謝鯤擰著酒壺,晃了晃,洋著麵上紅潮,懶懶笑道:“良將掛壁,臥鷹即起,其奈何哉?我等皆乃籠中之魚,鳴聲淺微,振籠亦難聞,豈可擋此滔天大勢?諸君,謝鯤告辭!”說著,慢騰騰站起身,仰起酒壺,猛然一陣灌,哈出一口氣,慢搖而去。


    陸玩看著亭畔衰柳,複瞥了瞥某處,悵然歎道:“幼輿醉矣,然身醉而神未醉。春盡複冬來,垂柳已作衰,此乃大道自然,其奈何哉。我等居亭對弈,縱酒論賦,已然幸甚,何言其他?陸玩,告辭!”言罷,捋著短須,一撩袍擺,踩著木屐,悠然離去。


    橋然見陸玩已去,當即朝摯瞻沉沉一揖,漫不經心的掠了一眼亭外,笑道:“摯參軍,茶已涼,局已盡,何不一同離去?”


    摯瞻眼睛一眯,瞅了瞅案上棋盤,揮手一拔拉,伴隨著“嘩啦啦”一陣響,長身而起,笑道:“然也,然也,棋局已散,你我理當隨興而歸!此棋,即存此處,以待他日,我等複來。”說著,與橋然聯袂而去。


    少傾。


    衰柳深處紫影陡閃,大將軍捋著長須,慢步踏來,待至亭中,微微傾身,以觀殘棋,奈何盤中棋子為摯瞻拔亂,豈可複辯?當下,雪眉微凝,望向眾人消失之處,歎道:“士瑤,體道清純,器量洪雅;幼輿乃江左八達,識量淹遠,通簡有高識,不修威儀;摯瞻方剛其內,年少多姿;即乃橋氏玉郎君,亦儒雅溫文。而此四人,足乃名流之雅士矣,奈何,卻不為我所得!”


    陳頒向來不喜謝鯤等人,當即眉頭一挑,冷聲道:“雪蓮花開,據萬刃之危崖,若不可得,美斯為美,存之何意?攜風即摧之!”


    聞言,大將軍嘴角微微一抖,冷冷的瞥了一眼陳頒,捋了捋須,淡然道:“雪蓮花開,獨居絕壁,唯雄鷹博流,盼顧自如!”說著,撩起衣袍,跪坐於席,手一伸,當即有人奉上手缶。


    大將軍神情泰然自若,微微一笑,據亭擊缶,邊擊邊唱:“神龜雖壽,猷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眾人拍掌默合,神情洋洋,庾亮處於邊角處,經得數載苦心經營,其人終於處身大將軍百吏之心腹。待得大將軍一曲畢罷,徐徐開眼之時,庾亮正了正冠,朝著大將軍沉沉一揖,朗聲道:“大將軍,而今,劉隗、刁協舞墨朝堂,權奸營私,縱兇極逆,蒙日蔽帝六合阻心而人情同憤,故,庾亮不才,懇請大將軍為晉室社稷計,為天下蒼生計,效先賢之輔勳,拔英戈之正導,進諫建康,誅奸邪,以清君側!”


    “嗯”


    王敦微微一怔,祖士稚已亡,此事便乃早晚之事,不足為奇,暨待諸事畢罷,即行東去,然,庾亮文才斐然,卻令大將軍心懷洞開,揮手笑道:“此事,言之尚早,且待冬盡春來,萬物,理當複乾!”說著,瞥了一眼畢恭畢敬的庾亮,淡然道:“嗯,甚好,甚好!元規方才所賦極妙,始今方知元規之才,且待來日,便請元規作檄!”


    啊庾亮心中咯噔一跳,背心汗水直滲,匆匆一眼掃過亭中,暗覺人人麵容詭異,心中追悔莫及,奈何卻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道:“庾亮,得為將軍撰檄,何其幸也!”


    “便如此。”大將軍眉鋒陡轉即逝。


    庾亮暗暗伸手抹了一把汗,複又思及一事,再道:“大將軍容稟,而今祖鎮西已亡,華亭劉濃卻複起,其人屯軍於汝南,位處江州之北,精甲悍甲,不容不慮。依庾亮之見”


    “華亭劉濃,弱冠之鶯兒,豈可與雄鷹作較!”陳頒聞言,冷冷瞥了一眼庾亮,朝著大將軍一揖,淡然道:“將軍,謀事有輕重,華亭劉濃而今代掌豫州,且不言祖逖昔日舊部難製,但言北方二胡,豈會容他?據陳頒聞知,其人如今正與石勒戰於陳留,首尾已然難顧,不過疲於奔命爾,何足掛齒矣!再則,月前,戴淵令其南移戈陽,其人並未遵從,其間之意,不締於懼將軍而示好矣!”


    “非也!”庾亮離案而出,朝著亭中諸人團團一揖,朗聲道:“此人,切莫小覬矣!其人初涉北地,即斬豪強,不過兩載,即”


    “罷了!”


    除王氏子弟外,大將軍最忌少年英才猶勝於他昔年,當即雪眉一抖,淡聲道:“華亭美鶴劉瞻簀,吾雖未見,卻知乃如玉美人也,擅鳴、擅賦、擅辯”


    唉庾亮默然一歎,情不自禁的抬頭來,徐徐望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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