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石添和姥姥腳步匆匆，大概走了十五分鍾，就到了東關的長途汽車站。清晨的東關，行人還不多，汽車站略顯冷清，隻有幾個拖著行李箱的旅客在門口徘徊。石添剛要進站買票，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唿喊：“添哥！”
他下意識地迴過頭，隻見鄭迅騎著那輛熟悉的自行車，正朝著他飛速駛來。眨眼間，鄭迅就到了石添麵前，他利落地支起車梯，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先是恭恭敬敬地向石添姥姥問了聲好。姥姥看著這兩個孩子，眼中滿是高興，也為石添和鄭迅這般真摯的友情感到欣慰。
石添有些疑惑地看著鄭迅，問道：“你今天不是上學嗎？” 鄭迅一邊彎下腰，在車筐的書包裏翻找著什麽，一邊隨口迴答：“上課還早呢，等你上了車走了我再去學校也來得及。” 說話間，他從書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用兩層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罐頭瓶。
石添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好奇地問：“這是啥？” 鄭迅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光芒，笑著對他說：“你不是說我炸的辣椒你愛吃嘛，我早上特意起了個大早炸好的一罐辣椒油，夠你吃一陣子的了。你到了北京，要是吃啥沒胃口，就加點這個，保管下飯。”
石添接過那個還帶著餘溫的罐頭瓶，入手沉甸甸的，他心裏清楚，這不僅僅是一罐辣椒油，更是鄭迅滿滿的心意。一時間，感動、不舍等諸多情緒湧上心頭，讓他眼眶微紅，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半晌才說出一句：“訊兒，謝了……”
鄭迅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老瞎謝啥啊？小時候你經常往我兜裏掏零食吃，也不見你現在這般客氣？在北京可得好好混，等你迴來了，可別忘了請我吃羊肉串兒，說真的，別看咱倆烤了一個多月羊肉，可我還是沒吃夠。” 石添知道，鄭迅借著烤羊肉串兒的事，透露自己麵對和石添離別時的不舍。鄭迅又和姥姥說；“姥姥，我沒事的時候會過去幫您幹活的，別忘了給我做麵條吃！”姥姥笑著點點頭，拍了拍鄭迅的肩膀說：“好小子，還惦記著吃姥姥做的冷湯（花椒油涼拌麵）呢，行，咱就吃冷湯。”說完，石添和鄭迅兩人相視一笑，可那笑容背後，隱藏著的是對彼此深深的牽掛與即將分別的惆悵。
短短一個多小時，石添得到了親戚和朋友接連不斷的關心與送別，表哥貼心準備的路途吃食、鄭迅特意早起炸的辣椒油，這些溫暖的舉動如同冬日裏的暖陽，讓他心裏暖暖的。看著手中還帶著餘溫的罐頭瓶，他知道表哥和鄭迅肯定會說到做到，幫他照看好家，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大石頭頓時落了地，他也能安心奔赴北京了。
懷著略微複雜的心情，石添走進了售票廳。這時，在檢票口一位挎著小包的女人朝著他走了過來，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後，開口問道：“你是去北京嗎？是的話就直接上車，這就發車了，在車上買票就行。” 石添微微一愣，這一看就是售票員，隨後朝她點了點頭，便跟著那女售票員走出檢票口。
女售票員指了指旁邊一輛有些破舊的客車，熱情地說道：“你先上去吧，這就開車了。” 石添道了聲謝，穩步走上車。車內空間不算寬敞，座椅的表皮有些磨損，不過好在人不多，顯得較為空曠。他徑直走到中間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下，剛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朝著窗外不遠處的姥姥和鄭迅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們迴去。
姥姥見狀，邁著小快步走到那個女售票員跟前，滿是擔憂地說道：“姑娘，我們孩子第一次出遠門，到站了會有人接，要是到站早，能不能先讓我們孩子在車上等會？” 女售票員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滿口答應：“大娘你就放心吧，這都是小事，我肯定照顧好他。”
聽到女售票員的承諾，姥姥的臉上這才露出些許寬慰的神情。她又不舍地望向車窗邊的石添，嘴唇微微顫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又怕耽擱孩子行程，最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鄭迅站在一旁，雙手插在褲兜裏，強裝出一副灑脫的樣子，可那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他。他朝著石添喊道：“我一會送姥姥迴去，你放心！” 石添用力地點點頭，眼眶也不禁濕潤了。
