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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深秋,隨著一場陰雨落在湘江之上,天氣越發寂冷。


    樓船停靠在湘江沿岸,丫環都躲在船樓裏避雨。


    祝滿枝孤零零地坐在船沿上,煙雨蒙蒙中撐著油紙傘,釣著秋天的大肥魚。


    兩條狗前腿趴在船沿上,吐著舌頭翹首以盼。大白鵝則直接被丟在了水裏,在水麵上衝著上麵耀武揚威。


    樓船二層,蕭綺坐在窗口的書桌畔,看著各地探子送過來的消息。


    小秘書鬆玉芙,拿著一封書信,坐在旁邊輕聲道:


    “綺綺姐,南越送了封國書過來,說我們調兵去西南,讓南越百姓心中不安,詢問緣由。該怎麽迴應才是?”


    南越的國書,應該是送到大玥的國都長安。但大玥太子才九歲,肯定沒法自己做主,最終也是肅王說的算。


    肅王忙著內整朝堂、外禦北齊,哪有心思搭理南越這邊疆小國,決策權自然就到了許不令這裏。為了免去不必要的奔波,南越朝廷的國書,剛入關就直接送到了樓船上。


    蕭綺對書信的內容,連看都懶得看,隻是平靜道:


    “就說秋季練兵,在南疆隨便逛逛,讓他們別慌。”


    鬆玉芙點了點頭,取出宣紙,開始認真斟酌詞句,醞釀草稿。


    書房下方,樓船一層的房間裏。


    陸紅鸞坐在軟塌上,手裏拿著縫製到一半的袍子,在上麵繡著花紋。在長安城便是長年獨居,此時倒也沒什麽煩悶的,隻是偶爾望向窗外,看看遠在南方的寶貝疙瘩迴來沒有。


    月奴在軟塌旁側坐,手裏拿著針線搭手,白皙臉頰較之往日,多了幾分淡淡的惆悵意味。


    月奴和陸紅鸞同齡,自幼一起長大,既是主仆也是閨蜜,在高門大族之中,甚至比親姐妹關係還近幾分。


    陸紅鸞心思細膩,自是發覺了月奴的不對,柔聲詢問:


    “月奴,怎麽了?又被巧娥欺負了?”


    月奴低眉順眼,看著手中的針線,遲疑了下,才輕輕搖頭:


    “倒也沒有,嗯……就是巧娥昨天晚上,找我說了些話,我覺得挺有道理。”


    陸紅鸞把袍子放下,略顯無奈:“有話直說即可,拐彎抹角的作甚?”


    月奴臉兒紅了幾分,竟是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


    “再過個半月,又到了小姐壽辰,眨眼一年又過去了,感覺時間過得好快。”


    陸紅鸞眨了眨眼睛,仔細迴想,好像確實如此。


    上次過生日的時候,還是在東海的海麵上,她還是雛兒;不知不覺又大了一歲,連後麵都給令兒了。


    不過陸紅鸞已經嫁作人婦,對這個倒也不是很看重,隻是點頭笑了下。


    月奴見自家夫人不開竅,想了想,又道:


    “巧娥那妮子,想男人都快想瘋了,整天發愁照鏡子,生怕年老珠黃,以後嫁不了人。夫人,你說巧娥急個什麽?她比我還小一歲,我馬上都三十了,也沒像她這般著急。”


    這麽直接的話,要是再聽不明白,就出問題了。


    陸紅鸞聞聲愣了下,她心裏一直想著給許不令生娃兒的事情,倒真忘記照顧身邊的丫鬟了。


    陸紅鸞打量月奴幾眼,此時才驚覺,自幼陪著她長大的玩伴已經熟透,再不采摘就荒廢了。


    “月奴,你有中意的人了?”


    月奴連忙搖頭:“我說巧娥。我隻是丫環,婚嫁這種事兒吧,全憑夫人做主。我都陪夫人二十多年了,離開夫人也活不了,也不想嫁到外麵去。”


    不想嫁外麵去……


    那就是想嫁到家裏!


    陸紅鸞微微眯眼,瞄了月奴兩下:


    “我可是令兒姨,按理你也比令兒大一輩,我和他亂了禮法也罷,你也跟著,心裏不別扭?”


    我高興還來不及!


    月奴略顯扭捏地低下頭:“夫人說什麽呀!這怎麽好意思……不過小王爺想要婢子,夫人又不吃醋的話,我當丫鬟的,又能說什麽呢。”


    陸紅鸞聽見這話,頓時不高興了,抬手在月奴胳膊上掐了下:


    “你是我丫環,我吃什麽醋?你本來就該是通房丫頭,令兒想要你不是應該的?我豈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月奴抿了抿嘴:“夫人不吃醋就好,既如此,那……那婢子的終身大事,全憑夫人做主了。”


    ??


