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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微笑質問,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吳斜的情緒很複雜,並不是全然的恐懼。


    他緊抱著自己脫下來卻送不出去的衣服,可憐的紅衣小姑娘笑起來後變得可怖,也更加的可憐,她的身上浮現各種傷痕,她的頭上出現血色的窟窿,她從一個人樣,變成了一個傷痕堆砌出來的人形,她的嘴巴在笑,她的眼睛卻沒有任何歡喜的光彩,麻木又絕望。


    那個青白色的女嬰身上出現密密麻麻的針眼,還有熱水燙掉的皮肉,稀疏的胎毛中被釘進長長的鐵釘……


    她們離的那麽遠被薄霧籠罩,但她們的傷痛又是那麽的近,是那般清晰的一一浮現在吳斜的眼前。


    吳斜無心糾結他突然賊好賊好的視力,他的內心燃起一團怒火。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話:學堂裏麵無羅裙,棄嬰塔中無男嬰。


    他好像知道這女孩和女嬰是如何誕生的了……


    ……


    “時代已經在變了,你們該解脫了,你們的母親呢?”


    宮素素看著眼前的女煞,眼中並沒有什麽冷冽,她隻是情緒很平穩的給出建議,提出疑問。


    “母親?”


    吳斜轉頭四顧。


    “這是女煞,是這片林子裏,千百年來無數被拋棄死去的女嬰、女孩、妻子、母親的怨念冤戾所化。”


    “女煞一般三者並出,有三個不同的形態,女嬰、女孩、以及嫁人後的女人。”


    “最兇戾的當屬女煞中的母親,失去自我失去女嬰,被馴化,最後又被她所供養的一家人以無用拋棄。出生不被喜愛,幼年無人護持,少年沒有期待,成年被人買賣,中年勞累盲目,老年淒苦無依。第三位女煞,匯聚了女子一生的苦難與身不由己,她最可哀可憐可歎,作為怨煞也最兇最厲最瘋。”


    宮素素順嘴給吳斜的腦子裏倒了點知識。


    《張氏異聞錄》:紅塵如獄,苦難百磨。女嬰棄野,百女埋林,血肉泥膏,怨戾不消,化煞而出者其形有三,幼、少、成,多以嬰孩、女娃、中年婦人為形,女煞之母嚐盡苦難,尤為兇戾。執念入魔,渡無可渡,當斬之,送可憐之靈往生。


    女煞,擅惑人,以淒慘可憐之相現身,喚人哀憐之心,男者殺之,女者隨之,登堂入室。有智有執,可言語斡旋,然不可改其心。曾有為母者致其狂,全村一百八十二口,雞鴨牲畜共計四百八十一命,無一幸免。


    那些在世俗的壓迫下規勸下,隻能一輩子低眉順首、馴良溫順的女子,在死亡後用她們所有的狠絕與不甘催生出了為她們複仇的怨煞。


    你說要手段狠厲,駭住女靈,讓她再不敢投你家門。


    你說女娃無用是賠錢貨,病了傷了礙人眼了不想養了,就往深山老林裏一扔,簡單又方便。


    你說打到的媳婦揉到的麵,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你說沒用的賤貨不下蛋的母雞,不配上你家族譜,就該換個更乖更好的。


    你說她手腳不穩,帶不了孩子耕不了地,掙不了錢還要吃飯,死在家裏還費席子不如送到山裏去……


    你說……你說……你說……


    仿佛所有苦難與不順,都是她們帶來的……


    她們該是任勞任怨的工具,是沒有自我的傀儡,是奉獻犧牲的台階,是被死命踐踏,卻在無用後該被狠狠刮去的腳底泥。


    你說……你說……你說……


    你說了那麽多,決定著她們的一言一行一生一命……


    如今,她們在死後重新迴來了,你也該聽聽她們說了……


    聽~!


    林子裏傳來的嬰啼,是誰家孩子的唿喚?她不知道什麽是死亡,她也不會說話,她隻是餓了、冷了、痛了、將死亡了……


    你冷嗎?痛嗎?吃飽了嗎?你看到涎水留下的野狼嘴了嗎?


    聽~!


    那是我在棍棒下的碎不成聲的哀嚎求饒,可你沒有輕上一點兒。在二姐被接走的日子裏,因為我對那瘸腿又打人的姐夫麵露不滿,我被打的腿骨都斷了,你們把我扔進柴垛子裏一天一夜不給水食,高熱的我最終被你丟到了山上。後來你上山想拿我配陰婚,可有找到我散落的白骨?