隨著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客車緩緩啟動，車身逐漸向前移動。石添望著窗外越來越遠的姥姥、鄭迅，以及熟悉的家鄉街道，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家人、朋友的不舍，又有對未知北京的憧憬與忐忑。手中的辣椒油瓶子仿佛還殘留著鄭迅的溫度，而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媽媽和姥姥的叮囑，這些都將成為他前行的動力，支撐著他在即將開啟的異鄉之旅中，勇敢地闖蕩，去追尋屬於自己的未來。
從文安車站出發到北京木樨園長途汽車站，這一路綿延一百多公裏，路途不算短，客車還需路過霸州和固安兩個縣。
石添坐在車上，頭輕輕倚著靠背，眼睛望向窗外，眼神中透著些許迷茫與對前路的探尋。車窗外，景色不斷變換，時而大片的農田映入眼簾，綠意盎然，其間偶爾能瞧見幾個勞作的身影，時而又是成排的店鋪一閃而過，人來人往，煙火氣息十足。
隻是這客車走走停停，每走一會兒，路邊總有半路上車的乘客急切地攔車，車身頻繁晃動，讓本就有些暈車的石添愈發難受。他臉色略顯蒼白，眉頭緊鎖，胃裏一陣翻騰，隻覺惡心不已，心情也隨之煩躁起來。他緊閉雙眼，試圖緩解不適，心裏默默盼著能快點到達目的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石添被暈車折磨得有些疲憊不堪時，汽車緩緩駛入了京開高速。刹那間，道路兩邊的景象煥然一新，一幢幢帶電梯的高樓拔地而起，玻璃幕牆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過街天橋橫跨街道，而且越往前走，樓就越高，路就越寬，車就越多，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充滿了都市的繁華與活力。
石添第一次親眼目睹這般景象，眼眸瞬間睜大，眼中的渾濁與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抑製的新鮮感。他不禁挺直了身子，臉幾乎貼在車窗上，想要把這些新奇的景致盡收眼底，暈車帶來的不適竟也在這瞬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他心中對北京這座城市的憧憬被徹底點燃，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在這片繁華之地拚搏奮鬥、實現夢想的自己，而這段奔赴京城的旅程，也因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變得愈發令人期待。
十點半左右，客車在木樨園擁堵而又複雜的道路上，如一隻疲憊的蝸牛，緩緩地駛進了長途汽車站。車窗外，喇叭聲、吆喝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樂章，形形色色的人們腳步匆匆，或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或背著鼓鼓囊囊的背包，在車水馬龍間穿梭。
車停穩以後，女售票員站起身來，扯著嗓子大聲喊道：“車到站了，大夥都下吧！” 一時間，車廂內的乘客紛紛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拿著自己的包和行李，排著隊慢慢往下走。石添坐在座位上，微微欠身，透過有些模糊的車玻璃，焦急地往下看了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愣是沒看到老姨的身影。
他心裏 “咯噔” 一下，趕忙和女售票員說：“大姐，接我的人還沒到，能不能讓我在車上等會兒？” 女售票員正忙著收拾挎包裏的錢，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迴道：“不行啊，車得開走去消毒，之後還要馬上迴程呢，你下車去出站口等就行。”
石添無奈地抿了抿嘴唇，站起身來，背上自己那略顯破舊的背包，又拎起一個裝著表哥給裝食品的袋子，隨著人流緩緩下了車。雙腳剛踏上地麵，一股陌生而又混雜著各種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環顧四周，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將這片天空切割成不規則的形狀，巨大的廣告牌閃爍著五彩光芒，上麵的明星笑得燦爛奪目，可石添卻無心欣賞，滿心都是對老姨去向的擔憂。
