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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郡又名郯郡,郡治郯城,締屬徐州,曾為徐州刺史部。下邳乃楚王韓信之封地,為楚國舊都,現為徐州州治。兩地相距不過百餘裏,毗鄰相依,卻恰好分置於青、徐、兗、豫四州之間,東拒青州,西抵澎城、沛郡,北扼兗州,南控淮南、廬江諸郡。南北對峙時,此二郡即為兵家必爭之地,任得其一,即可坐鎮咽喉、鋒指四麵八方!故而,自古以來,兩地便飽嚐烽煙戰火,民風極其彪悍!


    八月桂花爛四野,一樹一樹浸香來。


    秋高氣爽,郯城內外一派安然,整齊寬大的官道兩側植著筆直雍容的桂樹,放眼望去,但見紅黃簇朵,各盡妖嬈。正是踏秋節季,人行於其中,落花凝頭香滿袖。


    間或得見,牛車泊於樹下,青牛掃著粗大的尾巴,默默啃食著道旁青草,且不時抬頭,挑著一對彎角,凝視著樹上紅黃二色。待得風來,悄卷樹梢,驚落花雨紛紛。車中,有高冠玉麵者正挑簾細觀,嘴裏吟哦有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呸,登徒子!”


    道旁之北,一輛華麗的牛車上,嬌俏美麗的小女郎正巧巧掂著腳尖,欲摘樹上繁花,殊不知,風來驚花落,滿頭惹凝香,尚未來得及抹去臉上的花瓣,即聞有人詠賦戲弄,當即俏臉含雪、雲眉倒豎,叉著腰,反手指向那登徒子,怒道:“汝乃何人?安敢戲我!”喝罷,卻見那登徒子滿不在乎的挑了挑眉,心中頓時惱了,伸手一攤:“劍來!”


    “小娘子,接劍!”即有婢女遞來一柄兩尺寶劍,當下,小女郎反手擒著劍柄,跳下車轅,蘿裙漫卷、秀足淩雲之際,已然來到登徒子簾外,秀眉一挑,挽了個劍花,指著登徒子的喉嚨,嬌聲道:“若再戲我,此劍當取汝之首也!”她從城中來,這登徒子便一直尾隨她的牛車,待得此地,她摘花,此人便一直窺探於側,尚且喃喃自語,她早已暗怒存心。


    “嗯,小娘子此言差矣”登徒子喉嚨滾動,吞了一口口水。喉間冷寒,他卻半分也不懼,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伸出一隻小酒壺,將劍擋開,慢吞吞的飲了一口,哈出一口氣,笑道:“人麵若花色,花色綻春嬌,此乃天賜也!聖人亦有言,食色性也!是而,吾好色而喜色,有何錯之?”言罷,彎著嘴角,嘖嘖有聲。


    “咦”小女郎怔住了,煙眉皺來凝去,不知該當一劍剁了他的頭呢,尚是一劍封了他的嘴,好生為難。


    “哈,哈哈”不遠處傳來大笑聲,小女郎迴頭一看,隻見一株桂花樹下坐著一人,此人背倚樹杆,雙腿斜伸,頭上懶懶的掛著一ding青竹笠,秋陽灑下來,映著他的半張臉,輪廓如刀削。在其身側亦停著一輛牛車,車旁侍著一名隨從,隨從懷裏抱著一柄丈二長槍,槍尖落著一瓣桂花。


    小女郎喝道:“汝又笑甚?”


    那人抬了抬臉上的鬥笠,提起身旁陶甕,湊到嘴邊,胡亂一陣灌,繼而,抹了抹嘴角,笑道:“吾笑此春花,融色於畫,卻弄劍於簾!吾笑此良人,觀畫於眼,卻存色於胸!二者,何其妙哉!妙哉,妙哉!”說著,舉起陶甕,猛然一陣飲,旁若無人。


    而此刻,道旁野花中踏秋的人群紛紛圍過來,有男有女,有士族亦有平民,抱臂笑觀者有之,竊竊私語者有之,掩嘴偷笑者不缺。


    小女郎秀眸環瞪,臉上卻掛不住了,哼了一聲,倒提著二尺青鋒劍,竄向自己的牛車,抓著蘿裙踏上了車轅,正欲鑽簾,奈何委實氣不過,迴頭喝道:“若再笑我,即如此樹!”說著,反手一劍,削落花雨如潮。


    “咦,小娘子,妙哉妙也”焉知,她那一劍無巧不巧,卻恰好削中她一直攀摘卻摘之不得的桂花。即見她的婢女捧著花枝,眨著眼睛,嫣然道:“小娘子,給!”


