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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此番梁地之行,終是沒有令趙勝失望。


    他還是如願拿到一筆不菲的錢財,隻是給錢的人,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給他錢的,並非趙廷暄,而是奄奄一息的趙廷晗。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梁地的前一天,梁王府舉辦宴席為他們餞行,上到趙勝和尹副使,下到隨行的內侍和侍衛,每一個人都得到一個素封。


    梁王府尚未出孝,所以用的是素封,不是紅封。


    這些素封不是私底下給的,而是裝在一個個托盤裏,大大方方端出來的。


    趙勝瞥了一眼,他和尹副使的素封方方正正,裏麵裝的應是銀票,五名太醫亦是如此,隻是厚度隻是他們的一半,其他人的素封則有小小的凸起,不是銀錁就是金豆子。


    梁王府出手算是大方的了。


    宴席中間,趙勝去了一趟茅廁,打開素封數了數,一百兩一張的銀票共有八張,足足八百兩銀子。


    想來給尹副使的素封也是這個數目。


    雖然比他預期的要少,可也算是沒有白來。


    王府有孝,因此宴席就是真真正正的吃飯,沒有絲竹歌舞,世子趙廷晗沒有出席,二公子趙廷暄雖然來了,但也隻是客套幾句,宴席很快便散了。


    迴到客房,趙勝正要寬衣,長隨進來,告訴他世子趙廷晗派人來請他。


    趙勝一怔,趙廷晗請他?


    來的是一名俊俏少年,趙勝見過他,這是趙廷晗身邊的小廝,名叫燈花。


    燈花引著趙勝去了長春宮。


    這一路上,趙勝見過趙廷晗幾次,隻覺得趙廷晗的狀態一次比一次差,他一度擔心趙廷晗會死在半路上,後來問過幾句太醫,太醫再三保證,一定會讓梁世子活著迴到梁地,他這才放下心來。


    宮裏的太醫,可能治不了病,但是吊命的本事卻是有的。


    不過,自從趙廷晗迴到王府,趙勝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比起上一次見麵,現在的趙廷晗依然蒼白消瘦,但是眼睛裏有了光,就連臉上也有了屬於十九歲年輕人的光彩。


    趙勝怔了怔,這是迴光返照?


    “勝從叔,您來了,快坐。”


    趙勝的祖上與太祖是堂兄弟,梁王一脈是太祖子孫,論輩份,趙勝與梁王是平輩,因此,趙廷晗稱他為從叔。


    趙勝連忙上前一步,握住趙廷晗的手,坐在榻前:“賢侄,我看你氣色似是大好了,看來還是家裏養人啊。”


    “這一路上,多虧有從叔相護,咳咳咳......”趙廷晗劇烈咳嗽,白皙的麵頰泛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紅。


    趙勝在心中默默歎息,他沒有看錯,趙廷晗就是迴光返照了。


    燈花上前,又是拍背又是遞水,過了好一會兒,趙廷晗才恢複平靜,他對趙勝歉然一笑:“從叔莫要害怕,侄兒身子雖弱,但是一時半刻死不了,總能捱到繼承王位的那一日。”


    趙勝心中咯噔一下,這病秧子在這個時候和他說這種話,是幾個意思?


    趙廷晗對燈花說道:“你去,把我給從叔準備的禮物拿過來。”


    趙勝眼睛亮了,什麽意思?什麽禮物?


    禮物其實早就準備好了,燈花轉身,從高幾上取下一隻匣子,趙廷晗示意燈花把匣子打開。


    趙勝的眼睛粘在燈花的手上,看著燈花打開匣子,匣子裏是兩份魚鱗冊!


    趙廷晗微笑:“從叔,這兩家鋪子雖然不大,但勝在地段好,又經營多年,生意還是不錯的,希望從叔不要嫌棄。”


    燈花把兩本魚鱗冊捧到趙勝麵前,趙勝嘴裏推辭,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接過來,隨手一翻,心中便是一震。


    做為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他是知道這兩家鋪子的,鋪子雖然不大,但正如趙廷晗所說,開在寸土寸金的地段,而且都是老字號,這麽說吧,趙勝今年三十六歲,打從他記事起,這兩家鋪子便已經有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兩家鋪子不但被趙廷晗買下來,而且還送給了他。