他拖著步子，向著出站口走去，手中的行李似乎愈發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費些力氣。路過一個垃圾桶時，他看到幾個年輕人正蹲在旁邊抽煙，眼神中透著疲憊與迷茫，和他此刻的心境竟有幾分相似。石添深吸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不管怎樣，既來之則安之，而他在北京的新生活，也即將從這有些狼狽的出站開始，一步步拉開帷幕。
來到出站口，石添在路邊的樹下尋了個位置，將行李放在腳邊，便開始靜靜地等待。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鬆懈，死死地盯著出站口，生怕錯過老姨的身影。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木樨園這邊是個服裝批發市場，北京周邊做服裝生意的商販都在此進貨，所以到處都是人。有的用包背著一摞摞衣服，衣服的邊角隨著他們的走動而晃蕩；有的推著吱呀作響的小推車，車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衣物；還有的用三輪車拉著小山似的服裝，費力地在人群中穿梭。出站口這段路被這些人擠得水泄不通，早已沒了秩序，汽車不停地按喇叭催促，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可這些人仿佛沒聽到一般，依舊沉浸在自己忙碌的生意經裏。
石添就這麽一直等了一個小時，腿也酸了，腳也麻了，老姨卻始終不見蹤影。他心裏愈發焦急,老姨是不是和他走岔了？要不要現在去找找呢？這個念頭剛一冒頭，他又迅速打消了。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裏，自己人生地不熟，萬一走動起來，和老姨錯開得更遠可怎麽辦？一動不如一靜，還是在這固定的地方等著更為妥當。
於是，他強忍著腿酸腳麻，又執拗地等了好一會兒。身邊依舊人潮湧動，做服裝生意的商販們行色匆匆，大包小包的衣物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喧鬧嘈雜從未停歇。石添的耐心在一點點被消磨，不安卻在持續攀升，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一直等到下一班文安的長途車緩緩駛入站內，石添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老姨卻依舊不見蹤影，他急得直跺腳。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漫長的等待吞噬時，老姨的身影終於從出站口氣喘籲籲地出現了。她一路小跑著過來，腦門上全是汗，幾縷頭發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臉頰上，臉頰也因焦急而漲得通紅。
石添眼睛一亮，立刻拎起行李迎了上去，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可還是帶著幾分嗔怪問道：“老姨，您去哪兒了呀？可把我急壞了！” 老姨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擺手解釋道：“哎呀，添兒啊，我一直在出站口的最裏麵等著呢！可一直沒見你人影，等了半天，和車站調度員一問才知道，你坐的這輛車，沒按規定開到最裏麵，在進站口就讓你們下車了，這才咱倆在各自的地方白白等了一個多小時，可真是急死人了！”
聽到這話，石添心中的那絲埋怨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哭笑不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老姨疲憊又焦急的模樣，心中滿是感動：雖說這一路波折不斷，但好歹親人總算到了身邊，在北京這座陌生的大城市裏，總算有了一絲熟悉的溫暖。老姨接過石添手中的行李，兩人並肩往外走去。
石添拖著略顯沉重的腳步，緊緊跟著老姨去找公交站牌。出站口在車站東邊，人潮如湧，喧囂嘈雜；而公交站在車站西邊，需要穿過這一片熙熙攘攘。石添雙手拎著行李，由於長時間站立，胳膊被勒得有些發酸，他的目光在街邊琳琅滿目的店鋪間穿梭。
街邊的商鋪五花八門，賣手機的店鋪門口，促銷員拿著最新款的樣機，聲嘶力竭地誇讚著手機的功能，試圖吸引過往行人的注意；賣小吃的攤位前，攤主一邊熟練地翻動著鍋裏的食物，一邊扯著嗓子吆喝，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油煙味飄散在空中。再加上那些行色匆匆、從石添身邊擦肩而過的行人，碰撞到他的肩膀，讓本就有些疲憊的他感覺愈發煩躁。
沒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公交站牌處。站牌像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立在路邊，上麵掛著四個鐵質的牌子，歲月的侵蝕讓牌子的邊角有些生鏽。牌子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每路公交經過的站點，那些小字像是螞蟻排著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更惱人的是，還有貼在上麵如同牛皮癬一樣的小廣告，層層疊疊，蓋住了部分站點信息。站牌邊也是擠滿了人，大家或翹首以盼，或低頭看著報紙，焦急地等待著公交車的到來。
