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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2月23號,冀省塘山體育中心。


    建設於1983年的體育中心體育館占地20萬平方米左右,曾經承辦過第二屆男乒世錦賽和第七屆冀省運動會,最多能夠容納3萬人同時觀賽。


    今天,這裏是《塘山大地震》萬人首映禮的現場。


    田徑場的草坪上,首映舞台和超大型電影幕布的搭設從月初就開始了。


    在塘山正府的全力配合下,一百多名專業工程人員搭建了寬約45米的舞台,電影巨幕更是達到了令人咋舌的35x15米,頗為震撼。


    同時,為了今天這場邀請了塘山一萬多名觀眾現場觀影的效果,劇組專門從比利時的巴可公司租來了兩架最新的dp-3000設備。


    燈泡功率為1.5kw-7kw氙弧燈,光輸出30000流明,全新的光路和鏡頭設計說是能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晝也不顯誇張。


    這個巴可,就是為雅典奧運會的水意向創意提供技術支持的公司,實力雄厚。


    晚上五點半,震撼人心的首映正式開放進場。


    興奮的市民們排隊檢票,博客網和問界視頻、旅遊衛視的采編團隊全程直播,一直到電影開場結束。


    今天的首映結束後,劇組即將開始韓日美連軸轉的路演進程。


    在一周後的北美,《塘山大地震》會在米拉麥克斯和獅門的1400塊銀幕上和北美觀眾見麵。


    考慮到題材、類型、文化背景,這樣僅限於b級片水準的開畫數中規中矩,似乎也很難再要求更多。


    總體來說,路老板做到了當初對趙書記的承諾。


    從影片立項開始,到中期宣傳和今天的首映,算是通過各種辦法徹徹底底地把這張城市名片打了出去。


    入口處,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和保鏢似的高大人物,把一個嬌俏可人的少女護著往前走。


    “請讓一讓,我們是vip區的票。”


    陸政無奈地看著保鏢在前麵開道,對身邊的井甜低聲苦笑:“甜甜啊,你說你是何苦呢,這大冷天的。”


    井甜對眼前的擁擠和無序不以為意,迴頭對陸政報以微笑,眼眸彎成了兩汪月牙泉。


    “陸叔,我看你們以利誘之的策略是不行了,咱們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微微有些禿頂的陸政沒有答話,拿手唿嚕了一把最近掉發嚴重的腦袋,頗有些白頭搔更短的無奈。


    這樣的人物,不以利誘之,你難道還想以情動之不成?


    他看起來像感情豐沛的人嗎?


    三人好容易從vip通過進場,往觀影位置最佳又擋風的座位走。


    “誒?周訊姐姐?”


    井甜清脆的聲音喊住了剛剛換完衣服準備進場的周訊。


    她恍然間迴頭,見是那位慈善夜上一擲千金的金薔薇。


    想到網絡上對她身世背景的揣測,再瞄了眼她身後的陸政和保鏢,顯然不是凡間姑娘。


    “你好,井甜,來看電影?”


    “對!我來支持路老師!”


    許是覺得自己的話中指向性太明顯,井甜急著補充:“不不不,是支持《塘山》,當然也支持你周訊姐姐,你演的角色都好好!”


    周訊抿嘴微笑,同此前的路老板一樣在觀察她神態間的真偽。


    網絡上什麽曼陀羅,金薔薇,還有某位自稱木棉的小姑娘,周訊自然是吃了瓜的。


    看著眼前的井甜在體育場的高亮度燈光下勝雪的肌膚和明眸皓齒,周訊一時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個什麽段位的選手。


    不過在她看來,再高的段位也騙不了那位資深洗衣機的法眼吧?


    周訊同梅燕芳一樣,都是24k純茜茜黨,對生日宴上的悲情戲劇頗感遺憾。


    不過她也不介意跟井甜多交流了解,說不定能給小劉提供點兒有價值的信息呢?


    恰逢其會,她得守家啊。


    “甜甜,你哪兒人啊?”


    “長安人。”


    “這麽好的條件怎麽來做演員呢?演員還是比較苦比較累的。”


    井甜笑道:“我也不知道,就想。。。試試吧!”


