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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能飲一杯無


    凡叛亂者,需國勢微弱,雄踞一方,手握重兵,心有虎狼,且被權臣欲除之而後快。


    晉朝當權者臣麵對羯胡倉惶南下,南下之後倚仗長江天險,安居一隅,不思北伐,專注內鬥,而倒黴蛋蘇峻,一無顯赫世家,二無門閥撐腰,三亦不屈身事權臣,若不拿他開刀,如何讓庾氏真正站在萬人之上。


    蘇峻本就心有不甘,被庾亮如此逼迫,詔書到達曆陽後,他按兵不動,待庾亮又派出使者抵達曆陽時,蘇峻派人秘密北上壽陽,會見祖約。


    壽陽對於東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壽陽是東晉北線重鎮,一旦壽陽攻破,羯人就能長驅而下。所以鎮守的在壽陽的豫州刺史祖約,亦是手握重兵,且對建康士族大臣有所不滿。


    不滿的源頭就是祖約是聞雞起舞祖逖的弟弟。


    祖逖當年遠在北方與石勒北伐抗爭,數間年收複黃河以南大片土地,令石勒不敢南侵,而南方朝廷也是因他手握重兵忌憚萬分,派出無用之輩分他的權力,亦對待北伐之事消極,其間種種無從深究,隻是祖逖是錚錚鐵骨,一心報國,卻因無法得到朝廷重用難成北伐,又擔憂王敦會叛亂,因此憂憤而疾,而他繼續抱病修築堡壘抗敵,最終在五十六歲時死去。


    其後弟弟祖約接管了他的兵馬,石勒趁亂入侵河南,祖約剛接手軍隊,難以有效組織,最終退據壽春,而祖逖曾經收複的失地也重被石趙吞並。


    蘇峻尋找祖約成為自己合作者,也就是看在祖約對建康諸臣的一口怨氣上。


    “祖逖將軍即使被朝廷坑了,在病逝前仍心掛朝廷安危,若是他在世,也不會遂了蘇峻的願,但祖約不同,一則先帝去世時,顧命大臣中並無祖約之位,他自認資曆和名望不輸郗鑒將軍與卞老師,他跟蘇峻一樣都被排擠在顧命大臣之外,心中定有不滿。二則他這些年多次向朝廷申請開幕府,想要得軍政大權,不管是他想以此爭權還是真的想北伐,但建康諸位視他為無物……所以我看他定會與蘇峻聯手。”


    謝安坐在王導書房,替他用茶水洗著茶碗,整個書房裏洋溢著暖暖的茶香,建康烏衣巷當是這世間最安逸之所,然而風雪已從北方襲來,覆蓋了滿城,誰也逃不掉。


    王導要聽謝安的分析,然而這幾乎是不用往僥幸之處想的事,庾亮如此逼迫蘇峻,換誰誰都要反,至於祖約,被冷落在壽陽這麽多年,不叛亂這一口氣也咽不下去。


    蘇峻與祖約的兵馬加起來,這種簡單數學計算,卻讓人不敢輕易去想。


    東晉如今西麵有溫嶠陶侃占據江州荊州一帶,兩人互相牽製,壽春一帶屬祖約,蘇峻被夾在溫嶠與建康之間,而建康東麵則是郗鑒,其餘散將不必計較,王敦逝去後,琅琊王氏再無軍權,庾氏雖有軍隊,但也僅僅在建康及其周邊。


    王導眉頭深鎖,目光落在牆麵地圖久久不語。


    王熙之把一卷抄好的佛經鋪好,等待墨跡晾幹,隨口問了一句,“阿乙能暗殺了蘇峻或是祖約麽?”


    王導一怔,失笑搖頭,“若換阿丙和阿丁聯手倒有可行,蘇峻祖約在武鬥皆是上品,身邊護衛功力不低,哪是能隨便除去的?”


    謝安忍不住問道:“阿丙究竟是何方神聖?這些年都沒見他迴建康,也不知是男是女。”


    王熙之笑道:“阿丙在石趙的京都襄國,是個美郎君哦,也是他們四人中武功最高的。”


    王導也淡淡道:“若你四年前被石虎帶迴襄國,他拚上命倒有法子救你。”


    謝安早想到王導在石勒眼皮子有安排,但沒想到四年前王導已有了全力保他的心思,心中所動容。


    簡單粗暴一向是王熙之的想法,她所提議的暗殺謝安早在十年前見到蘇峻時就想過,隻是人倒黴蛋還什麽都沒做呢。


    謝安道:“嚴冬過後,想來就是合戰之時。”