老姨側過身，手指著站牌，告訴石添：“咱們坐運通 103，一會前門上車。” 石添微微點頭，目光在站牌上搜尋著運通 103 的字樣，心裏默默記住站點，同時暗自慶幸，在這陌生又喧鬧的城市，還好有老姨在身邊指引，要是他自己，可能會完全迷失方向。盡管周圍依舊嘈雜，他的心卻稍稍安定了一些，靜靜等待著公交車，期待它快點載著自己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大約等了十來分鍾，石添和老姨站在擁擠的公交站牌下，腳都有些麻了，眼睛始終盯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終於，隻見遠處一輛黃色的公交車，如同一葉在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的扁舟，順著擁擠不堪的車流向這邊一點一點地蹭過來。
售票員站在車前門旁邊的車窗裏，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她揮舞著手臂，奮力地打著方向，嘴裏還大聲唿喊著，示意後邊的車避讓，告知他們自己要進站了。然而，現實卻讓人無奈，後麵的車像是完全沒看見她一般，對待她的手勢如同對待空氣，依舊一輛一輛地向前擠，絲毫沒有要讓行的意思。
50 米的距離，這本是眨眼即至的路程，可那輛公交車愣是在這水泄不通的道路上，足足走了二十分鍾。石添看著眼前混亂擁堵的場景，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苦笑，這就是北京啊，繁華背後是數不盡的喧囂與擁擠。他手上的行李愈發沉重，疲憊感愈發濃烈，可又無可奈何，隻能和老姨繼續在原地等待，期盼著公交車能快點衝破這重重阻礙，順利進站。
老姨在一旁輕輕歎了口氣，嘴裏嘟囔著：“這路天天都這麽堵，每次等車都要費好大勁兒。” 石添默默點頭，他知道，這才隻是初來乍到遇到的一點小波折，往後的日子，怕是還有更多狀況。
車終於進站了，司機打開前門的那一刻，人群像是得到了指令，開始有序地上車。石添拎著大包小包，和老姨排在隊伍的最後麵。等他們費勁地跨上車，前腳剛站穩，車門便 “哐當” 一聲關上了。
車廂內滿滿當當全是人，像是沙丁魚罐頭一般擁擠。老姨扯著身子，湊近石添的耳邊提醒道：“跟著我擠到後麵去，咱就坐三站就下車了。” 石添心裏滿是疑惑瞧了瞧，跟前門近在咫尺的距離，暗自思忖：離前門這麽近，為啥不在前門下呢？但初來乍到，他還是選擇聽從老姨的話，跟著老姨往後門擠去。一路上，幾乎是從人縫裏往前鑽，肩膀時不時撞到旁人，引來幾聲不滿的嘟囔。
石添一邊艱難地擠著，一邊好奇地觀察著公交車的內部。他發現，大城市的公交車果然和縣城的大不一樣。這裏的公交車座位少得可憐，而且還都是那種硬邦邦的塑料硬座，坐上去想必不太舒服。大部分區域是空著的，沿著車廂兩側，一邊一排金屬欄杆作為扶手，石添恍然大悟，心想這樣設計或許真的是為了在高峰時段多拉些乘客吧，畢竟北京的人流量太大了。
在擁擠的人潮中，石添和老姨緩慢地向車尾挪動，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周圍的乘客們神色各異，有的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的一臉疲憊地靠在欄杆上閉目養神，還有的提著大包小包，眼神中透著焦急，盼著快點到站。石添望著這一切，深深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快節奏與忙碌。
這時，公交已經慢慢地挪到了南三環輔路，速度比剛才快了不少，但還是走走停停。石添站在後門的台階上，伸著脖子望著車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麽新奇玩意兒。路兩邊的建築像是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徐徐展開，氣派的大商場矗立在街邊，巨大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反射出城市的繁華；高大的寫字樓鱗次櫛比，一個個白領模樣的人匆匆進出，彰顯著都市的高效與活力；飯館門口，坐著不少等座位吃飯的食客，他們或是談笑風生，或是低頭看著書，悠然自得的模樣與周圍忙碌的氛圍形成一種奇妙的反差；還有那密密麻麻擺著很多報紙雜誌的報亭，五顏六色的封麵在微風中輕輕翻動，仿佛在訴說著城市裏的萬千故事。這一切都是石添長這麽大第一次看到，新鮮而陌生，心中滿是震撼與憧憬，他仿佛看到了未來自己穿梭在這些高樓大廈之間，為夢想拚搏的身影，而此刻的公交之旅，也成為了他融入這座城市的第一步。
