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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葫蘆——”


    “賣煤……別動手,討厭……”


    年關剛過,長安城千街百坊之間,大紅燈籠尚未撤下。


    虎台街上,剛剛從武館出來的寧清夜,提著雪白寶劍,在街邊的糖葫蘆垛上,挑選了幾隻顆粒飽滿的糖葫蘆。


    街道後方,原本朱滿龍坐鎮的鐵爪門,如今換了招牌,上麵由許不令手書了‘絕劍山莊’四個大字,燙金招牌在冬日暖陽下熠熠生輝。


    劍聖祝六和厲寒生,並肩站在大門外送行,旁邊則是摩肩接踵前來拜師的江湖客,連其他幾家武館的館主,都在人群裏麵排著隊,希望能被兩名武魁,親口指點兩句。


    寧清夜的表情如往常一樣清清冷冷,揮手道別後,便拿著幾串糖葫蘆,轉身走向皇城外。


    長安城很大,隨著朝代更替、新政出台,關外諸多小國的使臣,也聞訊趕到了長安城,朝見天朝上國新的天子,街坊之間異族人隨處可見,‘萬邦來朝’的氣氛很濃鬱。


    寧清夜提著許不令送給她的‘不令劍’,先是到大業坊青石巷,買了兩壺斷玉燒,然後來到狀元街上。


    龍吟閣正對麵,原本的一家玉器行,如今返修一新,改成了一家酒樓。


    酒樓上麵掛著招牌,上書‘柳州螺螄粉’,字跡鐵鉤銀畫,也是許不令所寫,酒樓裝飾比對麵的龍吟閣還氣派。


    隻可惜的是,三層高的大酒樓內鴉雀無聲,一個客人沒有,隻能看到穿著整齊的店小二,站在大廳裏麵發呆。


    身著水藍長裙的陳思凝,孤零零坐在酒樓門口懷疑人生,兩條小蛇,則盤在門口花壇旁邊曬著小太陽。


    寧清夜走到跟前,用糖葫蘆在發呆的陳思凝眼前晃了晃:


    “思凝?”


    “嗯?”


    陳思凝迴過神來,還以為客人來了,眼中一喜,可瞧見是寧清夜後,又沒精打采地繼續托著下巴看向街麵,抱怨道:


    “清夜,你說長安城的人,口味是不是有問題?這麽好吃的東西,才賣五文錢一碗,都沒人登門。我可是把滿枝的私房錢都騙出來了,若是今年掙不迴本,還不得被她撓死……”


    寧清夜挑挑眉毛,她雖然不會經商,但是識數。


    龍吟閣對麵的黃金地段,光買下來都花費不下萬兩白銀,這還是東家看在皇族份兒上,才忍痛割愛。在這裏別說賣螺螄粉了,就是開青樓,姑娘姿色差點都得賠死。


    不過產業是許家的,也不用交租子,放著也是放著,讓陳思凝過過癮也沒什麽大問題,但想迴本顯然不可能。


    寧清夜也不好打擊陳思凝,隻是抽了抽鼻子:


    “螺螄粉味道不好聞,才剛開,食客不明底細,自是不敢上門。”


    “唉……”


    陳思凝抿了抿嘴,生意失敗,感覺在家裏有點抬不起頭,但食客不上門,她總不能把人按著硬往嘴裏灌,當下也隻能起身拍了拍裙子,和清夜一起往迴走,有點疑惑地看了看天色:


    “清夜,你不是每天練到黃昏才迴去嗎?今天怎麽迴去這麽早?”


    寧清夜搖頭一笑:“今天元宵,許不令說要畫一幅全家福,得早點迴去準備。”


    陳思凝恍然,點了點頭,看向崇寧坊:


    “滿枝今天去當差沒?要不要去叫她?”