    “哎”小女郎怔了一怔,銀月俏臉唰地一紅,繼而,瞪了一眼婢女,也不接花枝了,匆匆挑簾而入。


    “哈,哈哈”


    “嘻嘻”


    “格格”


    霎時間,眾人哄笑如潮。卻於此時,那登徒子興致忽起,便提著一把琵琶挑簾而出,站在車轅上,環目掃了一眼繁花勝景與圍觀眾人,而後,將袍一撩,大冽冽的落座於轅,璿即,懶懶擁著琵琶,就著滿野秋花,修長的手指隨意拔弄,清脆的曲音頓時飛漫天空,繼而,他慢慢詠唱起來:“青陽二三月,柳青桃複紅;車馬不相識,音落黃埃中青陽七八月,柳衰桂盛容;車馬簇雲來,螓首惹落紅”


    琵琶清伶,歌聲悠遠,帶著一股難言的意味,似嘲若弄,極其複雜,但卻令人心懷暢遠,但凡聞者,無不各有所思。


    坐在車中的小女郎情不自禁的提起劍,將邊簾挑開一角,偷偷望去,但見那登徒子意態悠閑的拔弦放歌,其人身襲大紫寬袍,頭上帽子歪歪戴,胸口衣襟敞半邊,長得卻是一番好模樣,眉若飛雲,目似朗星,鼻若懸膽,唇似弧鋒,最是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讓人好生著迷,又好生著惱,登徒子便是如此也,小女郎作如是想。


    一曲畢罷,隻見那登徒子嘴角一彎,緩緩挽著寬大的衣袖,朝著眾人團團一揖。


    “啪,啪啪。”掌聲響起,那坐在樹下的人擊掌笑道:“大兄此曲此歌意同神合,已得音中三味,幾可譬得瞻簀!”說著,又抬了抬臉上遮陽的竹笠。


    “是他?”小女郎微驚,暗道:‘他怎會在此地?他喚登徒子為大兄,那登徒子便是’轉眼看向登徒子,卻見登徒子慢條斯理的掃了掃袍擺,將琵琶往簾中一扔,淡笑道:“若與他相較,吾自知,尚有不如矣!”


    “咕嚕嚕,咕嚕嚕”小女郎轉目,卻見樹下那人舉著陶甕肆意的灌,酒水灑了滿襟,他卻不管,臉色微紅,中目吐光,讚道:“好酒,好酒,若可醉亡於此地,亦然快哉!”說著,瞥了一眼北向,複看著轅上人,笑道:“瞻簀之音,恰若其魂,居江南時,煙雨落花滿神清,處北地時,亦然不同!”


    “何人,鳴魂於音?”小女郎細眉淺凝,神情卻頗是向往。


    “嗬嗬”卻聞那登徒子裂著嘴角一笑,繼而,隻見他指著車旁隨從懷中的槍,淡然道:“即若此槍乎?”


    “槍”樹下那人愣了一愣,伸出食指ding了ding臉上鬥笠,斜斜瞅了一眼身旁的隨從與槍,豁然一笑:“然也,即若此槍!”


    “槍”小女郎秀眉一皺,凝目看槍,待見槍鋒疊寒,槍尖挑著的花瓣凝而不落,驀然一怔,轉念之間,心中怦地一跳,暗忖:‘槍乃百兵之王,主殺伐,桂花乃暗香凝物,主柔情。殺伐與柔情,此乃何人?瞻簀,瞻簀莫非’想著,想著,她眸子唰地一亮,脫口而出:“成都侯!”聲音頗大。


    “成都侯!”三字飄簾而出,但凡聞者神情皆驚,少傾,便有人長身而起,凝目四觀,繼而,高聲問道:“成都侯何在?”


    “華亭美鶴也,江東壁人何在?”有女郎倚著桂樹,轉首迴望,捏著小團扇,明眸流盼。


    “非也,非也,成都侯身處豫州,豈會至郯城!然則,成都侯若至,想必盛景如雪也!”有人揚著酒壺,暢然大笑。


    “然也,然也,劉兄所言甚是,成都侯帳下有白袍,擋者披靡,所向無敵!漫軍卷胡,恰乃如雪盛景也!”有人坐在轅上,高聲迴應。


    一時間,官道內外俱聞讚聲。


    得見此景,轅上那登徒子臉上微微一紅,甩了甩袖子,對樹下的人笑道:“而今之成都侯,聞名遐邇也!縱論天下九合,可堪比肩者,寥寥無幾也!”說著,慢吞吞的坐下來,背靠著車轅,懶懶的晃動著腳上木屐,神情頗有幾分無奈。


    “哈哈”樹下那人放聲長笑。


    “蹄它,蹄它”


    恰於此時,健馬奔馳,由北而來,鐵蹄踏碎了笑語歡聲,引得人群紛紛迴望。璿即,一騎撞入眼簾,背上令旗嘩嘩作響,道中眾人見是偵騎奔來,神情俱肅,繼而,匆匆避在一旁。近來,常聞青州戰事,石虎摧城拔寨勢若破竹,其人若欲南下西掠,必經郯城!


