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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加哥,西北紀念醫院。


    這座始建於1865年的綜合醫院,有著大芝加哥地區首屈一指的頂級醫療資源。


    事發後剛剛兩小時,張純如就讓丈夫駕車帶著自己風馳電掣般地趕到。


    腦科學專家懷特醫生的辦公室中,他正對著剛剛出爐的腦部ct片翻來覆去地看。


    “聲帶檢查正常,布羅卡區也沒有器質性損傷。”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張純如不等應答就推門而入,給了相熟的懷特一個略帶歉意的眼神。


    “茜茜!”她有些不可自抑抱住轉身的劉伊妃。


    淚飛頓作傾盆雨。


    小劉強撐起笑容,拿手裏的紙巾拂去她晶瑩的淚滴。


    診療室的冷光燈下,小姑娘的俏臉猶自泛著一股灰白,像是被漂洗過度的宣紙。


    未施粉黛的眼下浮著些淡青,幹裂的唇紋昭示著這兩個小時裏的心急如焚。


    張純如收斂了些情緒:“情況怎麽樣?”


    腦科學專家無奈地看著這個華裔好友:“典型的分離性失語症,心理創傷引發的語言功能抑製。”


    “你當年是在長期高壓下逐漸喪失語言能力,而她是急性發作。”


    懷特分析道:“根據這位女士所述的。。。”


    他示意了一下劉曉麗:“患者已經有近三周的語言中斷經曆,這會導致身體信息傳播模式紊亂。”


    “在這個過程中,強製性的自我暗示,會引發神經傳導係統代償性失調,這是一方麵。”


    “另外就是今天的刺激性場景,讓她腦皮層中的布羅卡區因閑置引發了功能抑製,也許還有長期以來的心理壓力。”


    懷特無奈地攤攤手:“這方麵,iris你應該是知曉的。”


    劉曉麗已經急得要哭出來了:“懷特醫生,現在有什麽合適的治療方案嗎?”


    腦科學專家沉吟道:“鑒於患者沒有任何的器質性病變,布羅卡區的閑置時間也不長,還是建議心理療愈為主。”


    “通過眼勢、手勢,簡單的單音節發聲,引導她重建身體信息和語言功能的傳導平衡。”


    “另外,對她產生刺激的人事物,短期內盡量避免接觸,造成二次傷害。”


    小劉輕敲了一下桌麵,在紙上寫下:不能停止,電影還有一個月就要殺青了,時間來不及的!


    在她看來,哪怕是後期配音都要先把電影拍完。


    不然算上長周期的後期和特效時間,無疑會打破所有人的前期準備。


    所有的宣發、排片預留、中美各輿論渠道的準備,就是為了在70周年之際將這部中國版的《辛德勒的名單》推向國際影壇。


    怎麽能因為她辜負了這一切呢!?


    她焦急地擺手,堅決的神情看得劉曉麗和張純如都一陣心疼。


    老母親現在很難勸得了她,但張純如是個性格極其堅韌的女性,當即前所未有地厲聲道:“你現在不停下,那段戲可能永遠都沒法拍!”


    劉伊妃還從來沒見過這個可親的姐姐這麽跟自己說話,委屈地抬頭看她。


    張純如雙眼通紅,捧著她的俏臉:“我太明白這種痛苦了,茜茜,你必須停下。”


    “我不想看著你像我一樣常年吃抗抑鬱的藥物,午夜夢迴被慘痛的迴憶折磨。”


    “你才20歲,隻要先安然渡過了這一關,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小劉死死地咬住嘴唇內側的軟肉,睫毛抖得像風裏的蒲公英絨毛,還沾著微不可見的淚星子。


    這是她苦心孤詣準備了一年的角色啊!


    於公,這部電影承擔了太多的希望,無論生者、逝者。


    於私,這是她真正捕捉到了優秀演員的情緒、動作、細節和表演邏輯的一個角色,即便是靠著笨拙的模仿得以開悟。


    劉伊妃真的不想就這麽戛然而止。


    張純如又打了幾個電話給自己的心理醫生做了些諮詢,和懷特握手感謝後離開。


    臨行前,這位腦科學專家帶著同情叮囑:“情緒的恢複需要情感邏輯的動量,你們需要找到她真正受到刺激的點,針對性地陪伴和修複。”