    兩女並肩朝前走,很快準備落座,座次距離不遠。


    或者說,這一片最好的區域都是市領導、劇組成員和各路嘉賓,陸政的票是從韓山平那裏拿的。


    周訊還想多問幾句,抬眼就看到路寬、韓山平和趙書記從後台走出來,首映禮還有十多分鍾開場。


    “路導,明天別走了吧?我要代表市裏好好慰問你們啊!”


    “明天確實不行,要去日苯跑路演了。”


    趙書記緊緊握著路老板的手不放:“今晚情況特殊,酒也沒喝,我們待客不周啊。”


    韓山平笑道:“幸好沒喝啊趙書記,不然你應該沒事兒,我現在肯定是倒了。”


    幾人聊得哈哈大笑,但趙書記說這話不算麵上寒暄,的確是發自肺腑。


    從塘山政府的角度,財政的這筆電影項目支出顯然是超值的。


    無論從宣傳效果、城市名片的成功打造,還是已經投入運營的商業一條街都已經開始迴收資金都可見一斑。


    從他本人這個父母官的角度,在任上能夠收獲這麽多老百姓的讚揚和愛戴、以及上級的肯定,也算是麵子、裏子俱全。


    趙書記的秘書小李過來耳語了幾句,應該是要準備上台講話,隨即跟路寬、韓山平兩人打了個招唿走掉。


    小平頭狀若無意地側頭:“呦,陸總,井甜也過來了。”


    拙劣的演技看得路老板無語。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來捧自己的場,他也不能一味冷言冷語,隻當是正常的人際交往。


    “歡迎二位,待會兒風大,你們注意保暖。”


    “沒事的路老師!我有這個!”


    井甜掀起長款羽絨服的下擺,膝蓋等處都貼滿了暖寶寶。


    這種妹子神器現在還遠未流行,它的前身暖貼在70年代就出現,目前鬼子國內剛開始大規模使用。


    一直到明年,國內的日化公司發現了這個商機,暖寶寶開始進入內地市場。


    從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上,也足見井甜的優越背景了,在場的應該也就某掛逼知道。


    井甜剛想對青年導演說些什麽,周訊掐準了時機突然出聲:


    “甜甜,這什麽啊?”


    井甜迴頭:“日苯的暖身寶,貼在身上可以發熱。”


    “哦對!我這兒還有兩個呢,我給你貼周訊姐姐!”


    人間富貴花很熱情地從羽絨服口袋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物什,日文包裝道出了來路。


    路老板跟陸政點了點頭,也邁步去往後台,他會在趙書記後麵發言。


    熱忱待人的小姑娘殷勤地在周訊的後腰貼好暖寶寶,再迴頭那個人已經走遠了。


    路老板眼中的優秀女演員黃蓉自然是不會露出什麽破綻的,對著井甜一頓人美心善地誇,很快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兩人聊得“投機”,交換了號碼,約好以後常聯係。


    周訊:茜茜,我為你們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晚上7點半,說是舉世矚目有點兒過,但肯定算是全國矚目的《塘山大地震》首映正式開始。


    廣電張副局長、文華部文藝局領導相繼發表講話,隨後是趙書記壯懷激烈的發言。


    父母官今天雖然心情激動,但也分得清主次,三分鍾的簡短截說後請路寬上台。


    青年導演手握話筒,聲音沉穩,穿透力十足:“父老鄉親們晚上好,歡迎大家的到來!”


    “今年2月底,《塘山大地震》的主創團隊,向我們全市人民、以及30年前在地震中遇難的24萬同胞立下軍令狀。”


    “曆經前後4個月的拍攝,4個月的後期製作和1個月緊鑼密鼓的宣傳。”


    “今天!我們帶著無比的自信和自豪,又迴到了塘山,請在場的所有父老鄉親、請全國所有此刻正在觀影的觀眾們,一同檢閱這份答卷!”


    “在此!我代表問界控股、中影集團等出品方,代表《塘山》全體劇組人員,向750萬塘山人民莊嚴匯報!”


    “並邀請大家一起見證今天這個曆史性的時刻,見證今晚的中國,為愛不眠!”


