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自從被冊封為皇後，數十年來，再也沒有人敢這樣對她咄咄緊逼。她壓下怒火，聽蘇令瑜說下去。
蘇令瑜走到階前就停了下來，和武曌仍然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冷靜地道：“古往今來每一個想要長生不老的皇帝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以為隻要自己不死，眼下的榮光就能隨他們的壽命一起千秋萬代，但這是不可能的，陛下，你難道可以保證自己永遠不出錯、永遠不懈怠嗎？你能保證自己可以猜準所有人的心思、讓天下臣民都順你的心意而行嗎？你能讓自己一次都不輸嗎？利之不是講本分的人，也最不喜歡講本分，但過於漫長的壽命已經不是凡人可以掌控的東西，長生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武曌冷冷與之對視，抬手一指殿門外，“滾出去！來人！”
殿門轟然洞開，劉寶傷率先入殿，而後二十餘名白鶴寺暗哨湧入殿中，劉寶傷越出人群，疾步上前，抽出腰間短劍橫在蘇令瑜頸前寸寸逼進，意在逼迫蘇令瑜退下玉階，然而蘇令瑜麵不改色、目不斜視，不僅不退反而步步往前。如果這是別人，劉寶傷的劍現在已經可以劃破對方的喉嚨，可這偏偏是蘇令瑜，劉寶傷不得不控製著劍刃和蘇令瑜咽喉的距離，反被蘇令瑜逼迫地一次次後退。走盡階前地麵，甚至踏上玉階。
這種後退是有限度的，就在劉寶傷咬咬牙決定收劍擒下蘇令瑜的時候，蘇令瑜終於在離武曌隻餘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她一雙冷沉的眸子盯著她們的聖神皇帝，一字一頓道：“陛下，長生不是命運的解法，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武曌怒喝：“將她褫奪官服，打入天牢！”
劉寶傷欲提劍去擒，蘇令瑜已自己拂袖走下玉階，兩側暗哨圍上，摘去蘇令瑜官帽腰帶，除下外層袍服，將穿著內襯白袍的蘇令瑜在一眾宮人眼線的目睹中押入天牢。
洛陽炸開了鍋。
蘇令瑜這個品級，武曌沒有明確下令免除她職務，自然是單獨羈押，無人打擾，一日兩餐飯定時送至。蘇令瑜該吃吃該睡睡，沒有分毫焦慮，隻是每到夜間犯頭疼，手邊無藥，略微難熬。
武曌將她下獄以後似乎就忘了這個人的存在，雖然不是在地牢，還能透過窗子看見日夜更替，但時間久了仍舊難免不知日月，蘇令瑜在牢房牆壁上塗字記日，記到第七十日時，劉寶傷來了。
帶著聖旨和一壺酒。
蘇令瑜看見那壺酒，就猜到聖旨寫的什麽內容了。
“犯官蘇令瑜目無法度，忤逆君上，罪在不赦，鴆酒賜死。”
劉寶傷將聖旨收起，麵有不忍。她身後暗探將毒酒奉上。
她雖然親近蘇令瑜，但在其位，謀其事，她帶著聖旨來到這裏之前，想必已經幫蘇令瑜說夠了好話，但既然沒有奏效，這封聖旨依然到了蘇令瑜麵前，劉寶傷再有含糊，就是不忠，那她跟蘇令瑜都要死。
蘇令瑜起身為自己斟酒，舉盅欲盡，劉寶傷額角青筋跳了一下，她原以為蘇令瑜至少會為自己申辯一二，沒想到說喝就喝！她從皇宮領命之後徑直來到天牢，時間緊迫，眼線無數，她根本沒辦法中途換掉毒酒。她在白鶴寺任職多年，光是嗅到氣味，就能篤定這壺裏裝的是貨真價實的鴆酒，蘇令瑜一旦喝下，數息之內必定斃命！
那一瞬間，劉寶傷到底無法說服自己無動於衷，她剛準備搶前一步打落酒盅，便聽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靜，“且慢！”
蘇令瑜放下了酒盅，劉寶傷放下了手，她們同時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在暗探隊伍的最末，一人上前，她通身暗探裝束，但仰起臉時，所有人都認出了她是誰——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從袖中取出另一封聖旨，當場宣讀：“太常伯蘇令瑜，忠貞純直，明理知製，即日起加授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位同宰相。”
