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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不虧(修)


    塗縣很大,但洪水淹沒大半,如今山與山之間還能出去的路隻有一條,其他地方都是漫漫洪水翻湧。


    三天前,塗縣的疫情成了真的。


    因此,出口每日都堵著許多塗縣百姓,還沒染病的人想要出去,可外麵韓昌帶著數百精兵,設置拒馬,以長槍對準百姓。


    “放我們出去!”


    “大人,我們真的沒有染病。”


    “大人,我還很好,求求你讓我們出去吧。”


    “求求你們讓我孩子離開吧……”


    ……


    有百姓下跪哀求,也有人哭喊。


    光是看著這一幕,張長行就目眥欲裂。


    “真是反了,他們是要造反嗎?!”張長行咬牙切齒,聲音沙啞,“將武器對準無辜的百姓,牲口!”


    趙瑜死死拉著他,“冷靜點。”


    張長行深吸一口氣,他們隻帶了二十人,事實上,就算帶上謹王的所有人恐怕也很難突出重圍。


    可他們必須想辦法出去報信。


    塗縣沒有藥了,他們得救謹王。


    張長行轉身看向趙瑜:“你留下,我——”


    趙瑜打斷他:“我趙瑜不是貪生怕生之人,既然來了,就不怕死,皇子皇孫中,謹王最益繼承大統。”


    他們不是站位,他們是想讓天下得一明主。


    謹王得活。


    張長行看著他,笑了。


    趙瑜也笑了。


    兩人目光交錯,隨後一起收迴視線,大步走向出口方向。


    曾經的翩翩公子們,如今眼眸當中已隱匿著肅殺之氣。


    出口處裏麵是百姓,隔著陷阱與拒馬,外麵是一排舉起長槍的士兵。


    再外麵是帳篷,韓昌就在帳篷裏麵守著。


    兩人從狼狽的百姓中擠出去,模樣很不一樣,自然也十分吸睛,當即就有兵士大喊:“不許硬闖,否則格殺勿論!”


    趙瑜喊道:“我乃京城府尹之子趙瑜,身邊這位是張丞相之子,我們有事找韓昌將軍,還望通傳。”


    張長行更是直接大聲喊:“韓昌!”


    兵士們麵麵相覷。


    到底兩人有些麵子,很快,韓昌出來了,不止有韓昌,還有一人。


    見到那人時,張長行與趙瑜同時麵色一沉。


    ——崔雲詞。


    崔太傅的孫子之一,不是嫡孫,但他姓崔。


    而且,他不該出現在這裏。


    崔雲詞出現在塗縣,很明顯是鹿王派出,怪不得韓昌膽子這麽大,因為崔雲詞在!


    這位一直被崔家嫡孫崔尚死死壓著。


    這次出來替鹿王辦事,定然是要漂漂亮亮完成。


    心中百轉,張長行麵上笑了笑:“韓將軍,崔公子,當真是好久不見。”


    崔雲詞一點也不意外看到他們,也笑了笑,揚聲


    道:“張二公子?果然是好久不見啊,怎麽隻有你們二位,謹王殿下呢?”


    他的神情十分高傲,也沒有行禮。


    在京城的時候,別說容昭、裴關山裴承訣他們,就是張長行和趙瑜,都不是崔雲詞這個庶出能攀上關係的。


    早前在京城,他看到他們都是恭敬討好,如今卻是高高在上。


    趙瑜冷笑,麵上卻扯了扯嘴角:“我們也不知道,謹王躲了起來,崔公子,現在裏麵情況不好,放我們出去吧。”


    崔雲詞冷笑:“對不起了,趙公子、張二公子,塗縣瘟疫,在天子沒有下旨之前,我們不敢放任何人出來,避免瘟疫擴散。”


    頓了頓,他笑容虛偽:“想必兩位公子能夠理解吧?”


    張長行當即怒了,嗬斥道:“崔雲詞!我乃成丞相之子,趙瑜的父親是趙豐,你別以為背靠鹿王就無所顧忌,我們要是死了,我父親和趙大人弄死你們二人,也綽綽有餘!”


    崔雲詞和韓昌麵色同時一變。


    隨即,崔雲詞道:“你莫要威脅我,塗縣疫情,瘟疫之中發生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張丞相和趙大人也不會不講理。”


    “鹿王是不是讓你見機行事,若是必要,將我們殺了也可以?”張長行咬牙切齒,“你以為有鹿王給你撐腰,做什麽都可以?”


