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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內燈火蕭條,宮女內侍在遊廊之間走動,除開最深處的君王寢殿偶爾傳出幾聲哀唿,便再無其他聲響。


    皇城左側的福延宮,本是王後宋氏和皇長子的居所,在宋王後和皇長子病逝後,便隻剩下三公主陳思凝,一個人住在宮裏。


    陳思凝的寢殿很寬大,和其他公主的金玉滿堂不同,屋子裏擺滿了弓弩刀劍、鎧甲護具、假人工具等等,打眼看去就像是個軍器作坊。


    整體以防具居多,連睡覺的床榻上麵,都掛著個鐵籠子,下方有機關暗道,隻要搬動枕頭,鐵籠便會落下,罩住床榻抵禦外敵,床榻則會翻轉,讓睡在上麵的人,可以落入暗道內逃遁。


    雖然雜七雜八的東西極多,但整體非常整潔幹淨,收拾得井井有條,想要找什麽東西的話,基本上一眼就能找到。


    寂冷秋夜,廊道飛簷下掛著幾盞宮燈,十幾個宮女站在寢殿外,低著頭小心翼翼不敢出聲。


    門窗緊閉的寢殿內亮著燭火,時而能聽到女子氣急敗壞的斥責聲:


    “這個膽大包天的逆賊,別讓我找到他,不然,非把他閹了送宮裏刷馬……武藝那麽好,來偷襲我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家,他要不要臉?講不講武德?……”


    三公主陳思凝,和尋常姑娘截然不同,從來都不是文文靜靜的性子。


    雖然痛失至親自幼坎坷,性格早熟獨立,但並沒有和尋常小孩那樣自我封閉。


    小時候為了滿足各種不符合公主身份的願望,陳思凝經常跑去長輩那裏軟磨硬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久而久之,還養成了話癆的毛病,隻要是不順心的事兒,能說上一整天不帶停的。


    便如同現在一樣,下午遇刺迴來後,從吃飯到洗澡再到就寢,陳思凝嘴就沒停過,翻來覆去地罵著那個刺客。


    從小伺候公主長大的宮女,已經習慣了公主的性子,說得越久表明心裏越堵,千萬不能勸公主想開點,一勸就更想不開了。此時都是默然不語地站在外麵,讓老嬤嬤安撫。


    寢殿之內,自幼把陳思凝帶大的宋嬤嬤,坐在床榻邊,傾聽陳思凝的絮叨,說一句便點一下頭,也不迴應,隻是幫陳思凝擦著藥酒。


    陳思凝躺在床榻上,臉蛋兒帶著幾分怒意和後怕,說話間時刻注意著外麵的動靜,似乎是擔心那個武藝高得嚇死人的刺客,又冒出來收拾她。


    一條白色小蛇,也盤在枕頭的旁邊,吐著粉紅蛇信,尋找著周圍不存在的敵人。


    陳思凝身上的藍白衣裙已經脫了,僅僅穿著白色薄褲,赤著上半身,肌理均勻的身段兒,完美呈現在燭光下。


    美人衣衫半解,本該是十分動人的畫麵,可此時看去,卻讓人有幾分心疼。


    隻見陳思凝鎖骨下,左邊玉碗倒扣似的白團兒上,有個很清晰的巴掌印。


    巴掌印大小勉強蓋住團子,呈青紫之色,便如同潔白無痕的羊脂玉,被人用髒手摸了一把。


    宋嬤嬤用白布沾了些許藥酒,輕輕塗抹著傷處,動作很輕,但每碰一下,陳思凝便會微微蹙下眉,明顯是吃疼。


    陳思凝看著胸口的掌印,眼中除開惱火,更多的是屈辱。


    身為金枝玉葉的公主,武藝再高,也不可能天天挨打;打她這種地方也罷,下手還這麽重,肚兜係繩都被崩斷了,她都不敢和官吏說傷在哪裏,如此狼狽的場麵,可能還是頭一次。


    越想越氣,陳思凝咬著牙道:


    “他被阿青咬了一口,阿青記得味道,已經出去找了,隻要還在京城,肯定能找到。敢襲擊王兄車架,還莫名其妙打我一頓,等我找到他,非把他閹了……”


    說了半晚上,可能也有點累了,絮絮叨叨半天後,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宋嬤嬤見狀,知道公主說累了,此時才搖頭歎了口聲:


    “這些日子外麵亂得很,公主還是別出宮的好。抓賊的事兒有衙門捕快,您千金之軀,若是出了差錯,婢子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王後娘娘交代?”


    陳思凝今天短暫交手,已經知道武藝不如那個男人,為了安全考慮,應該別去招惹。


    可看著胸脯上的巴掌印,陳思凝便難掩屈辱和憤怒,哪裏咽得下這口氣?