    頃刻間,體育館內掌聲轟鳴,恰似滾滾冬雷,激蕩在每個塘山人的心間。


    場內燈光漸暗,體育館內的大屏陡然間亮起。


    仿佛是老電影中的黑邊拉伸鏡頭,一幅時代的黑白畫卷緩緩展開在現場一萬多名觀眾眼前。


    一個俯瞰鏡頭,把70年代塘山特有的建築風貌展現無餘。


    標誌性的西馬路塘山煤礦醫學院,牆麵或裸露、或塗抹著水泥砂漿;


    平屋頂和坡屋頂的磚瓦房,布局規整,簡潔實用。


    大搖臂的一路略過,“抓革命,促生產”、“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時代風貌標語映入眼簾。


    短短十幾秒的情景代入,把現場所有觀眾拉進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畫麵從俯瞰的遠景迅速聚焦,伴隨著突如其來的一陣蟬鳴,大銀幕從充滿時代感的黑白變成了彩色。


    1976.7.28這一串數字乍現,而後漸隱。


    隻是這短暫一瞬的時間交待,就已經開始刺痛著觀影的塘山人民的神經。


    開頭的這不到三十秒的時空交錯,從一個仿佛進入了真空的黑白70年代開始,以一聲尖銳的蟬鳴結束。


    好像瞬間打破了一麵鏡子,把彩色的栩栩如生的真實世界突然展現在觀眾眼前。


    在場的觀影者們專業的極少,自然看不出這暫如一瞬的鏡頭語言和漸進敘事。


    他們隻覺得自己像一個溺水者,猛然間從水底露頭,耳邊的悶響變成了林間的蟬鳴、水聲、風動。


    瞬間活了過來。


    這是入戲了。


    他們的注意力和五感都已經被畫麵和聲音的交錯蒙太奇狠狠地抓牢。


    但即便讓極專業的電影導演和影評人來品評這開場的三十秒,當今世界也鮮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想要看的懂,也許需要先理解伯格曼的那句話。


    大師,是不敘事的。


    緊接著就是周訊的一個長鏡頭。


    即青年導演陷入自我審視困境,怎麽拍都不是味道的那場戲。


    畫麵聚焦,先是蟬鳴,而後是一棵茂盛的槐樹。


    一個年輕少婦出現在鏡頭裏,身材嬌小瘦削,遠稱不上婀娜。


    即便穿著這個時代堪稱奢侈的淡藍色碎花連衣裙,從側後方看也枯瘠幹柴得很。


    台下的井甜低聲湊到周訊耳邊:“周訊姐姐,你那時候為了電影減肥的吧?”


    “對,那會兒人都吃不太飽,路導讓我瘦到了85斤。”


    井甜點點頭不再說話,看著銀幕上的周訊有了動作。


    給她量身定製的這個長鏡頭開始。


    開頭是側麵的人物中景,緊接著是手持攝影跟著她進了平板樓裏的鍋爐房。


    直至此時,觀眾視角從側後方變成了背麵。


    周訊手裏拿著一把精致的香木折扇,裙擺隨著優雅的小步行進輕輕搖曳,鴉色的秀發整齊地挽在腦後,別著一枚月白色的珍珠發卡。


    隱隱發黑的珍珠顯然是假冒偽劣,但少婦略微有些涔涔細汗的肌膚卻都是真的。


    她左手拿著折扇給自己扇風,右手從鍋台往搪瓷盆裏舀開水。


    這是要給坐月子的小姑子擦身子的。


    被鍋爐房的灰煙不住地嗆聲,皓腕上滑稽的黑灰,還有她一咳嗽就繃緊的幹瘦後背。


    開場兩分鍾的長鏡頭,整段電影連一句話都沒有,一張臉都沒露,但已經事無巨細地交待了一切。


    誇張一些講,觀眾們似乎可以不去管那張臉是誰。


    或者說,讓角色把臉蒙上都可以。


    是周訊,是劉伊妃,是範兵兵,無論是誰。


    不重要。


    一個不諳俗務,和如此破敗普通的院落格格不入,著裝姿態遠非普通農婦的小資少婦的形象,已經躍然紙上了。


    這個角色形象,是周訊僅依靠服化道和自己肢體語言塑造的,更是路老板這種不敘事的大師手法娓娓道來的。


    距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可謂更進一步了。


    長鏡頭結束,周訊轉過身來,但觀眾的視角根本沒有聚焦在她臉上。


    剛剛的兩分鍾,這張臉似乎已定格在大家心裏了。


    周訊把折扇夾在咯吱窩,吃力地端著一盆熱水進屋。


    屋裏的陳設、道具百分之百還原70年代的場景,沒有一絲會讓觀眾出戲的細節,足見下了真功夫。


    開門那一聲牙酸的吱呀聲驚醒了坐月子的宋嘉,她發絲淩亂地抬頭,見是自家嫂子,又昏沉沉地睡下。


    “起來擦把臉。”


