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說了很久，直到聲音慢慢低沉。
突然我感覺良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雙眼中也迸發出莫名的光彩。
“扶蘇，母親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麽事，臨死之前有件事母親希望你能答應。”
這一刻良更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母親。
我點了點頭，良的確從來沒有給我找過什麽麻煩，也從未在政事上對我有什麽掣肘，臨死之前的請求我肯定要答應。
“母親，您說，扶蘇無求不應！”
“我希望我的陵寢遠離驪山……”
我的瞳孔逐漸放大，有些不敢相信我聽到的話。
卑不移尊，嬴政已經下葬十二年，按規製肯定不能合葬，良的陵寢也在嬴政安葬後開始修建，就在驪山距離驪山陵不遠，良為什麽……
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母親，這是何故？”
良盯著頭頂的帷帳發愣了許久，直到嘴裏平靜而又淡然地吐出那句話。
“我恨他……”
此刻我的心中既有不解，又有震驚，我甚至懷疑良是病糊塗了。
良說完這句話，雙眼之中已經沒有了神采。
“蘇合！”
蘇合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仔細觀察了一番，又把了把脈，臉上悲痛的神色已經掩飾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我無力地揮了揮手，蘇合退了出去。
就這麽在殿內直等到日落西山，我看著良慈祥的麵孔，將這十二年的交集仔細迴憶了一遍，又將腦海中越來越淡忘的扶蘇的記憶細細迴想，我大概明白了良的意思……
酉時，我從偏殿走了出來。
李斯幾人連忙起身：“陛下……”
我緩緩走到主位坐下，輕輕搖了搖頭。
李斯幾人頓時悲痛不已：“陛下……保重身體啊……”
“李斯……你……你去辦……太後的陵寢還有多久竣工……”
李斯強忍住悲痛，聲音低沉道：“初春，初春就竣工。”
我點了點頭：“你們去吧……”
————
國喪短促又漫長，良最終安葬在了驪山陵附近。
國喪期間積壓的政事堆滿了章台後殿，將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已經是一月初。
陀羅笈也如約來到了鹹陽。
————
平月台。
我到這裏的時候陀羅笈已經端坐於客位。
其人穿著一件麻袍，麵容清瘦安詳，一雙深邃的眼眸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典型的印度僧人模樣。
見我到來並未起身，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
趙善本剛想上前提醒他，我揮了揮手，徑直走向主位坐下。
我打量了他一番，緩緩道：“一路上挺冷的吧？”
陀羅笈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我為世人受難，不覺得冷。”
我笑了笑，既然他不願意虛與委蛇，我也沒必要循序漸進了。
“你既為世人受難，朕現在有一難，不知你可否化解？”
陀羅笈搖了搖頭：“我見過許多國王，他們隻為私欲，代表不了世人。”
“世人作何解？”
“芸芸眾生，既有人倫情欲，又有花草野獸，此為萬象，我教包羅萬象，自然視宇宙萬物為世人。”
我嗬嗬一笑：“沒想到你對大秦的文化了解得這麽透徹，看來你在西域隱藏了很久。”
“我自光明磊落行於世間，何來隱藏？”
“好。你吃什麽？”
陀羅笈第一次有所動容，轉頭看向我，雖然明知這是個陷阱，可他不能不迴答：“吃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果腹而已，但覺腹中不再饑餓，便一粒米不食、一葉菜不吃。”
“宇宙萬物皆為世人，你為世人受難，卻將他們吃進肚子裏，這是你的道？”
陀羅笈眉眼微動：“世間一切事物皆由緣起，萬象宇宙皆有因果，我雖然吃了他們，終有一天我也會被他們所吃，將我的一切還歸世人。”
“你吃掉的就是吃掉了，何來歸還？”