    寧清夜微微攤開手,有些無奈:


    “滿枝頭幾天還準時過去,但當了兩天主官,發現自己啥都不會,就會坐在太師椅上喝茶點頭。怕被人笑話,後麵沒事兒就不過去了,還說什麽‘大人物不能輕易露麵’。”


    陳思凝懂了,勾起嘴角笑了下,和寧清夜直接迴到了魁壽街。


    魁壽街三座大牌坊後麵,王侯將相的府邸紮堆,本來沒有多少商戶,不過如今街道中心位置,多了一家‘藝坊’,專門教街上的豪門千金琴棋舞曲,東家自然是鍾離楚楚。


    相較於陳思凝無人問津的酒樓,這家藝坊要紅火太多了。


    魁壽街上的豪門千金,半數是花癡,當年都敢堵許不令的大門,如今許不令成了當今太子,偶爾還會過來接人,她們自是蜂擁而來,為見許不令一麵,能從淩晨一直待到藝坊關門為止。豪門千金一起遊樂,也是重要的社交手段,魁壽街上的豪門大戶對這些,自然也是默許的態度。


    陳思凝來到藝坊外,瞧見外麵停滿了馬車小轎,眼中不禁有些羨慕。


    寧清夜和管事嬤嬤打了聲招唿,很快,一襲紅裙的鍾離楚楚,便從裏麵跑了出來,還揮手和魁壽街的千金小姐告別。


    陳思凝抬眼看了看,輕聲道:


    “楚楚,你走了,誰教她們跳舞?”


    鍾離楚楚走在兩人跟前,臉色稍顯不好意思:


    “我能教個什麽呀。本來還想教她們,人太多了,我教不過來,就讓相公從宮裏叫了兩個宮廷舞師過來,結果可好,人家那專業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上場,都跟著一起學了。”


    鍾離楚楚是自學成才,論起舞蹈技藝,肯定比不過宮裏專門教宮女跳舞的樂師、舞師。


    寧清夜見此,含笑安慰了句:


    “有人捧場就好,總比思凝到現在都沒開張強。”


    這話確實挺安慰楚楚,代價就是陳思凝當場自閉。


    鍾離楚楚曉得寧清夜直來直去的性子,含笑打圓場道:


    “思凝做的螺螄粉沒問題,我們都愛吃,就是名氣沒打出去罷了。等過些日子,讓厲伯父和祝伯父,還有許不令,每天早上過去吃一頓,再讓滿枝放小道消息,說當代武魁,都是吃這個才功力大增,保準連鋪子門檻都踩斷。”


    陳思凝聽到這個,眼前微微一亮:


    “還能這麽做生意?!”


    寧清夜則挑了挑眉毛:“這主意一看就是你師父出的。”


    鍾離楚楚笑了下:“是啊。我師父怕我糟蹋相公銀子,就準備這麽整來著,結果還沒用上,藝坊的門檻就被踩爛了……”


    三個姑娘有說有笑,相伴走迴街道上,已經改成‘許府’的肅王府,雖然大匾額換了,但青魁的小招牌依舊掛在偏門上。


    剛過完年關不久,府邸外的大紅燈籠尚未撤下,丫鬟家丁進進出出,老蕭則搬了個小板凳,手扶拐杖,坐在大門外麵喝茶講段子:


    “……想當年,老夫在楚地行走,偶然遇上年輕氣盛的刀魁司徒嶽燼,常言道‘狹路相逢勇者勝’,老夫過去就叫了聲‘孫賊’,你們猜怎麽著?”


    大紅燈籠下擺著小茶案,還有一張輪椅。


    祝滿枝穿著小裙子,坐在輪椅旁邊嗑瓜子,聞言稍顯不屑道:


    “這還用猜?全天下誰不知道你被老司徒追著砍了七百裏,從九嶷山追殺到嶽陽……”


    “嗨!怎麽能叫追著砍?那老匹夫連老夫衣角都沒碰到,是我遛了他七百裏……”


    ……


    輪椅上麵,身材高挑曼妙的女子,全身纏著白色繃帶,和木乃伊似得靠著,全身上下能動的,隻有那雙靈氣十足的大眼睛。


    白色大鷹站在椅背上,也在認真聽著江湖段子,時不時還對著女子‘咕咕’兩聲,好似再說‘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祝滿枝也這麽覺得,此時轉眼望向女子,打趣道:


    “小十二,你看看人家老蕭,跑去找刀魁的麻煩,別的不說,至少有把握全身而退。你倒好,一聲不吭跑出去躲了兩年,出山就想打我相公,現在好了吧?吃飯都得我喂,我要不是看在你把我叫姐的份兒上,非得教教你什麽叫‘江湖險惡’。”


    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小桃花,個子比滿枝高上許多,和楚楚不相上下,身段兒更是誇張,那天被許不令抗迴來,鍾離玖玖治傷的時候,還來了句‘塞奶枝’。


    這句戲言,可把胸懷寬廣的滿枝氣壞了,有事沒事就打擊小桃花。


    小桃花坐在躺椅上動彈不得,隻是眨了眨眼睛,哼哼了句:


    “我是讓著你相公,沒下狠手,誰知道他沒輕沒重,早知道就不留手了。”


    “你就嘴硬。就你這樣的,不適合習武走江湖,乖乖在家生娃帶孩子多好……”


    祝滿枝磕著瓜子,眸子裏酸酸的,瞧見寧清夜三姐妹走了迴來,又連忙做出大姐的模樣,笑眯眯招手:


    “迴來啦?思凝,今天生意咋樣啊?賣出去幾碗粉兒?”


    陳思凝不想說話,默默走到台階上,扶著輪椅轉了一圈兒,往宅子裏推去:


    “不是要畫全家福嗎?快進去吧。”


    寧清夜把糖葫蘆遞給滿枝。


    滿枝則接過糖葫蘆,當著小桃花的麵吃了起來!


    小桃花靠在輪椅上,眼神動了動,有些猶豫的道:


    “思凝姐,我就在外麵曬太陽吧,你們去忙就行了。”


    鍾離楚楚聞言含笑道:“左邊,你都進門了,還把自己當外人不成?”


    寧清夜也是點頭:“是啊,連小十二的位置都定好了,你要是不進門,滿枝不就成老幺了?”


    “嘿——小寧,你不會說話就少說點,這樣傷感情的……”


    ……


    幾個姑娘一道,推著輪椅進入府邸的大門。


    而許家的後宅內,氣氛同樣熱熱鬧鬧。


    後宅的花園裏,陸紅鸞坐在涼亭中,讓蕭湘兒幫忙整理著發髻。


    蕭綺已經卸去了所有職位,安安心心的當小女人,如今也改變了往日古板嚴肅的裝束,換上了和湘兒差不多的宮裙,拿著銅鏡點著胭脂。


    涼亭外的花園裏,種滿了桃花樹,滿園桃花含苞待放。


    快三歲的許怡,舉著個撥浪鼓,在花園之中撒歡似得亂跑。


    崔小婉提著裙擺,做出兇巴巴的模樣,繞著桃樹追趕,不時脆聲訓道:


    “你別跑呀!再跑我打你啦,我很兇的……”


    蕭湘兒坐在涼亭裏,瞧見崔小婉無計可施的模樣,有些好笑:


    “紅鸞,人家三歲娃娃,都是扶著才能走路,你兒子倒好,我都怕一個不注意,就自個翻牆跑了。”


    陸紅鸞溫柔臉頰上滿是笑意,迴想了下,柔聲道:


    “當年肅王妃給我寫信,就是這麽說令兒的,才三四歲,就折騰的王府雞犬不寧,睡覺的時候都沒事翻個跟頭,最後沒辦法把令兒送到花海裏住著,還弄了好大一張床,才不至於讓令兒早上起來睡地上。有其父必有其子,說不定以後,許怡也能和令兒差不多厲害呢。”


    蕭綺聽見這話,搖了搖頭道:


    “別讓他這麽早學武,不然過兩年真跑了。前幾天,讓滿枝領著許怡散散步,結果可好,滿枝偷偷摸摸的就帶著三歲小娃娃下館子,聽她自己編的‘汾河劍神傳’,許不令去接滿枝的時候,許怡正聽得炯炯有神,用許不令的話說,就是‘恨不得當場一拍桌子,提劍出去闖蕩江湖’。”


    陸紅鸞搖頭笑了笑:“男娃就得文武雙全,總比跟著湘兒學好,腦的一熱就大興土木,再大的家業也禁不起那麽折騰。”


    蕭湘兒聽見這話,有點不滿了,抬手在陸紅鸞肩膀上拍了下:


    “我這叫造福後世,那座大橋要是修好了,沿河兩岸來往多方便。”


    “什麽方便,你就是看令兒給小婉建了個桃花塢,眼饞。還寶寶大橋,羞不羞……”


    “管得著嗎你?”