    張純如默然點頭,劉曉麗剛剛掛斷電話迴來。


    隻有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井甜若有所思。


    幾人沒有再迴芝加哥海德公寓的房子,直接乘機飛往了洛杉磯。


    路寬已經托迪士尼總裁艾格在雪鬆西奈醫療中心預約了專家團隊會診。


    他本人也會直接乘機抵達加州。


    飛機上,劉伊妃靠在劉曉麗的懷裏睡著了。


    劉曉麗把女兒汗濕的後腦勺按在自己肩窩,三十七度的體溫透過真絲襯衫滲進少女冰涼的後頸。


    精神和心理的激烈重壓,痛苦和壓抑的情緒混亂,在母親的懷抱裏得暫時終結。


    像小時候一樣。


    頭等艙裏,井甜麵色糾結,有些囁嚅著低聲道:“純如姐,劉阿姨,其實茜茜姐她。。。”


    張純如和劉曉麗都驚詫地看她。


    大甜甜瞥了眼熟睡中的劉伊妃,艱難地咽下口水:“其實我覺得,茜茜姐她是看到那幅畫被毀掉,才。。。”


    “什麽畫?”張純如疑惑。


    劉曉麗苦笑:“去年福克斯那檔子事兒之後,小路送她的一幅油畫,他自己親手畫的。”


    “茜茜寶貝得很,一直珍藏在書房裏。”


    老母親若有所思,低聲道:“其實講起來,那幫畜生的手段雖然卑劣,但我們這大半年都是做足了心理準備的。”


    “她當時還掏出手機要拍下來留證,就是為最後的輿論戰提供素材。”


    劉曉麗看著懷裏的女兒,長歎一口氣:“說不得,真的像甜甜說的一樣。”


    “都怪我。。。”大甜甜眼眶裏的淚珠打著旋兒,撇著嘴隨時都要哭出來。


    “要不是非拉著她出去芝加哥大學,也不會給壞人趁虛而入的機會了。”


    劉曉麗溫柔地拍了她一記:“說什麽傻話呢,跟你沒關係。”


    張純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攏了攏熟睡中的劉伊妃額頭被汗水洇濕的碎發:“她受苦了,這些苦本該是我來受的。。。”


    “純如,你怎麽也跟甜甜這孩子似的,不許講這些。”劉曉麗微笑看著她。


    “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茜茜的成長才有了榜樣,你給了她很多女性的從容、自信、勇敢的力量。”


    老母親目光堅定:“做事的人,總要受到些阻礙的。”


    “茜茜的外公外婆都是老革命,包括她的父親,我們一家人都支持她演這部電影、這個角色,我們為她感到驕傲!”


    為母則剛,劉曉麗的事業和婚姻都曾遭逢大變,但還是盡心竭力地把劉伊妃培養長大。


    從武漢到紐約,如果不是有骨子裏這股勁兒在,是支撐不到現在的。


    某種意義上來講,小劉性格裏的堅韌和倔強,和她的美麗一樣,都是與生俱來的母係傳承。


    ——


    商務部協調的對外重大事務專機,從北平到洛杉磯有12個小時的行程。


    六月,西八區的洛杉磯還處在夏令時,路寬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走下飛機,正是當地時間下午1點。


    哈維已經在機場等他半個小時了,接上路老板跟阿飛直奔雪鬆西奈醫療中心。


    經曆了上一次比弗利山莊的豪宅中,路寬披著玄學外衣對他的耳提麵命和中肯勸誡,再加上高達45億美元的奈飛收購大戰剛剛停火。


    現在的哈維,很難說有沒有摒棄掉自己猶太人與生俱來的貪婪與待價而沽,徹底投入路老板的“懷抱”。


    或者說,和他合作以來從未過虧,淨是享福的神奇經曆,叫哈維很難生出異樣的心思。


    這種習慣性的屈服和從屬,讓路寬也逐漸把更多北美的外圍事務交給他協助。


    譬如之前米婭的招募,這一次雪鬆西奈醫療中心全美頂級專家的會診。


    路老板喝了口水,神態輕鬆:“查到是誰幹的?”


    不知為何,這樣隨意淡然的一句問詢,反倒叫哈維聽出火山噴發前,一種被隱忍束縛住的酷烈。


    “我托原先伊利諾伊州的一位參議員先生協助,證實是芝加哥大學的一個日裔教授雇人所為,他也住在海德公園。”


    不等路老板詢問,猶太安祿山繼續補充:“我諮詢了律師,以crystal現在的情況,告他一個私闖民宅和威脅罪不是問題。”


    “最長多少年?”