石添和姥姥腳步匆匆，大概走了十五分鍾，就到了東關的長途汽車站。清晨的東關，行人還不多，汽車站略顯冷清，隻有幾個拖著行李箱的旅客在門口徘徊。石添剛要進站買票，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唿喊：“添哥！”
他下意識地迴過頭，隻見鄭迅騎著那輛熟悉的自行車，正朝著他飛速駛來。眨眼間，鄭迅就到了石添麵前，他利落地支起車梯，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先是恭恭敬敬地向石添姥姥問了聲好。姥姥看著這兩個孩子，眼中滿是高興，也為石添和鄭迅這般真摯的友情感到欣慰。
石添有些疑惑地看著鄭迅，問道：“你今天不是上學嗎？” 鄭迅一邊彎下腰，在車筐的書包裏翻找著什麽，一邊隨口迴答：“上課還早呢，等你上了車走了我再去學校也來得及。” 說話間，他從書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用兩層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罐頭瓶。
石添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好奇地問：“這是啥？” 鄭迅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光芒，笑著對他說：“你不是說我炸的辣椒你愛吃嘛，我早上特意起了個大早炸好的一罐辣椒油，夠你吃一陣子的了。你到了北京，要是吃啥沒胃口，就加點這個，保管下飯。”
石添接過那個還帶著餘溫的罐頭瓶，入手沉甸甸的，他心裏清楚，這不僅僅是一罐辣椒油，更是鄭迅滿滿的心意。一時間，感動、不舍等諸多情緒湧上心頭，讓他眼眶微紅，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半晌才說出一句：“訊兒，謝了……”
鄭迅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老瞎謝啥啊？小時候你經常往我兜裏掏零食吃，也不見你現在這般客氣？在北京可得好好混，等你迴來了，可別忘了請我吃羊肉串兒，說真的，別看咱倆烤了一個多月羊肉，可我還是沒吃夠。” 石添知道，鄭迅借著烤羊肉串兒的事，透露自己麵對和石添離別時的不舍。鄭迅又和姥姥說；“姥姥，我沒事的時候會過去幫您幹活的，別忘了給我做麵條吃！”姥姥笑著點點頭，拍了拍鄭迅的肩膀說：“好小子，還惦記著吃姥姥做的冷湯（花椒油涼拌麵）呢，行，咱就吃冷湯。”說完，石添和鄭迅兩人相視一笑，可那笑容背後，隱藏著的是對彼此深深的牽掛與即將分別的惆悵。
短短一個多小時，石添得到了親戚和朋友接連不斷的關心與送別，表哥貼心準備的路途吃食、鄭迅特意早起炸的辣椒油，這些溫暖的舉動如同冬日裏的暖陽，讓他心裏暖暖的。看著手中還帶著餘溫的罐頭瓶，他知道表哥和鄭迅肯定會說到做到，幫他照看好家，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大石頭頓時落了地，他也能安心奔赴北京了。
懷著略微複雜的心情，石添走進了售票廳。這時，在檢票口一位挎著小包的女人朝著他走了過來，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後，開口問道：“你是去北京嗎？是的話就直接上車，這就發車了，在車上買票就行。” 石添微微一愣，這一看就是售票員，隨後朝她點了點頭，便跟著那女售票員走出檢票口。
女售票員指了指旁邊一輛有些破舊的客車，熱情地說道：“你先上去吧，這就開車了。” 石添道了聲謝，穩步走上車。車內空間不算寬敞，座椅的表皮有些磨損，不過好在人不多，顯得較為空曠。他徑直走到中間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下，剛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朝著窗外不遠處的姥姥和鄭迅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們迴去。
姥姥見狀，邁著小快步走到那個女售票員跟前，滿是擔憂地說道：“姑娘，我們孩子第一次出遠門，到站了會有人接，要是到站早，能不能先讓我們孩子在車上等會？” 女售票員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滿口答應：“大娘你就放心吧，這都是小事，我肯定照顧好他。”
聽到女售票員的承諾，姥姥的臉上這才露出些許寬慰的神情。她又不舍地望向車窗邊的石添，嘴唇微微顫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又怕耽擱孩子行程，最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鄭迅站在一旁，雙手插在褲兜裏，強裝出一副灑脫的樣子，可那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他。他朝著石添喊道：“我一會送姥姥迴去，你放心！” 石添用力地點點頭，眼眶也不禁濕潤了。