    陸紅鸞眨了眨眼睛,覺得哪裏不對。


    可話都說出去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兒,當下隻能順勢點頭:


    “知道了,等令兒迴來,我和他說一句便是。”


    “嘻……”


    ————


    滿江煙雨,秋色蕭條。


    船樓後方的露台上,金黃花瓣依舊豔麗,但隨著秋日漸深,慢慢顯出了些許憔悴。


    身著素色長裙的女子,靠在躺椅上麵紋絲不動,目光盯著露台外麵的煙雨,也不知已經看了多久,連手中的紅木小牌掉在了地上,都沒有發覺。


    房間內,蕭湘兒裹著大紅長裙,在桌前認真雕琢著小鈴鐺,五顏六色近十套,整整齊齊地放在做工精巧的小木盒裏,算是給姑娘們準備的新年禮物。


    雖然彼此就在窗裏窗外,但崔小婉越來越少言寡語,蕭湘兒工作時又十分專注,屋子裏安靜得隻有窗外的風聲。


    “咳咳——”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聲輕微的咳嗽,從露台上響起。


    蕭湘兒一愣,稍微茫然了下,才連忙放下鈴鐺,從旁邊取來披肩,來到了窗外的露台,關切道:


    “小婉,下這麽大雨,你在外麵作甚,著涼了怎麽辦?”


    “謝謝母後。”


    崔小婉抬手接過毯子,裹著了自己身上,嘴角彎彎帶著微笑:


    “我沒著涼,就是覺得下雨很好看,不想進去。”


    蕭湘兒打量幾眼,又抬手握住小婉的手腕查看了下,沒發現什麽異樣後,才在旁邊坐下,稍作醞釀,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許不令離開前,曾囑咐蕭湘兒多陪陪崔小婉,為此她連麻將都不打了,整天和小婉住在一起。


    可故事再多也有講完的時候,船上又沒什麽事兒,小婉沒有任何愛好,連種花都沒興趣了,還能說什麽?


    崔小婉其實很善解人意,能看出人心裏的想法。瞧見母後有點發愁,便率先挑起了話頭:


    “許不令都走了二十天了,現在應該進南越了吧。”


    蕭湘兒微笑了下:“幾天前就進去了,聽傳迴來的消息,正在查什麽東西,都跑到南越京城去了。”


    崔小婉看了看南方,思索了下,好奇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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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後,你說許不令這次,會不會又帶個好看的姑娘迴來?”


    “嗯……”


    蕭湘兒肯定想過這個,臨行前還警告過許不令,此時自然信心滿滿:


    “不會的,他隻是去玖玖娘家辦點事兒,怎麽可能又帶姑娘迴來。他說過就現在這麽幾個……十幾個,不會再拈花惹草了。”


    “十幾個?”


    崔小婉用手撐著臉頰,好奇詢問:


    “有十幾個那麽多嗎?”


    蕭湘兒歎了口氣,伸出纖長玉指,扳著指頭算了下:


    “我、姐姐、醋壇子、大白、小九、滿枝、玉芙、清夜、楚楚……”


    算到這裏,蕭湘兒覺得不對,抬眼瞄了崔小婉一下,不再往下說了。


    崔小婉看出了蕭湘兒的想法,並未介意,展顏笑道:


    “其實不多啦,就是老出去亂跑,有點沒意思。”


    小婉看向旁邊的兩個花盆:


    “就和花一樣,種上了花,卻不在跟前打理嗬護,久而久之,花就養死了。”


    這句話,自是說到了蕭湘兒的心坎裏,船上的姑娘,誰不想天天待在許不令跟前?


    可男人總是要去做正事的,不出去亂跑,哪有機會安安穩穩地待在一起。


    崔小婉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和母後稍微傾訴下罷了。說了兩句後,便用腳尖輕點地麵,讓躺椅開始搖搖晃晃,繼續看著雨幕發呆。


    蕭湘兒坐在跟前,陪著坐了很久,但思前想後,也沒能找到合適的話題,隻能搖了搖頭,起身迴到了屋裏,繼續擺弄著小物件。


    露台上微風依舊,吹拂著金黃色的花朵,花枝在風中輕輕搖曳。


    也不知是風的緣故,還是到了落花的季節,豔麗花瓣,無聲掉落了一片,落在了躺椅旁邊。


    崔小婉俯身撿起花瓣和紅木小牌,握在手心看了許久,似有似無的幽聲輕歎,隨著秋風消散在滿江煙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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