    鹹和四年就在風雪渡過,建康在僅剩的寧靜中享受著繁華與安樂,而鹹和五年,三三五年,謝安十五歲。


    新年的西園滿目銀裝素裹,風吹過後,露出些許綠意,謝安披著慕容恪慕容霸從遼東送來的裘衣,暖烘烘的,皮毛被清潔過,但似乎仍能嗅到來自遼東的荒原氣息。


    西園裏住著王導邀請的各種奇人,有一人文武皆普通,但有一身遊離世外的氣質,王導尤其欣賞,費了許久唇舌才見他留下。


    那人叫郭文,自幼喜好流連山間生活,與山間猛獸為伍,洛陽淪陷後郭文在山林耕種,自己有了餘糧也會拿出來救濟流民,旁人要送東西給他,他隻拿那些粗劣的。


    從此郭文的名聲遠播,王導聽說他的名聲派人去山裏接他,他堅持不肯坐船挑著行李不行來到西園。


    左右算來郭文已在西園山裏住了十四年。


    謝安來到郭文的蔬菜棚前,見他一大早就在地裏忙活,田地四周上方都被草席圍住,勉強能擋風雨。可惜謝安不會製造塑料,不然就幫他弄個大棚了。【愛↑去△小↓說△網wqu】


    謝安正要鑽進草棚裏,就聽到黃初平的聲音從草棚裏傳出,“郭先生,你這把藥和菜都挖了是要去哪?”


    郭文道:“藥給你,菜歸我,我們要一起離開這裏,等會謝安來了,讓他幫我在王導麵前說說情。”


    謝安一聽十分驚訝,忙進草棚問道:“郭先生要去哪兒?還要帶著師弟走?”


    郭文搖頭,手裏滿是泥土,“三郎若能迴鄉下最好離開建康吧,而黃小仙,我看他也是居無定所的,正好跟我一起離開,免得在這裏受苦。”


    “受苦?”謝安滿腦子疑問,黃初平朝他使了使眼色,兩師兄弟借口出了草棚,來到一株光禿禿的銀杏樹下。


    黃初平道:“最近我跟郭文來往比較多,常聽他念叨要走的事,前幾****還跟王導請求離去,又不說理由,自然沒得到同意,我看他叫你來,是想讓你幫著求一下情。”


    謝安更是奇怪,幹脆直截了當問郭文緣由,兩師兄弟逼問許久,郭文終於歎道:“建康即將遭遇災禍,我得離開了,可是王導對我照顧有加,若離去前不交代一聲,總歸不好。可是如今,看來是要偷偷跑了,我與葛洪多年前有交情,總不能看著他的徒弟在這裏受苦吧。”


    ……


    建康災禍,莫不是說蘇峻和祖約即將聯手叛亂之事?可這兵還未起,一個成日埋頭種菜與世隔絕的人竟然有預感,莫非這也是個神棍?難怪王導要巴巴地將他請到這裏來住,敢情這西園裏隨便一個種菜的人都是高人啊,也不知那養鹿的人厲不厲害,會不會哪天看他不順眼,讓他把幾年前吃的鹿肉給吐出來,也難怪王熙之不敢來西園。


    黃初平還要留下替謝安治療柏舟的眼睛,以及照顧謝家兩位雙生子的建康,於情於理都不能離開,不然師娘一封信來就要罵得他狗血淋頭,而且謝家人對他也特好,如今他住在謝家的時間比在西園多,謝據那裏也有煉丹房,兩人常在一起參詳煉丹術和醫術,真是相逢恨晚。


    謝安雖沒有阻攔他逃命的理由,但還是淡淡笑道:“郭先生能預知玄機,保命逃走無可厚非,當年洛陽淪陷逃是本能,可是如今,建康還安在,我朝中除了庾氏之外,必有忠心愛國之人,先生若離開,可就看不到為保建康而奮鬥的人了。”


    “我想老師留你是惜你人才,不想你草草在山間埋沒一生,我朝內憂雖是自食其果,但若放之任之,隻怕就算先生躲到夷洲也逃不掉你腳下的土地淪為廢墟的結果!”


    謝安一口氣說完,拉著黃初平就走了。


    留下郭文怔了許久,他急急追出草棚,草鞋踏在雪地裏幾乎要凍僵了,他追著謝安的木屐印而去,沒想謝安已上馬出園,風雪中一襲玄袍白馬幾乎要被風雪所融。


    黃初平在馬蹄揚起的雪塵後,跳著大叫:“冰封路滑,你小心些騎!”


    可惜小龍女跑得實在太快,而這叮囑也立刻被風雪吞沒,郭文忙上前詢問,平時謝安做什麽都氣定神閑,這迴像是有急事要趕著出門。


    黃初平歎道:“方才有消息來報,那曆陽內史蘇峻將軍命屬下韓晃、張健等人暗中渡江連夜偷襲了姑孰劫掠糧草,真是一夜間啊,那韓晃和張健竟然還將姑孰南麵的於湖縣給洗劫一空,不但殺了於湖縣令還放任流民兵屠城,好好一安樂小城就在一夜間淪為修羅場淪了啊!”


