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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著老皮襖的尚老二端坐在馭車前室,眼神冷冽地斜睨著那兩個卑躬屈膝、幾近諂媚的獄卒。


    “老遠就見你們在此活蹦亂跳,放聲大笑,咋了?莫非以為是肥羊來了?”


    跳下馬車,他伸手探入老皮襖,從口袋中摳出一粒小碎銀,彈進一位獄卒懷中。


    “莫要再去那銀溝賭坊廝混,十賭九輸,這玩意兒,若是陷了進去,縱有百萬家財也不夠霍霍的。”


    “他日若欠下賭坊債務,麻老六讓你們在牢中替他行些見不得人之勾當,你們是從還是不從?這身黑皮還想不想要了?”


    將馬韁隨手扔給幹笑著的獄卒,尚老二抬頭凝視門上那塊斑駁脫落的牌匾,片刻後,大步踏入縣衙大牢。


    “給老子好生照看這馬和車,要是掉了半根馬毛和木屑,仔細你倆那半月未刷的皮囊。”


    兩名獄卒在其身後連連點頭,躬身保證絕不再去賭坊玩耍,必定盡心照看白馬黑車。


    直至尚老二的背影徹底消失,兩個獄卒才直起身子,麵色發白,心有餘悸地輕拍著仍在劇烈跳動的胸口。


    “老黑,二爺怎會知曉我們去賭坊之事?究竟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竟敢在他麵前告咱們的狀。”


    一臉惶恐的獄卒掂了掂手中的小碎銀,悶聲說道。


    牽馬的獄卒將馬車緩緩拉到門邊,伸手輕撫著馬背,搖頭後怕道:


    “你問我,我又去問誰?日後莫要再去了,若是惹惱了二爺,大家都得倒黴。”


    “不去了……再去就把手剁了!可惡,白白輸了這麽多錢,那麻老六日後若是落入咱們兄弟手中,定要讓他加倍奉還。”


    “下值後,我們去肉鋪割兩條肉,帶迴家給娃兒們解解饞。”


    獄卒將小碎銀放入幹癟的錢袋,抬頭仔細端詳著眼前這輛黑色馬車。


    “老黑……你趕緊來看看,這是不是姚氏戰族的火焰徽章?”


    他凝視著車輿上那簇殷紅火焰,手掌輕觸,神色大變。


    老黑將韁繩縛於石獅之頭,趨前仔細端詳。


    “我去……果真是姚家族徽,二爺從何處得來此車,牛!牛大發了!!”


    老黑雙眼放光,手指輕叩黑楠車廂,口中不斷嘀咕驚歎。


    “老黑……前日,有披甲悍將持姚族戰旗護衛數輛馬車入城,這輛黑色馬車,莫非便是其中之一?”


    “大抵是了,沉寂三十年的北境尚家,怕是又要起來了!”


    寧遠大獄,牢卒值守室。


    譚牢頭臉上堆著諂媚笑容,咧著一口黃牙陪笑道:


    “二爺,您大清早的來此汙穢之地,想必是為那趙員外吧!不知如何整治他?小人這就去準備。”


    尚老二立於門前,目光掃視室內一圈,麵無表情道:


    “這兩日你可曾對他用刑?可有人前來探視?”


    牢頭弓著腰,忙不迭答道:“昨日清晨,他家婆娘和長子來過牢房,送了些吃食和衣物給那老貨。”


    尚老二垂眸,麵沉似水,道:“吃食和衣物何在?你莫非都給了犯人?收了多少好處?”


    譚牢頭伸出根手指,苦著臉道:“二爺,小人收了他婆娘一百兩銀子,應承了他家婆娘,讓這老貨在牢中盡量少受些苦楚,至於吃食和衣物……”


    他抬頭看了一眼尚老二,支支吾吾道:


    “食盒裏的燒雞和鹵肉,我與弟兄們分食了,僅餘幾個包子給那老貨果腹,衣物……除了一件棉襖,其餘的,也都分了!”


    尚老二抿緊雙唇,一字一句問道:“他此刻被關在何處?”


    譚牢頭趕忙迴答:“刑房,正被掛在刑架上!若無您的命令,小人等豈敢輕易將其放下。”


    “帶我去刑房!”身高將近一米九,身形魁梧健碩的尚老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弓腰牢頭,平靜的語調中難以察覺出任何情緒波動。


    譚牢頭緊貼著門邊走出值守室,躬身賠笑道:“二爺!您請!!”


    兩人穿過彌漫著尿騷味和腐臭味的大牢,朝著深處徐徐前行。


    狹窄的通道,兩旁幽暗的牢房裏,不時傳來有氣無力的哀號聲和求饒聲。


    “看來你們是吃得太飽,睡得太足,精力旺盛呐!今日正午,誰他媽都甭用飯了!”


