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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心堅絲毫沒覺得,讓一位大七卿跑來找一位正五品千戶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很麻溜的招唿了手下,前唿後擁的跟著裴元離開。


    路過一處紙墨鋪子時,裴元向陳心堅擺頭,“去,給我弄張紙來。”


    說著,還用手掌比劃了下,“這麽大就行。”


    陳心堅聞言,親自去了店中,讓人裁了張不大的一張紙,小心的拿了來見裴元。


    裴元接過來,隨手一卷放入袖中。


    陳心堅見裴元不像是迴智化寺,也不像是迴燈市口老宅那邊,於是詢問道,“千戶這是打算去哪兒?”


    裴元隨口道,“去見見何鑒背後的人。”


    陳心堅作為裴元的心腹之人,自然也對朝中局勢有些了解,他納悶道,“不都說前大學士李東陽中風了嗎?”


    裴元不屑道,“司馬懿也說中風了,可也沒耽誤他幹大事。”


    李東陽從十年前就開始各種稱病請辭了。


    先說得了痔瘡,後說頭暈目眩,再後來說自己又老又病,每次都精準的在政治風暴中搖擺。


    和李東陽同時代的徐溥、劉健、謝遷、焦芳、王鏊、劉宇、曹元、劉忠這些個大學士全都致仕的致仕,罷黜的罷黜,隻有李東陽這個天天喊著“不行了不行了”的家夥,頑強的撐到現在。


    嗯,按照原本的曆史,甚至還能再活好幾年。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李東陽府前。


    陳心堅上去拍門說明來意。


    那守門的門子卻道,“大學士致仕在家,不見外客,各位請迴吧。”


    陳心堅素來就知道宰相門前七品官的道理,很上道的遞了一塊碎銀過去。


    那門子看見銀子有些猶豫,為難道,“確實不見。”


    陳心堅迴頭看裴元的意思。


    卻見裴元從袖中取出那張白紙,又從腰囊中摸出一枚錢來。


    那枚錢看著古樸,但鑄造的很是精美,似乎又經過了長久的摩挲把玩,看上去都微微帶著油亮的光澤。


    正是裴元那枚“續銖錢”。


    這枚續株錢先是被裴元送給張璁,結交了這位未來的首輔大學士。


    又被張璁送給了李東陽,讓李東陽認為冥冥中自有天意,視作了延壽的祥瑞。


    等裴元迴京後,試著又用了一次“搬錢小鬼兒”,結果沒想到又把這枚價值不菲的續株錢偷了迴來。


    這枚錢被李東陽把玩了一年,又被他視作了延壽的祥瑞,早已經形成了心裏寄托。


    結果這枚錢一丟,李東陽立刻破防,應聲倒地了。


    這也迎來了他的最終致仕。


    裴元可太清楚這枚錢對李東陽意味著什麽了。


    隻不過這種老狐狸,不是容易拿捏的,裴元要把這枚續株錢用在最合適的地方。


    裴元把銅錢和紙張,放在手掌上用力擠壓了下。


    等看到白紙上出現了模糊的字樣紋路,就將那張白紙遞給了那門子,口中則說道,“給老相爺看一眼這白紙,他自然會見我。說不定,連你也有厚賞。”


    那門子有些摸不清頭腦。


    但見裴元好像有點門道,覺得可以試一下。


    他的目光在陳心堅手上的碎銀子一瞥。


    陳心堅很上道的遞了過去,“成與不成,都是我們千戶的心意。”


    那門子收了銀子,又取了那白紙,連忙向院內行去。


    還沒等穿過外麵的院子,就被一個管事瞧見,喚去詢問了幾句。


    那門子隻能將訪客的事情說了一番。


    那管事聽了納悶,抬手道,“將紙拿我瞧瞧。”


    門子記得裴元說的有賞賜的事情,有些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將那白紙遞了過去。


    那管事看了下那個有些模糊的印記,立刻想起了前些天聽過的一些言語。


    他趕緊把那白紙對著日頭一照,看的越發清晰了。


    那管事連忙緊張的吩咐道,“把人好好留住,我這就去見老相爺。”


    又恫嚇道,“若是放走了人,有你好受的。”


    那門子越發確定那紙有些門道了,他暗叫倒黴,隻能先去前門穩住裴元等人。


    那管事拿了印有續銖紋樣的紙,一點也不耽擱的給李東陽送了過去。


    等李東陽看清楚那白紙上的紋樣,直接從病床上坐了起來,趕緊讓人傳召。


    裴元在門前等了片刻,就被人請了進去。


    隨後直入正堂,見到了臉上帶些病容,卻一時精神煥發的李東陽。


    裴元對這位老首輔還是很客氣的,恭敬施禮道,“卑職裴元,見過老相爺。”


    李東陽在座上沒有起身,打量了裴元幾眼,臉上的神情立刻有些變化,“錦衣衛?”