    趙瑜跟著冷笑一聲:“我父與丞相大人都不是支持謹王、安王的,隨時能夠倒向鹿王殿下,鹿王是個什麽性子,你不清楚?若是不能繼承大統,我父都能隨手摁死你們,何況張丞相?”


    “便是繼承大統,我父親和丞相想給我們報仇還不容易?”趙瑜幽幽道,“你們想幫鹿王我理解,但也掂量掂量,敢不敢害死我們。”


    崔雲詞麵色一沉。


    韓昌則白了臉,低聲道:“崔公子,他們所言甚是,那畢竟是丞相大人和趙大人,若是真遷怒我們……”


    崔雲詞也同樣有些害怕,但他依舊梗著脖子:“若是他們出來後走漏消息,不用等張丞相,我們現在就得死,我們身後的家族也得死!”


    韓昌心口一驚。


    對,如今形勢,重要的是眼下,不是之後。


    這兩人出去報信成功,他們就必死無疑!


    張長行知道他們忌憚什麽,又揚聲喊道:“崔公子,韓將軍,謹王已經大勢所去,而且,我告訴你們一個消息,謹王染上了瘟疫,我二人卻是想活命,你們隻要讓我們活著,這趟差事就辦得漂漂亮亮,還不得罪我父與趙大人。”


    韓昌拔高聲音:“謹王染了瘟疫,當真?!”


    趙瑜:“自然是真,否則我二人怎會這般著急想要逃離!”


    他急道:“快快放我們出去。”


    韓昌神情激動地看向崔雲詞:“崔公子,我們這趟的任務是謹王,何必節外生枝,還是快些將張二公子和趙公子放出來。”


    他就是怕了。


    哪怕投靠了鹿王,也算是心腹,但終究比不上張丞相那等人物。


    真擔心害死這兩人,


    他們的父親找自己算賬。


    崔雲詞眼中閃過糾結,


    咬牙:“不行,萬一他們是出來搬救兵呢?我們已經沒有迴頭路,這一趟差事必須辦得漂亮。”


    他揚聲喊道:“要我放你們出來也可以,我們必須見到謹王屍體。”


    張長行和趙瑜心中同時一沉。


    趙瑜故作害怕:“不行,謹王染了病,我們怎敢靠近他?”


    “那就把他的位置告訴我們,我們去找。”


    張長行拍了下腦袋,又道:“我們也不知道謹王在哪兒啊?而且我們跑掉了,謹王的人肯定能發現,現在定然已經帶著謹王轉移。”


    崔雲詞看著他們,冷笑:“那就隻能等找到謹王再放你們出來了。”


    旁邊韓昌有些遲疑。


    崔雲詞卻很堅持,他這個心眼小又謹慎,此時反而讓人不好下手。


    趙瑜麵色一變,急道:“若是我們染了病怎麽辦?你真要得罪我父與張丞相嗎?”


    “你們可以在這裏等著。”崔雲詞看著兩人,意味深長,“若是一定要出來,恐怕才真是另有算計。”


    張長行心中暗恨,麵上卻是冷笑,直接席地而坐,“塗縣內有疫情,這些災民未必沒有染病之人,你們不放我們出去,我們真染了病,你們就等死吧。”


    韓昌麵上有些著急,崔雲詞還在故作鎮靜:“若是因為瘟疫而死,張丞相和趙大人便是有意見,鹿王殿下也未必會說什麽。”


    他們都在賭鹿王是否登基!


    鹿王不登基,崔雲詞橫豎都要死,還能帶著這兩人墊背。


    鹿王若是登基,張丞相和趙豐確實有勢力,可他們不是鹿王黨,是妥妥的保皇黨,按照鹿王的性子,未必會幫他們做主,殺崔雲詞和韓昌。


    張長行咬了咬牙,再次揚聲道:“崔雲詞,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鹿王或許未必會看我父與趙大人的麵子,那容昭呢?”