陀羅笈輕輕搖了搖頭：“陛下錯了。有生有滅，是有為法，不生不滅，是無為法，此為生滅法。我等既未成佛，倘若無明造業，這些業就會促成六道輪迴，在輪迴之中，萬物皆要吃與被吃。若是無明一斷，清靜自性顯示就可以突破六道輪迴，此佛性是不生不滅之緣由。”
我暗罵一聲，好好說話我還能跟他掰扯掰扯，一旦開始拽經文，我這點道行肯定辯不過他。
我想了想，重新開了一個話題。
“朕聽聞你所在的孔雀王朝將人分為三六九等，高種姓者可以對低種姓者生殺予奪，你拋下你們國家的受難者不管，卻跑到安定的大秦替大秦那些安居樂業的子民受難，這也是你的道？”
“陛下又錯了。我為眾生受難，其他僧眾亦為眾生受難，此地之難我解，彼地之難他解？皆有其道也。”
“佛陀盛於阿育王，至今二十餘年，有阿育王的鼎力支持，孔雀王朝的婆羅門至上和祭祀萬能有任何改變嗎？婆羅門教不是依然可以與佛教分庭抗禮？既然你們在孔雀王朝都無法解脫眾生的苦難，到了大秦就可以了嗎？”
這次陀羅笈隻迴了四個字：“皆有其道。”
我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朝殿外走去。
“送他迴西域。召馮劫。”
————
章台後殿，馮劫見我麵黑如鐵，小心翼翼道：“陛下，和陀羅笈的交談不順利？”
我冷哼一聲：“詭辯！我說不過他！”
馮劫想了想：“要不臣派人……”
我輕歎一聲：“沒用的，殺了一個他還有千千萬萬個他，你能殺多少？傳出去還會敗壞朝廷的名聲。”
“那怎麽辦……”
我靠在椅背上思考了一會兒：“讓他去傳吧！”
“你去告訴孑吳，如果他們要在西域……不，你直接擬個公犢出來分發郡縣，如果他們要在大秦修建寺廟，就讓他們建！不過必須要在朝廷指定的地方建。今後不管是什麽教，隻要進入大秦，不允許他們有任何權力，什麽種地、經商，絕不允許有一毫一厘私財！”
我狠聲道：“既然他們願意為眾生受難，那就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能經受苦難！”
馮劫有些猶豫：“如果他們不聽呢……”
“那可真就剩下殺這一條路了！”我冷聲道：“再補充兩條，修建寺廟必須由他們的教徒自己動手，不允許接納任何信眾的錢財、木材、人力幫助，建成後所有信眾隻能向教徒供奉吃食，不允許供奉任何錢財、金銀！違者一律嚴辦！”
突然我感覺良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雙眼中也迸發出莫名的光彩。
“扶蘇，母親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麽事，臨死之前有件事母親希望你能答應。”
這一刻良更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母親。
我點了點頭，良的確從來沒有給我找過什麽麻煩，也從未在政事上對我有什麽掣肘，臨死之前的請求我肯定要答應。
“母親，您說，扶蘇無求不應！”
“我希望我的陵寢遠離驪山……”
我的瞳孔逐漸放大，有些不敢相信我聽到的話。
卑不移尊，嬴政已經下葬十二年，按規製肯定不能合葬，良的陵寢也在嬴政安葬後開始修建，就在驪山距離驪山陵不遠，良為什麽……
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母親，這是何故？”
良盯著頭頂的帷帳發愣了許久，直到嘴裏平靜而又淡然地吐出那句話。
“我恨他……”
此刻我的心中既有不解，又有震驚，我甚至懷疑良是病糊塗了。
良說完這句話，雙眼之中已經沒有了神采。
“蘇合！”
蘇合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仔細觀察了一番，又把了把脈，臉上悲痛的神色已經掩飾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我無力地揮了揮手，蘇合退了出去。
就這麽在殿內直等到日落西山，我看著良慈祥的麵孔，將這十二年的交集仔細迴憶了一遍，又將腦海中越來越淡忘的扶蘇的記憶細細迴想，我大概明白了良的意思……
酉時，我從偏殿走了出來。
李斯幾人連忙起身：“陛下……”
我緩緩走到主位坐下，輕輕搖了搖頭。
李斯幾人頓時悲痛不已：“陛下……保重身體啊……”
“李斯……你……你去辦……太後的陵寢還有多久竣工……”
李斯強忍住悲痛，聲音低沉道：“初春，初春就竣工。”
我點了點頭：“你們去吧……”
————
國喪短促又漫長，良最終安葬在了驪山陵附近。