    裴元知道麵對這等人物,還是得悠著點,於是便拿出了之前那屢試不爽的說辭。


    恭敬的說道,“卑職這個錦衣衛和尋常錦衣衛不同,負責的是在廟宇道觀坐探,追查有無邪教作祟。”


    “這樣啊。”李東陽神色稍微緩和了下,作為曾經的禮部尚書,他確實知道有一支錦衣衛是管理僧道事務的。


    李東陽也沒糾結裴元的身份,示意他坐下後,就直接詢問他的來意。


    “那裴元你來我府上,到底是為了何事?”


    裴元暗罵了句老狐狸。


    這老東西明明迫切想要那枚“續株錢”,卻等著裴元做那個先開口的人。


    裴元掂量了下當前的形式,倒也不想繼續拉扯了,於是便道,“卑職今日有樁要事想求見兵部大司馬,隻是大司馬一直不肯相見,所以鬥膽想請老相爺幫著引薦一番。”


    說著,裴元摸出那枚“續株錢”擺在了身前的案幾上。


    李東陽看見那枚熟悉的“續株錢”,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險些從座位上起身。


    隻是他終究有些定力,摸著胡須,沉吟不語起來。


    要是以往,幫著引薦個人不算什麽難事,甚至為了這枚續株錢,真要有什麽難事,說不定李東陽都可以插手幫著解決一下。


    別看李東陽現在致仕了,但是這種退下來的老領導,還是很有能量的。


    原因也簡單,因為現任的首輔,也會有成為老領導的那一天。


    給對方體麵,就是給未來的自己體麵。


    但是現在何鑒牽扯進了“邊憲、蕭翀案”,這件事又深度牽連李東陽,就讓李東陽有點難辦了。


    李東陽倒不是怕牽扯到自己。


    因為李東陽是體麵致仕的,原則上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根本不怕人攀扯。


    焦芳作為失敗下台的首輔,這麽明晃晃的閹黨頭子,到現在不也屁事沒有嗎?


    甚至,若是李東陽願意出麵力保的話,說不定何鑒也能平安度過這次危機,將“邊憲、蕭翀案”變成特殊叛亂時期的曆史遺留問題。


    但是這件案子還同時牽扯到現在的兩大魁首。


    一個是現任首輔,早就和他不太對付的楊廷和;一個是吏部天官,和他的關係比何鑒更鐵的楊一清。


    所以麵對著很大幾率倒台的何鑒,李老首輔這幾天都高臥病床。


    愛誰誰吧。


    現在裴元提出的這個問題,無疑讓他有些為難了。


    裴元見李東陽遲遲沒有說話,不由微感詫異,隻是幫忙約個人,沒必要這麽為難吧?


    他略一思索,以為李東陽可能是有些誤解,便道,“卑職隻是想和大司馬見一麵,並不需要老相爺從中說話。”


    李東陽仍舊沉吟著未答話。


    旁邊侍立的一個老管家說道,“大司馬這幾日倒是來求見過老相爺,隻不過老相爺身體不適,大司馬也沒久留。”


    裴元這才明白是怎麽迴事。


    原來之前何鑒就來求過李東陽了,但是李東陽擺爛,任由何鑒自生自滅,現在不好意思開口再動用這層關係了。


    裴元想明白這點,自然知道該說什麽了。


    當即看似接那老管事的話,實則說給李東陽聽,“卑職想求見大司馬,乃是為了這次的‘邊憲、蕭翀案’。卑職有些門路,或許能幫大司馬解開眼前的困局,隻是大司馬孤高,卑職一時得不到門路。”


    李東陽聽裴元這麽說,立刻來了點興趣。


    再怎麽說,“邊憲、蕭翀案”的源頭還是他李東陽,他李東陽不必背負三司審判,卻不意味著就能逃避道德譴責。


    真要是把那幾省死掉的州縣官都算到他頭上,那他以後的名聲,說不定就淪落到焦芳那樣的等次了。


    李東陽當即詢問道,“你有什麽門路,不妨說來聽聽?”