    ……


    蕭綺聽著兩人鬥嘴,搖頭笑了下,轉眼看了看天色,詢問道:


    “許不令去哪兒了?”


    涼亭外麵,月奴和巧娥幫忙看護著小孩,聽見詢問,月奴迴頭道:


    “小王爺去國子監接人了,應該快迴來了。”


    巧娥想了想道:“玉合姐也跟著,什麽時候迴來,真說不準。”


    “……”


    此言一出,涼亭裏的姑娘都是眨了眨眼睛。


    月奴用胳臂撞了巧娥一下,顯然覺得巧娥有點多嘴。


    月奴和巧娥在許不令從北齊迴來後,也順理成章進了門,月奴倒是沒怎麽變,但巧娥如願以償後,明顯是變傻了,滿腦子都是小王爺,說話有時候都不過腦子。


    不過寧玉合的‘愛好’,蕭湘兒等人都知道,對此倒也沒有評價什麽,隻是會心一笑,便不問了。


    相談不過幾句,幾個小姑娘來到了花園,氣氛熱鬧起來。


    而皇城外的另一側,鍾鼓樓的附近,廊台停歇白雪皚皚。


    朗朗讀書聲,從國子監內的書舍遙遙傳來。


    許不令身著白色長袍,站在鍾鼓樓下,看著上麵的大鍾,眼神無比懷念。


    鍾離玖玖站在跟前,手兒遮擋著冬日暖陽,眺望上方的鍾鼓台,詢問道:


    “相公,你當年就在這裏,待了一整年?”


    “是啊,天天在上麵抄書,下麵還有個屋子,關禁閉用的。”


    許不令打量幾眼後,抬步走入了鍾鼓樓。


    寧玉合眼神稍顯古怪,斜著瞄了鍾離玖玖一眼,不冷不熱的道


    “小九,你不老實折騰你的‘動物園’,跑來這裏作甚?”


    鍾離玖玖自幼天賦異稟,會馴養鳥獸,在長安城住下後,便在宅子後方弄了個場地,專門給宅子裏的姐妹馴養奇珍異獸當寵物,順便研究醫藥。


    平時這個時候,鍾離玖玖應該在家裏誘拐小桃花的白鷹,但今天她正準備過去的時候,忽然瞧見寧玉合鬼鬼祟祟的出了門,許不令也先一步離開了宅子。


    鍾離玖玖對寧玉合十分了解,清楚這臭道姑準備做什麽,當即就跟著跑了過來,不讓寧玉合吃獨食。


    瞧見寧玉合暗暗咬牙的眼神,鍾離玖玖隻覺神清氣爽,笑眯眯的摟著許不令的胳膊:


    “整天待在屋裏,有點悶了,出來逛逛也礙你事了?”


    何止礙事……


    尾巴都準備好了……


    寧玉合抿了抿嘴,終是不好明說,安安靜靜走在許不令身邊,不再搭理鍾離玖玖。


    許不令知道兩個小媳婦的心思,看破不說破,也樂在其中。


    他帶著玉合和玖玖,在鍾鼓樓逛了一圈兒後,便轉身來到了國子監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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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曲苑內,王公貴子依舊在裏麵讀書,鬆柏青在裏麵執教,隱隱還能聽到蕭庭的唿嚕聲。


    寧玉合走過門口時,抬眼瞄了下,瞧見書舍裏唿唿大睡的蕭庭,疑惑道:


    “令兒,蕭大公子都當家主了,怎麽還在這裏讀書?”