隨著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客車緩緩啟動，車身逐漸向前移動。石添望著窗外越來越遠的姥姥、鄭迅，以及熟悉的家鄉街道，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家人、朋友的不舍，又有對未知北京的憧憬與忐忑。手中的辣椒油瓶子仿佛還殘留著鄭迅的溫度，而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媽媽和姥姥的叮囑，這些都將成為他前行的動力，支撐著他在即將開啟的異鄉之旅中，勇敢地闖蕩，去追尋屬於自己的未來。
從文安車站出發到北京木樨園長途汽車站，這一路綿延一百多公裏，路途不算短，客車還需路過霸州和固安兩個縣。
石添坐在車上，頭輕輕倚著靠背，眼睛望向窗外，眼神中透著些許迷茫與對前路的探尋。車窗外，景色不斷變換，時而大片的農田映入眼簾，綠意盎然，其間偶爾能瞧見幾個勞作的身影，時而又是成排的店鋪一閃而過，人來人往，煙火氣息十足。
隻是這客車走走停停，每走一會兒，路邊總有半路上車的乘客急切地攔車，車身頻繁晃動，讓本就有些暈車的石添愈發難受。他臉色略顯蒼白，眉頭緊鎖，胃裏一陣翻騰，隻覺惡心不已，心情也隨之煩躁起來。他緊閉雙眼，試圖緩解不適，心裏默默盼著能快點到達目的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石添被暈車折磨得有些疲憊不堪時，汽車緩緩駛入了京開高速。刹那間，道路兩邊的景象煥然一新，一幢幢帶電梯的高樓拔地而起，玻璃幕牆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過街天橋橫跨街道，而且越往前走，樓就越高，路就越寬，車就越多，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充滿了都市的繁華與活力。
石添第一次親眼目睹這般景象，眼眸瞬間睜大，眼中的渾濁與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抑製的新鮮感。他不禁挺直了身子，臉幾乎貼在車窗上，想要把這些新奇的景致盡收眼底，暈車帶來的不適竟也在這瞬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他心中對北京這座城市的憧憬被徹底點燃，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在這片繁華之地拚搏奮鬥、實現夢想的自己，而這段奔赴京城的旅程，也因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變得愈發令人期待。
十點半左右，客車在木樨園擁堵而又複雜的道路上，如一隻疲憊的蝸牛，緩緩地駛進了長途汽車站。車窗外，喇叭聲、吆喝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樂章，形形色色的人們腳步匆匆，或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或背著鼓鼓囊囊的背包，在車水馬龍間穿梭。
車停穩以後，女售票員站起身來，扯著嗓子大聲喊道：“車到站了，大夥都下吧！” 一時間，車廂內的乘客紛紛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拿著自己的包和行李，排著隊慢慢往下走。石添坐在座位上，微微欠身，透過有些模糊的車玻璃，焦急地往下看了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愣是沒看到老姨的身影。
他心裏 “咯噔” 一下，趕忙和女售票員說：“大姐，接我的人還沒到，能不能讓我在車上等會兒？” 女售票員正忙著收拾挎包裏的錢，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迴道：“不行啊，車得開走去消毒，之後還要馬上迴程呢，你下車去出站口等就行。”
石添無奈地抿了抿嘴唇，站起身來，背上自己那略顯破舊的背包，又拎起一個裝著表哥給裝食品的袋子，隨著人流緩緩下了車。雙腳剛踏上地麵，一股陌生而又混雜著各種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環顧四周，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將這片天空切割成不規則的形狀，巨大的廣告牌閃爍著五彩光芒，上麵的明星笑得燦爛奪目，可石添卻無心欣賞，滿心都是對老姨去向的擔憂。
他拖著步子，向著出站口走去，手中的行李似乎愈發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費些力氣。路過一個垃圾桶時，他看到幾個年輕人正蹲在旁邊抽煙，眼神中透著疲憊與迷茫，和他此刻的心境竟有幾分相似。石添深吸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不管怎樣，既來之則安之，而他在北京的新生活，也即將從這有些狼狽的出站開始，一步步拉開帷幕。
