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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嘉十四年八月初九,辰時剛過,燕行雲帶著二十餘護衛騎馬自東城外向城外馳去。前方六名帶甲親衛分別擎令旗一對、清道一對、金鼓旗一對。城門守衛看見此等儀仗知道是王子出行,急忙將城門附近行人清至路邊,然後肅立在城門兩側,向著燕行雲的儀仗垂首行禮。


    此時城門外,張琰及其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共計六人剛剛被四名差役驅使著出了東門。幾人都是雙手帶著鐐銬,被一根麻繩串在一起,麻繩的一頭牽在一名差役手中,幾人隻得一身囚服,身上背著包袱,有他們自己的衣服幹糧,也有四名差役攜帶的物品。


    一行人剛出了城門沒多遠就聽見後方一陣喧鬧,城門守衛在驅趕行人離開道路,迴頭就看到了燕行雲的儀仗,幾名差役急忙將張琰六人帶到道邊,讓他們跪倒在地。


    燕行雲一行緩緩通過了城門,今天他要去城外東郊三十裏處。已故燕王後的梓宮就停放在那,雖然燕王後已故去十年,但燕王的陵寢還未修建完畢,所以燕王後的梓宮也隻能在陵寢選址的附近臨時起一座宮殿暫時安放,待陵寢修繕完畢後,再行安葬。


    這些年燕行雲每逢母親忌日都要親去母親梓宮所在祭祀,燕京城無人不知,都言燕王長子是個難得的孝子。燕行雲騎馬緩緩經過了張琰一行人後,忽然勒馬停住,整個儀仗隊伍也隨之停下。


    燕行雲調轉馬頭來到跪倒在地的張琰一行人身前,護衛們立刻調整陣型,將燕行雲和張琰一行人都圍在中央。原本在路邊低頭肅立的四名差役見燕行雲來到他們身前,急忙跪伏請安:“卑職參見殿下!”


    燕行雲看著穿著囚衣的張琰幾人,沉聲說道:“抬起頭來。”


    聽得燕行雲吩咐後,跪在地上的眾人紛紛抬頭,隻有一人無動於衷,正是昨日還在牢內與秦鬆出言相激的張恪。此時的張恪再不見昨日在牢內的從容,披頭散發跪倒在地,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


    在張恪一旁的是他的父親,見燕行雲是盯著張恪說話的,急忙在一旁拍了拍張恪的手臂,“恪兒,殿下在吩咐你,快點抬頭。”


    聽見父親的話,張恪緩緩抬頭,露出了一雙目光呆滯的雙眼,其左臉之上赫然被黥刺了一個“囚”字。


    原來昨夜秦鬆竟是命人給張恪施了黥刑,此舉可謂惡毒至極的誅心之舉,算是猜準了張恪之所以能保持從容,無非是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來勸慰自己,隻要能活著,就有平反昭雪的希望。


    但秦鬆的惡毒之舉算是切中了張恪的要害,被施了黥刑,張恪就算日後活到了被平反的那一天,臉上帶個“囚”字的張恪也注定與仕途無緣了。這對於自恃才華過人一心想著名留青史的張恪來說與殺他無異,甚至可以說是生不如死。


    燕行雲目中充斥著怒火,剛才經過了目光往他們身上一掃,就發現張恪的臉上似乎有些東西,所以才折返迴來,此刻見張恪被施了黥刑,不禁怒火中燒。


    燕行雲強壓著怒火開口說道:“我不記得我大虞複了前宋的黥刺之刑,我也不記得父王曾詔命要對犯人施以黥刑啊?”


    聽到燕行雲如此問,幾個差役不敢答話,隻得深深的把腦袋低下去,恨不得要把腦袋埋進土裏。


    燕行雲見無人答話,狠狠的一夾馬腹,胯下的駿馬立刻嘶鳴著昂起前蹄,然後重重的落在地上,踏起一陣塵土。燕行雲帶著怒火重重的哼了一聲:“嗯?”