    裴元恭敬道,“自古有言,事以密成,言以泄敗。這件事牽扯重大,卑職不便明言。何況,老相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卷入其中自尋煩惱。”


    李東陽聽完不但不惱,反倒越發釋然。


    這裴元顯然是打算就“邊憲、蕭翀案”和何鑒另做交易。


    這件事李東陽確實不想摻和,也沒有摻和的必要。


    李東陽斟酌了下,向裴元道,“也罷,老夫精力不濟,本來也管不了什麽,此事老夫就不過問了。隻是,老夫要怎麽與何鑒說?”


    裴元道,“老相爺隻需要對大司馬說,有些關於此案的眉目,請大司馬過府一敘就好。”


    “在這裏?”李東陽詫異道。


    李東陽還以為裴元隻是個冒頭出來傳話的,後麵應該另有大人物同何鑒做交易。


    裴元笑道,“隻言片語的事情,並不麻煩。”


    李東陽心道,好家夥。


    讓堂堂兵部尚書坐立不安的事情,到了你這裏,就是隻言片語的事情?


    隻不過李東陽已經想明白了,這和他沒關係。


    於是他便點點頭道,“既然如此,老夫這就讓人去大司馬府上問問。老夫年邁,這會兒已經倦了,你們自行說話吧。”


    說著起身,在侍女的攙扶下,由眾人恭送出去。


    那老管家小心的拿起那枚“續株錢”,向裴元點頭笑了笑,跟了出去。


    一時間,堂中隻剩下裴元一人。


    陳心堅原本在堂下關注著裏麵的動靜,見狀探頭探腦的看了看,也走了進來。


    陳心堅詢問道,“千戶,這是怎麽了?”


    裴元在座椅上伸個懶腰,口中淡淡道,“等吧。何鑒現在走投無路,不會不給李東陽這個麵子的。這個老狐狸不摻和也好,倒是給了我狐假虎威的機會。”


    陳心堅見裴元沒什麽吩咐的,又溜溜達達的去了堂外等候。


    也不知是李東陽的麵子確實好使,還是何鑒真的已經走投無路,求告無門了。


    裴元等了沒多久,那老管家就來到堂中對裴元道,“已經讓家人傳信去了,大司馬說稍後就到。”


    裴元客氣道,“勞煩了。”


    那管家笑笑,又向裴元詢問道,“老相爺曾經說過,他的那枚錢,要麽是落在家裏了,要麽是落在文淵閣裏了。隻是不知道,是怎麽落到錦衣衛手裏的?”


    東西到手了,李東陽也不怕問的直白了。


    老管家這話,分明是打聽,到底是是李東陽府上有錦衣衛的探子,還是他裴元是文淵閣某人的白手套。


    裴元想了想,答道,“這枚錢,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那老管家聞言,說道,“老仆會將裴大人的原話,迴複相爺。”


    那老管家走後不久,就見前門有些動靜。


    陳心堅去張望了一會兒,過來迴報,“千戶,那大司馬來了。”


    裴元道,“你去把他引來,莫讓別人靠近。”


    陳心堅遠遠看見有管事仆役擁簇著穿便服的何鑒過來,便主動迎著上前,對何鑒道,“大司馬,請。”


    說著,將手虛引向堂前。


    張開的手臂,順勢又將那些仆役們攔住。


    一旁的管事已經得了吩咐,知道是有人借家裏的地方,麵見朝廷的兵部尚書,且已經是得了老相爺首可的,當即便不多事,讓仆役們停在遠處。


    何鑒滿心都是“邊憲、蕭翀案”的事情,並沒注意太多,大步向李家的正堂行去。


    等邁步上了台階,目光一掃,卻沒看到李東陽。


    反倒是有個穿著錦衣衛千戶武官服色的人,坐在客席上飲茶。


    何鑒皺了皺眉,倒也沒在意。


    直接邁步進來,隨口詢問道,“老相爺呢?”


    誰料那個錦衣衛千戶絲毫沒有見到堂堂兵部大司馬的自覺,將手裏的茶杯慢條斯理的放下,對他笑道,“想見大司馬一麵可真不容易啊,卑職裴元,大司馬還有印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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