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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清璿詫異:“你們怎麽會認識?”


    杜可竹眨巴半天眼睛,最後說:“史書上講,通過7個人,就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認識。”


    “史書上沒說過這種事,而且這個理論跟我剛才說的有什麽關係?”


    杜可竹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就好像一隻想要采蜜的蝴蝶眼花落在某人的假發上,尷尬地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最後她說:“你日常生活中一直都像考試一樣嚴肅嗎?”


    “啊?”


    “感覺好討厭哦。”


    杜可竹說完,快步走開。


    “呃!”陸清璿感到胸口中槍,一隻手捂著胸口,另一隻手在空中無助地揮舞了數下。


    她還從來沒遭受過如此真誠又屈辱的打擊,真誠到難以反駁,屈辱到不願承認。


    她快步跟了上去,小聲而急促地說:“我這不是嚴肅,我是認真,我一直都很認真,我認真不好嗎?哪裏討厭了?”


    杜可竹衝她很臭屁地翻了個白眼:“我隻是單純討厭這麽認真不行嗎?”


    “不行,你得說出原因來,毫無理由地朝別人傾瀉敵意是一種霸淩行為。”


    杜可竹歎了口氣:“行,別在意,我不是討厭你,我是平等地討厭所有人,我自己最令人討厭,我都討厭我自己,你別糾纏這個問題了行不?”


    “不行,你哪裏討厭了?你那麽受歡迎,院裏那麽多同學都喜歡你,你這隻是為了逃避我的問題而進行的自我貶低。”


    杜可竹捧住了自己的一顆腦袋,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難纏的人。


    “我不討厭你,行了吧,我剛才說討厭你隻是想讓你閉嘴然後趕緊溜掉好吧?”


    陸清璿滿意點頭:“嗯,這還差不多……”


    說到一半,她又意識到不對:“等一下,我哪裏得罪你了嗎?你就想擺脫我,你這人有點不友好。”


    杜可竹說:“你才知道我不友好啊?我性格出了名的惡劣,拳打幼兒園腳踢敬老院,搶小孩棒棒糖占殘疾人座位,我壞透了我跟你說。”


    陸清璿搖頭:“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你應該有一顆善良的心。”


    杜可竹倒吸一口涼氣:“你別這樣肉麻,我、我受不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聲傳入王子虛耳朵,他不禁感歎道,少女之間的友情真好啊。


    ……


    研究生考試科目分四門,分別是思政、外語以及兩門專業課。


    王子虛報考的是古代文學,兩門專業課分別是中國古代文學和中外文學基礎。頭一天隻考思政和外語。


    上午八點,已經有黑壓壓的人群站在考場外蹲點了,沿路不少機構散發著考研文件袋和小冊子。人們麵容整肅又安靜,一部分人坐在花壇的沿子上臨時抱佛腳,更多的人則是麵無表情地等待。


    王子虛混入人群中,站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將到來的考試上,他的心潮此起彼伏,勾連在剛剛發給《獲得》編輯的稿子上無法自拔。


    稿子是淩晨3點才正式定稿,定稿前糾結了整整5個小時。


    這樣一個鴻篇巨製最後定格在59萬8千字,每個字包括標點符號都雕琢了二十多遍以上。看著這部作品就仿佛看著一個新生兒,隻感到它擁有無限可能,又怕自己教育不當,糟蹋了它的潛力。


    它的書名在最後一遍修改的過程中已經逐漸清晰,最後在文件名上修改時,他的手幾乎顫抖。


    原本打算起名叫做《東方白》,雖然他更喜歡這三個字的出典,但這三個字政治意味太濃,很多人都會理解得過於淺近,斟酌很久後,他最後定名為《石中火》。


    典出自白居易《對酒》“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蘇軾《行香子·述懷》中有“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寫完這本書後重新審視,百年光陰,指撚翻頁,倏忽而過,一陣清風,既充滿了一段曆史的厚重,也讓他感歎一個人的渺小與生命的短暫,就如同石頭中迸發的星火般。


    一些人窮盡一生,心中有翻天覆地的念頭,行事驚世駭俗,最終落在紙上,不過隻如同石頭磨過發出的火星,區別隻是這個人的火星亮一些,另外那些人則暗一些,更多的人微不可查,湮沒在煙塵中。