    崔雲詞和韓昌麵色同時一變。


    張長行心中有了底,心道,這個時候,果然還得是容昭的名頭好用……


    “阿昭與我關係好,她定會為我做主,而且,阿昭性子直白,有仇報仇有冤報冤,謹王不看我父親麵子,那容太傅呢?”張長行大聲說著,十分有底氣的樣子。


    眾所周知,容昭與張二張三、趙瑜等人關係好。


    而且,滿朝當中非鹿王黨的,隻有一個容昭能確保下一朝依舊威風。


    畢竟她有銀行與戶部,還有海貿。


    再者,她是女子。


    有時候女子這層身份讓人忌憚,有時候,這層身份又讓人不安。


    因為,一切皆有可能。


    韓昌已經完全變了臉,看向崔雲詞:“崔公子!”


    崔雲詞硬著頭皮開口:“你莫要誆我,容太傅憑什麽替你們做主?”


    張長行抬著下巴,冷笑:“那你可以試試,她會不會幫我做主!滿朝皆知,阿昭行事不羈,我們若是死了,她會對


    你們做什麽,自己掂量吧。”


    崔雲詞手瞬間握緊成拳。


    趙瑜這時又道:“我們隻是不敢待在裏麵,你放我們到外麵帳篷待著,也不是不行。”


    這是給了個台階,一步步談判到現在,兩人配合極好。


    崔雲詞手鬆開,與韓昌對視一眼。


    他低聲道:“等他們出來,立刻控製住,先關起來,等謹王死了再放。”


    韓昌點點頭,隨即,立刻下令:“先放他們出去。”


    把人放出來,但是先控製著不準報信,等謹王死了,這兩人的死活也就沒關係了。


    張長行與趙瑜都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


    對視一眼,而後,一起往外麵走去。


    士兵拉開拒馬。


    兩人走過,繞開陷阱,身後他們帶著的二十人也跟著一起。


    崔雲詞喊道:“不行,其他人不能出來!”


    這一聲有些大,當即驚到了後麵的百姓。


    “開了開了。”


    “為什麽不能放我們出去?”


    “我不要在裏麵等死,我也要出去!”


    “我們衝出去!”


    ……


    瞬間民變。


    張長行和趙瑜麵色大變。


    壞了!


    果然,崔雲詞喊道:“快,殺掉,全部格殺勿論!”


    士兵們舉刀與長□□向百姓。


    衝在最前麵的百姓已經被刀和長□□中,倒在了地上。


    張長行迴頭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


    他猛地從身上抽出一把刀,喝道:“動手!”


    時機不是最好。


    但是等不及了。


    他們若是現在不動手,這些百姓都得死掉。


    張長行這段時間跟著謹王治災,他知道這些百姓有多想活著,曾經他不理解容昭的那句“人人生而平等”……


    這次治災,他反而有些領悟。


    都是一樣的人,都隻有一條命,都在這世道努力活著。


    他們在洪水這樣的天災中活了下來,不該死在肮髒的政治鬥爭牽連當中……


    張二話音落地,趙瑜等人全部行動了,撲向崔雲詞與韓昌。


    擒賊先擒王!


    崔雲詞麵色大變,往後跑去:“你們果然有問題!抓住他們,不能讓他們跑了,快——”


    韓昌也喝道:“抓住他們!”


    身後那些士兵聽到命令,哪裏顧得上民變的普通百姓,刀槍改換方向,衝向張長行一行人。


    百來人的普通百姓,得以脫身。


    “鏘!”


    刀劍相擊,無數士兵從帳篷區衝了出來。


    張長行的目標是韓昌,他衝在最前麵,喊道:“我是張丞相之子,誰敢殺我?!”


    趙瑜目標則是崔雲詞,嘶吼道:“我是京城府尹之子,容昭容世子好友,誰敢動我!”


    容昭二字,無


    人不知。


    士兵果然遲疑,不敢動手。


    崔雲詞反應快,已經退到了士兵之後。


    另一邊,韓昌慌張拔劍,喊道:“張二公子,你住手——”


    丞相之子,他不敢殺。


    崔雲詞咬牙,目光陰毒:“韓昌,他們一旦跑掉,我們都得死!”


    聞言,韓昌立刻反應過來,長刀攔住張二,狠狠往後一劈,就將張二帶倒在地。


    張長行抱住他的腿,對著趙瑜喊道:“快走!”