    “最高5年。”


    路老板側頭笑了笑:“少了。”


    哈維眯著眼:“我再努力。”


    美國的威脅罪是重罪,在中國法律中沒有對應的罪名,唯一相近的就是敲詐勒索、尋釁滋事一類。


    後世2023年,美國康奈爾大學得一名華裔在網絡論壇發表反魷言論,威脅要帶著突擊步槍射殺猶人,最終被判處21個月的監禁和3年的監外看管。


    這個案例和這個人麵獸心的日裔教授作為相近。


    哈維所謂的再努力,不過是通過一些陰私的手段,從美國法律的專業角度給他羅織或者推向一些更重的罪名。


    比如掛上種族、族裔仇恨的標簽,這無疑會加重最後的判罰,引起陪審團的警惕和審視。


    畢竟美國有多達500萬的華裔族群。


    這也是每個州的議員們要爭取的重要選票。


    路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啊,放心,別的不提,《鋼鐵俠》絕不會叫你吃虧。”


    “路,我不允許你這麽說!”哈維一臉正氣,佯怒看著青年導演:“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中國人和猶太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優秀的民族,何況我們的關係。”


    路老板扯了扯嘴角,就當你說的是肺腑之言吧。


    如果以後證明不是,總要把你心肝脾肺腎都掏出來驗證一番誠意。


    “哦!對了。”哈維有些疑惑道:“crystal怎麽會認識奧觀海?”


    青年導演疑惑:“這是誰?”


    “前伊利諾伊州的議員,就是我托關係的那位朋友。”


    “他現在是大統領候選人之一,幾個月前剛剛宣布代表民主黨參與競選。”


    路老板一臉納悶地搖頭:“不清楚。”


    “不過我聽crystal講過,她有個叫米歇爾的鄰居,兩家偶爾會互贈食物。”


    哈維一拍大腿:“那對了,海德公園是奧的舊居。”


    “哈維,有空幫我引薦一下這位候選人先生,我當麵感謝他。”路老板一臉誠意。


    “沒問題,他是個很好的人。”猶太安祿山湊過頭來低聲:“我們的關係很密切,我有兩個基金會會參與到競選資金的籌備。”


    “如果你想。。。”


    路老板婉拒:“不,我不想,這是你們美國人的事,我僅僅代表劉伊妃感謝他的援手而已。”


    哈維心裏有些遺憾。


    如果這位華人導演和奈飛的未來持有者能支持奧,顯然他會多出一個有力的競選輿論工具。


    還有推特——


    狡猾如他,心知這個推特跟眼前神秘的東方導演絕對脫不開幹係。


    至少推特背後那個誰也沒見過的華裔投資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懷疑。


    隻是明麵如此,誰也說不出話來。


    畢竟現在還不是後世貿易戰時期的緊張局麵,聯想兩年前才收購了ibm的pc部門。


    “美國夢”的政治正確,也需要當局用穩定的執政風格和綱領來維護。


    不能簡單地因為日漸大火的推特背後是一名美籍華人就橫加幹涉,反而應當鼓勵才對,像雅虎的楊致遠一樣作為榜樣宣傳。


    哈維的凱迪拉克dts在平穩地向前行駛,閉目養神的路寬卻已經在心裏活泛開了。


    奈飛和推特在自己手裏能握多久,取決於風雲變幻的地緣正治形勢和兩國關係。


    某種程度上,也取決於他這位力求把自己在北美打造成“世界公民”形象的藝術家,會不會做人、能偽裝多久!


    但觀海此人,其實是有機會保自己在北美八年的“馬斯克待遇”的。


    從奧運會結束時起,直到2017年。


    一念至此,無論後續如何打算,路老板決定找保爾森,再成立一隻更加隱秘的cds基金。。。


    就算要做,這筆隱秘的正治獻金,真的可謂是天知地知,我知,你黑奧知了。


    豪車駛進比弗利大道8700號的雪鬆西奈醫療中心,這裏和路老板在比弗利山莊的豪宅也就相距一公裏。


    或者說,這間全美排名前五的頂級醫療機構,本就是在富人區裏為富豪政要們服務的。


    兩人進入北側的vip通道,世界頂級醫療中心的連廊裏,連消毒水的味道被香薰代替。


    穿過神經科學中心的康複花園,到處可見穿著淡藍色製服的康複師陪著患者做步態訓練。


    護理主任艾米捧著病曆本在轉角等候:“韋恩斯坦先生、路先生,沃森團隊正在會診,你們需要等待。”


    “在外麵看一眼沒事吧?”