    電影的第一句台詞,周訊話裏行間的疲憊和陌生顯露無疑。


    身累心也累。


    周訊和父親李雪建都是京城人,父親原為醫學教授,因為潛心研究中醫遭受迫害。


    兩年前,為求自保,也是看好女婿的忠厚誠懇。


    經人介紹保媒,他像那個時代無數和工農兵結合以求出路的父親一樣,把原為英文教師的女兒周訊,嫁給了年長十歲的三十八軍某營長。


    周訊今年24歲,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紀失去了富足、洋氣的生活,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麵對性格鐵麵無私、極度大男子主義,又一直兩地分居的丈夫胡君,說心裏不苦悶是假的。


    小姑子宋嘉誒了一聲,艱難地撐著胳膊肘從床上起身,側過身來看著嫂子。


    在她眼中,周訊的一切都是美的。


    鏡頭從宋嘉的過肩給到周訊的動作特寫。


    她極其不熟練地將舊布在水中浸濕,又很費力地擰幹,胳膊上因為瘦削暴起的青筋尤其明顯。


    心情不美麗的周訊嘟囔了兩句,這才過來輕輕地給小姑子擦著汗津津的臉、脖子、身體。


    “翻身。”


    宋嘉平日裏性格潑辣——都是荒年裏搶食吃的農家子弟,哪有不潑辣的。


    但對著這個好像從天上下凡的嫂子,即便語氣生硬,她也甘之若飴。


    在她心裏,自己大哥還配不上這樣的女人哩。


    粗布的棱角似乎有些劃痛了宋嘉,她裸露的後背抽動了一下。


    “沒事!沒事嫂子!”


    宋嘉連聲安慰,甚至在周訊小心地縮迴手之前。


    “明天。。。我去爸爸那裏看看,有沒有醫用紗布吧。”


    “這布的確太硬了。”


    嫂子的一句軟和話比什麽軟和的布都叫人舒服,趴在床上的宋嘉心裏熨帖極了。


    好像費盡了心力,周訊端著水出門倒掉,又將窗戶縫閉緊。


    “嫂子,屋裏太悶了。”


    周訊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擱往常也就搖搖頭不怎麽答話了。


    興許是覺得剛剛給宋嘉擦身子把她弄疼了,覺得有些抱歉,今天格外多講了兩句:“你坐月子,不能見風的。”


    “隔一段時間開一會兒。”


    “哦!”


    宋嘉也不想管她話裏行間有多麽高深的科學道理,好像隻要周訊肯跟她多講兩句話就很好了。


    孩子突然嗚哇地哭起來,宋嘉把兒子抱在懷裏哄著,笑著對周訊道:“嫂子,要不你試試?”


    周訊連忙擺手:“不,不,我手笨,別摔著孩子。”


    終於忙完了一切,周訊坐到床邊的桌子上,翻起一本英文《簡愛》。


    她看得入神,不自覺地抬手把耳邊擾動的幾綹碎發撩起。


    手指白皙而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連那兩點在宋嘉看起來恨不得長在自己手上的凍瘡根都顯得可愛起來。


    這是周訊過年的時候留下的,是小資女郎試圖融入平民生活的印跡。


    不敢大聲打擾嫂子看書的宋嘉忍不住去學她的模樣,右手肘沒注意磕到床頭。


    她哎呦了一聲縮迴手捂嘴,周訊抬眼好奇地看著小姑子:“怎麽了?”