    趙瑜拿不下已經躲在士兵後麵的崔雲詞,聞言,咬牙直接扯過一旁的馬,翻身上去,勒馬轉身。


    這是商量好的計劃,所以他們一開始就在看馬的位置。


    他們帶著的二十人都是謹王的人,此時全部護衛趙瑜,助他突圍。


    一個個倒下,但趙瑜衝了出去。


    “攔住他——”崔雲詞嘶吼。


    韓昌咬牙,一腳蹬開張二,見趙瑜叫嚷著“我是京城府尹之子、容昭好友,誰敢攔我”往外衝,那些士兵竟真不敢攔……


    當即


    便是瞳孔一縮,他爆喝一聲:“上馬,攔住他,快!”


    他們帶來的馬不少,但此時在周圍的不多。


    韓昌跑向其中一匹馬,那些反應快的士兵也都騎上了馬。


    張長行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前。


    出去的路隻有一條,他攔在路前,握著刀張開雙臂。


    滿臉泥濘卻掩不住眼中的兇光,他聲音嘶啞吼道:“若想過去,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我乃丞相次子,誰敢殺我?!”


    ——他知自己必死無疑,但他目的,隻是拖延時間。


    士兵緊急勒馬。


    馬蹄就在張二麵前,他卻寸步不讓。


    趙瑜越跑越遠。


    崔雲詞吼道:“韓昌,趙瑜若是跑掉,我們兩家都必死無疑!”


    韓昌雙目通紅,手緊緊勒著韁繩,駕馬往前衝,“殺了他們!一個活口不留!”


    士兵不敢,但韓昌衝了過去。


    他以為張長行會躲開,然而,那人死咬著牙,站著原地,死死盯著他。


    “砰——”


    馬蹄踏斷骨頭的聲音,竟依舊沒讓。


    韓昌馬速慢了下來,神情恍惚。


    隻是一瞬,隨後,他扯動慌亂馬兒的韁繩,眼中是更加兇厲的光,逼著馬往前,喊道:“追上他!”


    趙瑜片刻不敢停。


    這是張二用命換的機會!


    趙瑜雙目通紅,目眥欲裂,反手刀刺在馬上,馬兒瘋了般往前衝。


    然而,身後的馬蹄聲還是越來越近。


    有人搭弓射箭。


    “咻——”


    箭矢射了過來,還有些距離,沒能射中。


    隨著越來越近,有一支箭射中了趙瑜手臂,他悶哼一聲,卻依舊死死抓著韁繩。


    他不敢迴頭,咬爛唇,血珠流下,眼神卻越來越悲傷絕


    望。


    還是送不出去信嗎?


    那謹王怎麽辦?


    塗縣的百姓又該怎麽辦?


    他不甘!


    他必須把信送出去!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趙瑜不要命地催馬快跑。


    “噠噠噠!”


    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不止有後麵,竟還有前麵,似乎地麵都在震顫。


    趙瑜瞳孔一縮,那一瞬間,絕望蔓延,心口收緊。


    然而下一瞬,前方龐大的隊伍出現在他模糊的視線中,那支隊伍踏著水,衝向塗縣,一往無前。


    他看不清楚那支隊伍,但他看到隊伍最前麵,一抹紅色。


    趙瑜瞪大了眼睛,馬還在往前,距離越來越近,那一抹紅色越來越清晰,一個著紅色騎裝的女子,帶著那支隊伍……


    “阿昭——”


    似狂喜,似崩潰,趙瑜喊出她的名字。


    他勒馬,從馬上滾下。


    顧不上鮮血淋漓的手臂,也顧不得滿地泥濘,他伸出手指著身後,哭喊:“阿昭……救人!救謹王,救張二……”


    容昭勒馬,馬蹄抬起。


    聽到聲音,她眉頭立刻皺在一起,吩咐:“帶上趙瑜,繼續往前。”


    前麵,韓昌等人早不知不覺放慢了馬速。


    這一支隊伍實在是駭人……


    是什麽人?


    韓昌剛剛這樣想著,就看到那支隊伍朝著他們繼續衝來,同時,喊聲響起——


    “聖旨到!欽差容世子到!”


    “所有人不許反抗,否則格殺勿論!”


    容昭的隊伍領著五千精兵,自遠處衝向他們。


    韓昌瞬間白了臉。


    下一刻,他勒馬想跑,沙啞的女聲響起:“逃跑者、反抗者,全部,殺!”