    譚牢頭手中的鐵鏈發出唰唰聲,不時甩向兩側粗壯而密集的監牢柵欄。


    通道兩側,安裝在壁柱上的那些油燈,被鐵鏈揮動時掀起的勁風刮得忽明忽暗。


    片刻之後,兩人來到一扇被鏈條拴鎖的厚重木門前。


    譚牢頭放下手中鐵鏈,從身後腰帶解下一串銅鑰匙,借著微弱的燈光,挑出一把打開鐵鏈上的銅鎖。


    推開刑房門,裏麵漆黑如墨。


    “譚獄長,譚二爺,小人是遭人蒙騙,小人知罪,小人甘願受罰……”趙員外聲嘶力竭的唿喊,突兀地傳來。


    “若再敢聒噪,爺爺便將你那命根子割去喂狗!”


    牢頭向裏嗬斥一聲,抬首悄然瞥了尚老二一眼,從懷中摳搜出半根蠟燭和一個火折子。


    趙雲外仿佛像被扼住脖子的小雞,哀嚎求饒聲戛然而止。


    吹燃火折子,點亮手中的蠟燭,黑暗的刑房乍現光明。


    譚老二手持明亮的蠟燭,側身讓開半步,尚老二隨之現身,其麵色陰沉,毫無表情。


    綁在刑架上的趙員外望見他,拚命晃動著披頭散發的腦袋,涕泗橫流,嚎啕大哭。


    尚老二步入刑房,行至趙員外麵前,眼神淩厲地凝視著他。


    “二爺!小人知錯了,求您高抬貴手,饒過小人這一迴吧!”


    趙員外雙眼通紅,淚如雨下。


    尚老二抬手輕拍他的臉頰,語氣冰冷道:“你在名食齋所說那番言語,受了何人指使?”


    趙員外已被囚禁於不見天日的黑牢中兩日一夜,本就膽小如鼠,此時更是魂飛魄散。


    “廖光喜,那番話,是我表弟廖光喜慫恿小人說的,他向我保證,即便事情敗露,我也不會有事。”


    “他還說,皇朝不以言治罪,即便得罪了尚家,他也能保我在府城平安無事地賺取大錢。”


    “嗬……”尚老二輕哼一聲,嫌棄的看了看手掌上那冰涼淚水,隨手在趙員外身上擦拭了一下。


    “……不以言獲罪?此乃諫言,而非汙蔑、誹謗、捏造莫須有之言!”


    “你是否有罪,應受何種罪罰,待到公堂之上,自會由縣令大人定奪。”


    “屆時,且看公正嚴明的妘大人會如何裁決,寧遠百姓會如何評判。”


    言罷,他轉身闊步走出刑房。


    “給老子安靜些,若再聒噪,今日你那兩個果腹饅頭,就拿去喂獒了!”


    譚牢頭迅速鎖上刑房,腳步匆匆地跟上尚老二。


    “二爺!這老家夥掛了兩天,竟然還有力氣鬧騰,小的自今日起便斷了他的口糧,讓他在黑牢中受盡折磨!”


    尚老二腳步微滯,轉頭說道:“不可餓著他,也不可毆打他,待到開堂之時,要讓他毫發無損、白白胖胖的上堂。”


    譚牢頭驚愕,忙問:“二爺,這老東西敢作死造尚家的謠,為了些許浮財,汙蔑您和將軍豪取強奪,咱…怎可如此便輕易放過了他?”


    “有些事……你不懂!照做便是!”尚老二嗓音低沉,抬腳朝著不遠處的光亮走去。


    出了寧遠大獄,尚老二馭著白馬黑車徑奔縣衙。


    兩刻鍾後,他眼角帶笑,神情輕鬆地出了縣衙。


    緊接著,駕著這輛奢華馬車,他又馬不停蹄地去了街上幾家商鋪和商會,尋到了那日在場的證人。


    最終,馭車來到北大街,一臉從容地踏入名食齋。


    不多時,空著雙手進去的他,出來時,手中提著一個碩大的食盒。


    鹿鳴村,孟家大院。


    院門前的土路上,一輛車廂略顯陳舊的馬車徐徐停下。


    緊跟在馬車後的六名持刀衙役,氣喘如牛地越過馬車,行至院門前,其中一人揚起手臂,作勢要拍打大門。


    “且慢……此乃貴人宅邸,豈可如此莽撞叩門!”