    “速避,速避,八百裏烽騎”來騎揚鞭打馬,邊奔邊喝,馬蹄濺起黃沙滾滾。


    “石虎已至何地?”樹下的人與轅上的人同時起身,高聲問道。


    來騎聞若聞未聞,正欲策馬撞出,轉眼時,猛然一震,兩手下意識的一勒馬韁,即見健馬奔蹄而起,放聲嘶哮:“希律律”來騎人隨馬起,高聲道:“迴稟將軍,石虎一路南來,前軍已至縣”正欲說下去,卻見樹下那人擺了擺手,當即迴過神來,閉口不言。再言便乃軍情,不可外泄。(,浪費的後麵那個字,起diǎn吞了,不讓顯示)


    “縣,兩百餘裏”樹下那人神情一正,將頭上竹笠一拋,接過隨從遞來的長槍,並未跨上牛車,而是鑽入道旁青草叢中,須臾,即聞馬聲嘶嘯,一騎衝入官道,拍槍打馬,奔向身後雄城!


    “唉,二弟也二弟”轅上那人豁著嘴角,搖了搖頭,好似有所不滿,繼而,慢慢的正了正帽子,朝著正偷窺他的小女郎露齒一笑,牙齒雪白,笑容燦笑。


    小女郎微微一怔,細眉一挑,剜了他一眼。卻見他漫不經心的眨了眨眼,璿即,鑽入車中,隨從當即跳上轅,引牛迴頭,慢慢的駛向郯城。“呸,果乃妖治之輩”小女郎啐了一口,臉上卻慢慢紅了。


    這時,一幹踏秋者聞知石虎大軍將至,神情又作不同。即見得,有人將酒壺一扔,挽起寬袖負於背後,迴頭便走,大步若流星。身後有人大聲叫道:“劉兄,何往?”


    “召集部曲,會獵石虎於城下!”那人頭也不迴的答道。


    聞言,身後之人神情一震,按膝而起,彈了彈冠上落花,哈哈笑道:“然也,然也,此乃郯城,我等俱乃七尺男兒,石虎若來,理當拔其須,剁其尾,去其皮!複觀其乃虎,亦或貓也!”說話之間,已然鑽入牛車,揚長而去。


    小女郎眸亮若星,鏘的一聲拔劍出鞘,嬌聲道:“休言女兒不如男,令畫,驅牛!”


    “是,小娘子。”婢女掩嘴一笑,趕緊命車夫趕車迴城。


    眼見車軲轆漫漫滾走,眾人麵麵相窺。


    有人問道:“方才那樹下之人與鳴曲之人,乃何人也?”


    有人答道:“想必,即乃謝刺史昆仲也!”


    “那姓劉者與其友,又乃何人?”


    有人答道:“易陽,劉遐!掖縣,蘇竣!”


    “哦,亦是兵家男兒!那揚劍小女郎又是何人?”眼見落花飄染車ding,伊人卻已隨風遙遠,提問者捋著三寸短蓄,嗬嗬直笑。


    半晌無人答,卻見一人長身而起,笑道:“常聞人言,平北將軍邵冀州有女暫居於郯城,乃女中英豪,今日一見,其言非虛也!”


    聞言,有人拍膝大讚:“邵冀州雖去,然,虎父無犬女也!”


    “哈哈,石虎來也,吾當披甲也!”有人大笑而起,伸手一攬,捉起一柄柴刀,往腰間一插,快步而去。


    “然也,然也,吾輩皆乃男兒也,豈敢居後也!”


    霎時間,人群哄然而散,上車的上車,拔腿的拔腿,盡皆神態高昂,好戰如斯。待得郎君們一去,道野內外,唯餘一群女子,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繼而,亦不是誰喊了一聲:“吾等,當助威也!”


    “然也,聞君一曲,理當助威以報也!”即有女郎將團扇一扔,抓著裙擺,鑽入牛車,挑著邊簾,格格笑道:“石虎若來,吾當鳴琴於城上,鼓戰士卒!”


    “甚好,甚好,同往,同往!”一幹女兒們嘰嘰喳喳,笑靨如花,蘿裙蕩漾之際,攜手離去,一路上,商討著何人鳴琴,何人彈琵琶,何人璿楚舞,竟無一人聞戰而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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