    那領頭的差役見躲不過去,隻得戰戰兢兢地答話:“迴稟殿下,小人也不知犯人為何被施了黥刑,今天早晨小人們依照詔命去大牢帶犯人時就發現這個犯人臉上被黥刺了字。小人們也不敢多問,就直接帶他們出城了,小人實在是不知誰對他施了刑,請殿下恕罪。”


    事已至此,燕行雲也無可奈何,隻得說道:“父王詔命,張琰及其子嗣流放遼西充軍,你知道是何意嗎?”


    那差役被燕行雲如此一問,整個人都懵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迴道:“就是,就是把他們六個押到遼西去,充…充軍。”


    “是把他們活著帶到遼西去充軍。”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把他們活著帶到遼西去。”


    這差役也算在公門中混跡多年,聽到燕行雲如此說立刻明白了其中關鍵,心裏想著:“這張琰一家子還真是有些人脈,都如此境地了還有王子出來保他們性命,看來這之後的路上還是得小心些。”


    燕行雲見他還算機靈,放心了不少,但最終還是又加了一句:“你明白就好,要是完不成詔命,你們也就不用迴來了,就在遼西待一輩子吧!”


    說完,燕行雲不待他迴話,策馬離去,儀仗護衛們也隨之而動。


    等到燕行雲的儀仗走遠,那四個差役才起身,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領頭的那個吩咐道:“都起來趕路吧,今兒個得走六十裏路呢。”


    說完又對其他幾個差役說道:“自個的行李都自個背。”


    張琰一行人起身後,隨著差役們向前趕路。張恪的父親還是忍不住,湊近了張恪問道:“恪兒,你與王長子殿下之前熟識嗎?”


    張恪搖了搖頭,望向已經漸漸遠去的燕行雲的儀仗,心中也是不解,不明白這位素不相識的王長子殿下今日為何要給他們幾人說話。不過經這一迴,本已心如死灰,目光呆滯的張恪眼中似乎有了一絲生氣。


    官道之上,燕行雲麵色陰鬱,高福在一旁趕上來說到:“主子也不必太過介懷。”


    燕行雲沉著臉說道:“張恪頗有才學,本來可以成為我的得力臂助,如今怕是廢了。”


    高福勸慰道:“主子也不必如此灰心,那張恪畢竟還活著,就算將來無法入仕,當個謀臣還是可以的。”


    燕行雲憤憤的說道:“你也看見剛才張恪的樣子,完全一副行屍走肉樣子,這樣的人還能當什麽謀士。”


    高福微微一笑:“烈火煉真金,經此大難,說不定那張恪反而能去些浮躁多些長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主子想必也是如此想的,否則剛才又怎麽去保一個無用之人的性命。”


    燕行雲歎了一口氣:“算了,不去說了,趕路吧。”說著便輕磕馬腹,加速前行。


    一個時辰後,燕行雲一行人抵達了燕王後梓宮停放處。親衛儀仗們在宮外勒馬紮營,看管梓宮的仆人們早早就在宮殿外等候燕行雲到來,行禮後就領著燕行雲和幾名親隨進入殿中。


    高福等人將香燭貢品一應祭祀物品擺放停當後,高福揮手讓其他人退下。燕行雲向著母親的梓宮跪拜叩首,而後久久不曾起身。


    待到燕行雲祭祀完畢,已過去了一個時辰。時候已近午時,燕行雲走出祭宮,來到親衛設置的營地內。此刻親衛們已經紮好營地,生了火,還在附近的林子裏打了幾隻野兔山雞,正在火上烤著。


    親衛們看到燕行雲趕到,紛紛起身行禮。燕行雲示意他們各司其職,來到營地中央坐下,此次跟隨而來的建章宮侍衛統領葉庭圭字嗣忠走上前來,“殿下,咱們何時起身迴宮?”