    然而決不能說人生是無意義的,無數火星明滅,終於一片浩蕩,閃爍成廣袤銀河。


    他將原來那個名字出典的那首詞寫在了作品的首頁上:


    人猿相揖別。


    隻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


    銅鐵爐中翻火焰,為問何時猜得?不過幾千寒熱。


    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


    流遍了,


    郊原血。


    一篇讀罷頭飛雪,


    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


    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


    盜蹠莊蹻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


    歌未竟,


    東方白。


    ……


    陸清璿站在考場門口,板著臉,一個個提醒交出手機,王子虛把身上的東西一股腦丟到教室前麵,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除了陸清璿和杜可竹,還有一個年齡略大一點的男性老師站在前麵,用渾厚的聲音道:


    “請各位同學仔細核對自己的考號和座位,將考試無關的書籍、資料等物品寄存在講台前,不要交頭接耳,不要四處走動。現在開始宣讀考場紀律。第一條,考生應提前進入考場,開考十分鍾後不得進入考場。第二條……”


    他說的大致意思就是除了發呆什麽都不能做。於是王子虛發呆。


    他坐在靠後的位子,階梯教室,放眼望去,都是充滿精神與活力的肉體,坐在這群人當中他也不免產生年齡焦慮。窗外的風吹進來,讓窗簾鼓脹。


    杜可竹走進教室,頭戴一頂棒球帽,帽子下麵伸出幾縷綠色的頭發,這已經是她給予考場規則最大的敬意。


    有幾個學生盯著她使勁揉眼再盯著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王子虛低下頭,心中暗想不要像他們一樣注意力不集中。


    掛在牆壁中間的時鍾一分一秒走著,王子虛感覺到時間越來越難捱。因為他發現,他狀態十分糟糕,他甚至完全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到接下來的考試上。


    自從淩晨定稿,早上八點三十整將稿子發給《獲得》的編輯後,他就一直在檢查手機,到了八點四十五分,消息顯示對方接收了文件,但是沒有迴話。


    一直到剛才上交手機之前,他最後檢查了一遍,依然沒有迴複。他在心裏安慰自己,他的《石中火》可是足足60萬字的作品,即使粗略的看,也要看上好幾天,編輯肯定不會這麽快迴話。


    雖然是這麽個事兒,可他還是抑製不住地想要一遍又一遍地檢查手機消息,上交手機後,他感到身上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麽。


    他知道自己這種表現叫做刻板行為,就好像動物園裏的棕熊一遍又一遍地轉圈,或者是黑猩猩來迴跑跳。他就像被文學奴役的動物,他的寫作曆程接連不斷地失敗,已經讓他喪失了一切自信,他很想讓《獲得》的編輯給他的這部心血作品蓋棺定論,究竟是行還是不行,如果行,他即使死也沒有遺憾了,如果不行,也算是給他一個痛快。


    “下麵開始下發答題卡,請各位同學提前填寫好姓名和考號,注意不要填錯。”


    王子虛在心裏想,如果最終不行,他稿子就投到西河文藝去吧,在西河文藝上連載。自從拿了西河文會的頭名,又榮任西河文協的副主席,已經沒人敢拖著他的稿子了,西河文藝肯定會全文發表。


    西河文藝發行量隻有一兩千份,沒人看就算了,讓西河的大家夥兒們樂嗬樂嗬,看看文協副主席斤兩便罷了。


    陸清璿的素手在眼前一晃而過,將答題卡輕輕送到他麵前。盡管她跟他已經很熟,卻一點沒表現出來兩人認識。不愧是大學生,連動作都這麽溫柔。王子虛打開筆,開始填答題卡。


    “下麵開始發試卷,請大家檢查密封袋是否完整。”


    他沒有抬頭檢查,接著想,等作品在西河文藝上麵發表過後,他就不寫作了,把東海的房子租出去,出去環球旅行,騎自行車從東海出發一路到喀什去,穿過廣袤的無人區到德黑蘭途徑大馬士革一路向西直到阿姆斯特丹,然後棄車登船,穿過好望角一路往東越過印度洋,最後留在薩德滿都建設尼泊爾。