    許不令這些日子有點忙,還真沒注意,此時也茫然攤了攤手。


    鍾離玖玖倒是曉得,有些好笑的道:


    “我聽湘兒姐說起過,前幾天,蕭庭去逛詩會,被人誇讚‘有勇有謀’,有點飄了。說什麽‘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以後啊,我爹說不準還得寫一首《我的宰相兒子》……’,你說這不欠收拾嗎?第二天就被綺綺姐吊起來打了一頓,扔進了國子監重修《禮記》……”


    ?!


    我的宰相兒子……


    許不令憋了半天,微微點頭:


    “嗯……大智若愚,這……這叫藏拙。”


    寧玉合溫潤臉頰滿是古怪,想了想道:


    “藏拙藏成這樣,水平可比令兒你高多了。”


    許不令對這個還真沒話說,他要是有蕭庭一半的功力,當年也犯不著往湘兒寢宮裏鑽,三年之期一到,拍拍屁股就迴去當王爺了。


    三人談笑之間,來到國子監的後方。


    以前的國子監,男女學生是一起讀書的,學堂聖地,有教無類,並沒有那麽多腐儒的刻板計較。


    不過鬆玉芙迴來教書,已經嫁給許不令身份特殊,再教那些王公貴子不太好,而且本身的學問,隻能代課,也教不了國子監真正的太學生。


    為了滿足鬆玉芙當夫子的願望,許不令特地在國子監後方新開了一間學舍,教導剛剛開始讀書識字的學童,也算是變向的‘幼兒園’,連名字就叫‘幼稚苑’。


    此時鳥語花香的小學舍內,二十多個四五歲的小孩,規規矩矩的坐在長案後麵,手捧書籍,稚聲稚氣念叨著:


    “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


    竹簾從書舍四周垂下,書案之間,身著夫子衣著的鬆玉芙,手裏拿著戒尺來迴走動,念一句停頓一下,讓學生跟著讀。


    可能是鬆玉芙教小孩比較嚴厲的緣故,學舍中氛圍非常好,都在認真讀書,和不遠處的文曲苑可謂天壤之別。


    許不令站在遠處觀望,也沒進去打擾,直至遠處的鍾聲響起,小孩們如蒙大赦的站起身,跑向外麵等待的家丁護衛,鬆玉芙才收起了書卷,快步走了出來。


    “相公,你怎麽來這麽早?玉合姐,玖玖姐。”


    鬆玉芙來到近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禮,然後走在了許不令跟前。


    許不令轉身走向迴家的道路,含笑道:


    “在家裏也沒事,過來看看。”


    鬆玉芙抿嘴笑了下,迴頭看向遠去的小孩們,直至走遠了,才輕聲抱怨道:


    “小婉姐那侄女太調皮了,今天午休的時候,揪著少府李思孫子的耳朵,把人家都給揪哭了。我去問她為什麽打人,她還理直氣壯的說‘我看見他摔倒了,哭哭啼啼,就去安慰他,結果他不停的哭,我沒忍住,就打他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鬆玉芙碎碎念念,與其說是在抱怨,倒不如說是和家裏人分享這些趣事兒。


    以前在樓船上,鬆玉芙基本上沒自己擅長的方麵,和大姐姐們年齡有差距,又不會武藝,沒法和妹妹們聊到一起,待了兩年都快蔫了。


    如今重新迴到國子監,如願以償成了夫子,可以在自己擅長的方麵一展所學,鬆玉芙連氣色都好了許多,每次晚上迴來,都能嘰嘰喳喳說半天,比滿枝和思凝都健談。


    許不令瞧見玉芙這模樣,自然是滿懷欣慰,如同所有丈夫一樣,走在跟前認真聆聽,時而點頭符合。


    寧玉合和鍾離玖玖走在後麵,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發覺許不令轉頭,又做出和和睦睦的模樣,柔柔笑一下。


    一家四口,就這麽氣氛愉快的迴到了魁壽街的許家大門前。


    大門外,老蕭依舊在拿著紫砂壺,講當年的光輝歲月。


    聽眾,則由滿枝和小桃花,換成了在門口等人的小夜鶯。


    夜鶯肩膀上站著大爺似得小麻雀,快步來到跟前:


    “公子,你怎麽才迴來?花園都準備好了,待會天黑就不好畫了。”