來到出站口，石添在路邊的樹下尋了個位置，將行李放在腳邊，便開始靜靜地等待。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鬆懈，死死地盯著出站口，生怕錯過老姨的身影。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木樨園這邊是個服裝批發市場，北京周邊做服裝生意的商販都在此進貨，所以到處都是人。有的用包背著一摞摞衣服，衣服的邊角隨著他們的走動而晃蕩；有的推著吱呀作響的小推車，車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衣物；還有的用三輪車拉著小山似的服裝，費力地在人群中穿梭。出站口這段路被這些人擠得水泄不通，早已沒了秩序，汽車不停地按喇叭催促，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可這些人仿佛沒聽到一般，依舊沉浸在自己忙碌的生意經裏。
石添就這麽一直等了一個小時，腿也酸了，腳也麻了，老姨卻始終不見蹤影。他心裏愈發焦急,老姨是不是和他走岔了？要不要現在去找找呢？這個念頭剛一冒頭，他又迅速打消了。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裏，自己人生地不熟，萬一走動起來，和老姨錯開得更遠可怎麽辦？一動不如一靜，還是在這固定的地方等著更為妥當。
於是，他強忍著腿酸腳麻，又執拗地等了好一會兒。身邊依舊人潮湧動，做服裝生意的商販們行色匆匆，大包小包的衣物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喧鬧嘈雜從未停歇。石添的耐心在一點點被消磨，不安卻在持續攀升，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一直等到下一班文安的長途車緩緩駛入站內，石添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了，老姨卻依舊不見蹤影，他急得直跺腳。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漫長的等待吞噬時，老姨的身影終於從出站口氣喘籲籲地出現了。她一路小跑著過來，腦門上全是汗，幾縷頭發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臉頰上，臉頰也因焦急而漲得通紅。
石添眼睛一亮，立刻拎起行李迎了上去，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可還是帶著幾分嗔怪問道：“老姨，您去哪兒了呀？可把我急壞了！” 老姨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擺手解釋道：“哎呀，添兒啊，我一直在出站口的最裏麵等著呢！可一直沒見你人影，等了半天，和車站調度員一問才知道，你坐的這輛車，沒按規定開到最裏麵，在進站口就讓你們下車了，這才咱倆在各自的地方白白等了一個多小時，可真是急死人了！”
聽到這話，石添心中的那絲埋怨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哭笑不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老姨疲憊又焦急的模樣，心中滿是感動：雖說這一路波折不斷，但好歹親人總算到了身邊，在北京這座陌生的大城市裏，總算有了一絲熟悉的溫暖。老姨接過石添手中的行李，兩人並肩往外走去。
石添拖著略顯沉重的腳步，緊緊跟著老姨去找公交站牌。出站口在車站東邊，人潮如湧，喧囂嘈雜；而公交站在車站西邊，需要穿過這一片熙熙攘攘。石添雙手拎著行李，由於長時間站立，胳膊被勒得有些發酸，他的目光在街邊琳琅滿目的店鋪間穿梭。
街邊的商鋪五花八門，賣手機的店鋪門口，促銷員拿著最新款的樣機，聲嘶力竭地誇讚著手機的功能，試圖吸引過往行人的注意；賣小吃的攤位前，攤主一邊熟練地翻動著鍋裏的食物，一邊扯著嗓子吆喝，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油煙味飄散在空中。再加上那些行色匆匆、從石添身邊擦肩而過的行人，碰撞到他的肩膀，讓本就有些疲憊的他感覺愈發煩躁。
沒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公交站牌處。站牌像是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立在路邊，上麵掛著四個鐵質的牌子，歲月的侵蝕讓牌子的邊角有些生鏽。牌子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每路公交經過的站點，那些小字像是螞蟻排著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更惱人的是，還有貼在上麵如同牛皮癬一樣的小廣告，層層疊疊，蓋住了部分站點信息。站牌邊也是擠滿了人，大家或翹首以盼，或低頭看著報紙，焦急地等待著公交車的到來。
