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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甲子,一百八十年。


    就算是老來得子,那爺孫倆的年歲差,也不應如此之大吧。


    卻是因為李長福的模樣,平日裏看著也就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便讓李鎮忽略了他的真實年齡。


    如此一細究,倒真發現了天大的問題。


    且從轉生到現在,半年之久,李長福與自己的相處模式,甚至有點不像爺孫……


    從一開始,李鎮便默認李老漢是原身的爺爺,可如今細細思索起來,卻讓李鎮心中有了別的念頭。


    一種猜測,悄然萌發。


    但李鎮並沒有與李老漢繼續深究這個話題,隻因李老漢臉色有點黑的難看。


    且他還臥病在床,哪裏還經得起折騰。


    吃了飯食,又同李老漢說了昨夜哀牢山黃短上門的事,見著李老漢並無興趣,李鎮又悻悻收拾了碗筷,出了門。


    照慣例,今兒還是去老鏟家學把式。


    初春,過馬寨子染上些生機,幾處老樹開枝散葉,路邊野花孤芳自賞。


    許久沒有見到貓姐,不知道去哪裏發財了。


    之前說過的情報交易,倒也沒有交易幾次。


    入了寨口,見到些熟絡麵孔,同李鎮問好,李鎮也一一迴應。


    半年前因為鎮住那發邪老羊的事兒,便讓李鎮也寨子裏小火了一把。


    都說李阿公家的孫子出息了,學了他爺爺的本事,以後也是不得了的半仙。


    這半年裏,有不少媒婆去過李老漢的莊子。


    可李老漢脾氣怪異,這媒婆上門,也被他訓斥一頓,久而久之,十裏八鄉,也沒了人願意上李家說親。


    聽聞李老漢罵的很髒,當那媒婆說誰家姑娘怎麽怎麽好的時候,他便兩眼一瞪,


    “家中無鏡,可有尿乎?”


    李老漢心氣兒高,覺得誰都配不上李鎮,但這些媒婆可不認同,久而久之,便連李老漢的名聲都壞了。


    說這當爺的想叫自家孫子打光棍。


    老的勸不了,那這小的可又說得通不?


    在老鏟家學本事,免不了兩頭跑,半年來,李鎮常在路上就被些說媒的攔住。


    偏生,給李鎮介紹的,都是極品。


    當然,此極品非彼極品。


    還記得有個呂家寨子的媒人,說給李鎮介紹個好養活的。


    李鎮問有多好養活,那媒人說,一頓吃八個饅頭就飽了,不多吃。


    還說什麽晚上打鼾如打雷,腰大胯粗好生養。


    李鎮一問多少斤,那媒人琢磨琢磨,說你家石磨子多重,那姑娘就有多重。


    寨子裏人以胖為美,可李鎮沒想到會有這麽胖。


    還有一次,兒牙寨子,有個媒婆要給李鎮介紹姑娘,說是門道裏的。


    一問,還是鐵把式。


    李鎮有點興趣,便打問起來,媒婆說這姑娘以前殺人,現在不殺了。


    甚至媒婆把人帶到寨子裏來,說走了一路,都沒殺我哩。


    李鎮兩眼一黑,再也不談相親之事。


    多是些趣事,不過在李鎮看來,他似乎在這一世又要單著了。


    兩世單身狗,那還能是單身狗麽?


    妥妥的孤狼。


    走過了寨子,想了些舊事,也到了老鏟家。


    老鏟莊子,院門大開,裏頭頗有些安靜。


    素日裏叫喚的雞鴨鵝,似乎都消停起來。


    李鎮邁步跨進院子,臉色一變。


    院當中,搬著幾張椅子,正坐著一夥人。


    為首之人,麵目方正,鼻梁尖而如彎鉤,眼神毒辣,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院子當中。


    他身旁放著一杯熱茶,老鏟還在賠笑。


    那人身後,則是三個穿著綢衣的門道人,光是站在那裏的氣場,便遠超普通人。


    再是一張李鎮熟悉的麵孔,正是昨日要強娶高才升妹子的呂老拐。


    他擠眉弄眼,站在那鷹鉤鼻男人的身後,一臉神氣地望向老鏟,道:


    “你這徒弟,打了我們呂家寨子的武人老爺,還壞了我的姻親。老鏟,我敬你是鐵把式行當裏的前輩,這才帶著我弟弟來知會你一聲,這要是換了往日,可就不是上門這麽簡單了……


    搞不好,你那徒弟,如今已經東一塊西一塊的了。”


    老鏟笑了笑,又遞上杯熱茶,塞到呂老拐子手裏:


    “是是,你說的是,我這徒弟實在是不知好歹,我迴頭定好好教訓他……”


    “教訓?”


    呂老拐子冷哼一聲,“我呂老拐善事做盡,好不容易要討個媳婦了,姻緣卻毀,這口氣我能咽得下?”


    老鏟眼皮子抖了抖,一下激動地站起身,沒來由得就竄出火氣。


    那鷹鉤鼻男人,呂老拐子的弟弟,重重拍了一下擱茶的木桌,便聽“劈裏啪啦”的聲響,木桌碎於一旦。


    他冷冷抬起眼,瞥了眼老鏟,不耐煩道:


    “我哥說什麽,你就聽什麽,這麽簡單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老鏟剛竄起來的火氣,一下子便萎了,他深吸口氣,語氣重新變得客氣:


    “血衣幫不是自詡郡中正派?您就是這麽欺壓我們這些老百姓的……”


    鷹鉤鼻男人故作為難神情,咂了咂嘴,笑道:


    “我們血衣幫是正派不假,可我就這麽一個哥哥啊,你們欺負了他,還不允許我找迴場子了麽?”