    京城裏有錢有勢的太多了,但是如趙勝這樣空有一個高貴姓氏的人家也大有人在,在宗室營裏,至少有一多半都是如此。


    這兩家旺鋪,對於寶慶侯府這種有錢的人家來說,也就是他家世子一場的賭注,畢竟寶慶侯世子那是輸過整條街的人。


    可是對於趙勝而言,這兩家旺鋪,足能讓他們祖孫四代一大家子不用緊緊巴巴過日子,不用隔三差五去當鋪。


    趙勝暈暈乎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客房的,睡到半夜,他從夢中驚醒,把那兩本魚鱗冊拿出來,魚鱗冊是真的,這兩家鋪子也是真的。


    他的眼前浮現出趙廷晗那雙清明的眸子,自言自語:“都是本家,這個王位給誰都一樣,反正也輪不到我頭上,那小子若是真能活下來,其實也不錯。”


    ......


    次日,尹副使和趙勝一行起程迴京,而趙廷晗也在他們離開梁地三日之後,離開梁王府,移居王陵。


    接下來的九個月,趙廷晗都要住在王陵,為父王守孝。


    雖然王府和梁地的官員也曾上書奉勸,世子身體抱恙,即使留在王府守孝,梁王泉下有知也不會責怪他的,然而趙廷晗卻執意要來王陵守孝。


    王陵這裏雖然不是草廬,但居住條件也好不到哪裏去,與王府是不能相比的。


    如果是身體健康的人倒也罷了,趙廷晗已是油盡燈枯,他這一去,怕是要留在梁王身邊,迴不來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到民間,一時之間,整個梁地都在談論這件事,無論仕紳還是百姓,無不交口稱讚,世子至孝,世子至孝!


    姐弟三人將趙廷晗送到王陵,祭拜了父王,便迴到王府。


    剛剛迴到王府,趙廷暄便提議今天大家都去遂寧宮,陪母妃用飯。


    自從那日在遂寧宮大打出手之後,趙雲暖和趙時晴便再也沒有踏入遂寧宮一步。


    趙廷暄心中惴惴,他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麵,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有什麽解不開的矛盾。


    趙雲暖和趙時晴原是不想去的,可是趙廷暄都快要哭出來了,姐妹倆相對無言,隻好去了。


    沒想到,她們去了,聶氏卻擺了臉子。


    因為聶氏忽然提出,讓趙雲暖把親衛軍交出來。


    趙雲暖一怔:“如果是大哥要收迴親衛軍,我定然交出,可現在大哥沒說,那我就先替大哥暫管。”


    聶氏苦口婆心:“阿暖,你已經十九歲了,你放眼看看,哪有十九歲還沒有出嫁的?按照祖上的規矩,若是一年之內,你還沒有嫁人,那麽便要等到三年後方可談婚論嫁了,你想想,那個時候你都多大了?


    母妃是為了你好,你把親衛軍交給你二弟,你騰出時間相看相看,早點把親事定下來,你父王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我是你娘,你是我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來的,我能害你嗎?”


    趙雲暖看著聶氏,忽然開口:“母妃,雖說祖宗的規矩,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可以在一年之內成親,可是這也有輕重緩急,母妃怕是忘了皇上的聖旨了吧,皇上的聖旨,是讓大哥在一年內成親,也就是說,現在當務之急,需要成親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哥,大哥要奉旨成親,母妃,您現在需要張羅的,不是我的親事,而是大哥的。”


    聶氏怔了怔,衝口而出:“他時日無多,成親還有何用?”


    趙雲暖冷笑:“母妃,若不是我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妹,我幾乎都要懷疑,大哥是不是母妃親生的,否則哪有當娘的盼著兒子早死的呢。”


    “你說什麽?”像是被人忽然戳中痛處,聶氏大怒,指著趙雲暖的鼻子,“這是當女兒的能對親娘說的話嗎?趙雲暖,你學過的女則女戒呢?”


    趙雲暖聲音冰冷:“母妃最好還是不要提什麽女則女戒吧,否則母妃怕是連這遂寧宮也住不下去了。”


    聶氏一陣暈弦,趙雲暖什麽意思?是說她犯了女戒,不配為王妃,不配為梁王妻嗎?


    是的,她能住在遂寧宮,並非是因為她是聶家的女兒,也並非是因為她是趙廷晗趙廷暄的生母,而是因為她是梁王的正妻,是梁王妃。


    趙雲暖這樣說,是在用梁王之死來警告她。


    說來說去,趙雲暖還是認為梁王之死和她脫不了關係。


    可是梁王明明是聶瓊華讓人害死的,和她有什麽關係?


