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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天師這話,相當於直接否了聖人四十餘年文治之功。


    李隆基的臉色瞬間也是變得十分難堪,就算你是天師,也不能這般胡言亂語,朕四十年如一日的勵精圖治才換來如今之盛世風華,為此朕甚至將年號都從開元改成天寶,生逢如此盛世,百姓焉能不歸心?


    “李隆基,你是不是覺得很委屈?”


    陸天師道:“你是不是覺得生在當下的昭昭盛世,九州萬方之百姓都該感恩,所以隻要大唐天兵一到,頃刻間就會萬民歸心?”


    李隆基抿著嘴沒說話,可是他的表情就是這意思。


    陸天師道:“我記得有這樣的幾句詩,用來稱頌你的開元盛世。”


    稍稍一頓,接著念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宮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漆,百餘年間未災變。”


    “彩!”大殿上陡然之間響起一個喝彩聲。


    “陸天師此詩,亦是道盡昭昭有唐之盛世氣象。”


    “與賀季真之太和,堪稱描述盛唐氣象之最佳詩文。”


    陸天師的目光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問道:“敢問這一位是?”


    “喏!”坐在楊國忠下首的紫袍官員當即跪坐起身叉手唱喏,又帶著歉意說道,“老朽韋見素,驟然聞此佳句,一時有些失態,請陸天師見諒。”


    緊接著又問陸天師:“不過,陸天師此詩似尚未念完?”


    陸天師道:“確實沒有念完,隻是我總共也就演算出這幾句。”


    “竟是演算而來?”韋見素和群臣麵麵相覷,竟然連詩文也能推演出來。


    “對,這是演算出來的詩句,所以隻有幾句。”陸天師又道,“我還演算出寫下此詩的是一個叫杜甫的書生,噢,對了,杜甫此時應該還沒有作這首詩,但既然已經被我提前演算出來了,就還是算在他的頭上吧。”


    杜甫?李隆基記下這個名字。


    迴頭讓高阿奴召為翰林待詔。


    ……


    此時在平康坊南曲,段七家。


    正在飲酒的杜甫忽然間停著。


    “子美,你又咋了?”李白問道。


    “無事,隻是忽然心血來潮,似有好事要落我頭上。”杜甫一擺手又說道,“咱們接著行酒令,這是輪到我了麽?稍等。”


    ……


    興慶宮花萼相輝樓。


    陸天師哂然一笑說:“杜甫的這首詩寫的確實精彩,與賀知章的太和太和,可謂是道盡了盛唐氣象,遺憾的是,這首詩中描述的景象都是假的。”


    “假的?”包括喝彩的韋見素在內,眾人盡皆麵麵相覷。


    李隆基本能的想反駁,又覺得自己替自己辯駁有些丟份。


    當下李隆基又向楊國忠連連使眼色,楊國忠卻裝沒看見。


    得罪了聖人還可以想辦法補救挽迴,可要是得罪了陸天師,小命都保不住,陸天師殺起人來那真就跟殺雞仔似的,欽差都敢殺!


    陸天師笑了笑又說道:“還是杜甫,又寫了這麽幾句詩文。”


    頓了頓,又接著吟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饑渴。入門聞號啕,幼子饑已卒。吾寧舍一哀,裏巷亦嗚咽。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


    殿中群臣麵麵相覷,天師這話可是言重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入門聞號啕,幼子饑已卒?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這詩句描述的簡直就是亂世,與盛世可謂風牛馬不相及,過矣,過矣,過矣!


    “呯!”李隆基將夜光杯重重頓於案上,神情陰沉。


    不過,李隆基還是忍住了沒發火,關鍵是沒有膽子衝陸天師發火。


    但是剛剛“簡在帝心”的杜甫轉瞬之間又失了聖寵,此子不可用。


    ……


    平康坊南曲,段七家。


    剛剛行完令的杜甫忽然哎呀一聲。


    坐在杜甫下首的崔顥便皺眉問道:“子美你又咋了?怎麽感覺今天晚上伱有些心神不定?可是家中出了甚變故?”