    燕行雲坐在草地上的墊子上,笑著說:“不急,休息兩個時辰,吃完飯後去河邊將馬洗刷一番,申時再動身。”


    葉庭圭略一皺眉,沉聲說道:“殿下,申時動身,迴到城下時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動身吧,免得有意外。”


    燕行雲在墊子上順勢躺下,笑著說:“嗣忠啊,你太過緊張了,此地到燕京不過三十裏,又有你們二十多名精銳甲士,能有什麽意外,今日天色甚好,好不容易出宮,我要在這休憩一陣。”


    葉庭圭聽殿下如此說,也隻得應承下來。吃了野味又在草地上睡了個午覺後,終於在申時一刻燕行雲一行人開始返程。


    一路上走走停停,雖然葉庭圭想要早些護送殿下迴宮,但看燕行雲興致很高,也不好多加催促。


    隻是這一路走走停停實在是太慢,已經過了酉時,離燕京城還有五裏,葉庭圭再也忍不住催促道:“殿下,還是快些迴城吧,今日本來帶的甲士就不多,天色漸晚,還是快些趕路吧!”


    結果葉庭圭不催還好,這一催促燕行雲反而勒馬停住了,對著葉庭圭笑著說道:“嗣忠,你也太過緊張了些,王城腳下能有何事,再說此時太陽還未落山,天色還早。”


    說著看向路邊的林子,“你看那邊那處林子,長勢真好,若不是已經酉時了,我真想進去遊獵一番。”


    還未等葉庭圭再勸,隻聽得林子裏一聲弓弦響起,一支羽箭就從林中飛出,直奔燕行雲而去。


    葉庭圭麵色劇變,隻是還未來得及反應,燕行雲已是應聲落馬。葉庭圭暴喝一聲:“護駕!”隨後滾鞍下馬。


    此次帶來的二十名甲士,皆著精製魚鱗甲,搭配鐵盔,披膊與護臂,雖不是一等一的重甲,但也可防住刀劍劈砍,行動也不受影響。


    這二十人皆持長槍,腰胯長刀,並掛鐵蒺藜骨朵,聽到弓弦聲響起時,就開始行動。其中十人當即將長槍旌旗插在地上,下馬抽刀,以馬為牆,結成圓陣,將燕行雲護在中央,另外十人麵向樹林呈錐形排列,手持長槍戒備。


    葉庭圭急忙來到燕行雲身邊,發現一支羽箭已經射穿了燕行雲左肩。高福和幾名隨行親隨也趕緊圍了上來,葉庭圭見燕行雲未傷及要害,將燕行雲交予高福,起身看向樹林。


    此時,樹林中喊殺聲響起,一夥人身穿麻衣,黑布蒙麵,手持長刀衝出樹林,竟是有四五十人之眾。


    那還在馬上的十名甲士,見到刺客衝出的一瞬,就開始策動胯下馬匹。這些甲士騎乘的都是一等一的駿馬,感受到身上騎士策動,立刻奮起奔行,十名騎士一瞬間像是離弦之箭一般對著刺客們撞了過去。


    隻見這十名騎士單手持槍夾在腋下,槍頭斜指向下,凡躲閃不及的者瞬間就被長槍透體而出,隨後長槍順勢一甩,就將屍體甩落。更有擋在馬前的刺客被軍馬撞飛,像一隻撞了草料的破布袋一樣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然後摔落在地。


    隻在刹那,這十名甲士就鑿穿了這群刺客,一個交錯之間,便有十餘名歹徒殞命。交錯之後,來不及調轉馬頭,十名騎士紛紛飛身下馬,棄槍抽刀,轉身向著刺客們的身後殺去。


    那群刺客不得已又分出十餘人去糾纏從身後追殺而來的甲士,刹那間雙方就交纏在一起,才一接觸頓時便有殘肢飛起,鮮血四濺。


    燕行雲的這些護衛甲士倚仗身上的精甲,並不做擋避的舉動,看著對方長刀劈刺而來,隻稍稍避開要害,直接用身甲去接對方的攻擊。甲士們右手握長刀,左手持鐵蒺藜骨朵,左右開弓,招招皆直奔對方要害而去。這種堪稱暴虐的作戰方式,隻一個交合,就將對方斬殺大半,其餘勉強扛過一合的刺客也被嚇得肝膽劇烈,來不及逃跑,下一合就被砍翻在地。


    另一邊,其餘二十多刺客繼續向著燕行雲衝來,眼見刺客衝來,麵對刺客的幾名甲士用刀背一抽身前的戰馬,戰馬隨即衝向刺客,無人操控的戰馬雖未能殺敵,卻也衝散了敵人的陣型。


    葉庭圭已經扯掉了身上的披風,手持長刀,踏步向前,手中長刀揮舞,隻一合就將兩名賊寇斬殺。


    就在此時,在眾人交戰地方前方百米左右的樹林中竟是又衝出五名刺客,全身黑衣,黑布蒙麵,向著雙方交戰的戰場衝來,葉庭圭再度暴喝出聲:“五人護住殿下,五人隨我殺敵,快速解決他們!”