    “沒。。。沒事。”


    宋嘉齜著一口大白牙的尷尬麵色把觀眾逗樂了。


    電影至此,大家緊繃的情緒才鬆弛了一些。開場7.26的數字就像一根橫亙的巨木壓在眾人心頭,可看著看著又被這一係列充滿生活化的劇情吸引。


    以特效內容見長的災難片,沒有太多額外的劇本空間去刻畫入木三分的人物形象。


    但《塘山大地震》在極短的篇幅裏,把宋嘉和周訊兩個極具反差感的角色展現地淋漓盡致。


    性格迥然不同,但卻各自美好。


    等到淩晨的大地震來臨,這兩個人物走向的不同命運,可想而知戲劇化效果的急劇擴大。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的東西撕碎給人看。


    即便他沒有刻意煽情,但這部電影所預設的悲劇橋段,是每個觀影者所熟知的,這避免不了。


    夜幕降臨,王保強推門迴來,周訊終於感到解脫,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也不是不喜歡跟小姑子待在一起,更不是嫌照顧她麻煩。


    隻是感覺和他們兄妹總有那麽一層隔膜。


    “那我先迴去了。”


    胡君在三十八軍是營長,家屬有隨軍資格,但跟周訊一直兩地分居。


    今天是她去部隊探親的日子,遲一些會有軍車統一接走。


    王保強憨厚地送她到門外,一口標準的塘山話:“嫂子,你慢點兒。”


    周訊擺擺手沒有說話,在夕陽下走遠。


    “娃呢,我瞅瞅!”


    保強在門外細心地洗淨了手,勞作了一天,溫馨的小家成為了休憩的港灣。


    他逗弄了一會兒孩子,又將他放到床裏酣睡,從櫃子裏掏出紙筆,截了細長的一條紙,寫寫畫畫。


    宋嘉好奇:“弄啥呢?”


    保強憨厚道:“算算工分,看能不能換點兒雞蛋給你補補營養。”


    “要是有富餘的。。。給嫂子換點兒牛奶吧?”


    宋嘉過年時陪周訊上街,看到她似乎多瞟了幾眼售賣的牛奶。


    那應該是她之前常態化的生活物資吧?


    淳樸善良的農村姑娘,因為兄嫂情感的不和,很是心疼周訊,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一顆心都掏出來對她好。


    保強有一瞬間懷疑媳婦兒生了個孩子變得癡癡傻傻:“咱沒有那條件啊!你自己的奶水都快不足了!”


    傻根張口結舌的模樣引人捧腹,在電影中更加老成和瘦黑了一些,十足的糙漢子。


    這會兒的牛奶供應十分緊張,通常優先供應給幼兒、病人等特殊人群,普通家庭很難訂到牛奶。


    市裏的食品公司倒是飼養了兩頭奶牛,產奶量有限,每天產的奶水還得先保證兩個小牛犢的喂養,剩下的才能出售。


    宋嘉無奈地撇撇嘴,她也就是心血來潮,多提了那麽一嘴。


    一個潑辣好動的農村姑娘,似乎是在月子地禁錮得久了,看著保強寫寫畫畫,又突發奇想。


    “誒,你說俺給嫂子寫封信咋樣?”


    “俺嘴笨,老想勸她跟俺哥好好處,去隨軍住在一起。”


    保強無奈看了她一眼:“大哥脾氣大,他叫嫂子在家照顧你月子地,你最好別弄這些個麻煩。”


    “俺需要誰照顧啊!俺好得很哩!”


    宋嘉似乎是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翻身下床坐到桌邊,不由分說地搶過他手中的紙筆。


    “說寫就寫,你教俺!”


    “俺也不識幾個啊!”保強勸不住虎了吧唧的宋嘉,隻能任由她動作。


    天色漸暗,宋嘉熟稔地點起一盞煤油燈,即便有電燈,這時代的人還都是能省則省。


    “呀!”


    突然一隻蜻蜓從窗隙中撞了進來,她把仍舊撲閃著翅膀的蜻蜓撿起來。


    一打開窗戶,宋嘉驚訝道:“外麵怎麽這麽多蜻蜓啊?”


    “快下雨了吧?一下午天氣都陰得很。”


    保強也沒當一迴事,兩小口子湊在煤油燈前,你一言我一語地拚湊著給周訊寫的信。


    在淳樸的他們眼中,似乎這才是同文化人正確的溝通方式?