    幾年過去,夜鶯年近二十,早已經長成了大姑娘。跟著許不令北上伐齊,和許不令日夜相伴,就憑夜鶯比巧娥還虎的性子,也早把許不令吃幹抹淨了。


    不過和小桃花那種女大十八變不同,夜鶯依舊膚白如玉、身材修長纖瘦,除開個子高了些、大辮子又長了些,其他地方變化不大,這點從依依正月大冷天,卻蹲在夜鶯肩膀上,就能看出一二。


    許不令在夜鶯腦袋上摸了摸:“走進去吧。”


    幾人抬步走上台階,許不令進門前偏頭看了眼:


    “老蕭,你咋不進去?”


    老蕭帶著個家丁小帽,嘬著茶水連眼皮都沒抬,擺擺手道:


    “小王爺都成家立業了,我還跟屁股後麵作甚,好不容易清淨下來,不想湊熱鬧了。”


    許不令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從懷裏掏出了本書,丟給老蕭:


    “剛隨手買的。”


    說完就進了府門。


    老蕭抬手接過書本,拿起來瞄了眼,眉頭微微一皺,神色當即嚴肅了幾分:


    “好家夥,《春宮玉樹圖(下)》,小王爺從哪兒翻出來的?老蕭我看了一輩子,還不曉得有下半部,這怕是能看到入土……”


    這話,自是沒有迴應。


    許不令帶著幾個姑娘走向後宅,轉眼瞧見小麻雀有點沒精打采,奇怪道:


    “依依怎麽蔫了?”


    夜鶯抬手摸了摸小麻雀:“還不是左邊鬧得,帶了隻鷹迴來,比依依大、比依依猛,還比依依漂亮,我想摸都不讓摸一下……”


    “嘰嘰喳喳——”


    小麻雀頓時不樂意了,飛起來就落在了玖玖衣襟上,一副‘恩斷義絕’的模樣。


    許不令輕笑了聲,也沒再惹小麻雀,快步來到了花園裏。


    花園之中,已經擺好了座椅,鶯鶯燕燕的姑娘們,追著小娃娃到處跑,小娃娃則抓著大白鵝的脖子轉圈,誰叫都不撒手。


    小桃花坐在石亭邊的輪椅上,看著姑娘們打鬧,眼中也有笑意,隻是發現許不令走過來後,連忙把臉偏向別處,結果不小心把身體的傷處拉扯到了,輕輕‘嗚’了一聲。


    許不令走到了跟前,推著輪椅走向花園的空地,柔聲詢問:


    “小桃花,身體怎麽樣了?”


    “挺好的,等我傷勢痊愈,就迴漠北。”


    “你娘都接到長安城了,在狀元街開了家皮草鋪子,婚書都給你簽了,你往漠北跑有什麽用?”


    “……,哼,你勝之不武。”


    “那傷好了再打一場,這次我出七分力氣。”


    “不需要你讓著我。”


    “那你不還得躺下?”


    “躺下就躺下……”


    闊別兩年,小桃花確實長大了很多,身材高挑四肢勻稱,不冷不熱的態度,讓聲音也有點禦姐味兒。隻是這渾身繃帶的模樣,看起來著實滑稽。


    許不令麵帶笑容,把小桃花推到了花園的空地上,然後坐在椅子中間。


    陸紅鸞見狀走了過來,抱起來拿著撥浪鼓的小娃娃,坐在了許不令身側。


    蕭綺、蕭湘兒、鍾離玖玖、寧玉合、崔小婉,陸續在椅子上就坐。


    鬆玉芙、寧清夜、鍾離楚楚、祝滿枝、陳思凝、夜鶯,幾個小姑娘站在了椅子的背後。


    月奴和巧娥,則站在了兩邊,認認真真的整理好衣裙。


    空地對麵,給後宮妃子作畫的宮廷女官,早已經擺好了畫案,手指畫筆,正在醞釀情緒準備下筆。


    許不令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豆豆呢?”