老姨側過身，手指著站牌，告訴石添：“咱們坐運通 103，一會前門上車。” 石添微微點頭，目光在站牌上搜尋著運通 103 的字樣，心裏默默記住站點，同時暗自慶幸，在這陌生又喧鬧的城市，還好有老姨在身邊指引，要是他自己，可能會完全迷失方向。盡管周圍依舊嘈雜，他的心卻稍稍安定了一些，靜靜等待著公交車，期待它快點載著自己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大約等了十來分鍾，石添和老姨站在擁擠的公交站牌下，腳都有些麻了，眼睛始終盯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終於，隻見遠處一輛黃色的公交車，如同一葉在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的扁舟，順著擁擠不堪的車流向這邊一點一點地蹭過來。
售票員站在車前門旁邊的車窗裏，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她揮舞著手臂，奮力地打著方向，嘴裏還大聲唿喊著，示意後邊的車避讓，告知他們自己要進站了。然而，現實卻讓人無奈，後麵的車像是完全沒看見她一般，對待她的手勢如同對待空氣，依舊一輛一輛地向前擠，絲毫沒有要讓行的意思。
50 米的距離，這本是眨眼即至的路程，可那輛公交車愣是在這水泄不通的道路上，足足走了二十分鍾。石添看著眼前混亂擁堵的場景，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苦笑，這就是北京啊，繁華背後是數不盡的喧囂與擁擠。他手上的行李愈發沉重，疲憊感愈發濃烈，可又無可奈何，隻能和老姨繼續在原地等待，期盼著公交車能快點衝破這重重阻礙，順利進站。
老姨在一旁輕輕歎了口氣，嘴裏嘟囔著：“這路天天都這麽堵，每次等車都要費好大勁兒。” 石添默默點頭，他知道，這才隻是初來乍到遇到的一點小波折，往後的日子，怕是還有更多狀況。
車終於進站了，司機打開前門的那一刻，人群像是得到了指令，開始有序地上車。石添拎著大包小包，和老姨排在隊伍的最後麵。等他們費勁地跨上車，前腳剛站穩，車門便 “哐當” 一聲關上了。
車廂內滿滿當當全是人，像是沙丁魚罐頭一般擁擠。老姨扯著身子，湊近石添的耳邊提醒道：“跟著我擠到後麵去，咱就坐三站就下車了。” 石添心裏滿是疑惑瞧了瞧，跟前門近在咫尺的距離，暗自思忖：離前門這麽近，為啥不在前門下呢？但初來乍到，他還是選擇聽從老姨的話，跟著老姨往後門擠去。一路上，幾乎是從人縫裏往前鑽，肩膀時不時撞到旁人，引來幾聲不滿的嘟囔。
石添一邊艱難地擠著，一邊好奇地觀察著公交車的內部。他發現，大城市的公交車果然和縣城的大不一樣。這裏的公交車座位少得可憐，而且還都是那種硬邦邦的塑料硬座，坐上去想必不太舒服。大部分區域是空著的，沿著車廂兩側，一邊一排金屬欄杆作為扶手，石添恍然大悟，心想這樣設計或許真的是為了在高峰時段多拉些乘客吧，畢竟北京的人流量太大了。
在擁擠的人潮中，石添和老姨緩慢地向車尾挪動，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周圍的乘客們神色各異，有的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有的一臉疲憊地靠在欄杆上閉目養神，還有的提著大包小包，眼神中透著焦急，盼著快點到站。石添望著這一切，深深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快節奏與忙碌。
這時，公交已經慢慢地挪到了南三環輔路，速度比剛才快了不少，但還是走走停停。石添站在後門的台階上，伸著脖子望著車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什麽新奇玩意兒。路兩邊的建築像是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徐徐展開，氣派的大商場矗立在街邊，巨大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反射出城市的繁華；高大的寫字樓鱗次櫛比，一個個白領模樣的人匆匆進出，彰顯著都市的高效與活力；飯館門口，坐著不少等座位吃飯的食客，他們或是談笑風生，或是低頭看著書，悠然自得的模樣與周圍忙碌的氛圍形成一種奇妙的反差；還有那密密麻麻擺著很多報紙雜誌的報亭，五顏六色的封麵在微風中輕輕翻動，仿佛在訴說著城市裏的萬千故事。這一切都是石添長這麽大第一次看到，新鮮而陌生，心中滿是震撼與憧憬，他仿佛看到了未來自己穿梭在這些高樓大廈之間，為夢想拚搏的身影，而此刻的公交之旅，也成為了他融入這座城市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