    聶氏哭得幾乎暈死過去,趙廷暄急得手足無措,隻好說道:“長姐,母妃已經很傷心了,你就不要再讓她難過了。”


    趙雲暖冷哼一聲:“是嗎?親生兒子病得那麽重,倒也沒見有多麽傷心。”


    趙廷暄:“長姐為何這樣說,難道你不知道,母妃這些天的病,都是因為大哥而起嗎?”


    趙雲暖站起身來,對趙時晴說道:“晴晴,走吧。”


    趙時晴起身便要跟著趙雲暖一起走,趙廷暄見了,忙道:“晴晴,你也要惹母妃生氣嗎?”


    趙時晴停下腳步,正在躊躇著要不要說幾句客套話,便聽到聶氏聲嘶力竭的聲音:“讓她滾,這個喪門星,她搶了阿映的壽元,她是個妖精,你們父王就是被她克死的,你大哥的病,也是因為她,讓她滾,讓她滾出王府!”


    聶氏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如同一道驚雷,姐弟三人全都驚呆了。


    他們全都知道聶氏對趙時晴並不親厚,但是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聶氏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趙雲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趙時晴的耳朵,可是已經晚了,聶氏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全都清清楚楚落入趙時晴的耳中。


    趙時晴從姐姐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聶氏:“母妃,您說我搶了阿映的壽元?您說是我克死父王的?”


    聶氏睜著一雙淚眼,如那風雨中飄搖的嬌花,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如刀似劍,冷戾無情。


    “對,就是你,你是妖精,你天生就是個妖精,我後悔,後悔沒有請天師把你捉走!”


    她又對趙雲暖和趙廷暄說道:“是她,都是因為她,如果沒有她,阿映不會死,你們的父王也不會死!趙雲暖,你不是處處維護她嗎?這就是你維護的人,你自詡聰慧,可你知不知道你一直維護的妹妹其實是個妖精?總有一天,你會像阿映一樣,被她害死!”


    趙雲暖一把抱住趙時晴:“晴晴,別聽她胡說,阿映和父王的死和你沒有關係,他們都是被聶瓊華害死的。”


    趙廷暄急得不成,也對聶氏說道:“母妃,您快別說了,晴晴和這些事情沒有關係,她還是個孩子呢。”


    聶氏指著趙時晴:“她是孩子?她指揮那些老鼠咬死了你二姨,還要咬死我,她是妖精,是妖精!讓她滾出王府,我沒有這個女兒,讓她滾!”


    趙時晴臉色越來越白,趙雲暖要拉著往外走,她卻站著不動,她看著聶氏,一字一句地說道:“母妃,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唿你,從此以後,我和你沒有關係,哪怕你死了,我也不會給你戴孝!”


    說完,趙時晴便轉身,大步流星走出遂寧宮。


    那天晚上,趙雲暖一直陪在她身邊,趙時晴卻像是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對趙雲暖說道:“姐,你不用擔心,我也不是一時衝動,我早就計劃好了,把大哥接迴來,我就迴白鶴山,再說,我也隻說不認她這個母妃,可沒說不認父王,不認哥哥姐姐,我還是我,還是你們美麗又可愛的小妹妹。”


    趙雲暖眼中湧起一片濕意,她拍拍趙時晴的小臉:“也好,接下來王府裏要亂上一陣了,你迴到白鶴山也好。”


    次日,趙時晴便告別了姐姐和二哥離開王府。


    她前腳離開王府,趙雲暖後腳就對外宣稱,梁王妃病重,即日不再見客。


    其實聶氏這些日子大病小病不斷,梁都各家女眷們全都收到消息了,除非是與聶氏走得近的,否則倒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進府求見。


    然而現在,梁王府正式知會各家女眷,就引人深思了。


    那日趙廷晗迴來,趙廷暄沒有出城迎接,這件事在私底下早已被傳得沸沸揚揚,梁王府表麵平靜,內裏波譎雲詭,這是掩蓋不住的。


    現在梁王府放出梁王妃生病的消息,其實便是在釋放信號,梁王妃不能對外見客了。


    那麽現在梁王府是什麽形勢,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能見客的是梁王妃,那麽被壓倒的還能是誰?


    而與此同時,王陵並不平靜,隔三差五,就有官員前來。


    趙廷晗是奉旨守孝,但並不代表這九個月就要與世隔絕,皇帝守孝還要批閱奏章,何況是王世子。


    現在梁王不在,他便是梁地之主,即使沒有繼位,他也能以世子之名行使王權。


    所以病榻上的趙廷晗並不清閑,他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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