    縣衙主簿推開車門,見那年輕衙役行為如此冒失,趕忙出言喝止。


    踩著下馬凳,主簿大人攜戶房文書移步至院門外,略略整理衣裝,抬手輕敲大門。


    “孟老夫人,孟小郎君,本官乃縣衙主簿,今日,特為丈量土地而來,煩請開啟院門。”


    主簿大人恭立在院門前,靜心等候。


    臨行前,縣令大人曾隱晦暗示,有極貴之人正做客孟家。


    此次入村丈量土地,核定村長,言行舉止務必穩重謙遜,需謹小慎微行事,萬不可依仗官威,向人索取好處。


    既不可冒犯孟家人,更不能引起院中貴人不悅。


    須臾,院門徐徐開啟。


    醜丫孟蒹立於門前,秀麗雙眸掃視門外眾人,躬身施禮,恭聲道:“見過主薄大人!”


    主薄大人拱手作揖,言辭懇切道:“姑娘,本官為丈量土地、處理鹿鳴村暫缺村長之事而來,不知孟小郎君是否在府中?”


    醜丫頭恭敬答道:“小郎君與家中賓客前往深山狩獵,大人還請入院稍作歇息,待尚班頭到來後,我便隨他與大人一同勘量荒地和宅基地。”


    聞此,主薄大人稍作遲疑,旋即帶領戶房文書和衙役進入孟家大院。


    院中,那輛寬闊奢華的雙禦馬車頗為惹眼。


    主薄大人目睹此輛不同凡響的黑楠鑲金馬車,心中霎時明了。


    若無品秩、誥命在身,不得乘駕雙馬之車。


    非王侯將相,不得乘駕四馬之車,非君王天子,不得乘駕六馬之車。


    這便是所謂的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駕三,士駕二,庶人駕一。


    若依朝陽郡主之品級,可駕五。


    隻是北境官道實難容五馬並行,且過於張揚,姚家女郎出行,所乘者便是那白馬黑車。


    隻是她的白馬黑車贈予了孟青山,無奈之下,此次寧遠之行,隻得借用老夫人日常出行的雙禦馬車。


    披甲猛士高擎戰旗,護佑姚家嫡脈進入寧遠城,此等大事,城中眾人皆知。


    縣衙官員至此方明,昔日前來觀禮縣令小姐及笄,女扮男裝的姚家女郎,竟是靖北侯府嫡親二小姐。


    這幾日,寧遠城中那些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如今看來,未必皆是虛妄之言。


    至少,侯府二小姐與孟小郎君的關係,定然非同一般。


    望見院中那輛奢華的馬車和高大的戰馬,衙差們皆麵露驚色,低聲議論起來。


    主簿大人忽地轉身,冰冷目光如箭般射向竊竊私語的六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眾衙差當即緘默,放輕腳步緊隨其後,連大氣都不敢出。


    青要山脈,內圍邊緣處。


    寒冬已臨近月,山中的荒草、樹木漸顯枯黃,蕭瑟荒涼的密林,山風掠過,發出陣陣嗚咽,更增添了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


    孟青山手持小斧頭,沿著上次開辟的小路,快速掄動著他那雙小短腿,頭也不迴地一路疾行。


    對於他這種在密林裏長驅直入的行進方式,小石頭和大郎都早就習以為常。


    兩人手持武器,步伐輕快地墜在隊列最後,目光警覺地掃視著左右,試圖在周圍發現一些珍貴的藥材。


    姚家女郎和丫鬟紅稚這兩個初姐,同樣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她倆雙鬢微濕,紅唇微啟,不斷調整唿吸頻率,緊緊跟隨在孟青山身後,不讓自己落後半步。


    兩人不時四處張望,那些偶爾在眼前奪命逃竄的野雞,野兔,都會讓她倆興奮不已。


    尚守疆和四名護衛起初並未對孟青山的行為感到異樣,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縱深不斷地推進,心中漸漸升起一絲不安。


    在這深山密林之中,真正令武道高手恐懼的,並非那些兇狠至極的噬人猛獸,亦非諸多無孔不入、防不勝防的毒蟲,而是不幸迷失方向、身不知何處的彷徨絕望。


    尚守疆握緊手中的熟銅棍,邁開長腿,踏碎腳下的荒草枯枝,幾步追上孟青山,與他並身而行。


    “小郎,入山至此,我們恐已行了二三十裏,此莽莽密林,方向實難辨認,你如此貿然突進,豈不怕尋不得歸程之路?”


    尚守疆眉頭緊蹙,終是開口問道。


    孟青山側首看了他一眼,緩聲道:“大哥莫要擔憂,這一路我皆做有記號,定然不會迷失方向。”


    尚守疆心中著實糾結,幾番欲言又止,然見他如此自信,便也不再多言。


    “小山,你快看……遠處山頂上是何物?怎會如此巨大。”身後,傳來小石頭急促且驚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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