    等到他迴過神來的時候,才突然發現,自己的試卷上已經答了好幾題了,他大驚,迴頭檢查,竟發現都答得沒什麽問題。


    今年的思政考題比較刁鑽,尤其是後麵的材料分析,考上了幾個新提出的概念,又跟時政結合得甚是緊密,折磨得本屆考生幾乎要發瘋。


    刁怡雯坐在考場裏,正是抓耳撓腮的一員。她明明記得那些內容似是而非像在腦子裏又霧裏看花,好像在肖秀榮那裏看到過卻始終抓不住蹤跡。


    她寫到後麵心態有些崩潰起來,開始後悔:為什麽當初要在西河找個勞什子單位上班?如果自己沒有這空出來的一年時間,而是像周圍許多學生一樣以應屆生的身份考試,一點空檔期都沒有保持學習態度到永久,至於現在頭疼嗎?


    當然這些都是王子虛後來才知道的。


    彼時他思緒抽離出來,環顧考場,發現考生們抓耳撓腮,接著又低下頭,筆尖抖動,答案自然地流瀉出來。


    盡管題目刁鑽,可這些概念放在西河市研究室裏都不算什麽,甚至還是梅汝成寫的。政治本身就是同一套東西,梅汝成的材料還拆開了揉碎了寫得明明白白,所以對於別人是新概念,對於他來說是老觀點。


    王子虛在單位裏呆了九年,每年的黨建、匯報材料,都是他幫忙起草整理,當時自然是折騰得人苦不堪言,但也因此磨出了他的筆杆子功夫,讓他這個理科生有了一身政治功底。


    如果換做幾年前,他隻覺得寫材料都是瞎忙活,白費工,八股文,純粹地浪費時間。他當時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考研,還會把這些都用上。


    隻要念念不忘,生命中的一切經曆,都會在某個時刻,以某種形式迴饋到你身上,讓你去過你想要的人生。


    ……


    下午,考場裏的考生肉眼可見少了幾個,陸清璿幹脆利落地撤下了座位上的草稿紙。


    逃兵。哼。她如此想到。然後在簽名表上填了缺考。


    不過今年的考題確實很偏,她有點擔心那倆同事。


    作為監考,她會在考場上轉來轉去,有時候會特意轉到刁怡雯和王子虛附近,看看他們考得怎麽樣。


    但她又怕影響兩個人的心態,所以刻意站在兩人後麵一兩排的位置——這導致兩人後兩排的哥們兒壓力巨大——從兩人的答題狀態上看,王子虛寫得快,但是不清楚對不對,刁怡雯做題仔細一些,但看上去不是很自信。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可能是考慮到王子虛在考試,怕影響他心態,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跟他聯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連《獲得》的編輯都沒有跟他聯係。


    他投過去的稿子如同石沉大海,別說是反饋,連個“收到”都沒有迴過來。這讓他的心一天天消沉下去。


    最後一門考試考完,考生們終於解脫了,陸清璿也解脫了,不用假裝不認識,收完試卷後,向刁怡雯和王子虛問道:


    “考得怎麽樣?”


    刁怡雯沉著臉,心煩意亂:“一塌糊塗。今天的兩門自我感覺還行,昨天考的兩門簡直了,差點今天都不想來。”


    陸清璿問:“你有沒有對過答案?”


    “沒對,怕影響心態。”


    “算了,不說這些了,考完了放鬆一下,”陸清璿說,“小春姐跟我說,今天晚上請你們倆吃飯,好好犒勞一下你們。”


    刁怡雯問:“都有誰?就我們雜誌社幾個嗎?”


    “對,聽說她連陳總編也要叫著。”


    “行,我要去。”


    “我就不去了,”王子虛眼睛盯著手機,背起書包,“我有點事兒。”


    陸清璿央求道:“有什麽事兒比吃飯還重要嗎?”


    “大事。”王子虛眼睛死死瞪著手機屏幕,“幫我跟陳青蘿和寧春宴說一聲,我稿子有希望過了。”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獲得》編輯發過來的消息:


    “稿子不錯,有沒有興趣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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