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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裴元萬念俱灰之際,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杖。


    裴元內心的驚喜大於疼痛。


    沒脫?!


    接著又是一杖打在屁股上。


    裴元是在市井中滾大的,年少的時候也沒少打人和挨揍。


    之後進入錦衣衛,卷入一係列的事情中,不得不拿命搏殺,受傷流血都是常事,這點疼痛又算什麽?


    而且隨著杖責繼續,後麵那人明顯有些氣力不接了,裴元甚至能聽到細微的粗喘聲。


    裴元甚至根據這些,判斷出了在後麵用刑的,乃是一個富貴久了的世係武勳。


    畢竟按胳膊的右都督郤永都是正一品的,後麵動手的最少得是個伯。


    而且還得是那種富貴久了,武藝荒疏的那種。


    後麵那人又打了十來杖,便去亭上複命。


    裴元不由鬆了口氣。


    他又不是文臣,打廷仗又不提聲望,能少挨幾下就是好的。


    或許是打完了的緣故,郤永和金輔按得不那麽緊了,裴元也能更好的觀察四周。


    便見一個剛在亭中見過的白胖武官氣喘籲籲的走了迴來。


    那武官擦了擦額頭的汗,對郤永和金輔道,“將他提迴亭中問話。”


    裴元想說,我能自己走,後來又覺得這對胖子多少有些不尊重了。


    便任郤永和金輔左右夾持著,提迴亭中。


    裴元是領情的人。


    低聲對三人道,“多謝各位留卑職體麵,以後定有迴報。”


    胖子勳貴就不說了,郤永和金輔都是戰場上下來的真武人,裴元那幾下被打成什麽樣,他們心裏還是有數的。


    但是人家會做人,念著陸訚的權勢,根本裝沒看見。


    那胖子勳貴卻有些不解,自己剛才吃奶的勁兒都用出來了,也不知道這家夥謝自己什麽。


    等到迴到亭中,就聽朱厚照很生硬的問道,“你可知錯了?”


    裴元果斷認慫,“卑職一時糊塗,悔之不及。”


    朱厚照正要再說些什麽,就見錢寧過來迴稟,“陛下,內閣次輔梁大學士過來了。”


    朱厚照聞言,臉上的神情有些意外。


    他再次不悅的看了裴元一眼,隨後對錢寧吩咐道,“請進來吧。”


    不一會兒,大學士梁儲就來到亭中。


    等到見禮完畢,朱厚照就很親熱的說道,“剛才我讓人去內閣通報三河驛案的事情,想必梁卿也已經知情了。”


    梁儲頓了頓,說道,“老夫已經得知了,這次過來就是特地的感謝陛下,為小兒查得了真兇。”


    朱厚照笑了笑,說道,“捉拿那些妖邪,本就是朝廷本分,說什麽謝不謝的。”


    那梁儲聞言微微頷首,卻不接這話,而是對朱厚照沉聲道,“老臣晚年痛失愛子,當日聽說此事時,便如五內俱焚一般。如今事情總算有個交代了,老夫想看看相關的文牘,也算了卻這樁憾事。”


    朱厚照臉上的神色不太好,遲疑道,“這……”


    梁儲等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問道,“莫非老臣不能看嗎?”


    朱厚照隻能說道,“倒也不是。”


    接著指指剛才扔到地上的奏疏,示意那太監給梁儲拿過去。


    梁儲雙手接過奏疏,看了看剛才奏疏扔的位置,又看了眼因為受到杖刑被郤永和金輔左右夾持著裴元。


    梁儲對裴元這張臉,印象極為深刻。


    若不是當初裴元從他府上將梁次攄抓出來,也沒有後續那些事情了。


    這個小小千戶明明可以一死,讓君、臣、士人全都解套,卻偏偏壞了他的事。


    但是梁儲城府極深,隻看了一眼,就收迴了目光。


    畢竟他和張容當時聯手蒙騙皇帝的事情可是要命的,天子已經不計較了,那其他人最好也都忘幹淨。


    梁儲目光落在那奏疏上,認真展開讀了起來。


    等看到了錯漏百出的奏本,梁儲的手微微顫抖了下,眼睛也微眯起來。


    以他老辣的政治經驗,瞬間就已經明白了,用彌勒教來平三河驛的案子,應該是朱厚照的意思。


    不然的話,以朱厚照的聰明機敏,怎麽可能識破不了這奏疏中的幾處謬誤?還讓人去通知自己結案?


