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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聞潮生溫了一碗開水給狗爺。


    那條身上大片區域禿了皮毛的黑狗每日都醒得很早,基本聞潮生與阿水醒的時候,它都醒了,縣城之南有一片莽蒼山林圍繞著一處地縫斷淵,那斷淵像是直通地底,深不可測,一片漆黑,苦海縣有諸多關於那片斷淵的傳聞,但大都不祥,因為鮮有人跡涉足,所以山林中確有一些頗具年份的靈藥與猛獸。


    除此之外,便是無邊無際的荒原,一眼茫茫,皆是死寂與荒涼構築而成的泥石之海。


    狗爺每日便會去進入山林前的小荒丘上,遠遠眺望著那位永遠不會迴來的主人,那裏沒有林木可以遮攔天上落下的飛雪與荒原上吹來的勁風。


    如今狗爺的身子也愈漸消瘦,聞潮生知道遲早有一天它也會像這間宅子的主人那樣永遠留在縣城外,可還是費了不少心思專門請縣城裏的一些裁縫店幫狗爺定做了一件比較厚實的皮毛衣服,並且每日清晨,他都會專門為狗爺準備一碗溫好的熱水與混著肉丁的粥食。


    當初他被排遣出了縣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沒遇見張獵戶二老,若非這條黑狗每日準時帶著食物出現,他已死了不知多少次。


    在聞潮生的心裏,他對狗爺的感情是獨一份。


    等到看見狗爺吃完了東西,小跑著在院子裏踩出梅花腳印,消失在了院外時,聞潮生才又每日按照慣例來到了呂知命夫婦的家中開始劈柴。


    他劈到一半時,換好衣服的呂羊出現了。


    她惺忪的睡目中還寫著幾許困意,打了個哈欠,就坐在了柴房中的一張小板凳上,靜靜注視著聞潮生劈柴。


    “冷不冷?”


    聞潮生跟她問道。


    呂羊微微搖頭,伸出小腳把柴門踢關上些,嘴裏嘟囔道:


    “不用生火啦,我開始跟著幹娘修行了,幹娘說修行一途上最重要的便是磨礪,要吃苦耐勞,磨礪自己的心性與意誌,區區一點寒冷算什麽?”


    聞潮生抽來幾根柴,放在地上生了火,呂羊望著火光,隻是猶豫了短暫的片刻,雙手雙腳便立刻湊攏了上來。


    “都說不用了,你這樣會影響我道心。”


    呂羊一邊享受著火焰帶來的溫暖,一邊咕咕囔囔。


    聞潮生嗤笑了一聲:


    “人修行不就是為了活得更加舒坦些,哪有人修行是為了吃苦的?”


    “難道我花費那麽多精力與氣力修了一身玄功,就是為了冬天不穿衣服去冰天雪地裏麵挨凍麽?”


    “真這麽想,人生真是太可怕了。”


    呂羊聽聞此言,鼓著腮幫子,迴想呂夫人教授她的那些話,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哪個更加有理。


    “可是,以前爺爺也告訴過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喀嚓!


    聞潮生將一根木柴輕鬆劈成兩半,頭也不轉地對她說道:


    “咱們的努力,都是為了在不好中抓住那些美好,隻有這個過程中,你所經曆與忍受的一切痛楚、磨難,才是你口中的‘苦中苦’。”


    “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吧?”


    他說著,指著明亮的小火堆,繼續道:


    “不是說你今日烤了這個小火堆,你就在修行上沒有建樹了,事實上,除非你這兒通了,否則你跑到外頭冰天雪地裏凍上十年,也對你的修行沒有任何幫助,甚至還可能被活活凍死。”


    聞潮生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並且篤定道:


    “這一點,我非常有發言權。”


    他確實有發言權,畢竟這是他的親身經曆。


    受到了聞潮生的開導,呂羊的身體先一步通透起來,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這火堆上散發的溫暖。


    劈過柴,吃完了早飯,呂羊迴去練功,聞潮生則買了幾斤豬肉,三壇酒,一些大米,提著朝縣外青田而去。


    這段時間忙得太厲害,他有些時候沒去看張獵戶二人了,雖然先前囑托過七殺堂的人幫忙照顧一下二老,但前些日子雪下得太狠,也不曉得他們去沒去。


    聞潮生獨自一人來到了張獵戶的家中,隔著老遠他便聞到了一股藥材味,心頭微微一沉,快步行至門口,敲了敲門,裏頭很快便傳來了熟悉的獨屬於張獵戶的沉穩腳步聲。


    門一開,濃鬱的中藥味撲麵而來,有些天不見,張獵戶似乎憔悴了不少,他看了一眼聞潮生提著的東西,沉默了會兒,一句話沒講,直接讓開身子,放聞潮生進了屋內。


    進入房間後,聞潮生一眼便見到了正在烹煮的中藥,還有躺在床上,一直怔怔地望著窗外出神的糜芳。


    以往的時候,他一進來,糜芳就會十分熱情地跟他打招唿,可今日,糜芳卻像是木頭人一樣呆楞在窗邊。


    張獵戶來到了藥壺旁,一邊用木勺攪動著裏麵的藥材,一邊對著聞潮生道:


    “她聽不到了。”


    聞潮生心頭沉重了許多,問道:


    “糜姨怎麽會忽然失聰……上次來看她的時候還好好的。”


    張獵戶低頭從藥壺裏舀出了一碗藥,又從一旁的紙袋中摸出兩塊冰糖,放進碗中,輕輕攪動,等待冰糖融化。


    “……上次七爺那頭給幫忙找了縣城裏最好的老郎中,郎中說,她思念成疾,除非能解她心頭鬱結,否則情況隻會越來越嚴重。”


    “這些藥,隻能幫忙緩解調理,治不了她的病。”


    張獵戶的聲音很悶,比藥壺子裏頭翻滾的沸水還悶,臉上的所有情緒全都被那風霜雕刻的褶皺藏了起來。


    因為溫度的原因,冰糖融化得極快,張獵戶拿著勺子嚐了嚐,覺得不那麽苦了,便端著碗來到了床邊,糜芳在他的提醒下轉過臉,見到了聞潮生,本來渾濁的雙目忽地清澈了些,笑道:


    “潮生啊?”


    “你怎麽來了……又帶那麽多東西!”


    “下次來看我們,不用帶東西了,我和老張根本吃不完,你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給自己買些吃,爭取把從前身子的虧欠全都補迴來……”


    她說著,張獵戶一邊慢慢喂她喝藥。


    光是聞著那味兒,聞潮生便曉得這藥極苦,否則張獵戶也不會專門買來冰糖,可糜芳喝藥的時候,表情卻是異常平靜,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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