蘇令瑜把酒盅放迴，叩拜謝旨，上官婉兒笑吟吟道：“婉兒在此恭喜蘇相。”
“婉兒姑娘，這是怎麽迴事？”劉寶傷比蘇令瑜更加按捺不住，“陛下明明…”
“陛下有密令授我。”上官婉兒笑道：“倘若蘇相聽聞賜死旨意後，有分毫抗拒不願，那今日這鴆酒便非喝不可，但陛下囑咐婉兒，倘若蘇相毫無異議，甘死無悔，婉兒便要出麵製止，宣讀這第二份聖旨。”
劉寶傷驟然鬆了一口氣，蘇令瑜慢慢卷好封相聖旨，臉色竟依然沒有變化，十分平靜地道：“陛下仁慈，恕逆臣無罪。辛苦婉兒姑娘了。”
婉兒笑意盈盈離開，接著便有人捧來新製的官服和兩盆溫水，蘇令瑜在牢中梳洗整潔，換上簇新袍服，被劉寶傷和上官婉兒協護著離開天牢。
等到隻剩下劉寶傷和蘇令瑜兩個人後，劉寶傷歎了口氣，“使君，我…”
“我知道，上官婉兒沒看見，但我看見了，你當時想阻止我。你並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人各有命，不必愧疚。”
話雖如此，劉寶傷仍然感到慚愧。
蘇令瑜淡淡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你在這朝堂中立足，依仗的是陛下，而不是我，白鶴寺之所以可以存在，依仗的也是陛下，不是我。如果陛下今日隻是要試探我是否忠誠，大可以讓上官婉兒光明正大地來，但讓她喬裝成暗探，就是要把你也一並試上一試。今日你還好是沒讓上官婉兒看見，她一旦察覺你有抗旨的意圖，你也活不久了。”
劉寶傷沉默不語。蘇令瑜說的話，她當然懂得。白鶴寺的性質決定了在任的人都必須對陛下忠誠，而且隻對陛下忠誠。可她終究是個活人，沒辦法摒棄一切情感，她做不到公私分明、鐵石心腸。這麽多年了，她始終沒能成為像白玉薔一樣的人。
蘇令瑜看了看遠處，晚霞將落，殘陽如血。
蘇令瑜走到階前就停了下來，和武曌仍然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冷靜地道：“古往今來每一個想要長生不老的皇帝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以為隻要自己不死，眼下的榮光就能隨他們的壽命一起千秋萬代，但這是不可能的，陛下，你難道可以保證自己永遠不出錯、永遠不懈怠嗎？你能保證自己可以猜準所有人的心思、讓天下臣民都順你的心意而行嗎？你能讓自己一次都不輸嗎？利之不是講本分的人，也最不喜歡講本分，但過於漫長的壽命已經不是凡人可以掌控的東西，長生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武曌冷冷與之對視，抬手一指殿門外，“滾出去！來人！”
殿門轟然洞開，劉寶傷率先入殿，而後二十餘名白鶴寺暗哨湧入殿中，劉寶傷越出人群，疾步上前，抽出腰間短劍橫在蘇令瑜頸前寸寸逼進，意在逼迫蘇令瑜退下玉階，然而蘇令瑜麵不改色、目不斜視，不僅不退反而步步往前。如果這是別人，劉寶傷的劍現在已經可以劃破對方的喉嚨，可這偏偏是蘇令瑜，劉寶傷不得不控製著劍刃和蘇令瑜咽喉的距離，反被蘇令瑜逼迫地一次次後退。走盡階前地麵，甚至踏上玉階。
這種後退是有限度的，就在劉寶傷咬咬牙決定收劍擒下蘇令瑜的時候，蘇令瑜終於在離武曌隻餘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她一雙冷沉的眸子盯著她們的聖神皇帝，一字一頓道：“陛下，長生不是命運的解法，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武曌怒喝：“將她褫奪官服，打入天牢！”
劉寶傷欲提劍去擒，蘇令瑜已自己拂袖走下玉階，兩側暗哨圍上，摘去蘇令瑜官帽腰帶，除下外層袍服，將穿著內襯白袍的蘇令瑜在一眾宮人眼線的目睹中押入天牢。