    騎著馬追來的不過是幾十人,很快就被拿下,容昭帶著人片刻不停,繼續往前衝去。


    一路上,喊聲不斷。


    “聖旨到!欽差容世子到!”


    “所有人不許反抗,站在原地,否則格殺勿論!”


    那些逃走的百姓,聽到喊聲,停下腳步。


    帳篷區那些拿著刀的士兵,茫然地看向來人方向。


    崔雲詞麵色大變,一臉驚恐。


    竟是容昭!


    容昭已經帶著人趕到,聽趙瑜的話就有不好預感,然而真正見到,還是怔住。


    此時尚未看清楚情形,她就被前方路中央滿目的紅刺了眼睛。


    她猛地勒馬,丟開韁繩,從上麵翻身下來,踉蹌過去。


    身後,護衛與精兵全部停下。


    趙瑜嘶吼聲響起:“長行——”


    容昭幾步上前,崔雲詞下意識想要攔住她。


    動作慌亂。


    容昭抽刀,指尖泛白,一刀便砍在崔雲詞身上,他直接倒地。


    隨即,刀落在地上,容昭沒站穩,半跪在地,她緊緊


    盯著麵前張長行,


    伸出手,


    喊道:“大夫!”


    張長行瞪大著眼睛,他竟還有一口氣,但身體被馬踏變了形。


    最先被扯過來的大夫隻是看了一眼,立刻麵色一白,慌張搖頭。


    沒救了。


    被馬踩了本就會死。


    他竟還不止被一匹馬踩過!


    容昭輕輕抱起張長行,聲音嘶啞:“救、他。”


    新提來的大夫也是束手無策,兩人不斷搖頭,不敢靠近半步。


    容昭手握緊成拳,張長行始終瞪大著眼睛,他隻剩下那一口撐著的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啊——”他在張嘴,但隻有一個音節。


    他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的手,指著塗縣方向。


    他是麵朝塗縣倒地。


    容昭深吸一口氣,聲音越發沙啞:“我知道,我會去救謹王。”


    張長行眼珠子動了動,他又看向她。


    他想抬手,抬不起來,他有很多話想說,可隻能著急地發出音節:“啊啊。”


    容昭聲音從喉嚨擠出:“好,我送你迴家,保你妻兒,護你張家周全……”


    張長行不再發出聲音。


    滿地的鮮血,扭曲踩過的身體,始終痛苦瞪大的眼眶……


    但他在努力扯動嘴角,望著她。


    這一刻,他的眼中隻有兩個字:謝謝。


    容昭微微閉眼,一顆眼淚滾下。


    隨後睜開,她的眼神清明,伸出手,蓋住他的眼,聲音輕輕:“疼就睡吧,百年後再見。”


    “願你來世,生於真正的太平盛世,一生安樂。”


    手再次抬起,張二已經合上眼睛。


    臉上不再是痛苦,嘴角上揚。


    他是丞相家的二公子,從前渾渾噩噩,看似擁有高貴身份,其實一無所有。


    他不理解容昭的努力,也不明白所謂理想。


    阿昭說,人來這世間走一遭,總要做些事情,留下點東西。


    那時他不懂。


    如今他似乎明白了。


    人生一世,有些東西卻值得付出性命。


    謹王能活,千千萬萬人就能活。


    他死了,但剛剛那些百姓活著。


    他想,他一人,換百人,張二不虧。


    張長行徹底斷了唿吸,再無聲息。


    容昭抿了抿唇,她好似還能看到宴席之上,張長行埋頭吃東西,以及沒皮沒臉管她要東西的畫麵……


    感受到手上身體失去溫度,這才將他慢慢放在地上。


    撿起刀,她緩緩站起來。


    容昭為欽差,到了塗縣。


    剛剛那些已經成功逃脫的百姓,聽到喊聲,又全都走了迴來。


    韓昌等人已經被抓住,兵士們也全都不再反抗。


    容昭和其他人不同。


    她有民間無人不知的名聲,她的話,可讓人


    聽從、順服。


    容昭隻是站在這裏,就讓人相信——她一定不會傷害自己。


    她還帶著讓人不敢反抗的五千精兵。


    有百姓上前,跪下,哭求:“容世子,救我們!()”