    陳思凝待傷勢處理好後,把薄毯拉起來蓋著,輕聲道:


    “我知道分寸,不會輕易涉險,嬤嬤放心好了。”


    宋嬤嬤知道公主的脾氣,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可自幼都勸不住,這時候也一樣,隻能搖頭輕歎,收起藥酒托盤,無聲退了出去……


    ----


    皇子車架在京城附近遇襲,肯定不是小事兒,邕州城內已經戒嚴,官兵四處巡視,搜尋著逆賊的下落。


    皇城外的貴妃街,安國公府外戒備森嚴,百餘護衛在門外等待。


    大宅的客廳內,安國公周勤坐在主位上,手中端著茶杯,慈眉善目,猶如關心子侄的溫厚長輩。


    二皇子陳炬在客廳中來迴走動,俊朗的麵容上滿是怒意,強行克製語氣,訴說著:


    “……我再三叮囑,此舉太過冒險,切勿和朝廷扯上關係,若是出事,就把事情推到百蟲穀身上。外公說找的人絕對可靠,現如今可好,那個許不令,直接衝著我來了,若不是今天思凝坐在車中,我已經死在路上了……”


    也無怪陳炬發這麽大火。把許不令引來南越,想辦法控製的主意,是安國公周勤出的。


    許家已經‘挾天子以令諸侯’,陳炬知道雙方國力的差距,這個舉措無異於玩火,起初也嚴詞拒絕。後來安國公周勤提議,讓百蟲穀動手,陳炬才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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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如今許不令不找周勤,直接來找他,陳炬心裏如何不怒?


    不過,即便心中惱火,陳炬的態度依舊很尊敬。


    在周貴妃死後,陳炬便和外公周勤走得很近,慢慢也得知了自己這個外公,絕非履曆上所寫的寒門學子,甚至猜到了,周勤很可能就是傳聞中,百蟲穀的掌舵之人上官擒鶴。


    但陳炬知道這些,卻從來不聞不問,甚至很聽周勤的話。


    因為,若沒有安國公周勤的狠辣手段,陳炬就隻是個旁係庶子,不可能擁有現在的位置。


    陳炬是周勤的親外孫,周勤臉上的慈眉善目,也不是假的。


    眼見陳炬受了驚嚇,周勤抬了抬手,安慰道:


    “炬兒,稍安勿躁。此事我會安排妥當,你先迴去休息……”


    陳炬坐立不安,哪裏睡得著,他咬牙道:


    “我怎麽休息?那許不令什麽武藝,外公莫非不清楚?思凝已經是少有的高手,一個照麵都沒撐住!就憑外麵那百十號護衛,和把大門敞開,等許不令過來削我有什麽區別?”


    周勤搖了搖頭:“放心,許不令殺不了你,迴去照常作息即可。未來的天下之主,遇點小事便亂了分寸,成何體統?”


    “……”


    陳炬可不覺得這是小事兒,但也相信周勤的本事,猶豫了下,隻能抬手行了一禮,快步走了出去。


    陳炬離開後,客廳裏安靜下來。


    周勤慈眉善目的臉色逐漸消去,眉宇間帶上了幾分陰霾和怒意。他把茶杯放下,快步迴到了書房。


    後宅書房門窗緊閉,三隻烏鴉依舊站在籠子裏,房間中彌漫著難聞藥味。


    頭發稀疏形如枯木的司空稚,此時好似更蒼老了幾分,盤坐在地上,臉色青紫,藤杖靠在牆邊,中間有一道很深的豁口。


    在毒霧中狹路相逢,許不令那一刀可是準備殺人的,沒有絲毫保留,若非藤杖結實,司空稚當場就被分了屍。


    即便硬抗下來,司空稚蒼老的身軀,也難以承受那股巨力,受了很重的內傷。


    書房門打開,周勤臉色陰沉走了進來,負手在房間裏踱步,並未言語。


    雖然兩人看起來年齡懸殊,但實際上,司空稚比周勤還要年輕兩歲,此時率先開口道:


    “許不令動作太快,已經率先查到了大獄,而且身上有件奇形怪狀的衣裳,不懼毒霧。若非如此,我不會失手。”


    事後說這些,顯然無用。


    周勤沉思良久,詢問道:


    “連鎖龍蠱都難以對付,其他毒物更難以近身,可還有法子,控製住許不令?”


    司空稚聞言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鎖龍蠱被稱之為‘蠱王’,便是因為毒性太過霸道,不管外用內服,隻要有任何接觸,都會中毒,武魁宗師都扛不住。


    其他的毒物,要麽見效慢,要麽好解,要麽就是必須刺破皮膚見血,像鎖龍蠱這樣,沾上便沒得解的,基本上沒有。


    司空稚思索了下:“用毒之法,重在‘敵明我暗’。正麵下毒,就那麽三板斧,許不令有所防備,很難找到機會。還是得想辦法,從暗處下手。”


    周勤自然知道投毒最好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現如今許不令已經知道了,想在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可謂難比登天。


    周勤來迴踱步幾次,沉聲道道:


    “許不令已經查到了二皇子,近些時日,必然會去查探消息。去守株待兔,先追蹤到許不令的確切下落,再找機會下手。”


    司空稚點了點頭,撐著拐杖起身,緩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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