洛陽炸開了鍋。
蘇令瑜這個品級，武曌沒有明確下令免除她職務，自然是單獨羈押，無人打擾，一日兩餐飯定時送至。蘇令瑜該吃吃該睡睡，沒有分毫焦慮，隻是每到夜間犯頭疼，手邊無藥，略微難熬。
武曌將她下獄以後似乎就忘了這個人的存在，雖然不是在地牢，還能透過窗子看見日夜更替，但時間久了仍舊難免不知日月，蘇令瑜在牢房牆壁上塗字記日，記到第七十日時，劉寶傷來了。
帶著聖旨和一壺酒。
蘇令瑜看見那壺酒，就猜到聖旨寫的什麽內容了。
“犯官蘇令瑜目無法度，忤逆君上，罪在不赦，鴆酒賜死。”
劉寶傷將聖旨收起，麵有不忍。她身後暗探將毒酒奉上。
她雖然親近蘇令瑜，但在其位，謀其事，她帶著聖旨來到這裏之前，想必已經幫蘇令瑜說夠了好話，但既然沒有奏效，這封聖旨依然到了蘇令瑜麵前，劉寶傷再有含糊，就是不忠，那她跟蘇令瑜都要死。
蘇令瑜起身為自己斟酒，舉盅欲盡，劉寶傷額角青筋跳了一下，她原以為蘇令瑜至少會為自己申辯一二，沒想到說喝就喝！她從皇宮領命之後徑直來到天牢，時間緊迫，眼線無數，她根本沒辦法中途換掉毒酒。她在白鶴寺任職多年，光是嗅到氣味，就能篤定這壺裏裝的是貨真價實的鴆酒，蘇令瑜一旦喝下，數息之內必定斃命！
那一瞬間，劉寶傷到底無法說服自己無動於衷，她剛準備搶前一步打落酒盅，便聽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靜，“且慢！”
蘇令瑜放下了酒盅，劉寶傷放下了手，她們同時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在暗探隊伍的最末，一人上前，她通身暗探裝束，但仰起臉時，所有人都認出了她是誰——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從袖中取出另一封聖旨，當場宣讀：“太常伯蘇令瑜，忠貞純直，明理知製，即日起加授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位同宰相。”
蘇令瑜把酒盅放迴，叩拜謝旨，上官婉兒笑吟吟道：“婉兒在此恭喜蘇相。”
“婉兒姑娘，這是怎麽迴事？”劉寶傷比蘇令瑜更加按捺不住，“陛下明明…”
“陛下有密令授我。”上官婉兒笑道：“倘若蘇相聽聞賜死旨意後，有分毫抗拒不願，那今日這鴆酒便非喝不可，但陛下囑咐婉兒，倘若蘇相毫無異議，甘死無悔，婉兒便要出麵製止，宣讀這第二份聖旨。”
劉寶傷驟然鬆了一口氣，蘇令瑜慢慢卷好封相聖旨，臉色竟依然沒有變化，十分平靜地道：“陛下仁慈，恕逆臣無罪。辛苦婉兒姑娘了。”
婉兒笑意盈盈離開，接著便有人捧來新製的官服和兩盆溫水，蘇令瑜在牢中梳洗整潔，換上簇新袍服，被劉寶傷和上官婉兒協護著離開天牢。
等到隻剩下劉寶傷和蘇令瑜兩個人後，劉寶傷歎了口氣，“使君，我…”
“我知道，上官婉兒沒看見，但我看見了，你當時想阻止我。你並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人各有命，不必愧疚。”
話雖如此，劉寶傷仍然感到慚愧。
蘇令瑜淡淡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你在這朝堂中立足，依仗的是陛下，而不是我，白鶴寺之所以可以存在，依仗的也是陛下，不是我。如果陛下今日隻是要試探我是否忠誠，大可以讓上官婉兒光明正大地來，但讓她喬裝成暗探，就是要把你也一並試上一試。今日你還好是沒讓上官婉兒看見，她一旦察覺你有抗旨的意圖，你也活不久了。”
劉寶傷沉默不語。蘇令瑜說的話，她當然懂得。白鶴寺的性質決定了在任的人都必須對陛下忠誠，而且隻對陛下忠誠。可她終究是個活人，沒辦法摒棄一切情感，她做不到公私分明、鐵石心腸。這麽多年了，她始終沒能成為像白玉薔一樣的人。
蘇令瑜看了看遠處，晚霞將落，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