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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程的馬車上,陸恂閉目養神。


    陸思作了詩,尚未與眾人品鑒,便沒與他們同行。她也看出棲月呆的無趣,含著歉意道:


    “是我考慮不周,嫂嫂對吟詩作畫本就不感興趣,都是我一意勉強。”


    其實這趟也不是全無收獲。


    她見到了兄長,還知曉了一些三年前的零星片段。


    “無事,”她對陸思叮囑一聲,“等會兒散了,你就家去。仔細些,別叫人衝撞了你。”


    陸思笑著點頭,親自將她送上馬車。


    這會兒見陸恂養神,她便也安靜地閉上眼睛。腦海裏先頭還是見到兄長的喜悅,漸漸地,又想起李氏的那些話。


    也直到這時,她才有機會整理思緒。


    陸遠舟當初想叫她做妾。


    或許連這個結果都是他極力爭取的,他也有苦衷和辛勞。


    他們的家世差距太大。


    所以呢?


    她應該感激嗎?


    棲月想,我不想做妾,不想感激。


    很長時間以來,棲月都避免想起陸遠舟,是真的忘懷嗎?


    不是的。


    人的感情不是開關,能夠在某一個節點瞬間關閉。


    感情是一條流淌的河,或許在流經某一處時枯竭,或許因不斷有小溪匯入壯大,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陸遠舟就像是心頭一抹白月光,她永遠記得他最好的時候。


    他與陸大人不一樣,他一出場便是滿分。


    可即便他再好,棲月也不想與人做妾。


    那時陸遠舟去尋李氏,看似為她撐腰,許下叫她為妾的豪言。


    可這不是她的心之所向,或許……


    隻是他要將她強留在身邊的手段。


    心口漸漸發冷,她不想這般胡亂猜測揣度,隻是心情莫名有些煩悶,心口堵著什麽,難以紓解。


    “在想什麽?”


    棲月睜開眼,便見陸恂斜靠在車壁上,搭著眼簾,沒看她,聲音無波無瀾,“你那個哥哥?”


    “不是……”棲月有些語塞。


    她與陸大人之間,大多事都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彼此分享著最大的秘密,倒比旁人都多了份坦誠。


    隻是關於陸遠舟,他們幾乎是完全迴避的。


    畢竟身份尷尬。


    而且這件事,隻涉及她與陸遠舟兩個人,不與陸大人相關。


    棲月有些猶豫,不知說與不說。


    她吞吞吐吐,陸恂如何聽不出來。眼神裏有一閃而過的靜默,唇線抿緊時便多了一份不耐。


    他輕笑一聲,“方才見你多話,怎麽這會兒又不說了?”


    棲月訥然,有些不解地看過去。


    陸恂便道,“是怪我擾了你的好事?”


    棲月終於醒悟過來。她方才滿腦子想的都是安陽侯夫人的話,這會兒才聽出陸大人的不滿。


    她立即否認,“當然不是,多虧您來解救了我。我不知有多感激高興,聽廣平侯世子夫人說您尋我,當時心裏就踏實下來。”


    這是實話。


    陸恂來得太及時,沒有給她多少慌張的時間。


    其實仔細想想,無論哪一迴,陸恂都是如此。


    永遠穩重可靠,叫人安心。


    陸恂終於肯抬頭,看她一眼。


    她發上簪的那朵小小桃花已有些萎敗的跡象,濃密的眼睫垂下時,投落的幾分薄影裏有些許不曾掩飾的迷惘。


    心底翻湧出一股莫名的煩躁。


    他真是昏了頭,竟會被薑鶴鳴一個動作挑釁。但陸恂敢肯定,那不是他的錯覺,有那麽一刹那,他仿佛能從薑鶴鳴那張溫潤的皮囊裏看到了濃濃厭惡和惡意。


    盡管薑鶴鳴很快遮掩過去。


    然而對於這種埋藏於心底的惡意,沒有人比他更敏銳。


    還有,那不該是一個兄長看妹妹的眼神。


    對待薑棲月,薑鶴鳴超出了尋常哥哥該有的界限。


    “說吧。發生了何事?”


    棲月咬了咬唇,指著外頭車轅上的車夫,“迴去再說,好嗎?”


    陸恂道好。


    目光落在那張五官精致的臉上,忍耐片刻後,說道,“你頭上有髒東西。”


    “什麽?”


    棲月不明就裏,可女子愛美,當即不假思索伸手在發上摸索,露出一截晧腕似雪。


    她沒帶隨身小鏡,也摸不出個所以然,不由問道,“好了嗎?”


    陸恂便示意她低頭,好耐心的模樣,在她頭上拍打,力道很重,棲月不知自己染上什麽髒東西,可為幹淨美麗,一徑咬牙忍耐。


    好半晌,陸恂將那朵開敗的桃花取下來,淡淡道,“好了。”


    棲月臉紅了,比起枝頭灼灼桃花,更有三分俏麗,也不知是被打的,還是被氣的。


    她又不是個傻的!


    她不高興,維持著低頭的動作,隻一雙眼睛翻上來,“我頭上真有髒東西嗎?還是您想借機打死我?”


    陸恂搭著眼簾俯視她,入目便是她翻的大白眼。


    伸手,捏著她下頜的軟肉,將那顆頭扶正,聲音裏半點慈悲沒有,“又做什麽鬼樣子?”


    他的手,常年使刀射弓,力道豈是尋常?


    棲月最識時務,怕傷著自己,順著力道便坐直身子,一副乖巧模樣,口中卻道,“您不講道理。”


    她倒乖覺。


    指腹下壓著的肌膚,細嫩滑膩,仿佛壓一下就要留下個印子似的,吹彈可破。


    陸恂略有些遺憾地收迴手,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在情緒敏銳方麵,其實棲月也不遑多讓。


    如果說先前她還沒察覺,可陸大人使那麽大勁兒地給她拍“髒東西”,她還有什麽猜不出的。


    陸大人不高興了。


    因為方才臨走前,大哥哥拍了她的頭。


    男人啊……


    “那是從小與我一處長大的哥哥。”


    “我知道。”


    “那您還生氣?”


    陸恂眉眼淡淡,“再有下次,他的手就別想要了。”


    他話說得好平淡,可其中含義,卻叫人不寒而栗。


    而且,他是真的說得出,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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