    如今我站在你的身前,你可有看清我身上的青紫與斷腿,可有看清我那被拖毀的麵容與嚼碎的骨頭?看清了,那便一一還迴來吧~!


    聽~!


    嗩呐聲下是誰的啜泣,紅蓋頭下又是誰的期盼?你說我要三從四德,我要寬容大度,我要溫良賢淑,那為何我在傷了顏麵後被他以無所出休棄,又被你做主送進另一戶家門?血腥味中,盆裏溺死的又是誰的孩子?山林裏的風好冷,樹枝草根和石頭一樣硬,天上飄落的雪花比我的頭發還要白還要輕,最終徹底覆蓋了我滄桑衰老的麵容。


    家!家!家!門!門!門!


    沒有一家是我家,沒有一門為我開。


    咚~!咚~!咚~!咚——!!!


    我來找你了,這次你想對我說些什麽?


    這次,該我們開口了……


    ……


    “你在可憐我吧?你是在可憐我們對吧?豐衣足食無憂無慮長大的男娃娃。”


    紅衣的小姑娘歪著頭,空洞洞的眼睛從宮素素的身上移開,直直的看向吳斜。


    在燭九陰身上吃到的教訓讓吳斜下意識的偏開了頭,避開和非人者的對視。


    “騙子!騙子!騙子!!!”


    “大哥哥,我的心好空啊~!我的妹妹也好冷啊~!”


    “求你可憐可憐我們,讓我的心也知道一下歡喜,讓我的妹妹也體驗一下溫暖好不好?”


    當——!


    泛著清輝的彎刀,擋住了突進的紅衣小姑娘。


    離得近了,吳斜看到和自己貼麵的小姑娘眼眶中的眼珠子突然一掉,八爪的蜘蛛在白骨的眼眶裏結網。


    突然的變臉,讓吳斜心中一駭,心髒驟停的感覺讓他很是後怕。


    鬼嚇人,是真的會嚇死人的。


    “騙子!叛徒!!!”


    “為什麽就不肯讓我也開心一下呢?我的妹妹們真的好冷好冷……”


    吳斜有些失語,你的開心一下就是殺了我是吧?你的妹妹好冷,就是想讓她洗個熱血澡是吧?


    他雖然是可憐他,但吳斜自認為自己還是沒有這麽的舍己為人,更何況對麵都不是人。


    他這條小命好不容易才從秦嶺地宮裏撿迴來,他還欠著素素小姐的報酬,他還沒給奶奶養老送終,他還沒掏空他三叔的小金庫,他哪能因為不是人的玩意的三言兩語,就用自己的命博她開心啊?


    他腦子又沒病。


    周幽王和商紂王都沒這麽幹過,他們都是拿別人的命博美人開心,不過,最終把自己的命也玩進去了就是。


    幾次進攻不成,小姑娘重新躲到怪樹下,環繞著纖細的主幹,依偎在樹身上如同在尋求庇護。


    青白色的女嬰被夾在她和怪樹的中間,聲聲啼哭。


    “素素小姐,霧更濃了。”


    “拿好你的護身符,有靠近的拿桃木戳它。”


    吳斜拿好素素小姐拍在他懷裏的桃木小劍掛件,就看到素素小姐飛速掠出,彎刀拉出火焰,洶洶斬向怪樹下的紅衣小姑娘。


    無特效表演,酷哦~!


    看著迫近的火焰,紅衣小姑娘發出尖銳的嘶喊:“叛徒!叛徒!!叛徒!!!你為什麽要幫他!!!你為什麽幫他不幫我!!!”


    “阿娘!!!阿娘!!!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怪樹的樹根卷著幾具粗壯高大的白骨擋住了宮素素的蓄意一擊。


    宮素素隻拆了幾具被陰氣浸染的白骨也不惱,她本就是故意釣魚,不然還真以為以她的速度不能趕在對方喊出來前讓她閉嘴啊?


    之前隻是有所懷疑,現在不用懷疑了。


    女煞中的‘母親’就紅衣小姑娘身後的這株怪樹——女煞確認異化扭曲。


    怪樹身上的紅褐色樹皮簌簌的抖動著,它們翻卷過來,折紙一樣的變成一個貌美的女人。


    她有烏黑的發、青紫的唇,身子纖細又婀娜,她麵貌柔美,神態溫順,像是舊時代每個男人都會幻想的以夫為天的妻子模樣。


    貌美賢淑,柔弱溫順。


    她的麵容足夠貌美,雖然青紫的唇色顯得她身有病弱,但更添嬌憐。


    她的背上也足夠駭人,從她後背上長出的與她同寬的大樹,樹冠上穿著一具具姿態僵硬怪異的男屍,他們有老有少,從無牙嬰孩到耄耋老人都有。


    妻子、女兒、母親她以這三個身份用血肉供養他們,如今,也從他們身上反向掠奪。


    “不哭,不哭,阿娘在呢~!”