    “5()_[(()”


    此時場景,一掃便知。


    鹿王的人不可能讓塗縣人活著出去,他們能活著跑遠,是張二的命。


    趙瑜能跑出去報信,是張二攔在路中間。


    那樣一個翩翩公子,被踏入泥濘,滿地鮮血。


    但他寸步不讓。


    他不知道容昭已經趕來。


    他用身體拖延的每一秒鍾,都在推動他們的送信計劃。


    他撐著的那一口氣,看到了容昭的到來。


    百姓們膝行上前,一個接一個,沉默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


    趙瑜蒼白的臉上,已滿臉淚水。


    容昭問他:“什麽情況了?”


    趙瑜一把抹掉滿臉的淚,不管傷口,幾步上前,將塗縣,乃至明州的事情,一一道來。


    容昭點點頭,輕聲道:“你先包紮。”


    而後,她看向地上的崔雲詞。


    她沒殺崔雲詞,這條命應該給張家。


    崔雲詞身上刀口劇痛難忍,但他顧不得,急道:“容太傅,我是鹿王的人,謹王已經染病,你若是助鹿王登基,將來天下——”


    容昭一步步走向崔雲詞。


    在她冷厲的目光中,崔雲詞聲音戛然而止。


    容昭長劍指著他,麵無表情:“你猜為何皇上將謹王派出京,又指了張、趙二人隨行,又為何命我為欽差?”


    崔雲詞頓住。


    容昭:“因為誰都有可能繼承大統,除了鹿王。”


    她垂眸,眼神冰冷:“我容昭活著,就不會讓鹿王登基,謹王染病,便是死了,還有安王,安王不行,還有寧王之子,誰都可以,隻有鹿王不行!”


    說完,她在崔雲詞震驚的目光中轉身,命令:“對他和韓昌施刑,日日酷刑折磨,卻保著他們的命,一道押入京城,先交給京城府尹,再往張家送信。”


    “是——”


    崔雲詞想求饒,被人捂住嘴,拖走。


    趙瑜看向地上的張長行,又紅了眼睛,“長行怎麽辦?”


    容昭唿出一口氣:“用棺木送迴京吧。”


    她轉身,點了幾個人處理這件事。


    塗縣有瘟疫,還不能隨隨便便把人送迴京,必須確保安全。


    她得讓張長行好好迴家。


    趙瑜又看向容昭:“塗縣缺藥,還有這瘟疫……”


    容昭:“無事,我帶了大夫與藥。”


    她深吸一口氣,從容冷靜:“我來安排,你先治傷。”


    趙瑜鬆了口氣。


    容昭一來,他似乎就有了主心骨。


    ()-


    當晚又下起了大雨。


    謹王倒下,治水和瘟疫容昭都必須擔著,就在附近選了個山,染病的人送到山頂去,其他人都駐紮在山下。


    用幹淨的布罩住口鼻,分出一部分人焚燒屍體,一部分人到處撒石灰與醋。


    大夫和源源不斷的藥運往塗縣。


    而容昭帶來的大多數精兵,都離開塗縣去治水。


    水患已經泛濫,這個時候的治水其實就是讓情況不再惡化,集中百姓,救治災民,將已經決堤的水疏導,將下遊的百姓遷走……


    人手不夠,還要組織百姓協助。


    一邊要管瘟疫,一邊要治水,容昭忙得暈頭轉向。


    好在這場瘟疫並不算太嚴重,目前還在塗縣境內,容昭設置隔離帶,確保疫情不可能流出塗縣。


    而後便是塗縣內部的治理。


    “如何了?”容昭問。


    趙瑜剛剛從外麵進來,身上帶著一股子醋味,衣服都是剛剛換上的。


    聞言,他立刻露出笑容:“好了很多,你不吝嗇花錢,鄭州等地又很配合,藥材和大夫都不缺,今日已經沒人染病,也沒人病死,染病之人已經在好轉,謹王的情況也並未惡化,你這些法子,真有用。”


    容昭鬆了口氣。


    裴懷悲就在山上,但她沒有去拜見。


    如今她若是染病,才真是麻煩,所以她始終都在安全的隔離帶,處理兩邊事物,這兩日雨水變小,一切都在好轉。


    隻不知京中局勢。


    她也是離京之後,才突然明白永明帝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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