    也隻有帶著答案給出結果,底下人才會在粗疏之下,這麽不在乎是否符合情理。


    梁儲用手指輕輕在那略有些灼燒痕跡的奏本上摩挲了下,忍了又忍,終於是還是忍耐不得,向朱厚照問道,“是這樣的嗎?”


    朱厚照沒想到梁儲會直接找過來,這會兒已經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剛才不是已經讓人給梁卿說了嗎?”


    梁儲長歎一聲,語氣消沉的說道,“老臣明白了。”


    一旁的裴元,默默的垂著眼皮。


    裴元的這份奏疏在自保之餘,卻是小小的坑了朱厚照一把。


    他沒想到梁儲會跑來找朱厚照要奏疏原本查看,之前讓陳心堅在審訊過程中搞手腳,也無非是預防一手。


    畢竟這件事牽扯到梁儲兒子的命案,事情是非常敏感的。


    若是他們真的把這奏疏造的太過完美,一旦這奏疏流出,隻要有一處錯漏被攻破,就意味著整個奏疏被坐實造假。


    直接負責此事的鎮邪千戶所,就要單獨麵對梁大學士的針對。


    說不定,就連天子也會棄卒保車,對此不聞不問。


    畢竟奏疏寫的很周密啊,天子被其蒙蔽,也很合理吧?等到時過境遷,上頭當初私下的承諾,誰還肯承認?


    但若是這奏疏一片廢墟,還能有力的定性“三河驛案”,那麽和這件事牽連的人,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這隻能是上邊點頭了,所以這件事才是彌勒教幹的,而不是真的有什麽符合邏輯的狗屁證據。


    如此一來,朱厚照就沒了裝傻的空間。


    而看懂了這些的梁儲,也一下子就明白了,現在天子想要的就是朝堂穩定,所以“三河驛案”和梁次攄的死,必須得過去了。


    梁儲一時頭腦昏昏沉沉,向朱厚照道,“陛下,內閣那邊還有些事務沒能處理,老臣這就迴去看看。”


    朱厚照現在正需要這麽一個名聲差,地位高的大學士擺在內閣裏,也勸了句,“梁卿還是想開些好。”


    等到梁儲走後,朱厚照再次對裴元發了脾氣,“你看你是怎麽辦的差?”


    裴元隻能再次道,“卑職惶恐。”


    裴元想著之前和朱厚照的幾次交流還算順利,主動的提到,“我看大學士有怏怏之色,是不是對陛下有什麽誤會啊?這都是卑職不好,要不要卑職去找他解釋解釋?”


    朱厚照也不糾結那些了,隨口道,“由他去吧。”


    裴元道,“生逢明君,梁大學士卻這麽不珍惜,卑職都替他遺憾。”


    朱厚照瞥了裴元一眼,“……”


    好一會兒,朱厚照才想起自己剛才想問裴元的事情,於是便道,“對了,剛才問你的事情。現在朝中有許多人都在向朕建議,要求開設一屆恩科,廣選天下士子,你覺得此事對朕是利是弊?”


    裴元聞言,毫不猶豫的說道,“當然是利。”


    朱厚照沒想到裴元說的這麽堅決,頓時來了點興趣,說道,“說來聽聽,好在何處?”


    裴元立刻道,“陛下身為天子,廣選天下奇才本就是分內之事。陛下選才、愛才,選的就是天下士人,愛的也是天下士人。”


    “正所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陛下愛天下士人,那麽天下士人又會如何不愛天子呢?”


    朱厚照聽了此言,倒是眉頭舒展。


    隻是又道,“朕好不容易讓武臣們聲勢漸漲,能夠對抗那些文臣豪族的影響。若是這時候開恩科,豈不是效果要大打折扣?”


    “再說,朕有心重整大明武備,急於要充實糧餉。”


    “可是想要足糧足餉,要麽就要開辟財源,征收商稅礦稅。要麽,就隻能在原本的稅源上加派。”


    “這些都會侵害到一些地方利益。”


    “若是在這時候由文臣扳迴一城,豈不是有損朕之前的謀劃?”