    隨著葉庭圭的命令,五名甲士圍成一圈,將燕行雲和高福等內侍圍在中央,高福和其他幾名內侍又用身體護住燕行雲。


    高福扶著燕行雲,用手捂住燕行雲中箭的地方,在燕行雲耳邊小聲說道:“殿下,情況有異!”


    燕行雲沒有答話,隻是眼睛透過人牆的縫隙,死死盯著雙方交戰的戰場。


    葉庭圭正因新衝出來的五名刺客擔憂,卻見那五人與先前的一撥人似乎並不是一夥,雙方竟也廝殺在一起。來不及多想,葉庭圭急忙和另外五名甲士一同結陣殺敵。這時,先前衝出去的十名甲士已經解決了拖延他們的敵人,自後方急速殺來。


    片刻之後,葉庭圭帶領十五名甲士將來犯之敵盡數斬殺,隻留了一個圍在中央。葉庭圭看著這個後衝出來的一身黑衣的刺客,之所以沒有殺他,是因為葉庭圭看出此人乃是後來五人之首,葉庭圭也想知道他衝出來與第一波刺客廝殺究竟為何。


    葉庭圭舉起帶血的長刀,指著那個黑衣人,“跪下投降,你可暫留一命!”


    那黑衣人也不答話,隻是掃視了一圈圍住自己的這一圈甲士,然後看向被甲士護住的燕行雲方向,突然從身後掏出一隻小弩。隻是還不等他射出弩箭,葉庭圭就一刀揮起,將其握著弩的右臂齊根斬下。


    那黑衣人痛苦的嚎叫一聲,捂著傷口跪倒在地,隻是片刻之後便身子一歪,癱倒在地,再無動靜。葉庭圭急忙上前,將其仰麵翻倒,扯下他的蒙麵黑布,隻見其七竅都流出黑血,顯然是服毒自盡了。


    葉庭圭來不及細想,急忙迴到燕行雲身邊,仔細看了下傷口,說到:“此箭未傷及殿下要害,傷口的血也是鮮紅色,想是無毒,我先為殿下包紮一下,然後送殿下迴宮醫治。”


    燕行雲點了點頭,葉庭圭雙手握住羽箭,對燕行雲說道:“殿下我需得先將這羽箭折斷,牽動傷口會有些疼痛,請殿下忍耐。”


    燕行雲答道:“無妨。”


    在燕行雲答話瞬間,葉庭圭猛然用力,折斷了羽箭的後端,燕行雲痛的悶哼一聲,隨即咬牙忍住,沒有讓自己喊叫出聲。


    讓葉庭圭簡單包紮了傷口後,燕行雲在高福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看向四周甲士問道:“傷亡如何?”


    葉庭圭掃視一圈,隻見有三名甲士傷勢較重,需要人攙扶,還有幾人輕傷,其餘皆無大礙。以十六人斬殺五十餘眾,而無一人陣亡,雖是有甲對陣無甲,但也可見燕行雲這群護衛甲士的兇悍。掃視一圈後葉庭圭答道:“隻有三人傷重,其餘無礙!”


    “帶上傷兵,留兩人看守屍體,路過城門時叫城門司派兵過來。”燕行雲說著就要起身上馬。


    高福扶住燕行雲,“主子,您還能騎馬嗎?”


    “無礙!”燕行雲在高福的攙扶下上馬,右手抓住韁繩,對著已經紛紛上馬的甲士說道:“迴宮!”說著一夾馬腹,一行人向著燕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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