國喪期間積壓的政事堆滿了章台後殿，將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已經是一月初。
陀羅笈也如約來到了鹹陽。
————
平月台。
我到這裏的時候陀羅笈已經端坐於客位。
其人穿著一件麻袍，麵容清瘦安詳，一雙深邃的眼眸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典型的印度僧人模樣。
見我到來並未起身，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
趙善本剛想上前提醒他，我揮了揮手，徑直走向主位坐下。
我打量了他一番，緩緩道：“一路上挺冷的吧？”
陀羅笈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我為世人受難，不覺得冷。”
我笑了笑，既然他不願意虛與委蛇，我也沒必要循序漸進了。
“你既為世人受難，朕現在有一難，不知你可否化解？”
陀羅笈搖了搖頭：“我見過許多國王，他們隻為私欲，代表不了世人。”
“世人作何解？”
“芸芸眾生，既有人倫情欲，又有花草野獸，此為萬象，我教包羅萬象，自然視宇宙萬物為世人。”
我嗬嗬一笑：“沒想到你對大秦的文化了解得這麽透徹，看來你在西域隱藏了很久。”
“我自光明磊落行於世間，何來隱藏？”
“好。你吃什麽？”
陀羅笈第一次有所動容，轉頭看向我，雖然明知這是個陷阱，可他不能不迴答：“吃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果腹而已，但覺腹中不再饑餓，便一粒米不食、一葉菜不吃。”
“宇宙萬物皆為世人，你為世人受難，卻將他們吃進肚子裏，這是你的道？”
陀羅笈眉眼微動：“世間一切事物皆由緣起，萬象宇宙皆有因果，我雖然吃了他們，終有一天我也會被他們所吃，將我的一切還歸世人。”
“你吃掉的就是吃掉了，何來歸還？”
陀羅笈輕輕搖了搖頭：“陛下錯了。有生有滅，是有為法，不生不滅，是無為法，此為生滅法。我等既未成佛，倘若無明造業，這些業就會促成六道輪迴，在輪迴之中，萬物皆要吃與被吃。若是無明一斷，清靜自性顯示就可以突破六道輪迴，此佛性是不生不滅之緣由。”
我暗罵一聲，好好說話我還能跟他掰扯掰扯，一旦開始拽經文，我這點道行肯定辯不過他。
我想了想，重新開了一個話題。
“朕聽聞你所在的孔雀王朝將人分為三六九等，高種姓者可以對低種姓者生殺予奪，你拋下你們國家的受難者不管，卻跑到安定的大秦替大秦那些安居樂業的子民受難，這也是你的道？”
“陛下又錯了。我為眾生受難，其他僧眾亦為眾生受難，此地之難我解，彼地之難他解？皆有其道也。”
“佛陀盛於阿育王，至今二十餘年，有阿育王的鼎力支持，孔雀王朝的婆羅門至上和祭祀萬能有任何改變嗎？婆羅門教不是依然可以與佛教分庭抗禮？既然你們在孔雀王朝都無法解脫眾生的苦難，到了大秦就可以了嗎？”
這次陀羅笈隻迴了四個字：“皆有其道。”
我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朝殿外走去。
“送他迴西域。召馮劫。”
————
章台後殿，馮劫見我麵黑如鐵，小心翼翼道：“陛下，和陀羅笈的交談不順利？”
我冷哼一聲：“詭辯！我說不過他！”
馮劫想了想：“要不臣派人……”
我輕歎一聲：“沒用的，殺了一個他還有千千萬萬個他，你能殺多少？傳出去還會敗壞朝廷的名聲。”
“那怎麽辦……”
我靠在椅背上思考了一會兒：“讓他去傳吧！”
“你去告訴孑吳，如果他們要在西域……不，你直接擬個公犢出來分發郡縣，如果他們要在大秦修建寺廟，就讓他們建！不過必須要在朝廷指定的地方建。今後不管是什麽教，隻要進入大秦，不允許他們有任何權力，什麽種地、經商，絕不允許有一毫一厘私財！”
我狠聲道：“既然他們願意為眾生受難，那就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能經受苦難！”
馮劫有些猶豫：“如果他們不聽呢……”
“那可真就剩下殺這一條路了！”我冷聲道：“再補充兩條，修建寺廟必須由他們的教徒自己動手，不允許接納任何信眾的錢財、木材、人力幫助，建成後所有信眾隻能向教徒供奉吃食，不允許供奉任何錢財、金銀！違者一律嚴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