    鬆玉芙一愣,才想起丫鬟沒了,她轉眼瞧去,卻見已經十六七歲的豆豆,還和小時候似得,臉兒紅紅藏在花壇後麵偷瞄。


    巧娥有些恨鐵不成鋼:


    “豆豆,快過來,傻站著作甚?”


    “哦……”


    豆豆靦腆笑了下,連忙站在了巧娥的身邊。


    眾人嬉笑出聲,又連忙收起笑容,做出認真的模樣,免得被畫的不好看了。


    隻是畫師剛醞釀好情緒,還沒落筆,坐在最前方輪椅上的小桃花,忽然察覺不對勁了,開口道:


    “姐姐們,這畫是不是要傳到後世去?”


    蕭湘兒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專門給後人瞻仰祖宗的。”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微微低頭看向自己:


    “我這模樣?怎麽瞻仰?”


    許不令一瞧,小桃花臉都被滿枝綁住了,隻有一雙眼睛在外麵,確實不對,便走到跟前,把纏繞臉頰的紗布解開,露出驚心動魄的豔麗容顏。


    小桃花抿了抿嘴,雖然不太樂意被畫進去,但她也跑不了,想想還是笑了下,露出兩個小酒窩。


    “好了。”


    許不令滿意的打量幾眼,重新坐迴了椅子,和媳婦們一起麵帶微笑,等著合影留戀。


    畫師點了點頭,拿起毛筆,正欲下筆,姑娘們的後方,忽然又傳出一聲:


    “等等!”


    姑娘們一愣,迴頭看去,卻見祝滿枝臉色漲紅,站在楚楚、清夜、思凝之間。


    祝滿枝個子確實小了點,連玉芙都要高出一丟丟,這麽畫,估計隻能畫個腦袋瓜。


    “哈哈哈……”


    花園裏再也憋不住,歡笑聲不斷。


    “笑什麽笑,我這叫嬌小玲瓏、珠圓玉潤……”


    祝滿枝嘟著小嘴,有點委屈了,默默的走到了前麵,手撫膝蓋半蹲著,為了看起來有氣勢,還讓白鷹站在了胳膊上。


    隻是這麽個站姿,顯然有點不搭調。


    許不令想了下,起身找了個凳子,放在了自己椅子的背後,然後坐在椅子上麵,以袍子下擺做遮擋。


    祝滿枝起初有點不願意,但為了隊形著想,還是勉為其難的跑到了小凳上站著,和楚楚一般高,擺出個甜甜的笑容。


    “哈哈哈……”


    姑娘們嬌笑聲不斷。


    祝滿枝笑著笑著就要哭了。


    許不令怕真把滿枝惹哭,連忙抬手壓了壓,做出家主模樣,認真道:


    “好了,開始畫了,以後可能印在史書上,畫醜了可沒有重來的機會。”


    姑娘們聽見這話,笑容一收,認真擺好造型。


    宮廷畫師等候多時,此時拿著畫筆,開始在宣紙上認真勾勒。


    正月元宵,微風徐徐。


    花園中滿是鶯鶯燕燕,畫麵卻近乎定格。


    所以姑娘都精心打扮過,神色端莊舉止有禮,連滿枝都學者陸紅鸞的模樣,都雙手疊在腰間,擺出貴夫人的姿勢。


    鍾離玖玖還沒忘記把依依放在肩膀上,讓依依叼著小甲蟲;陳思凝則捧著兩條搖搖晃晃的小蛇。


    但畫畫,明顯比照相時間漫長許多。


    許不令咧著嘴保持明朗微笑,認真等待了許久,漸漸嘴有點酸,背後也傳來竊竊私語:


    “畫完沒?”


    “別說話,待會嘴畫歪了……”


    “腿好酸。”


    “誰讓你墊著腳尖,非要比楚楚高半頭……”


    “嗤……哈哈哈……”


    銀鈴般的笑聲,再次從花園裏響起,還伴隨著撥浪鼓搖出來的叮叮當當。


    筆鋒劃過宣紙,惟妙惟肖的畫卷逐步呈現,似乎要將花園的場景和笑聲,都留在了宣紙上,讓這溫馨美滿的一刻,永遠流傳下去……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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