    “當然,請。”


    路老板站定在會診室外。


    透過隔音玻璃,能看見劉伊妃側身坐在米白色的布藝沙發上,頭發隨意紮成低馬尾,碎發在耳後卷成小圈。


    她左手無意識揪著針織衫下擺,把布料擰出放射狀的褶皺。


    路老板解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維持在22度的中央空調似乎有些失效,讓青年導演的後頸凝著層薄汗。


    會診似乎進行地不大順利,幾個頭發花白的各色人種的醫生,和手持紙筆的劉伊妃不間斷交流,後者顯然愈發地沒有耐心。


    站在門外的路寬自然聽不到他們在講些什麽。


    “內心衝突、情緒壓抑、自我防禦機製等導致的分離性失語症,芝加哥醫學院的懷特診斷的沒有問題。”


    全美頂級的神經科專家沃森轉向劉曉麗:“女士,正常來講,我們會安排針對性的語言康複訓練。”


    “但crystal的情況,和現在的輿論態勢,我想你們還是要在一個相對隱私的環境裏靜養會好一些。”


    “不過和懷特一樣,我的建議也是不要使用任何藥物,暫停工作,自然恢複最好,畢竟不是什麽重症。”


    診療助手起身調試投影儀的瞬間,剛要為自己再爭取些利用藥物來快速恢複的劉伊妃,突然呆住了。


    全黑的幕布霎時成了麵鏡子,映出走廊裏那個熟悉的身影。


    盡管她此刻已經有些淚眼婆娑地看不清,盡管她在事發後都沒能有勇氣聯係過他。


    因為劉伊妃知道,這部電影也是他的心血,是從2002年就苦心孤詣準備的傑作。


    五年磨一劍,就因為自己關鍵時刻的失語,也許要打亂他所有的安排。


    沒有任何猶豫地,她起身朝門外走去,劉曉麗、張純如、井甜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那個身影。


    有些人,往往就是能給你這樣的精神力量,像是夜航船中遠處燈塔的一點星光,賦予信任與寬慰。


    就像現站在小劉身前的路寬一樣。


    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襯衫袖口隨意卷到手肘,看起來還是那麽波瀾不驚。


    一句話還沒有講,隻是像月初離開前一樣微笑看她,就足夠撫慰少女紛繁複雜的心緒了。


    “路。。。”劉伊妃剛發出半個音節就卡在了喉嚨。


    她顯然還沒有習慣和接受自己失語的事實。


    之前的刻意不講,和現在的無能為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小姑娘掏出手機,隻打出了三個字,遞到他眼前。


    對不起。


    即便是兩世為人的郎心似鐵,此刻的路寬也禁不住思緒翻湧。


    殺我勿用小劉刀。


    路老板再一次在這個在娛樂圈裏可謂特立獨行的少女身上,品出了些別樣的意味。


    時至今日,她最關心的仍是這部寄托了無數生者、逝者的電影能否如期成就。


    青年導演低頭看她,一雙瑩瑩的淚眼氤氳,閃爍著自責和委屈。


    真情流露之下,似乎一瞬間就成為了最頂級的演員,有了最頂級的眼神戲。


    一個字不消提,就讓這位馬基雅維利主義者“就範”——


    還能說什麽呢?還有必要說什麽呢。。。


    路寬垂眸俯首,劍眉舒展,挺拔的肩背微微俯就,輕輕地將她攬入懷裏。


    臂彎倏然收攏,劉伊妃指尖蜷縮揪住他襯衫的後擺,足尖踮起半寸,頰邊碎發掃過他微青的下頜。


    她的身體隻僵硬了那麽一瞬,旋即被頭頂傳來的溫熱鼻息所撫慰。


    多麽久違的溫存啊。


    於是她水光瀲灩的杏眸再一次決堤,溫熱的手掌貼上男子腰際的瞬間,耳尖的緋紅也蔓延至頸側。


    雪鬆西奈醫療中心的連廊中,午後的日光斜切過青年男女交接的剪影。


    照見她丹鳳眼中的淚珠晶瑩,也映亮他領口的銀扣微晃。


    鼻息纏作流雲,懷抱收攏宿命。


    唿吸交錯間,這對青年男女無比自然和諧的擁抱,仿佛在前世今生早已熟稔地習練。


    隻可惜。。。


    有個頗不識趣的大甜甜很突兀地闖入:“路導!你總算來了啊!”