    一個兩分化的鏡頭在大銀幕上呈現,屋內是偶有歡聲笑語、嬰兒啼哭傳來的樸素和溫馨。


    透過窗楣,屋外是陰沉的天色,詭譎妖豔的晚霞,和逐漸沉默的夜空。


    開場的日期給觀眾的情緒造成了壓迫,但宋嘉和周訊和刻畫舒緩了他們的心情。


    但這一幕兩分化的對比敘事,又在把觀眾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往災難的地獄中拉扯。


    台下的塘山老百姓無一不繃緊了心弦,無奈地直麵這樣的死亡倒計時。


    他們是多麽不想看見窗外夜色的漸深,多麽渴望畫麵就定格在這一幕溫暖的小家啊!


    體育中心廣場的寒風中,35mx15m的大屏上,鏡頭猛得抽離,把塘山萬家燈火的夜色置於屏幕中間,旋即定格在火車站頂部的大鍾。


    淩晨,三點四十分。


    城市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夜幕像一塊沉甸甸的鉛板,壓得大銀幕前的觀眾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白日的暑氣尚未散盡,悶熱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黏膩得緊,一絲風也沒有。


    整個城市像被關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蒸籠,讓人無端地感到煩躁不安。


    毫無征兆地,大地開始劇烈顫抖,仿佛沉睡千年的巨獸在憤怒地咆哮,靜謐的夜空被一道道詭異的藍光劃破,如同末世的征兆。


    鬼魅般的藍光閃爍,映照著即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城市。


    世界頂級的特效團隊精心打磨出的災難場景,甫一麵世就把現場一萬多名觀眾都震得說不出話。


    井甜情不自禁地抓住身邊周訊的胳膊,巴可公司的頂級放映設備,似乎讓她覺得腳底踩著地麵都在微微晃動。


    此時全國各地的問界嘉禾巨幕影廳內,花費高額票價體驗4k高清銀幕的觀眾更是看得心潮澎湃,直覺這天塌地陷就發生在眼前。


    “轟——”的一聲巨響。


    鋼筋水泥的巨物扭曲變形,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仿佛在絕望地哀嚎。


    牆壁變成了脆弱的蛋殼,瞬間粉碎,磚石瓦礫如雨點般傾瀉而下。


    俯瞰鏡頭下,鱗次櫛比的灰白建築像脆紙片一樣土崩瓦解,層疊成高低錯落的廢墟。


    大街小巷瞬間被煙塵籠罩得遮天蔽日,如洶湧的黑色潮水奔騰翻湧,貪婪地吞噬一切。


    “小嘉!小嘉!”


    王保強朦朦朧朧中聽到孩子的哭喊,再睜開眼,宋嘉已經迅捷無比地把孩子摟在了懷中。


    “走!走!”


    兩人慌不擇路地就要往外衝,宋嘉經過桌邊,下意識地把那封信抓在手裏,隻不過還沒來得及打開門。。。


    一聲轟響,斷裂的樓板滾落,夫妻倆抱著孩子縮頭蹲下躲藏,門前的矮櫃救了他們一命。


    伴隨著畫麵背景音中的夏日驚雷,銀幕畫麵代入了宋嘉、王保強二人的主觀視角,陷入了一片漆黑。


    隻有孩子嗚哇的哭聲,痛徹心扉。


    寒風中,無數一模一樣的抹淚動作出現,像是瘟疫轉瞬間的傳染,無人不為之動容。


    從宏觀的地震初貌到宋嘉的小家小戶,此刻鏡頭又被大搖臂從地麵猛得拉向天空。


    短短幾分鍾內,平坦的街道掩埋得嚴嚴實實,隻留下一片狼藉與荒蕪。


    街頭巷尾,滿目瘡痍,殘垣斷壁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宛如猙獰的怪獸,張牙舞爪地訴說著這場災難的殘酷。


    畫麵中突然出現一個赤腳的小女孩,正無助地奔逃。


    髒兮兮的小臉上,泥水混合著淚水不住地往下流。


    她孤苦無依地站在殘垣之上,手裏緊緊地抓著一塊從媽媽身上扯下的碎花布,對著雷鳴電閃的天空絕望地哭號:“媽媽!媽媽!”