    裴元很想糾正一句,是我,這踏馬都是我的功勞。


    但是裴元身上的朦朧美太多,實在不方便拿出來示人。


    於是隻能順著朱厚照的話說道,“這些擔心也有些道理,但是群臣間已經有了這樣的議論,據卑職所知,就連許多讀書人也都頗為躁動。”


    “若是陛下這時候否決此事,恐怕會讓天下讀書人大失所望。”


    “那些士子寒窗苦讀多年,能夠一舉登科的士子,本就百不足一,是以常懷怨望。”


    “若是恩科因為陛下而終止,恐怕這一兩科,甚至四五科的落地舉子,都會歸怨於陛下,認為是陛下減少了他們出人頭地的機會。”


    朱厚照聽了臉色不太好看,質問道,“這豈不是說,群臣故意把朕架在火上烤?”


    裴元聞言開解道,“這世上的大多數事情,有利就有弊,有弊就有利。”


    “卑職願意再言恩科的好處。”


    朱厚照剛才聽了裴元的分析,也知道恩科的事兒,八成要趕鴨子上架了。


    既然如此,那就聽點好聽的吧。


    朱厚照便道,“講。”


    裴元便道,“首先此恩科和以往的恩科並不相同,以往的恩科大多數針對多年未考上進士的舉人,覆蓋麵比較小。而這次恩科則普遍的麵對已有春闈資格的往屆舉人,如此一來影響力更大。說不定,這一科在青史也將留名。”


    “而且隻要操作的好,這屆恩科也未必就會讓文武之勢此消彼長。”


    朱厚照來了興趣,“這怎麽說?”


    裴元道,“陛下完全可以用紀念平定霸州大捷的名頭開設恩科,以此誇耀武功,又有何不可?”


    朱厚照本就是個喜好虛榮浮華的人,聽了此言,不由大喜。


    又聽裴元繼續說道,“而且陛下此時開設恩科,還可以得到一個極大的助力。”


    “助力?”朱厚照有些疑惑。


    裴元道,“就是剛剛怏怏而去的大學士梁儲。”


    裴元解釋道,“陛下若是對開不開恩科的事情猶豫不決,不妨把目光往後看,瞧瞧假如開始恩科,應該如何獲取最有利的結果。”


    朱厚照是極聰明的人,聽了裴元此言,再想想剛才裴元提到的梁儲,立刻眼前一亮,詢問道,“你的意思是,可以用梁儲做本科的主考官?”


    裴元點頭道,“不錯!”


    “梁大學士的愛子慘遭橫死,之前陛下給出的解釋,似乎也不太讓他信服。這梁大學士說不定,仍有報複的念頭。如此一來,勢必會讓不少人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若是這一科的讀書人由梁大學士充任座師,就會有很大可能陷入政治孤立。”


    朱厚照不爽的糾正了一下,“是你給出的解釋。”


    隨後又疑惑道,“這是朝臣的爭鬥,對我又有什麽好處呢?而且梁大學士的勢力壯大,似乎也不利於朝局的平衡。”


    裴元當即誘導道,“可是梁大學士的名聲敗壞,前一段時間還遭到舉人們的集體抵製。所以這一科考出來的進士,未必會認這個座師啊。”


    “如此一來,這批進士豈不是孤立無援,無所依從?”


    “這一科本就是天子的額外恩賞,若是有一二為首之人,能率領這一科進士為陛下孤忠,說不定來日都能大用。”


    朱厚照在政治上打輸了,轉而走先軍大明的路線,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徹底放棄了這塊戰場。


    裴元的這些心思雖然聊勝於無,但確實能為朝堂帶來一些幹淨的新鮮血液。


    朱厚照便滿意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以‘賀平定叛賊,天下太平’的名義,開設這次恩科。”


    說完此事,朱厚照有些疑惑的向裴元問道,“我記得你和梁大學士之間好像還有些仇怨,這次為何能毫無難色的舉薦梁儲擔任主考官?莫非裴元你是這等公而忘私的人?”


    裴元心道,這次恩科的成敗,就在於圍繞梁儲為主考官進行押題。


    可以說,能不能量產一批進士的全部意義都在於此了。


    裴元怎麽可能還計較和梁儲的那些事情?


    再者,以結果來看的話,梁儲才是那個受害人才對。


    裴元當即麵不改色,義正詞嚴的說道,“他其實真的很好,隻是可能對陛下有什麽誤會,卑職請求陛下不要對梁大學士有所成見。”


    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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