    “那些垃圾好可惡啊,你一定要。。。”


    路老板沒好氣地打斷她:“你怎麽在這兒?北電6月份就放暑假?”


    “我。。。我來拍廣告。”井甜對著這位青年導演還是有些怯弱,聲如蚊呐地答道。


    張純如和劉曉麗匆匆和專家沃森溝通完,都走出來跟他打起招唿。


    “醫生怎麽講?”


    劉曉麗無奈:“還是一樣的,隻說是最近的精神壓力大了些,驟然間驚厥,有些分離式失語。”


    “不建議服用什麽藥物,安心靜養,遠離敏感源,以心理療愈為主。”


    路寬點點頭,芝加哥大學的懷特是他早就找好的心理醫生,剛剛下飛機時已經獲悉了詳情。


    “先迴去再說吧。”


    一行人再迴到比弗利山莊已經近四點了,趁著小劉迴房間換衣服的時機,劉曉麗和張純如都拉住路寬。


    “小路啊,這電影。。。”


    “現在還談什麽電影?”路老板啞然失笑:“先讓她心態鬆弛一些,我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美國頂級的心理學專家。”


    張純如兩人聽他這麽講都放下心來。


    特別是老母親,以往其人意誌之堅定、手段之淩厲叫她有些擔心。


    像這樣的商業梟雄,一向是對自己狠,對其他人更狠。


    除了直接的目的利益外,其他因素一向是不在考量範圍內的。


    劉曉麗欣慰地點點頭,看著劉伊妃換好衣服下樓,借口和張純如一起準備晚餐,又拉著呆萌的井甜走開了。


    久違的溫存給了劉伊妃一些慰藉,可麵對現實的無奈,她又怎麽能輕易釋懷。


    那噩夢一般的場景總在午夜夢迴,揮之不去。


    小劉向他示意了一下手機。


    【電影怎麽辦?】


    路老板微笑看著她:“再說。”


    “我剛剛接到通知,這一周外委會和司法部會安排針對奈飛、漫威收購的聽證會,要先過了這一關。”


    青年導演長舒一口氣:“關關難過關關過,沒什麽大不了。”


    【是我太脆弱了,對不起。】


    劉伊妃又淚眼滂沱地按著鍵盤,她已經完全進入了惡性心理循環。


    自責,加重病情,無法及時康複拍完電影,繼續自責。。。


    簡直是一場一直複播的噩夢,將要持續不斷地折磨她。


    路寬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自他在奧運大廈的震怒和咆哮算起,他的眉頭似乎就沒有鬆開過。


    從去年劉伊妃開始準備這個角色,進入深度體驗開始,所有人都在關注她的精神健康。


    每當她一隻腳陷入了血腥曆史的泥濘,無論是劉曉麗還是路寬、張純如,甚至是井甜,總會不吝氣力將她拖離懸崖。


    隻是這一年以來累積的精神和心理壓力,加上她對這個角色的深度體驗,無異於從頭到尾一直在那個無法言說的歲月裏徘徊。


    這樣的電影,讓觀眾看了都會痛哭落淚。


    何況她是親身在演,在融入,在感受。


    在不顧一切地把自己扔到1937年喧囂又絕望的金陵。


    這才不幸地在短暫脫離路寬的視線後,在北美輿論發酵愈演愈烈的今天,叫一樁惡事徹底扣動了扳機,正中劉伊妃的眉心。


    路老板不是心理學專家,也不是精神科醫生,但總歸要讓她先和這個角色做了斷舍離,才會有好轉的機會。


    即便是他自己,這樣一部厚重到無以複加的曆史題材電影,也時常像泰山壓頂一樣叫他喘不過氣。


    即便是堅韌、堅強的張純如,前世也沒能擺脫那種一閉眼就全世界流血的絕望。


    何況是她?


    該怎麽拯救她呢?