    她緩緩的開口,聲音也是一片溫柔慈愛,仿佛能將人帶入最美的夢鄉。


    她接過紅衣小姑娘懷裏的女嬰,讚賞又愛憐的摸了摸她的頭,她抱著啼哭不休的女嬰輕輕的搖晃著哄她。


    “哦,哦,哦,娘的小乖乖,不哭~!不哭~!吃飽飽~!睡覺覺~!哦,哦,哦,娘的乖寶寶,不哭~!不哭~!”


    白生生的柔荑輕輕的拍打著小小的女嬰,點點女嬰的小嘴,一點血精被渡了進去,吃的飽飽的女嬰膚色不再顯得那般青白,她吧唧吧唧嘴,在‘母親’的懷裏酣然的睡去。


    ‘母親’看向被女兒邀請進來的客人,她漠然的掃了一眼身為男娃娃的吳斜,笑盈盈的看向藍衣的姑娘。


    “真好,是個厲害的女娃娃。”


    “小娃子不懂事,你留下他,我放你走可好?”


    宮素素搖搖頭,她今日來此是為了反客為主的,哪裏會肯離開,更別說用別人的命來換了。


    嗯,有需要的話,她會帶著惡業滿身的人進鬼蜮的。


    ‘母親’還是那般溫柔的拍著懷裏娃娃,紅衣的小姑娘抱在她的腿上,惡狠狠的瞪著宮素素。


    被人拒絕,她隻是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語氣憂愁,像所有不被孩子理解的母親一樣:“唉~!小娃娃到底是不懂事。你留下又能如何呢?白白給對方墊了性命,讓我這兒平多出一對癡男怨女。男人的嘴啊,最會騙女人了~!”


    吳斜聽了這話,握著袖珍的桃木劍連連搖頭:他不是!他不會!他不敢!!!


    這女煞敢說,他都不敢認的好吧!!!


    一個個的能不能別亂點鴛鴦譜,你擔憂一下你自己的小命行不行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跟前站著的是怎樣的一位高高高高高手啊!!!


    ——————————


    宮素素(翻了個白眼):嗬~!妲己是滅國妖姬?去你的吧!


    宮素素:人家是有蘇氏的小公主,在有蘇氏歸順後,因為聰明被帝辛破格提用帶迴朝歌,最後在周武王入主朝歌的時候殉國了。


    宮素素:周朝的有些曆史是真敢改也真敢編,但是吧,我張家的曆史也足夠長,雖有丟失,但也傳下來許多。


    宮素素:再說褒姒,人家隻是天生不愛笑,作為被戰勝國帶走的戰利品,對著一個比自己大上一輪都快能當她爹的人,你讓她怎麽笑?


    宮素素:恃寵嬌多得自由,驪山舉火戲諸侯。隻知一笑傾人國,不覺胡塵滿玉樓。紅顏禍水毀滅西周?嗬,諸侯國帶兵勤王沒有提前打探情報的斥候是吧?主意不是褒姒提的,決定也不是褒姒做的,周幽王非要帶著她去看一眼諸侯覲王,她還能拒絕不成。


    宮素素:西周的完蛋,原因眾多,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周幽王他廢後廢太子,另立皇後與儲君,廢嫡立庶崩壞了立國之本的宗法製,和原太子的支持者打了起來,父子內亂,周幽王戰敗,西周國亡。


    宮素素:褒姒就一個身不由己的花瓶美人,紅顏禍水真是高看她了。


    宮素素:哦,這位周幽王的繼後,前太子宜臼的繼母,在周幽王與褒姒之子伯服死於驪山之下後,傳言被犬戎擄走,實則是被秘密進獻給了原皇後之父申候,最終的下場是不堪受辱,點火之後自戕而死。‘褒國之女,似水逐,漂流遊蕩無所依,今日且將此身舍,赫赫火中,自在身。’


    宮素素:嘖~!盛世用美人點綴,亂世拿女人頂罪,從古至今為王者的黑鍋甩的那叫一個溜~!掌握了話語權的男人的筆杆子,也是能編敢寫,甚熟無中生有之術與春秋筆法。


    宮素素:一個錯漏百出的故事,因為足夠新奇抓眼有意義,自幼說與你聽,愚弄世人幾千年。


    宮素素:對了,你知道嗎?人敲門三聲,鬼敲門四聲,半夜可不要隨便開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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