    黃初平想起當時謝安見到報信時煞白的神色,倒不是慌亂,而是擔憂與氣憤。


    他對郭文道:“你要逃快些逃吧,若你預感無錯,想來建康免不了要兵臨城下一戰。”


    郭文久久不語,重重歎了口氣。


    ……


    姑孰就是安徽當塗,屬丹陽郡,也就是以後的馬鞍山一帶,已是長江以南,在建康的西麵,這跟建康的距離已是近到不能再近。


    蘇峻的兩名屬下帶領先頭部隊劫掠就是為了囤積糧草鹽巴,為大軍進發做好準備,所以他們不會貿然往西而來,隻會在姑孰一帶欺壓無辜平民。


    姑孰算是軍事要地,隻因當初王敦叛亂時也自武昌一路大軍東來,停在姑孰為進攻建康做準備。


    謝安得到報信的同時,想必朝中也知道了,眼下也是該分兵守護或出擊的時刻,這事輪不到他管,但有些力能所及之事,他必須要做一做,就算不熟知蘇峻之亂這段曆史具體過程,但曆史上結果就是建康淪陷,士族被當成豬狗奴役,衣不遮體受盡屈辱。


    不論結果如何,單看這兩位先頭部隊做出來的事,就已夠讓人憤慨。


    更何況,這建康城裏興許也有想要借蘇峻叛亂之事,也趁火打劫的人呢。


    他一路狂奔迴到烏衣巷時,身上已是滿是冰霜,連眉宇發梢也染了霜色,直接進了司徒府,帶著一身寒氣而過,那正在暖閣裏吃糕點的焦氏見到少年的背影,追了出去,直到他沒影了才迴去對阿敬道:“這謝安,越來越發當這裏是自己家了。”


    王洽微笑:“阿娘,我看你倒是越看他越喜歡了。”


    焦氏哼了一聲,“平日倒是謙恭,今日連問候都沒有一聲,想來是有急事,且饒了他不敬長輩之罪。”


    ……


    王導此時也是對著血淋淋的戰報蹙眉,見到謝安一進門就道:“既然戰事已開,隻怕先要防著一些人。”


    王導問道:“你是說建康有人會是蘇峻的內應?”


    謝安篤定道:“司馬宗沒死,應該說一定沒死,所以之前叛逆的餘毒必會讓某些人蠢蠢欲動。隻是我想不通,為何早有防備,還讓蘇峻的人輕易渡了江?”


    王導歎道:“尚書左丞孔坦與我提及過要在當利渡口防兵部署,讓蘇峻不得過江,他們畢竟沒有不如我們加在一起多,定可一戰定勝負,就算蘇峻不南下,我們也可主動逼近曆陽,所以需先聲奪人,沒想庾亮認為一旦大軍拔出建康,直去曆陽,恐蘇峻放棄曆陽往建康而來,到時候建康是空城,蘇峻自可長驅而入……”


    謝安罵道:“紙上談兵,果真愚蠢。”


    可如今不是罵人的時候,就算庾亮如今後悔也沒有用,且他為了麵子定不會在此時自認錯誤,動搖軍心。


    王導又問:“你說的建康內有人會鬧事?”


    謝安沉思許久,緩緩道:“我看倒不是鬧事,因為已經殘兵敗將,鬧無可鬧,就怕他們連夜逃出建康去做了人家的狗腿,又或是蘇峻腦子一轉,擇城另立新主,隻怕就難辦了。”


    王導神情微凝,“新主?莫非是……”


    謝安思忖算了算,“司馬氏宗室對庾氏早有不滿,隻怕有些人當他是救星,會逃出城,比如章武王司馬休、彭城王司馬雄之流,若蘇峻軍中還有未死的司馬宗,隻怕更難辦。”


    “這倒是疏忽了,他們一旦離開,更是動搖建康軍心。”王導當機立斷,將一枚銅鑄符牌扔給他道,“此事不算危險,就交給你辦!”


    “真的?”謝安有些不敢相信,興奮得難以掩飾笑容。


    王導淺淺笑道:“真的,不過千萬得讓沈勁跟著你。”


    “多謝老師!”謝安也不願耽擱整理衣冠,拿著符牌離開書房,還未走出院門,就見王熙之撐傘從雪地走來,她手中端著一盞溫酒,迎上前,送到他嘴邊,眉目有說不出的溫婉。


    “小將軍,這冰雪寒冬,我雖想留你飲酒,可惜看來是不行了,就且喝了暖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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