    這裏的特寫畫麵做了一個弱化的收音處理,配上背景音中的電閃雷鳴的淒厲,相當於一個簡易版的多聲部蒙太奇。


    觀影者隻能隱隱約約地聽到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更多的雛鳥哀鳴和悲慟會湮沒在了唿嘯的風雨中。


    看著她清晰可辨的口型,那一句全人類都能看得懂、聽得懂,卻聽不到、也聽不清的“mama”,摧毀了所有觀眾的淚腺。


    雨水混雜著鮮血在地上蔓延開來,染紅了這片曾經充滿生機的土地。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慘狀令人不忍卒睹。


    無數劫後餘生的人臉出現在鏡頭中,這正是那場地震幸存者們和後擔綱群演的奔逃和自救鏡頭。


    一波可怕的餘震過去,迴過魂來的幸存者們彼此默然了一會兒,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救人啊!救人吧!”


    好像從靜止中被喚醒,所有人都冒著漸大的雨勢開始動作起來。


    這也是編劇劉恆走訪了上百名親曆者後創作出的真實劇情。


    真實的大地震後,除了孩子以外,痛哭流涕的極少。


    大部分都因為情緒的極度衝擊變得麻木,人在這種極端痛苦下也會開啟心理的自我保護機製,暫時壓抑哭泣的本能。


    現場亂作一團,穿著褲衩背心的人們有工具的拿工具,沒工具的手提肩扛,攙扶傷員,挖掘痛苦唿喊的幸存者。


    鏡頭拉遠,聲音漸隱。


    電影至此,路寬版《塘山大地震》的敘述三條線中的主線暫且按下,視角給到另一位女主周訊的視角。


    周訊逃過了一劫。


    傍晚迴家後,他惦記著小姑子被粗布擦痛的不適,去衛生所給父親李雪建交待了一聲,讓他有空送兩塊紗布到宋嘉那裏去。


    約莫六點多,避免影響不好,她換了一身的確良的衣服,跟其他本地婦女一樣,坐上了去部隊的探親的軍車。


    從塘山市區到保定的三十八軍駐地300多公裏,但76年隻能走普通公路,路況較差。


    車廂裏空氣不大流通,坐滿了探親的家屬,夏日裏黏膩的觸感讓她極為不適。


    周訊車廂內的顛簸,緊緊地抓著軍車的扶手,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行進的車輛戛然而止,一陣嘈雜錯切聲傳來。


    周訊坐在議論紛紛的車廂中,看著部隊特有的廣播和高流明的探照燈,知道已經臨近三十八軍駐地。


    “怎麽了?”


    “娘嘞!你們有沒有感覺地麵在動?”


    黑暗中有位大姐提了一句,淩晨中昏昏欲睡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司機小安徽跳下車,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嫂子們,你們待會兒,部隊拉警戒線了,我去看看。”


    不多時,鏡頭交待了軍營內發生的一切。


    三十八軍駐保定容城,113師339團二營營長胡君接上級指令:


    淩晨3點40分許,冀省塘山發生地震,情況未知。


    根據軍部統一部署,現命你部即刻開拔,星夜馳援,在距塘山南部50公裏處的遵化黨峪鎮集結,統一接受上級調命!


    胡君堅毅黝黑的麵孔一絲表情波動也無,打了幾個電話,迅捷無比地命令全營集結。


    三十八軍的編製無甚特殊之處,也遵循三三製原則,一營下轄三個連,胡君直接指揮的兵力在350人左右。


    小安徽從崗哨處得到消息,哭喪著臉跑迴了車邊,軍屬們已經驚魂未定地下車了。


    就在剛才,似乎是塘山方向地震波傳來的餘震,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腳底的晃動!


    “地震了!地震了!塘山地震了!”


    “嫂子們,趕緊上車,我送你們進去,在部隊先安頓下來。”


    “我們還要趕去救災!”


    小安徽麵色惶恐,二十出頭的年紀還沒有經曆過太多事兒。


    但在場所有塘山籍的軍屬們已經有開始哭天搶地的了。


    “迴家!我們要迴家!”


    “對!迴家,迴去!”


    小安徽急得差點兒要哭出來,這是部隊的命令啊!