    老鏟咬了咬牙,抬眼瞥見李鎮已經進了門,便使了個眼色,讓李鎮退走。


    這呂老拐的弟弟,沒想到已經在郡裏的血衣幫,混上了香主的位置。


    香主,可是正兒八經的管事職位,平日為幫子裏點香敬神,拜祭太歲,手底下掌著不少幫眾。


    正論起來,呂老拐子的弟弟,與自己修為差不了太多,皆是登堂搬壇官,算起來都是登堂境裏的入門。


    可他背後站著的,是一整座幫子,是上到登堂鎮石、登堂合香的厲害堂主、舵主,或是已經定府的幫主掌門。


    總之,憑著自己這散戶,與一個幫子鬥,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可將自家徒弟拱手交出去,自己這師父,也沒臉當了。


    去年與那咒物廝殺的時候,死了兩個徒弟,老鏟現在還走不出去,更何況自己教的最得意的李鎮。


    狂使眼色,可李鎮假裝看不見,步子輕緩而麵不改色。


    就這般直直走到那碎了一地的方桌前,指著地上的碎屑,皺眉道:


    “這一張桌子,五文錢,你們誰賠?”


    呂老拐的弟弟,微微抬眼,偏頭,看向自家那不爭氣的哥哥,問道:


    “這是誰?”


    呂老拐囁嚅幾句,仿佛昨天被李鎮嚇到的場麵還曆曆在目,但又想到弟弟坐鎮於前,又定了心思,咬牙切齒道:


    “這就是壞我姻緣的狗雜種!”


    鷹鉤鼻男人神色平靜,搓弄著拇指上的扳指,沉聲道:


    “你想怎麽處置他?”


    “他一張嘴能說會道,那就拔了這小畜生的舌頭!他一對拳頭能抗能打,那就挑了他的手筋!我要讓他知道,做人,不能太輕狂!”


    呂老拐怒目圓睜。


    而他弟弟,神色依舊冰冷平靜,隻是往前招了招手,唿著身後三個已經通門的好手,道:


    “照我哥說的做,別見血,明天是我哥的大喜之日。”


    三個穿著綢衣的把式,身上衣服撐得飽滿,打眼看著便比寨子裏的泥腿子夥食好了太多。


    三人便成合圍之勢,要向著李鎮壓來。


    老鏟見勢,便硬著頭皮,橫在李鎮麵前,同時大聲喝道:


    “你們可知道,這娃子的爺爺是誰?!”


    三人隻是幫子裏香主手下的把式,便也惜著性命,一聽對方似乎有所來頭,便停下起勢,迴頭看向鷹鉤鼻男人。


    鷹鉤鼻男人看了眼自家哥哥,抬了抬眼皮,


    “他爺爺,是誰?”


    呂老拐子拍了拍大腿,叫罵道:


    “你聽他在這裏裝腔作勢!這小畜生的爺爺,不過就是過馬寨子的半仙兒!”


    鷹鉤鼻男人微微皺眉,又問:“半仙?哪個門道的?”


    呂老拐子支吾起來,思索道:


    “不知道……興許是問米,興許是符水,可不過就是個跑寨裏幫人挪宅看灶的,弟弟你可是郡裏大幫的香主,你會怕他?!”


    鷹鉤鼻男人一聽,便放下心來。


    在盤州,厲害的幫子,莫過於鐵把式、憋寶人、千相人組建起來的幫子,什麽問米、符水,在通州地界裏,並沒有勢。


    知會了李鎮爺爺的身份,便也無所顧忌,繼續道:


    “還愣著作甚,難道要本香主親自動手?!”


    三個把式一聽,便也不管其他,一個個往前撲來。


    老鏟跨立,氣勢也起,便是身上隱隱散出些香火氣味,他正要動手,卻被李鎮攔住。


    “鏟爺,讓讓。”


    李鎮扒拉開了老鏟,站到三人之前,自著身上摸索片刻,便掏出來一塊赤紅色的木牌。


    上麵不偏不倚,陰刻著三字兒——


    靈寶行。


    三人眼力不差,一眼便認出了這牌子,刹那間頓住了攻勢。


    鷹鉤鼻男人眼睛一瞪,嘩地從椅子上站起。


    “叫你們對付一個娃娃,磨磨唧唧,還想不想在血衣幫裏討生計了!”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苦著臉迴頭,


    “呂香主,我們也想打啊……可他手裏,拿著靈寶行的令!”


    鷹鉤鼻男人氣息一滯,打眼一瞧,便果真看到了那木牌。


    他一個箭步上前,便立在李鎮眼前,森然道:


    “你為何會有靈寶行的令?!”


    李鎮不經意間,翻過木牌背麵,露出副掌櫃“仇嚴”的名字。


    淡淡道:


    “仇兄與我熟識,留我一塊牌子,很稀罕嗎?”


    鷹鉤鼻男人怔在原地,眼裏並不露怯,可心裏已經是驚濤駭浪!


    仇嚴……


    東衣郡靈寶行的副掌櫃!


    靈寶行便比血衣幫厲害得不止一星半點,且還是副掌櫃的令,那更是東衣郡裏舉足輕重的人物。


    不說他一個小小香主,就是他們分堂的堂主,見了仇嚴,都得敬拜。


    可一個泥腿子,如何與那般人物搭上了線?!


    “你這令,莫不是假的!且讓我看上一看!”


    李鎮冷笑一聲,


    “勞什子血衣幫,你又算哪根蔥,仇掌櫃的令,也敢看?!”


    鷹鉤鼻男人唿吸一滯,


    對了!


    隻有上位者,才有這般氣勢!


    可他看不見的是,李鎮背過去的一隻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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