    “就是,就是方才突感心口一慟。”


    杜甫捂著左胸口說道:“似丟了極珍貴之物。”


    ……


    興慶宮,花萼相輝樓。


    楊國忠死活不肯開口,韋見素卻是主動開口。


    “天師,杜甫的這幾句詩文雖也是文采斐然,然而所描述之景象未免誇大其詞,縱然身處昭昭盛世,懶惰蠢笨之輩仍不免饑寒,然此等人終究是少數,多數定然可得飽食,又怎可能出現路有凍死骨,幼子饑已卒以及秋禾登倉卒這等悲慘之事?”


    “怎麽,不信?”陸天師哂然說道,“殿中可有河北地方官?”


    三層大殿中鴉雀無聲,在場的文官武將齊刷刷的垂下自己的腦袋。


    惹不起,陸天師與聖人之間的爭鬥,他們這些做臣子的怎敢摻和?


    李隆基的牛脾氣上來,他絕不相信當今天下會是陸天師所說之慘象。


    當下李隆基瞪著楊國忠喝問道:“右相,近來可有迴京的河北官員?”


    “有的,自然是有的。”楊國忠下意識的想要推薦自己親信,但是話說到嘴邊又猛然反應過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當下便又改了口,“清河縣令張巡任期屆滿,已迴到長安,此刻正在一樓大殿與同僚飲宴。”


    張巡啊張巡,誰讓你不肯走本相的門路?


    活該你倒黴,至於能否活命全看你造化。


    “速召張巡前來三樓。”李隆基沉聲道。


    高力士當即親自下樓,很快帶著一綠袍官員上來。


    唐製,三品大員著紫,四品五品著緋袍,六品七品著綠袍,八品九品則著青初,縣令乃是正七品,著淺綠色官袍。


    “臣,清河縣令張巡,叩見聖人,叩見陸天師。”


    張巡還是分得很清楚,他是人間的官員,所以先拜聖人,再拜仙人。


    “免。”李隆基說道,“適才陸天師與朕及殿中群臣念了幾句詩文,說是如今河北便是這般景象,朕與群臣不信,故喚你前來做證。”


    “這?”張巡遲疑道,“不知是何詩文?”


    李隆基便把剛才的那幾句詩文複頌了一遍。


    聽到這幾句詩文,張巡當即感到熱血上湧。


    這幾句詩文描述的景象是否屬實?當然屬實!


    作為清河縣前任縣令,張巡比任何人更清楚,此時的河北是何景象?


    陸天師的這幾句詩文,不是過了,而是遠不足以描述河北諸縣慘象!


    進京之後,張巡就已經將清河縣乃至河北諸縣的慘象如實奏陳朝廷,然而朝廷卻始終沒給予任何迴應,如今看來是他的奏章被人扣下了。


    當下張巡叉手唱喏道:“稟聖人,陸天師所吟的這幾句詩文不屬實!”


    “不屬實?”陸天師一下子蹙緊了眉頭,不應該啊,張巡可是清官,按理說不應該昧著良心胡說八道,他應該為河北百姓請命才對。


    李隆基卻是鬆了口氣:“陸天師,看來你的天機推演也有錯漏之處。”


    然而李隆基話音剛落,張巡又接著說道:“因為河北百姓之處境要比陸天師所吟之詩文悲慘十倍百倍,自開元年間直至天寶十二載,河北乃至整個山東災禍不斷,再加上朝廷屢在安西遼東用兵,征稅無算,山東百姓已然是民不聊生矣!”


    “你說甚?民不聊生!”李隆基聞聽此言瞬間氣得臉色鐵青。


    讓他李隆基引以為傲的昭昭盛世,在張巡口中竟成了民不聊生的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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