    但心係親人的大姐嫂子們卻不管這麽多。


    一定要迴家,死也要死在一起!


    迴家,多麽容易出口的兩個字,這時候似乎也成為了奢侈。


    周訊顛簸了一路,本就麵色慘白。


    這會兒瘦削的身形站在眾人身後,想起了父親還有小嘉一家,心裏一陣陣的抽痛。


    她可不是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300多公裏外都有這麽明顯的震感,那塘山呢?


    鏡頭給到周訊特寫,她突兀的手指骨節緊緊地抓住車邊,整個人都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發絲淩亂,但顯然是沒有下午那般閑適的心情去撩動歸置了。


    兩相對比,人物內心麵臨的衝擊可見一斑。


    胡君坐在軍車副駕,行至營部門口,見狀跳下車。


    “小安徽!怎麽搞的,還不把車開進去!別擋路!”


    “營長!我!”


    小安徽年少不經事,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她們要迴塘山!我勸不住啊,嗚嗚嗚!”


    哭聲一起,營房外瞬間哭成一片,所有塘山籍和周邊的戰士和家屬們脆弱的心防被擊潰。


    胡君作為營長不能看著軍心崩潰,他猛得一拍軍車的前引擎蓋!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這裏有一個精心設計過的鏡頭和燈光畫麵。


    營房探照燈的一束追光45度角打在胡君的身上,照亮了麵部和上半身。


    側麵還布置了一盞略微柔和的輔光,增強人物的立體感。


    周圍的環境光很暗,營造出一種壓抑、緊張的氛圍,向觀影者突出了救災任務的艱巨和嚴峻。


    冷色調的藍灰色光線增強了緊張和凝重感,胡君像一座高大的黑塔,聲音沉穩地給大家鼓勁,這是他作為軍人和營長的職責!


    “我們是共和國的鋼鐵衛士,是人民最堅實的依靠!”


    “從穿上這身軍裝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立下了生死誓言,要為人民的安寧赴湯蹈火,要為國家的尊嚴披荊斬棘!”


    “親人在等著我們!家人在等著我們!人民需要我們!”


    他的聲音驟然間提高,沒有繼續拿高大上的字眼去提振士氣,轉而指了指一邊還在小聲抽泣的軍屬們。


    “你們好好看看!塘山老家的嫂子、弟妹們就在旁邊看著我們。”


    “我的妹妹、妹夫和剛出生一個月的外甥,現在也許也被埋在廢墟下,生死未知!”


    “我不想哭嗎!我不心痛嗎!?”


    胡君沉聲:“全體都有!”


    全營三百五十六名戰士,除了留守人員,已盡數集結在此。


    聽到營長的口令迅速調整了狀態,麵色凝重地看向他。


    “我們三十八軍是老總親口封的萬歲軍,有孬種嗎?”


    “沒有!沒有!沒有!”


    戰士們帶著恐懼、榮譽、信念的激昂士氣,齊整地迴應著長官的質疑。


    胡君頷首:“好!我現在命令你們!停止哭泣、放下恐懼,即刻趕赴災區!”


    “是!”


    他又走到軍屬近前,一眾軍屬哭天搶地地就要上前。


    情勢危急,早一秒到就能早一秒展開救災,胡君沒有時間再安撫她們。


    “上車,迴家!”


    他淩厲的目光瞥到人群後的周訊:“你跟我來。”


    “我不去,我就坐這輛車迴去。”


    周訊麵色如霜,剛剛胡君的話叫她聽了心寒。


    你的妹妹、妹夫和外甥都可能罹難了,那我父親呢?


    你安慰了軍屬,激昂了士氣,眼裏和心裏卻從來沒有記掛過我們父女。


    既然看不起我們的出身,又何必答應結合呢?


    周訊決然地轉身,嬌弱的身軀艱難地往比她還要高的軍車上爬。


    大災變後的夜風喧囂,掠過耳邊的唿嘯像是鬼國的號角,把她的一顆心刺得無比冰冷。


    鏡頭並沒有交待胡君的表情。


    觀眾們隻是看著周訊坐在軍車的最後排,一滴冰冷的淚珠順著臉頰淌下,伴著鼓噪的引擎聲,隨著暮色淡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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