    青年導演沉聲道:“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無論是生者,還是逝者。”


    “如果說,為了拍這樣一部電影、做這樣一件事情,就要活生生地去犧牲某個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的話,沒有這樣的道理。”


    “像純如姐著書立說一樣,用這樣一部電影告慰七十年前,三十萬之眾的遇難同胞,是我們的初衷和偉大願景。”


    “但無論這種願景和事業多麽崇高,都不能以犧牲某個人做代價。”


    “我想,這也是我們的先輩不願看到的。”


    “在我心裏,你和這部電影、這場轟轟烈烈的事業,並沒有孰輕孰重之分。”


    “他們很重要,你也很重要。”


    路寬看著沙發對麵已然淚盈於睫的劉伊妃,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剛剛從廚房走出來的張純如,卻已經疾步搶到了沙發邊。


    “茜茜,小路說得對。”


    曾幾何時,麵對日苯駐美大使和右翼渣滓都不曾掉淚的張純如,此刻已經有些掩麵救不得。


    她蹲在劉伊妃身邊,將小姑娘的手緊緊握住,又泣訴著飛機上的自責。


    “從認識你開始,我一天天開朗起來,你卻一天天沉寂下去。”


    “我母親看到在電視上的你,對我講你簡直就是另一個我。。。”


    張純如已經有些哽咽地說不話:“這話令我害怕,我真害怕這是一個詛咒,是你代替我吃了這麽多苦,可你本該隻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啊。。。”


    劉伊妃不住地搖頭,俯身抱住了她,兩人溫熱的臉頰互相傳遞著暖意和力量。


    淚如雨下的她,隻恨自己無法開口言說心中的感恩和感動。


    這一刻,也許隻有兩世為人的路寬才更加感慨莫名吧?


    不得不說,張純如對於小劉的自責和心痛之語,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是這一世的必然。


    而他本人,就是這一切的推動者。


    2002年用這樣一部電影延續了張純如生的希望;


    但與此同時,這樣的題材和他對電影質量的要求,卻客觀上逼得劉伊妃必須要全身心投入,才能成就這個角色。


    也成就她自己的表演之路。


    彼時作為《爆裂鼓手》中的法西斯老師的青年導演,小心翼翼地看護著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女徒弟。


    在這個過程中,張純如的精神痛苦在逐漸減輕,因為她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但劉伊妃卻不可避免地沉淪在角色和電影中,也因為她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自己的表演之路得以躍遷的希望。


    客觀上來講,看起來倒真的像小劉替她分擔了這些痛苦。


    張純如和劉伊妃,這兩個年齡相差近二十歲的女性,這對青年女演員和傳奇女作家的組合;


    用自己優雅、堅韌的靈魂,共嚐著這一杯曆史的苦酒,也共譜了這一篇人性的華章。


    而他路寬,就是這一切的見證者。


    也隻有他,才知道這是一段被穿越者篡改過的悲情往事。


    希望它能嬗變成這一世的美好。


    隻是現在還容不得他展望這麽多,看著眼前抱頭痛哭的“大小張純如”,青年導演知道必須要百分百地將劉伊妃抽離。


    “明天開始,小劉就跟著我吧。”


    劉伊妃淚眼婆娑地抬頭。


    路老板故作輕鬆:“我要準備外委會和司法部的收購聽證會,你幫我整理材料,也算轉移注意力了。”


    劉曉麗也抹著眼睛走過來,隻覺得這兩年的眼淚尤其地不值錢:“這樣也好,一個人在家閑得無聊,總歸又要胡思亂想了。”


    時至今日,老母親對這個青年導演已然是完全放心。


    麵對閨女現在的情況,如果還有一個人能有辦法解決,劉曉麗寧願相信是他。


    他總是有辦法,無論是什麽辦法。


    就像去年在福克斯電視台的樓底一樣。


    無論如何,這兩日還風雨飄搖的劉伊妃,總算是盼來了自己的心靈港灣,叫她這一葉扁舟暫時不至於有傾覆的危險。


    深夜的庭院裏,無心入眠的男子深陷在藤編椅中,手邊的青石煙灰缸斜插著幾支煙蒂。


    庭院燈將斑駁的樹影投在在略有些皺巴的襯衫上,在夜風的摩挲下顯得有些寂寥。


    二樓劉伊妃房間的窗簾前掠過人影,隨即燈滅。


    路老板夾煙的手指僵在唇畔,煙灰積成長條灰柱,無言地看著那扇窗。


    窗後的小劉也端坐在床邊,感受著透過窗紗逸進來的月光。


    她握著手機,整個人的思緒像是被雲山霧罩,無從擺脫,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欲言又止”。


    路寬長歎了一口氣,將最後一支煙碾滅在煙灰缸中,苦苦思考著拉她上岸的辦法。


    月光漫過他的眉骨,在眼窩處投下陰影。


    瞳孔裏晃著那扇黑窗的倒影,仿佛吞沒了整座比弗利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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